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落后

   

每次回家，会和我妈东拉西扯，偶尔炫耀一下自己写的豆腐块，告诉她，一篇文章领到几多稿费。那是心力所致，难免有些骄傲。

我妈也表扬我，然后，拐到别的事情上。她几次说起对面一家涂料店的儿媳，在网上写一篇文章，就可以得多少多少酬劳。听得我既奇又妒。并且，隐隐生我妈的气，仿佛她看轻我一般。

上次回老家，正好遇见那家涂料店的婆婆。言谈间知道，她家媳妇英语过八级，刚进某小学任教，闲来，在网上给人写毕业论文。

婆婆说，时常打开手机电脑，就有几个学生等着，价钱随她家媳妇要，论文能过关就行。——这些学生，也真是要命，自己不写，这书不是白读了？婆婆带着嗔怪语气说。

我听后，有些释然，又有些惘然。释然的是，她写的不是文学作品，与我不存在竞争。惘然的是，那些论文，拼拼凑凑，没有筋骨血肉，却被懒惰学生炒到千多元一篇；而我们百般思虑、字斟句酌，写就一篇文字，常常不过得几十元稿费。

落差感，明晃晃。

我QQ好友里有专门替老师代发论文的“托儿”，明码标价，国家级、省市级费用不同。如关系过硬，即可享受优惠。我时常在空间里发些闲碎言语，被这位仁兄读到，诱惑地问：如此文笔，可曾想过做枪手？收入可观。我回复：不擅理性思维，不会写；怕动脑子，不想写。

老师这个行业，总逃不脱职称评定和争夺虚名的事儿。我做“骨干”多年，一直想提升档次，跃级成为学科带头人。然，学校遴选一关就没有过，因为发表的论文只有一篇（几篇获奖的不算数）。领导心知肚明，发表论文中，大部分花钱得来版面，有些是枪手直接代写。我发表的那篇，确乎是自己想法、自己文字，也花费数百大洋才得以上稿。

论文这回事，很少有人用心去看（至少我自己及大多同事如此），却总是一篇篇、一册册地发。在大家都知道其“假、大、空”的前提下，它依然是评定许多东西的重要标准。我在明知的情况下，还不愿意去争取发表，也是活该要落后的。

涂料店婆婆在感叹，儿媳忙的时候，早顶早，晚顶晚，直到大半夜。我赞媳妇能干，婆婆说：有一样不行，不会烧涮洗浆。我微微笑：哪里能十全十美呢？

婆婆冒雨跑回对面店里，那边有一对待照顾的龙凤胎。儿媳当年大学没有毕业回来生孩子，之后返校继续学业。孩子大一些，考了教师资格证，既而又考取公办学校编制，再做些副业，很是风生水起。

我低头想了想，说：哎，这到底不是个正经事情。我家老公也想了想，说：这事情就不错，挣钱多呀。我妈从厨房伸出头来，道一声，对！

我心里委屈不甘，又懒得辩驳。我在乎情怀理想，他们注重物质收益，分明就是鸡同鸭讲，讲也不通。

网上读过一则笑话：写散文的打劫写小说的，知道是同道中人，提醒她千万别见遇见写诗的，那批人更穷。然后提醒，要打劫，就打劫写字画画的。

我认识几个书法咖，虽非顶级，大笔一挥，也可得丰厚润笔费用。早年曾认识一位S姓书法家，早已经是国家书协会员，看到他的介绍，光是做慈善捐款，已经花出一笔巨款。当年差点儿成为他的弟妹，颇后悔，那时候年纪太小，眼光不够长远，没有讨要几幅墨宝，留待增值。

还有位同事画国画，时常忙至深夜。又去读了研究生，天南海北地写生。看到他跟同学导师们说走就走的朋友圈，我心中无比羡慕。

蔡澜提醒，年轻人不要睡太多，以后自有安逸时候。想那老头儿，看似优哉游哉，也是在年轻时狠下过功夫，才有老后的神仙日子。

书法与绘画，一要老天赏饭吃，二要后天不断苦练。我那同事每晚熬夜作画上色；写字的熟人，天天练字不停歇。写小说，如果足够勤奋，即使不能成名成家，养活自己完全可以。唐家三少日更万字，我认识的写网文的妹妹，也是每天必须更新三千字以上，如果要停笔，得跟网站请假。勤奋如他们，都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即使不是文学上的冠冕，也有物质上的激励。

就连涂料店媳妇，也在带晚工给人做枪手。如我这般，以健康为圭臬，每过十一点就心生焦虑、第二天忙班级学生忙到团团转，感叹所有诗心被杀死，再无心劲码字，得个三五十元稿费，已经是很大确幸。

我讨厌自己懒惰，可是，又常常原谅自己。所以，活该落后。

责任编辑：立秦 羽翼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