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安顺》乡人乡贤 纪念恩师柏常勇先生 2019年第89期(总444期)
柏老师去世一年多了,我许久才从这个事实中走出,一直不知用什么文字来讲述这位可敬可爱的英语老师。谨以此文代表“老柏”的万千桃李,诚挚纪念柏常勇先生。
纪念恩师柏常勇先生
史启权
“柏老师,我的名字叫史启权,权利的‘权’,不是全部的 ‘全’ 啊! ”“十全十美,不是更好吗?”面对我的争辩,柏老师哈哈笑道(当然,后来名字改正了)。13年前,我初到地方上称为 “三元阁”的安顺市西秀区旧州初级中学,为我登记注册的就是“老柏”。
生于大山深处,成长于艰苦的上世纪六十年代,像其他布依族汉子一样,柏老师年轻时候当过挖煤工人养家糊口。因他酷爱英文,便啃下了一本又一本教材和词典,听收音机跟读背诵自学英文。渐渐地,大家都知道他会英语,后来就被旧州初级中学聘请为英语老师。这才有了我们和老柏的故事。
最初学英文的时候,年幼无知的我们都不以为然,说这个东西有啥用?咱们中国人为什么要学洋文?再说了,除了你们几个英语老师,其他人也不懂,谁知道你们教的对不对……然而,真本事总经得住考验,好东西总能派上用场。大约30多年前的一个夏天,一对外国夫妇无意中闯进了旧州,打破了这个封闭了600年的古镇。外国夫妇好像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在街上徘徊不知走哪里去。老百姓们像看外星人一样跟着他俩,七嘴八舌,本地几个英语老师也不敢上前搭讪…… 这时,一个个子不高的男子从人群中走上前,淡定地冒出一句英语:“May I help you (需要我帮忙吗)?”那对外国夫妇十分惊讶和激动——异国他乡遇“知音”啊,有救啦!之后几天,这个男子还带这对夫妇去附近几个乡镇游玩了一圈。这件事让大家知道,这个男子真的是懂英语,而且英语真的有用!
这个男子就是柏常勇老师。
柏老师的教学方式别具一格,保准你不会打瞌睡和开小差。有些同学觉得像相声课,因为他时不时会抛出几句玩笑话或一个幽默故事让大家捧腹大笑。“有学生学了点英语就在外卖弄,在外面和别人骂架:‘老子跟你讲,老子是你家 father 嘞 ’……”还有:“有一天,隔壁邻居老伯娘突然病倒了,好几天了还躺在床上,大家都以为快不行了。我去她家:‘老伯娘,你装什么呀,你以为躺在床上装病,你就不用干活了?两个小娃你就不用管了吗?……’听到这些,老伯娘立马从床上跳起来,‘哪个说我装病了……’”现在想想,柏老师哪里是在给我们讲笑话,分明是一个个生动的人生哲理。还记得柏老师给我们举例“中式英语”——“Tomorrow morning who get up earlier who call who(明天哪个起得早哪个就叫我起床)”。还记得柏老师给我们说的错别字“心不在马,改牙归正”“开心的反义词就是关心”……柏老师的一句句经典话语,或许他不以为意,却被同学们铭记于心甚至成为座右铭。
轻松愉快的教学氛围让同学们爱上了英语课。柏老师开心时还会为我们唱几句婉转优美的布依山歌——听说柏老师的山歌可是远近闻名喔。还有柏老师的一绝——“反手板书”,至今让我们叹为观止:一边反着手在黑板上板书,一边扭着头用犀利的目光扫视着全班,教我们怎么用一个单词,一个句式……既节省了时间,又保证了每时每刻和学生的交流。柏老师总会让我们背诵课文听录音,一句句跟读并一遍遍听写。那时觉得这种方法好笨好土,不以为然,多年以后我上了大学,走出国门,才恍然大悟这才是学习英语的捷径:重复,重复再重复!
教育学生,柏老师总是“一针见血”。那时,一些学生英文学得好,上课却总被柏老师故意打击(以免滋生骄傲心理)。几个调皮的男生不服气,故意找一些英语练习册上的难题去刁难柏老师,结果最后都灰溜溜回到座位上低头默默学习……柏老师似乎对我们“又爱又恨”:平时上课对我们严格要求,容不得马虎犯错,随时都会点名提问(每个同学都被柏老师编排了一个 “小名”);可是每次考试后,柏老师都会鼓励考得不好的同学不要泄气,鼓励我们要“敢于尝试,相信自己”。“没有一个老师让我感觉到课上得到他的提问是一种荣幸,每次上课得不到他提问就倍感失落!”听,这就是柏老师的学生对柏老师的评价。
每逢周末,喜欢钓鱼的柏老师总爱一人到邢江河畔去,或许在那里柏老师才能找到些许惬意的宁静。闲暇时间,柏老师还爱养些花花草草,还有可爱的小蜜蜂,花草相伴,蜜蜂为伍,山水间悠然自得,多么潇洒的人生态度。仿佛尘世间的争争吵吵,恩恩怨怨,尔虞我诈都与柏老师无关。与世无争,修身养性,踏踏实实教书,勤勤恳恳育人,或许便是柏老师此生的概括。可惜,如今,没有了柏老师,鱼儿们便多了一分孤独。
柏老师您知道吗?您的突然离去让我们是多么地不舍和伤心。请原谅一些同学在您生前没去看望您,是因为大家心中对您的敬畏和“赌气”:要有点成就才敢去见您。我也是毕业 7 年后才去看望柏老师的。那时我刚从加拿大回国,想着自己有了点小成绩,终于“有资格”去看望柏老师了。约上刚从泰国学习回来的班世德,拎着水果,还有他爱喝的小酒。柏老师那时刚退休,自己亲手建了新房,本该安享晚年但闲不下来,开始研究阴阳学为附近乡亲们帮办红白事。我们师生三人围着火炉吃饭喝酒,柏老师有些难为情地说:“我以前教你们马克思,现在却搞起这个风水阴阳……不过我从不‘干坏事’的:隔壁村的小伙子外出打工好不容易找到了媳妇,回来找人看日子办喜酒,有的阴阳先生一句‘八字不合,不宜结合’,就活生生拆散了一对鸳鸯……”我在一旁静静地听柏老师说故事,“我那时得益于记忆力好,从死记硬背开始才啃下英语的……”其实,许多少数民族同学从柏老师身上找到了自信,是柏老师用自身的经历证明了少数民族一样可以学好英文!我们更知道,柏老师还自学了日语,还有苦练的书法也是一绝——毕业那年许多同学还天天缠着柏老师讨要墨宝呢。看着柏老师花白的鬓角,我心中默念:“老师,您没有白吃苦,您的学生没有给您丢脸,无论走到天涯海角,这辈子下辈子我们永远都是您的学生!都会好好孝敬您!”只是没想到,此一别,竟成了永别。柏老师您不是许诺说,以后我们结婚,要给我们挑个好日子吗?
柏老师您还记得罗仲丽吗?您的逝世让她懊悔不已,痛哭京城。“老柏走了,我的初中时代执念之一,也就这样消失在静默的大地、无涯的时间里。他睿智、幽默,像《池中物》里的老鲶鱼一样历经世事,看破一切却葆有一颗童心。他喜欢开一些无伤大雅却十分“接地气”的玩笑。少时的我们只觉忒有趣,过尽千帆之后才品味出那些故事背后的深沉,那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在用他的方式告诉无知的我们,什么是生活,什么是世界……毕业之后,我再也没有去看过他,我的倔强和执念让少时的最后一堂课最后一眼成为永远。我此生无论飞多高、走多远或是辗转挣扎于红尘中,也无法再次站在他面前……”
柏老师您还记得周凤吗?她大学毕业也当了老师,听闻您走了,悲伤难已:“一生,能有几个让你铭记在心的人?遗憾匆匆那年,匆匆别离,来不及告诉柏老师,我对您有好多的崇拜和爱戴呀!能不能不要这么着急离去?我还想和您一起畅谈有关您和您那本不为人知的书籍……还记得当初我从三楼追下来问您题目时,您是怎么地不厌其烦吗?能不能再让我追着您,从三楼到操场,重演匆匆那年……”
为人花甲春秋,留冰心一片;执教卅年寒暑,有桃李万千。尚未享受莘莘学子的孝敬,柏老师您怎么就走了呢?还没看到我十全十美,您怎么就走了呢?装病的老伯娘还在,柏老师您怎么就走了呢?或许是老天妒嫉,硬生生把柏老师提前召走,又或许是如来佛早就想学英文和耶稣交流交流,却一直寻不得好老师,就着急找到了柏老师您了吗?
再多不舍也无力回天,柏老师静静地走了,任凭我们撕心裂肺的哭喊,任凭我们歇斯底里的呼唤,柏老师还是回不来的!可是我知道柏老师还在,还在。柏老师在每个学生的心中,一生一世,并将伴随我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直至永远……
2016年3月于香港
附
关于柏常勇及“纪念柏常勇奖学助学教育基金”
柏常勇(1954.05—2014.11),幼时家贫,立志读书,通过听收音机自学英语、日语,当过长时间的农民、挖煤工人、代课教师、民办教师。1980年、1984年通过自学先后考入安顺师范学校、安顺教育学院,毕业后成为旧州初级中学正式教师。毕生致力于英语教学,是学校教学工作的顶梁柱和招牌。其教学风格以幽默风趣见长,多是欢声笑语的讨论,也有寂静无声的思考。他对所有学生和家长均一视同仁、以诚相待,故而从教30余年一直受到学生和家长的尊敬和怀念,历届学生私下呼其“老柏”。其子女均从事教育工作,继承父亲遗志。
柏常勇老师根植乡村、精于教学、勤勤恳恳、爱生如子,为山区学子默默奉献一生,是中国众多乡村教师的典型代表。为此,2016年8月,史启权等校友以柏常勇老师的名义,发起成立“纪念柏常勇奖学助学教育基金”,借此平台凝聚海内外校友和社会各界爱心人士伸出援手支持旧州初级中学教育事业。基金每年9月开学后拿出一定的善款奖励该校的品学兼优学生、资助家庭经济困难学生,以期激励同学们奋发图强、好好学习、努力成才、热爱乡梓、回报社会。
· 作者简介
史启权:男,汉族,1991年生于贵州安顺。2013年毕业于武汉大学计算机学院,在校期间获得国家奖学金、武汉大学“自强之星”等多项荣誉,并获得国家CSC公派资格到加拿大交流学习。2018年于香港浸会大学计算机系获得博士学位,在数据有效特征提取、大数据降维、图像识别等方向上取得创新性研究突破,是该系历史上第一位香港政府博士奖学金(HKPFS)的毕业生。现为华为公司诺亚方舟实验室研究员,从事时间序列预测相关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