一碗小米汤
一碗小米汤
山路十八弯 李琼 - 山路十八弯
世界上只有两种味。
一种是千姿百态的人生味,一种是魂牵梦系的小米味。
小米味,一碗记挂在脑海里的温暖,一段镌刻在内心深处的亲情。
黄土地作根,太行山为魂。
朝露未晞间,阳光把这片田园洒满。勤劳的人们早早地叫醒了土地,他们挽起了袖子,挥舞着锄头,汗珠子滚着太阳。他们相信,土里能生出黄金来。于是,老黄牛怒了,它奋力地向前迈着步伐,扶犁的汉子吆喝着,手上的鞭子甩得啪啪响。
这山,是东家在耕种,那山,是西家在收割,同一个季节,却是不同的景象。
这是一个小山村,和她时光里所有的印记。
还有什么能够牵动着滚烫烫的心呵!莫过于这个时节的渴望。一边是播下的岁月种子,一边是收获的满仓黄金,这块黄土地沸腾了。沉甸甸的谷穗低着头,仿佛在诉说着对儿女的思念,沉甸甸的谷穗连成片,又似在吟唱着对子孙的不舍。可是,可是她又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所有哺育着山村里一代又一代的子民。血脉相连辈辈亲的孩子,允吸着她的乳汁,演绎着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传奇。
辘轳转呀转,碾不完的谷子转不完的圈。一捆捆,颗粒饱满,谷子在辘轳下涅槃,露出了光油油的身躯。奶奶弯着腰,站在夕阳下的晚霞里,用簸箕一扇一扇,飞扬的谷皮将她包裹成了谷皮人。一袋袋装满小米的袋子码放齐整,我和弟弟爬上爬下。不一会,鼓鼓的袋子在场里躺成了横七竖八,爷爷咧着嘴笑了。这一幕看呆了我,却惹气了满头大汗的父亲。
历经生死锤炼的谷子就这样脱胎换骨,蜕变为黄灿灿的小米。小米入锅,在沸腾的开水间翻滚,它们像脱缰的野马,恣意驰骋。母亲用手里的小勺,搅乱了这群野马的行迹。我看见她盖上了锅盖,在等待一个绽放的奇迹。炉里柴火的光芒,在她的脸上忽闪,炕头上斜躺着的父亲,一口口吧嗒着他的长烟。这样的场景,如影相随了我十几年。在这十几年里,我,大黄狗,同这个小山村里的一切,共同等待小米熬出头那一天。
每一个饥肠辘辘的胃,都有一个小米汤的念想。精疲力竭的人们脱掉汗水浸透的背心,早已晾好的小米汤在桌子上沉默着。只听得咕咕的声响,那是小米汤经过喉咙,如瀑布般落进胃里,发出的坦荡荡的声音。
一大碗小米汤下肚,人才有了元气。然,这并不足以慰劳疲惫的神经。此时,再一碗小米汤才是它润物无声的真实体现。粗犷的汉子面对第二碗小米汤已经不那么着急,他会连续咽下几小口后来一次喘息,那长长的“嗨”声像极了一个人重见天日的感叹。
有小米的地方,就会有乡味。山路走累了,随便到一家院里,一碗小米汤成了最优美的招待。曾记那户人家院子里的八仙桌上,年幼的我竟一口气喝掉了两小碗米汤。户主笑呵呵地摸着我的头,手指着院子里一颗大梨树。梨树八九尺,枝繁叶茂,圆润润的梨子在树上迎风招摇。
“摘吧,想摘多少摘多少”,户主亲切地说道。我胆小,在父亲的教育下,从来不敢多拿别人给的东西。但奈何那梨子实在是诱惑太多,我还是忍不住撩起背心,多摘了几颗。
“这孩子真实在,怎么就摘那么几个?”,户主说罢,干脆拿出一个小袋。
“来来来,我给你摘”,不一会功夫,满满当当的一袋梨子成了我们娘俩路上的解渴利器。
小米拉近了乡情,成就了爱情。当年的纨绔子弟眼高,相中了镇子上的一个黄花闺女。两个人有眼缘,一来二去感情甚笃。按理说,郎才女貌的都到了谈婚年龄,男方便张罗着找个媒人去说媒。不成想,女方嫌男方山高路远穷乡僻壤的,恐女儿嫁过去难以幸福。可两人已经是如胶似漆,在大人的干预下迟迟未能完婚。就这样,大人的阻挠,旁人的非议,以及种种不可预料的心事让这一对鸳鸯着实吃尽了委屈,却反而见证了爱情的坚贞。再后来,眼看着这场婚姻拉锯战没个结局,男方家人便隔三差五地带着小米和笑脸送到了女方的家里,一送就是三年。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女方的父亲被眼前一米缸的小米彻底感动。他说,一天里如果吃不到男方家里的小米,心里就发慌,虽然市面上也可以买到,但这口味与山里小米的厚道和浓郁相去甚远。就这样,小米成就了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为了给女方更好的未来,两个人结缡未久,男方便负笈远游,寻找人生的另一片天空。
风雨谱新曲,日月刻年轮。又是十几年一晃而逝。外面的世界无论如何改变,这座大山始终如一。
小米汤依旧醇厚,它将过去的一切沉淀在碗底,历史的沧桑被埋葬在黏稠的米糠中。用筷子在碗里轻轻一挑,一挂米皮如晶莹的果冻在眼前泛着亮光。听村里的老人讲,米皮性温,开胃益肾,固本养精,可明目壮体,又可长高个。听奶奶的话,一路米皮二十多年,但见身健体魄,未见个头高于常人。想来未能坚持饮用,后几年闯荡在外,断顿许多,怎可怪米皮有负与我。
从大山走出的孩子,无论身处何地,除了对家乡一草一木的眷恋,还有那一碗小米汤的牵挂。小米汤将我养大,我却未能伴随小米汤走遍天涯。好在,水木年华里的我们不曾辜负于它,辗转人生,每一刻闲暇,握在手里的各式饮品,总能让我在不经意间回味起小米汤的温暖,回味起米皮的细嫩,一幕幕乡味让这柔软时光也凭生许多感动。
我多想逃离这生活的樊笼,回归到梦里故乡。不去想孰是孰非,不去问谁对谁错,只管站在家乡水库上方高高的山岗之上,守望着连绵起伏的大山,细嗅着乡野泥土地里的芬芳,再豪饮一碗小米汤,岂不快哉!若是这样,所谓富贵,和所谓的贫穷,只不过是山外的羁绊,和内心的杂念,无关小米,无关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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