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即之竟然这样执笔?还把侧锋写到了极致......

张即之(1186——1263年)宋代书法家,字温夫,号樗寮,历阳(今安徽和县)人。生于名门显宦家庭,为参知政事张孝伯之子,爱国词人张孝祥之侄,系中唐著名诗人张籍的八世孙。历官监平江府粮科院、将作监薄、司农寺丞。特授太子太傅、直秘阁致仕。后知嘉兴,以言罢。

张即之独特的执笔

张即之的执笔,我们从他的书法分析,应该是向右倾侧,这按传统的说教来讲,是错误的执笔,但好处是不再遮挡视线,不用笔杆是直的,写字人头却是歪的,这种尴尬或许我们许多写字的人久而久之并不察觉,直到闹起了颈椎病、肩周炎之后才发觉,可为时已晚。所以在这里提醒朋友们,稍微关心一下自己写字的姿态。
张即之执笔时的笔杆不是指向自己的鼻子,而是偏右,至于偏右是上,抑或中下,那不必死板,视笔画如何方便而言。但万万不可理解成他这样执笔要“顺笔”乃至于“拖锋”,近代只有康有为这么用,为有这一“拖锋”的用法,康南海的字曾被上海白蕉先生讥为“烂草绳书”,这是题外话。我们讲的是张即之在书写前静止阶段时的执笔,此后张即之的笔一经发动,笔杆便不再是这个样子,这点尤其要申说清楚。
▲张即之《楷书度人经帖》(局部)
接着,我们再来揭第二个谜。这关乎他独特的结字方法,执笔右倾已然是另类了,更惊世骇俗的是:他将毛笔在砚台上舔笔的时候,刻意将笔头舔成钩状,大致类似阿拉伯数字倒写的7。当然,谁也没看见过张即之这么做,我们是猜测。但是,请大家不妨试试,用这个方法临写几行张即之,看看是不是得心应手?狼毫笔做不到这点,因为它的笔毛太健,即便暂时能舔成钩状,但写不了几个字,它就恢复挺直的状态了,唯有羊毫、兼毫能够做到,前面我们讲了笔,这次讲了用,所谓顺理成章。

侧锋高手张即之

正锋与侧锋的问题。这是一个争论不休的历史问题,我们在这里也不想再发争端,而是仅就张即之的书法讨论。我们的问题是,在张即之的书法中,没有死板的正锋,完全是侧锋和假正锋的使用!这个“假正锋”的定义,简单地解释就是看起来仿佛是正锋,实际上还是侧锋,它的运用涉及手腕极高超的摆动技巧,并非可以简单到用“逆入平出”来解释。
▲张即之《台慈帖》
清人梁巘看不出张即之的美感,他在《评书帖》中刻薄张即之:“张樗寮《金刚经》字或瘦或粗,皆提笔书。然不能于中正处求胜古人,而只以鬼巧见奇,派头不正,邪念丛生,较之东坡之遒厚,山谷之伸拖,元章之雄杰,君谟之秀润,逊谢多矣。此其不能为大家,而止得为名家也。”
对于张即之精致的用笔,美观的结构,特别是侧锋奇妙地使用,梁巘不是视而不见,而是见了之后,不知所为何来?于是只能恨恨的用了十二个字“鬼巧见奇,派头不正,邪念丛生”,这大约已经不是在评论书法了。
▲张即之《庄幹帖》
沈尹默《书法漫谈》谈到中锋:“自来书家们所写的字,结构短长疏密,笔画肥瘦方圆,往往不同,可是有必然相同的地方,就是点画无一不是中锋。因为这是书法中唯一的笔法,古今书家所公认而确遵的笔法。”
不管是近现代书法大家还是历史上的伟大书法家,对于恪守正锋的原则,大家都不敢反对,但恐怕很少有人忠心不二的遵守,出于种种原因,大多是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从科学的角度讲,落笔即侧,不可能有正,如果将侧锋纳入正锋(中锋)的范畴,并明确区分“偏锋”的定义,那么,沈先生的话是毫无疑问的正确(侧锋:笔锋入纸,笔杆左倾,逆行;偏锋:笔锋入纸,笔杆右倾,顺行)。
再有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不管是正锋还是侧锋,如何使用?这个问题各家都有各家的解释,但自隶书始,锋法实已备矣,后人简单概括为:欲右先左,欲下先上。清人朱履贞《书学捷要》又进行了准确描述:“书法有折锋、搭锋,乃起笔处也。用强笔者多折锋,用弱笔者多搭锋。如欧书用强笔,起笔处无一字不折锋;宋之张樗寮、明之董文敏用弱笔,起笔处多搭锋。”
从历史上遗留的法书看,仅就起笔而言,晋人直截了当,唐人法度森严,宋人楚歌自弹,元人化繁为简,明清扭扭搭搭。晋人书迹人间罕见,唐人风致一生难求,恰恰是不谬风雅的宋人,为我们开启了上接晋唐的大门,这其中,张即之书法的侧锋运用,给了今天学书之人极大的启发。
▲张即之《敛襟谈老氏诗楷书册》(选字)
著名学者周玉言先生1982年出版了一本谈书法艺术的小书,名叫《书法艺术答问》,书中有一则问答很有意思,我们来读读:

问:“您认为应该如何运用这个'锋’呢?”

答:“北宋大书法家米芾尝说:别家善书的,'只得一笔’,而'我独得四面’。他的意思是说别人只会用一种笔法,我则四面都各有笔法。我再举一个笑话给你听:清初周亮工编刊过《尺牍新钞》,其中引过一个人涉及书法的话说:'八面锋尚且不够使,如何只说中锋’?!”

周先生进而评论:“当时有些文士放诞不羁,说话的习气喜欢夸张,带着开玩笑的口吻,听起来不够严肃,其实却是'歪打正着’,击中了'正锋’论的要害,道出了笔法实际上的多变性。”

为了使大家进一步了解张即之,我找了他的书法奉上,便于大家有比我更深切地领会。如此,我们再来看张即之的书法,他用笔多样性,侧锋使用的大胆、漂亮,是不是能得到我们的激赏?
▲张即之小楷残卷《华严经》(局部)
▲张即之《双松图歌》

【补注】

关于书法执笔的讨论,不是什么新鲜的话题。南朝王僧虔在《笔意赞》说:“剡纸易墨,心圆管直”。古人文辞过简,一句“心圆管直”,“心圆”自不去管,可“管直”就值得商榷了,试问谁写毛笔字时是“管直”的?写字笔尖入纸时,笔杆必定是倾斜的,这个“管直”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唐朝太宗皇帝李世民《笔法诀》中说:“大抵腕竖则锋正,锋正则四面势全。次实指,指实则节力均平。次虚掌,掌虚则运用便易”。唐太宗的文韬武略无人质疑,可论到书法“大抵腕竖则锋正,锋正则四面势全”就是言不由衷,“锋正”岂可“四面势全”?指实掌虚没有错,“腕竖”则违背生理,写字必然机械,也就谈不上生动,他的《温泉铭》、《晋祠铭》何尝一笔是 腕竖、锋正写的?

唐代书法理论家张怀瓘《六体书论》中说:“然执笔亦有法,若执笔浅而坚,掣打劲利,掣三寸而一寸着纸,势有余矣;若执笔深而束,牵三寸而一寸着纸,势已尽矣。其故何也?笔在指端,则掌虚运动,适意腾跃顿挫,生气在焉;笔居半则掌实,如枢不转,掣岂自有,转运旋回,乃成棱角。笔既死矣,宁望字之生动。”张怀瓘也只是强调了“指实掌虚”而已。他们都没讲笔杆和书写纸的角度,我们以为先得有了这个角度,才有后来的腕法、指法等。

书写中的顿悟,这是不能思考出来的方法,所谓“妙手偶得之”,凡是执毛笔写字的人们, 当然一定不是初学乍练,而是有一定的基础、有一定的书写功夫的人,那他一定烦恼于毛笔的笔杆和视线的矛盾。如果照教科书上,或者一些传统的书籍记载,书写者所执的笔杆,几乎是正对着书写者的鼻子。因为,那些道理要求人们要做到:掌竖、腕平、笔正......是否人们从来不信,任他们去说呢?如果是这样那倒好了,假设不明真相的人们却一直被这些“道理”耽误着,那可就坏了。对治的方法只有两个,一个是让毛笔杆倾侧,一个是让毛笔杆右移,给书写者腾出视线。如此,前者不妨碍视线的垂直视纸,而后者,则不免造成视线的斜视,久而久之,后果可怕。

清代著名的书法理论家包世臣可能想到了这个问题,虽然他选择让笔杆倾斜的方法,但他的目的不是解决人们在书写时视线的障碍,而是拐弯抹角在讨论如何是正锋。他在《艺舟双楫·述 书中》中有如下话:“使管向左迤后稍偃者,取逆势也。盖笔后偃,则虎口侧向左,腕乃平而覆下如悬......是笔尖着纸即逆,而毫不得不平铺于纸上矣。”我想,到今天为止,很多人还在服膺包世臣的理论,用他的这种方法达到使用侧锋而成为名正言顺,这是他的良苦用心,同时我也相信,这些服膺者在实施的过程中,心里不免在想:笔杆在眼前晃来晃去,实在烦人,每一落笔,笔杆就干扰视线一回......对于使用侧锋,笔者没有异议,也非常赞同,特别欣赏他能在那个时代敢于正视侧锋的作用,并将其“认祖归宗”,但他的这个方法不科学,甚至有些别扭,不足取

元人郑杓的《衍极》非常有价值,刘有定所作《衍极注》为言简意赅的《衍极》更是锦上添花,但刘有定所作《衍极注》中关于执笔问题的评论,却显得有些保守,特别让人不理解的是,刘有定对执笔的理解不按文化的继承与发扬来解释,却单单用佛教的法统来借喻,这似乎让人莫名其妙了。

我们来看他的话:“若夫执笔之妙,书道之玄,则钟、王不能变乎蔡邕,蔡邕不能变 乎籀古。今古虽殊,其理中则一,故钟、王虽变新奇,而不失隶古意。庾、谢、萧、阮,守法而 法存;欧、虞、褚、薛,窃法而法分。降而为黄、米诸公之放荡,持法外之意。周、吴辈则慢法 矣。下而至于即之之徒,怪诞百出,书坏极矣。”

刘有定的一番点评,除对钟王没有异议、南朝诸家不越雷池一步的肯定外,对后来者的评价不是“窃法”就是“慢法”。可笑的是,张即之连“慢法”的份儿都没有,只有八个字“怪诞百出,书坏极矣”,可怜张即之,一生写了那么多的佛经,竟然没有沾染上“五毒”之一的“慢”,反过来说,遭人诋毁,不是消业即是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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