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 向 阳 | 醉 梨 花
醉 梨 花
文|熊向阳
晨光在村庄的炊烟中醒来,麻雀的翅膀抖动叶子,影子就晃动了下来。矮矮的篱笆墙也有了影子,墙上的牵牛花儿也有了影子,树下的老黄狗也有了影子,人也有了影子。
门口石阶砖缝上的青苔,睁开了眼晴,极力的张望,犹如到访孤独茅屋的老僧。院墙边上,一排排的苞谷杆儿,直不念念地站着,每天悔悟,听闻风雨。旁边的麦秸垛旁,有一群的鸡子在奋力地刨地啄食,有曲曲连连的蚯蚓,被挠出来,鸡子们争先恐后地去抢,毕竟填饱肚子是一生中要做的大事情,可不能来半点马虎。蚯蚓一般在雨后松软的泥土里,放松警觉,这对于做习惯了的母鸡们来说,就是一种经验。
庄稼人土里刨食,也是为了生存,这比什么都重要。土地更懂得人,会给勤劳的人们以回报,给懒惰的人一地荒草。因果能透彻的了解,能解决一切疑感。然而农村好吃懒做的人也不少,他们一方面四体不勤,一方面又想美好的生活,就不免墮三下四,做出些偷鸡摸狗的事情来。一般情况下干这些的都是流光槌,男的大多数,但也有女的。男的抓住了来一顿打,女的抓住了顶多挨一顿骂。抓不住的时候,他们的日子都是逍遥自在。但是都是一个庄的,谁又不知道谁呢。只不过是他们自己,自以为聪明,想着别人不知道罢了。
村上就有这么一位,人送外号“醉梨花”。她五十岁,杨树一样的身材,泼辣,刁钻,好吃懒做,李白斗酒诗百篇,她一杯酒后摇梨花,梨花开在她门前,醉了就在树下躺着看梨花,也不怕丢人,有时候,跳蚤在她身上跳跃,她一巴掌拍死七八个。农村生活条件差,卫生状况,环境条件差,人们的思想意识薄弱。院子里养的鸡呀,牛羊同住屋檐下。再加上以前铺的,盖的都是草毡子,麻垫子容易生跳蚤。这跳蚤,别看个头儿小,咬起人来,起一身大大小小的疙瘩。奇痒,难受,让你睡不着觉。小娃子皮嫩,咬的有血不膦子,哇哇直叫,使劲儿去挠。那个时候有挑货郎的,走村串巷的,卖一些清凉油,跳蚤粉的也还挺有效的。
小时候逮跳蚤竟然也成了一件有乐趣的事。篙蒹一翻,乱蹦。逮住了,往指甲上两指头一挤,可解恨了。可是这“醉梨花”偷鸡被逮住了,就不能这么做了。围一圈儿人,看笑话,嘴里骂上几句:
“真不害臊,这大岁数了还干这偷鸡摸狗的事。”
“就是,真不要脸。”
“再看见她偷,就把她手打断。”
“醉梨花”看见人多,自知理亏,也就不再争辩什么。于是装醉在地,她只是心疼她那捕鸡子的网兜被扯得粉碎,竹竿棍子被敲断几截。
这俗话说得好:“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过不了几天,又能做出一个新的网兜儿来,继续干她的见不得人的勾当,过不了几天,又能看见她满嘴流油的,向人炫耀她改善了生活。所以村上人很少有人搭理她,就是看见她了,也远远的就躲开。癞蛤蟆爬到脚背上,不咬人,她膈应人,何况这癞蛤蟆也咬人。
“醉梨花”自己养的,也养有一群鸡子和鸭子。只是这些鸡子,鸭子下的蛋供不上她吃。有时候等不着了,就抓一只来宰杀了,所以就越来越少。村民们慢慢的提高了警惕,她下手机会越来越少,就把主意打在了自己儿子的身上,到儿子那里去偷。儿媳妇发现了就和她对骂,大干一场,两个人互相撕扯着衣服,薅住对方的头发,嘴里叫着日你先人,骂娘的就开始了。儿子在一旁干着急,也不敢上前去拉。拉这一个了,那个骂,拉那一个了,这个骂。干脆就在一旁看,围观的人也跟着瞎起哄。怂恿着她的儿媳妇,好好的治一下这个老家伙。
有了人们的怂恿,两个人越战越勇。喊声,叫骂声,哄笑声响成一片。两个人在地上,滚过来,爬过去,衣裳都扯烂了,头发也掉了一地。两个人脸上都有爪印,血淋淋的。“醉梨花”那里是年轻儿媳妇的对手,几下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两个人打累了,才停了下来。
“醉梨花”头发凌乱,衣衫褴褛,坐在地上拍天喊地。也顾不得理头发,涕泗横流,梨花带雨,边哭边骂:“我日你个先人祖奶奶,你个挨千刀的,马求戳的,你敢打老娘,我儿算是瞎了眼哪,你要遭报应啊,啊啊,嗯啊啊,啊啊依,依儿啊。”儿子实在听不下去了,就扯起他的老娘往屋里拽。人们也就在“醉梨花”哭的像唱起来的一样中,一哄而散了。都觉得解气,打的好。
“醉梨花”连自己儿子家的鸡鸭,也偷不成了,就又想出办法来,天天拿着她的网兜,站在她的家门口,从她家路过的鸡子,鸭子,鹅,狗,她都去疯狂地去扑。只要稍不留神的,就被她捕了去,当成她自己养的。人家找上门来,她还骂人家恶人,要偷她的鸡。就是不讲理儿,好吃懒做的主儿。我们那个时候小,就在她后面,看了几次表演捕鸡,她让我们帮她往兜里轰,我们名义上是帮她去轰,实际上是暗地里撵那些鸡子快跑。
你别说那个年代都吃不饱穿不暖,但是“醉梨花”人高马大,吃的圆圆的,白白的,胖胖的。后来那些鸡子呀,鸭子呀也学聪明了,不从她家过了,看见她就远远的绕开,她就没了来路,没了影儿。后来他的儿子,都出去远方打工了,留她一个人在守着老宅子。给她寄些钱来,维持着生活。
有时候有小孩子从她门前跑过,便热情地打招呼,可终究没有人理她。有一次她揪住了我,非要让我跟她拍话儿。
“谁让你老是偷人家鸡子哩,你就是个小偷!”我就挣扎着想跑。
“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也不想偷,可是我饿呀,嘴馋呀。不中了,你抽我两家伙,解解恨。”
我没有想到她会这样说。
“我才不打你勒,俺妈说了打人不好。”
“醉梨花”泪光闪烁,起身朝屋里走,“娃儿,你坐着,我给你拿梨膏糖吃。”“我才不吃你哩,俺家也有。”我站起来挖开腿就跑,留下一个奔跑的影子。
“醉梨花”终究抵不过岁月的风霜,跳不动了,也老了。晚年也很是凄惨,没有人搭理她,没有人愿意跟她拍话儿,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家门口的石凳上,有时候坐到夕阳要做梦,坐到满天星光,一个人嘴里喃喃自语,瘦弱的影子在地上印着,半个酒瓶子歪在梨树下。
“醉梨花”终于得了一场胃病,可能跟酗酒有很大关系,临终前叫了村里的干部,要求尽快通知儿子回来。并说要不然没人埋她,怕臭了,影响邻居。又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个方巾,颤抖着慢慢打开,齐齐整整的一沓子钱。交给村干部说:“我一辈子做了偷鸡摸狗的事,对不起乡邻,对不起左邻右舍。我知道大家都恨我,这是我儿子给我的生活费,一共3855块钱,我把它捐给村里学校里,分给那些贫困的娃子们,你们放心,这个钱是干净的……”
“醉梨花”的葬礼办的很热闹,长年冷清的院子里站满了人,梨花落了一地,鸡子,鸭子,狗也掺杂在人群中间,村干部满含泪水地致了辞:虽然她做了很多对不起大家的事,但她最后的举动给了我们深深的思考,就像一只老鹰,划过天际,留下了一个长长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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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熊向阳,网名:向阳花开,汉族,籍贯:河南南阳人。四川省散文协会会员,河南省南阳市卧龙区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河南省南阳市首届草庐文学研修班学员,湖北省襄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曾任学校海风文学社编辑,北方文学研究所采编记者,作品在《人民日报》,《当代作家》,《西南文学杂志》,《东方散文杂志》,《中国乡村杂志》,《齐鲁文学杂志》,《读书369》,《奔流》,《四川散文》,《大河文学》,《乡土作家》,《河南文学杂志》及各大小平台发表诗歌及散文一千多篇文章,诗歌(乡村的风骨)入书《南粤诗刊》,(王庄的春)等入书《湖北文学丛书》,多篇散文获奖。因为喜欢诗歌散文,在岁月的沉淀中,不断发现和捕捉创作灵感,努力开创自己的作品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