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子

灵  子

王英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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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子在步行街里开了家卖棉麻衣服的小店。虽然生意好的时候不多，但灵子看货时总是精挑细选每一件单品。从很远的地方进回来，仔细熨烫，用月牙型的衣架挂好，她希望她的衣服也能够遇到灵魂伴侣。

下了几天的雨，小街里格外冷清。灵子寻思这几天关门去做个身体检查。胃常常胀痛，常年守店进货一个人导致饮食不规律，她有种不好的感觉。胡思乱想间，一柄小花伞轻轻放在店外，一个面色白皙戴着眼镜的女顾客推门进来。

灵子欠了欠身，示意顾客自己浏览。推开玻璃门，替客人把打湿了的伞拿进来放在屋角的塑料桶里。客人试了好几款衣服。灵子注意到她喜欢长衫。在三四件衣服里她犹豫不决。每一件她穿上都让人眼前一亮。和她进来时的朴素判若两人。女人打算买三件，问了价格后又选了一件放在陈列架上。

灵子走上前去建议她：这两款款式其实差不多，不同在细节上。要是特别喜欢，我建议你买这款月白色的，里面有夹层，单穿时腋下腰间垂下来的流苏灵动飘逸。冷一点可以穿里面，但棉服喜欢皱，穿里面可惜了。现在天气还不能单穿，买好几件回去挂着也不划算。过几天我会进些棉风衣回来。你到时可以再来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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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听从建议最终买下了那件带流苏的长裙。出门时她说我明天带一姐妹来，她肯定也会有喜欢的。灵子心生欢喜。因了隐隐的期盼，她打消了这几天去医院预约检查的念头。

三天里除了接送孩子的家长偶尔贴着玻璃橱窗百无聊奈的瞟几眼，并没人进来试衣服。她想着带人来那话可能是顾客随口一说罢了。

早上灵子仍然来开了店门。如果今天还下雨，便赶在周五之前去医院检查。

下午的时候，灵子昏昏欲睡。趴在电脑前假寐。有人带着压低的嬉笑声进来。她抬头一看，正是前几天买长裙的女顾客。还带了两个同伴。她静静地看着她们眼睛发亮的挑选，互相窃窃私语，在镜子面前满意的转身。那些短暂地忘记了孩子和家务的天性释放让她们看起来精神焕发。两个同伴里，有一个身材微胖，有一人面色偏黄。身材微胖的那个，灵子给她推荐了一款垂坠感强的长裙，棉麻丝绸混纺，又轻巧又灵动，刚好遮住了她的小肚子。面色不好的，她挑出来一件白色小中领韩版长裙，送了一条樱桃红小木珠挂链。三个人不相信镜中的那个是自己，哇哇大叫开心地像阳光底下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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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胃痛的更厉害了。不去医院身体已经频繁报警……结果出来，灵子坐在医院的长凳上发呆：严重的萎缩性胃炎和胃部息肉，医生建议马上手术。离异六年，目前女儿在备考研究生。母亲年迈。谁来为手术单签字，术后不能起床连买饭的人也没有。

她看着这来来往往的病人，自己苦笑了一下，要是生可以不做手术的病也是一种幸福。没有力气走回家，她到一楼找了个僻静位置坐下来，看树叶里细细密密的雨丝落在刚发芽的小嫩芽上。在雨中还有一个带塑料帽子的女人在打扫散落的垃圾袋牛奶盒什么的。她哎了一声，准备把自己的伞借她暂时一用。

扫地的女人回过头来。她们同时笑了，原来她就是在自己店里买月白色长裙的女子。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脱掉手套过来问她身体怎么了。

灵子不是多话的人。然而在雨天，在医院，在自己的小店里，她无端的对这个女人没有敌意和设防。她告诉了她自己的境况。

女人拿出纸巾擦拭自己被雨水打湿了的眼镜。咧开嘴望着她笑咪咪地说，这些都不算事儿啦，我就在这医院里做事，你住院我跟你送饭，不要发愁，再说胃病，她不怀好意地笑了：也吃不了多少。灵子抿嘴儿笑了。

女人托自己医院的熟人联系了具体住院时间。打来电话：刚好我这个周六休息，我们一起去团山看樱花，等你胃病好了，那里的蓝莓也快熟啦。想想就觉得时光好好的啊！

病房里，女人看抖音看得哈哈大笑。灵子想起第一次在店里看她推门进来的样子，完全不似现在。忍不住问她为何要对自己这么好。女人放下手机，对灵子说起一个细节：那天买衣服也是因为心情不好，出来时手机也没带。当时手上没有好多钱的，又特别喜欢。跟你讲了三十块钱的价，你要是不卖，我估计心情会更坏了。但没想到你一口答应了。当我掏出钱来，才发现有一张钞票已经被雨打湿皱的不成样子，自己心里也很绝望啊，四十多岁了还为几个小钱活得战战兢兢地。你并没有嫌弃，接过钱去，压在玻璃底下，然后在一堆零钱里找了一张新二十的钞票给我。说实话，买衣服有时候买的也是心情。那天从你店里出来，我什么气都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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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子沉默着。她想起那天女人进来时哭红的眼睛，是眼镜也遮不住的疲惫。买衣服时真心喜欢又欲言又止的表情。她店里的衣服七折以后都不讲价的。她不擅于讨价还价，只想有微薄的收入让自己还过得去。更重要的是，这件衣服女人穿上是真好看。

明天就可以出院了。久违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白被单上。灵子拿出枕头下的梳子慢慢梳理长发。快十天了头发依然很干净，她想起她嘻嘻哈哈把病床摇下来跟她洗头的样子。那些美好的遇见，那些由你衍生出来的琐碎，在一日一日的枯燥里，融汇成轻柔绵绵的光河，互相影响互相照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