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 有些话还没有来得及说
春天的花无论怎么开,都开在唐诗宋词里。
春天,我们憋了一世的话要说,我们被唐诗宋词元曲逼疯了,
几百年几千年了,唐诗宋词就是不给今人挪地方,留一口饭吃。此时,所有的花都在表白,而我,面对这旷世的衰败,却失声了。
你的完美已经伤害了天下文人
这是个雪花也生锈的春天,45岁的苏东坡不急不缓地坐在春色里,这一次,他被贬到惠州。仿佛只有这一次,当东坡被政治摁到凹处,才懂,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苏东坡欠了三千汉字一笔债,因为他的存在让文人们活的十分绝望。
他自己也许不知道,他的完美已经伤害了天下文人。
他的人生是圆满的。他的人格是完美的。每次当我阅读完他的圆满时,东坡处处都是花样年华,我等笔下皆为枯草败柳。
破碎好啊。破碎处才有炊烟袅袅,破碎处才有崩溃的出路。
人生只有看惯了千军万马的奔腾,才能知道野驴愤起一蹄的疼痛。
那么,就在这个春天的三月,忘掉东坡先生文章的锦绣山河,让冬天的蝶恋上一次春天的花儿,走进他的伤口里,探望他的春天。以往我总是被他的锦绣所激动,感怀,绝望,以为他的人生一直是铺满鲜花的,他如神一般的存在,神一般地得到上苍的庇护,眷顾,呵护。了解一个人不是看他笑的时候有多欢畅,而是要看他哭的什么有多压抑,多隐忍。
《蝶恋花》
苏轼
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消,多情却被无情恼。
春天,上苍给了万物一纸敕书。雨乱下,风乱刮,花乱开,草乱长,人乱想,情乱伤,诗乱写。
一个乱字。就是伤春。
宋词不需要翻译。东坡先生的词满足了读者视觉听觉嗅觉。
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是何等的绝望,又是怎么样的在绝望中给了自己一个渺茫的希望。花残了,刚刚长出的青杏还很酸涩,一只单翅的燕子飞来飞去找不到栖息的树枝,那些树枝上的柳絮被寒风吹落没有了安身立命之处。
这是东坡看到的春天。
这哪里是在说春天,他是在隐晦地说着他自己的遭遇。
历代的才子们他们手中的那只笔,是插在政治的笔架上的。看似风花雪月的风流倜傥,全赖于政治地位的滋润。在中国少了政治地位的抬举,才华如江南冬天的花朵,好看是好看,就是少了水汽滋润一样。
东坡先生也是一样的。他伤春,感怀更多的是自己的政治前程。才华是自己带来的,谁也夺不走抢不去,而官位则是外来的,别人给的,受则理所应当,失则失意。
站在朝堂高处的苏轼神一般存在,那是虚幻的影子,只有被贬遭遇到人生绝境,才为我们还原了一个真实的人。苏轼之所以历经千百年成为文坛难以逾越的高峰,就是在于他,居庙堂之高时心存山河,跌至人生低谷时又能堪破时势,超脱世外,看懂自己,明白自己是谁。
朝堂内有人坐在政治的秋千上荡来晃去,在笑,在得意,实际上,统治者眼里没有好人坏人之分,只有利益平衡,只有老子天下第一的重要。政治的媚笑不是因为美不是因为媚而笑,而是当媚笑者笑的最欢实的时候,帝王的屠刀就会款款而来。
墙里秋千墙外道。东破几经遭贬几经回到庙堂,如荡秋千一般,一上一下,起起伏伏,但最终善终,这就是他的分寸感拿捏到最合适的地方。包容天下的七寸不受伤害,豁达庙堂上下的高低反复,淡然的把每一次政治的荣辱与才华的茂盛割裂,合作,是修行也是天性所为。
请允许东坡先生在苦难时流泪。
请允许东坡先生泛滥他的伤感。
因为东坡先生总是在不经意让人突然豁达:多情却被无情恼。这样的人能不喜欢几辈子,这样的人他本身已经不是一个作家了,他是一个哲人,是一位贴心的好朋友。他总是在人生看似过不去的坎坎坷面前,让人豁然开朗,在碎裂的残局面前,伸手指一条豁然大道。
他是擎起拇指的文坛大哥。
他用自己的生命体验创作,不刻意,不悲苦,不哭天抢地,真情流露,豪迈明月应笑我,深情则相顾无言,喜气则小乔初了,悲伤则肠断短松冈。
蒋勋说,苏轼是可以和历史对话的人,已经不在乎活在当下。这老头真迷人。
这个世界纯粹纯真的美,一直断码
还是春天,还是伤春,还是东坡先生,但不悲,是丝丝缕缕的跳跃,一步一跃,给自己的真性情哭泣的理由,欢笑的资质,让丑陋和高贵握手言和,让春天生锈的雪花开阔起来,生动起来。
《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妖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 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最早看到这首词的时候,放下词,因为这首词里的世界太庞大,太开阔,太有故事。一个伟大的诗人遇到一首庞大的诗歌,如果没有通道是无法进入是人的内心世界,走不进,就会误读误解误会。故事是进入作家内心最近的小路,尽管绕路但是心与心的交融,时空是挡不住的,因为人性是一条坦途。
果然,离人泪是从他的挚爱朝云眼里流出来。苏轼被贬杭州时,在杭州遇见朝云,初为书房研磨,后二人多次说话才觉朝云聪慧,后来相伴,追随东坡颠沛流离先生二十三年,一起哭一起笑一起悲。据说,写完这首词之后,朝云每次唱和都是泪流不止,伤情肠断。自此,东坡先生再也不要朝云提起这首词。
这天下,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这桃花,这杏花,这梨花,是春色,是人间,是信仰儒、佛、道。是东坡先生与朝云坐禅的道场,佛堂。这世道,是二分尘土,一分流水滋养。尘土是这烟尘世界,是这喧嚣的朝堂,是生存的环境,细看来,满世界飘渺无家可归的是杨花,是春天乍暖还寒的争斗,是亲人情人挚爱离人泪。
真的悲痛不是哭天呼地,不是涕泪横流,而是点点滴滴欲哭还笑的悲怆。浩浩荡荡的悲怆的原配就是点点离人泪。远走天涯不是远,而是与春天近在咫尺触不到春天的温暖。
蒋勋说,宋一代知识分子身上所起兼有的养分非常丰厚,在不同的环境下,能够扮演政治家、诗人,评论家等多重角色。
这可爱的老头说的好,但不够好。在苏东坡身上,他是一体多面,既深情还多情,既豪放还真情,是深情的丈夫,一首多情的情人。一首纪念亡妻王弗的诗词江城子》,十年生死两茫茫。不足两,自难忘。让多少后人为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的生死别离流了多少年眼泪,至今都没有擦干。
这个世界,纯粹纯真的美,一直断码,遇到的往往不是成双的。
上天眷顾天才苏轼,让他入世就站的很高,近佛心,让佛驻在了心里,在看尽万千风景后,慢慢退隐,慢慢淡了,豁达了,开阔了,一次次放大他的才华,让的才华和真性情成了后人永久的伴侣。
张廷珍,女,灵性写作者,诗人,作家,文学评论家,图书策划制作人。曾出版发行诗集《倾听》,散文随笔集《野史的味道》,《倒挂的玫瑰》,《隔岸风尘》,《女约》,《旁观者》。
曾在全国各大媒体发表作品百万字
责任编辑:书带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