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幸运降临之前
【《我的“私人高考史”》之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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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官屯村东北方向三里处,有一村子名曰十二里庄。这类村名不难理解,一般都表示距县城之里数。十二里庄,当然也是因距原武城县城十二里路而得名。我隐约听说过那里有所中学,但所知甚少。大概是不属同一公社管辖的缘故,我们这两个村虽农田相连,树木相望,鸡犬之声相闻,但十六岁之前我对十二里庄印象极其模糊,貌似从未去过。我哪里知道,在我狭小的少年时空中,仅仅三里之外,原来曾经有过一所那么有名的中学。又何止如此:这个十二里庄,竟然有着和我们村极不一样的历史,极不相同的故事。几年前我曾写道:“自康熙朝到今天,十二里庄和它的教堂活生生是一部冀鲁间运河边三百余年的乡村心灵史。而我,曾在这部大书的三里之外生活过十六年,而对此书的传奇一无所知。”
是高考落榜,成全了我和十二里庄及其中学的初遇。得知“246.5”分消息后,我终于鼓起勇气,要去那个“孤独的邻村”走一趟。我曾在《对照记@1963》写过那天的经过:
“校园很大,印象深的是房子:青砖房很多,竟然也还有楼房,样式和村里的平房绝不一样,很特别。联系复习班的事很快就结束了,因为那天是星期天,找不到要找的人,根本无从开始。校园里空荡荡,唯有一硕大礼堂里传出嗡嗡的声音,像是在开会。”
整个过程平常,平淡,毫无结果,但是,像写一篇文章一样,标题算是定下来了:要去十二里庄上复习班。不是说“高考是炖牛肉,总有炖熟的一天”吗?那就让十二里中学成为那口锅吧。
我也下定了好好学数学的决心,不敢再冒“严重偏科”的风险。这意味着我得从初中一年级的课程开始学。但是很快发现,小学四则运算题我也似会非会啊。这让我很沮丧。那个盛夏,我一筹莫展,想不出究竟有什么办法可以一年之内把高考数学成绩提高到六十分左右。从小学补起?
前天我的那篇“私人高考史”正好说到数学考8分的“奇闻”,深圳作家、同乡好朋友王国华留言说:
“我对那些数学定理完全不理解,于是我就逼着自己把课本后面的习题背下来,考试时能套则套,居然得了高分。回头想想,当时也是个狠人。现在全忘了,跟没学过一样。”
可四十多年前没人给我传授此类“绝技”。当时同村同学李玉海已经在郑口读重点高中。他的数学很好。他说你就是做题,“多做题,傻做题”。可我就是不愿天天傻乎乎地做题,一点意思没有。
那个夏天,数学偶尔也让我重新思考“复习班”一事。如果有别的出路,我想,我是不是也可以不为难自己非学数学不可?
一个闷热的傍晚,我肩背一筐草从村外回家,在胡同口碰见当时的程姓大队党支部书记。他的儿子和我是小学与中学同班同学。因我们二人结伴上学,所以常常互登家门,我当然和程书记也熟悉得很。他在前边倒背着手摇摇晃晃地往大队部走,我紧跟几步叫了几声“哥哥”,说有事要求他。他看了我一眼,脚步不停,绷着脸问什么事。我说我高考没考上我愿意在咱们村小学当个民办老师。他停下步子,歪头看了我几眼,似笑非笑地说,当老师?你以为这民办老师想当就当啊!说完就接着往前晃走了。
我默默回家,没有和父母说起此事。我原以为去小学当个老师应该不是太难的事,现在看来也不容易。那么,这村里还有什么我喜欢做的事呢?我只有去十二里庄“炖牛肉”了?
我又想到文学创作。我本来也想当个记者或作家。作家未必非要上大学吧,未必非要会做数学题吧。如果有作品发表,成了文学新秀,岂不比考什么数学快活?我虽没有写过大作品,小品文还是写了几篇的。我选了几篇,修修改改,然后用复写纸工工整整抄了若干份,暗中行动,大投其稿,管他《衡水日报》《河北日报》还是《文汇报》,统统寄一份。我天天在代销点读这几分报纸,投稿地址与方法早就烂熟于心。稿件寄出后,我更是天天听着送信送报的“电驴子”进村儿的声音,幻想着报纸上突然登了我的作品,公社里或者县里都来人和我谈,争着问我愿不愿意去他们那里工作……。
“电驴子”的声音照常天天想起,我投出去的稿件却天天杳无音信。山东电台“每周一歌”读过我的名字了,除此之外,这个世界谁还知道我呢?看来,也只好让十二里庄中学复习班的老师点名时读读我的名字了。
也就在这时,那个我终生难忘的夜晚来临了。记得那个晚上并没有风,那我的幸运又是什么风吹来的呢?可能正是因为无风劲吹,降临到我身边的只是个小幸运。不过我得赶紧声明:此生我的所有幸运,都和那晚的幸运有关。
虽然我不必再去十二里庄中学,但是那个夏天我还是因“复习班”的机缘掀开了地方知识的小小一角。那和十二里庄探寻归来父亲和我的聊天有关。这次聊天我原来也写过:
刚才我查阅新旧两版《故城县志》,发现我上面所述“教堂简史”县志里都没提,但是县志里提供了一条我不知道的信息:
康熙十八年(1679年)3月25日,原在北京入天主教的胡氏三兄弟来十二里庄定居,这一带的信教历史由此发端。
此刻我问自己:如果42年前我真地去了十二里庄中学读复习班,我对中学所在教堂的历史,会比今天的我了解更多吗?
【此系列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