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看台 | 宗利华:情 人
我们一直期待着你的关注| 第 204 期
盛着温牛奶的雕花玻璃杯,立在粉红色的精致的托盘上。看不出何小草脸上有什么表情。她在餐桌旁坐着,用勺子摁住嫩黄的煎鸡蛋,拿叉子去切。何小草嘴唇收了收,看上去,她似乎对闪闪发亮的金属和瓷器切出的声音很满意。
但她自己很清楚,她的心里乱了。何小草这人,行事贯于直奔主题的,而那个李乐,似乎从来不是。何小草一度以为,她会控制住李乐。可现在,她想,恐怕那人是走了。他在别的女人那儿。
——别的女人!不是她小巧玲珑的何小草。
涂口红的时候,何小草鼻尖一蹙,眉头稍皱。何小草看见了几丝让女人恐惧的皱纹。镜子里,她的泛着亮光的手指,悄悄凑近左眼角的危险地带。眉毛蹦跳一下。
于是,何小草轻声对何小草说,真是老了!
对那个稍显沉重的包,她现在一点儿都不喜欢。高跟鞋踩在地砖上,“嗒-嗒-嗒”,倒是让人惬意。一个楼上的邻居,据说是精通哲学、社会伦理学的教授,迎面而来,她老远微笑着点头打招呼,并不在意对方清汤寡水的笑。
穿越第二条横着的马路,何小草一扭身,伸手推开路边一家影像店的门。所有玻璃门打开的声音,似乎都那么恐怖。扑面而来一句恶俗透顶的歌儿:“这是对冲动最好的惩罚。”尾音很长,渐拔渐高。何小草想象着那个一点儿也不性感的大男孩仰面向天,正在憋一口气的样子。迎面来的,还有一个小丫头的笑脸。何小草问了句什么,她转身去了。不一会儿,拿来她要的东西。
何小草一层一层打开包装,拇指和中指夹起碟片儿来看。没错儿!是电影版的《情人》。何小草家里就有一盘,看过很多次的。那为什么还要买呢?她也在问自己。
不知道。会有用处的吧?
把碟片放进背包,细嫩的手指触到一个玻璃瓶。她低下头,小心翼翼,不想让玻璃瓶歪倒在包里,然后,迅速把手抽回来。
有个电话恰好打进来,女人的声音:“我,想见见你。”何小草常用的声音是甜腻、粉沙的:“您是谁呀?我们认识吗?”那头说:“我,是李乐的妻子。”何小草欢快无比:“大姐呀!咱们在哪儿见面?”
现在,“大姐”用一柄小勺子心不在焉地搅动一杯咖啡。手在抖。很粗糙的一双手。何小草微笑。女人上身靠近桌子,压低声音,眼里有了泪花:“把他还给我吧,求求你!”何小草微笑。女人继续说:“你知道,我们这个家,不能没有他。”何小草继续微笑。
好罢,对话开始了。之前,虽没见过面,但对话以各种形式进行过无数次的。这次变了,更奇怪的一种。一个女人像是在苦苦哀求,另一个女人坐着,一动不动。
何小草却把每句话都接过来。她其实也在一直说个不停。
——你来我这里寻找怜悯吗?对不起,我不喜欢看女人掉眼泪。真可笑,把他还给你?谁?你要的是李乐吗?如果他是一个避孕套就好了,我马上给你,我还会教你怎么使用!可惜,他不是。何小草看见自己站起来。你怎么不杀了他?你不敢。所以,是李乐一直控制你。而我不一样,我不会让男人控制。我喜欢像一蓬藤蔓那样“哧哧啦啦”缠紧大树。要缠紧!不让他呼吸!让他紧张!让他怕你!你深深捆进他的肢体,你蔓延过的地方,就是一道道深陷的沟壑!我看见我的枝蔓,也钻进你的身体,肆虐地生长。你不堪一击!让我告诉你李乐这种人该怎么对付。你那双手,能拿起刀子吗?何小草迅速掏出那个光盘,在桌子棱上“咔嚓”一声折成两截,递给女人另一半。你瞧,比刀片差不了多少。去找那个男人,向他的脸划去!不要犹豫!你可以割他身体的任何部位,包括那儿。
“我不想离婚。”女人趴倒,身子一阵抽搐。
你不敢,还是不忍心?那么,试一下这个。何小草从包里取出玻璃瓶。知道吗?这叫硫酸。浇到人的皮肤上,会有青烟冒出来。我试过,真的试过,你看这里。你会看到青烟的,还会听到很舒服的声音。怎么样?你干吗发抖?女人不该这样子。你不敢,我敢!因此你不是我的对手。李乐也不是。除了我,他绝不可再有别的女人!
实际上,自始至终,何小草一句话也没说。她一直在微笑。推门而出的时候,她才轻声说:“我没拿过你什么呀,大姐。我的东西,从来就是我的。”
何小草走进路边的公共厕所,静静地站到水笼头前,把电影光盘和玻璃瓶拿出来。光盘躺在洁白的大理石面上,梁家辉和他的白皮肤情人背对着。何小草尖着手指,拧开玻璃瓶盖,瓶口稍稍倾斜一点儿,液体就沿一条线下来,落在光盘上。果然,有轻轻的烟浮上来。
“你在干什么呀?”身后,有个女人问。何小草没转身,也没抬头。她欢快地笑着:“你看啊,你看,真的很好玩儿!”
End
- 关于作者 -
宗利华,山东沂源人。1995年开始发表作品,2009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长篇小说《惊梦伊甸园》《末代丐帮》,小说集《越位》《皮影王》《租个儿子过年》,中篇小说《守宫砂》《巫盅之地》《第六感》等。小小说金麻雀奖获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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