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叫娘
望着血肉模糊、不省人事的刘姨,亚林“扑通”跪倒在地,第一次声嘶力竭地喊着“娘,娘……”走廊里贫血的灯光惊恐不安地注视着亚林,不知所措地注视着被推进手术室的刘姨。
亚林刚刚懂事时,亲生母亲不幸患了重病,不久就撒手人寰了。他不哭也没闹,惊奇地望着一向清净的小院,猛然间来了很多人,吹吹打打地把母亲送到了墓地。
父亲是煤矿工人,根本无暇顾及亚林的生活起居,把他送到了老人的身边。有爷爷奶奶百般宠溺,亚林丝毫感受不到失去母爱的孤独,每天疯得像个野孩子。
直到有一天,父亲把一个陌生的女人和一个小女孩领进家门,亚林开始惶恐不安起来。父亲一遍遍地叮嘱“这是你娘!”,他的嗓子眼被堵了一团棉花,异常难受。亚林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就飞快地跑开了。在母亲的坟前,他第一次落下了难以名状的泪水。那年亚林八岁。
后妈是城里人,中等偏瘦的身材总是穿着整洁得体的衣服,白净俊俏的脸上时常挂着浅浅的笑容。她无数次苦口婆心地哄劝亚林回家住,他总是缩在墙角,满眼的恐惧。打门口走过,但凡后妈看见,总是疾步拉他回屋,时而好吃的好玩的尽着往外拿,时而在他身上不停地比划着尺寸。但倔强的亚林自始至终视而不见,执拗地躲闪着。
转眼到了亚林十二岁。生日那天,家里宾朋满座,热闹非凡,后妈更是忙得团团转。吹烛许愿时,有人提议想听亚林亲口喊声“娘”,后妈一下子窘红了脸,连连摆手:“经常叫,经常叫……”人们根本听不进,只顾把亚林推到了她面前。他的小嘴绷得紧紧的,直视着后妈,面无表情。在众人的百般怂恿下,他大喊了一声“妖婆”后,仓惶地从惊奇万分的人群中逃离。回过头瞥见晶莹的泪花在后妈的眼眶里直打转,却依然微笑着。斜阳为空荡荡的小院涂抹了一层哀伤,秋风一遍又一遍地叹息着……
几年过去了,后妈非但没有离开的迹象,还在村里支起了裁缝铺,在院里种了许多花花草草。上初中时,爷爷奶奶年事过高,已无法再照应他的衣食住行,他极不情愿地搬回自己家。接下来的日子,他处处与后妈唱反调。面对端上来的热腾腾的饭菜,他一句“我不饿”后扭头离开;当洗刷完毕,他又叫嚷“我饿了”。洗好的衣服,他往身上故意涂抹,却指点后妈连件衣服都洗不净。家里有客人时,亚林更是变本加厉,屡屡做出反常行为,令后妈痛苦不堪。更让人颜面扫地的是孩子们传唱的歌谣:“花喜鹊,尾巴长,亚林有个坏后娘。不给吃,不给喝,亚林整天穿着脏衣裳……”
俩孩子上学,加上双方老人身体每况愈下,日子仍过得紧巴巴,后妈毅然包下了三十亩农田。她每天起早贪黑,辛勤劳作,皱纹爬上了鬓角,扁担压弯了脊梁,城里人的光彩一去不返。无论多忙,但凡亚林在家的日子,她就做些针线活,侍弄饮食起居。亚林几次都欲上前掏句心窝子话,但一想到街坊邻居所言“后妈没一个好东西”时,便又黯然失声了。
一次在校园里,亚林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拎着包东西匆匆走向老师的办公室。出于好奇,他尾随其后,想看看这个伪装了多年的后妈究竟怎样在背后说自己的坏话。
“李老师,赵亚林脾气不好,没少惹您生气吧?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您尽管批评教育,都怨我这个当妈的没尽到责任。”
“您客气了!孩子挺好的,本次期中考试还获得一等奖呢!”
“那就好!李老师,他胃口不太好,麻烦您转交一下。”
“好的,赵亚林有您这样的后妈,真是他的福分!”
“别这样说,我做得还不够。谢谢您对他的照顾。”临出门时又返回再三嘱咐:“若问起,就说是他爸送的,谢谢您了!”
亚林忽地想起隔三差五收到的包裹,他再也忍不住,踉踉跄跄地朝着远去的背影,深情地喊了声“刘姨”,便泣不成声。后妈转过身来,顿时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任凭僵硬的表情在风中飘摇,滑落了两行热泪。
以后的时日,一家人相敬如宾,其乐融融。后妈身上散发出的伟大而又深沉的母爱,如春风般时刻温暖着、包围着亚林。回想从前的自己,禁不住愧疚难当。望着后妈忙忙碌碌的身影,亚林学习更加刻苦,读完了高中、大学,并顺利考取了国家公务员。刘姨则更加披星戴月,省吃俭用。有人说,你真傻,日子那么好,何苦折磨自个?她总是笑着说,得存钱给儿子在城里买房子娶媳妇,俺还等着抱孙子呢!
就在一家人的幸福生活按部就班蒸蒸日上时,厄运猝然而至。亚林进入单位实习后,因种种不适整日郁郁寡欢。刘姨得知后,与他促膝长谈,让他务必要听领导的话,搞好关系。她盘算着家里还有储存的半缸芝麻……
仅隔一天,刘姨就蹬着三轮车载着几壶香油,顶风冒雪出现在县城。交叉口拐弯处,她与一辆疾驶的汽车躲闪不及而应声倒下,浓郁的香气充溢着整条街道。亚林闻讯后,心如刀绞,悲痛欲绝,跌跌撞撞地奔赴到了医院。
“娘,您一定要挺住,儿还没孝顺您……”,窗外,西北风撕破了嗓门吼叫着。星辉从窗子里钻进来,钻进亚林的双眼,化为一滴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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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英子,原名窦雪霞,七零后,河南永城人。现居河南邓州,小学语文教师,一个用文字熏香心怀的女子,有作品散见于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