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上边外

忆“上边外”

人生在世,草木一秋。一个家庭在尘世中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时间不会因为你的悲惨苦难而加快脚步,也不会因为你的幸福风光而滞留片刻。

开春还未等长岭石佛小学开学,我就被迫离开了这里。

一九七零年,辛辛苦苦地劳作一年后,到开春青黄不接时竟然连玉米面、高粱米和红薯也没有了。事情就是这样怪,有吃的时候抢,没有的时候我们却谦让起来。哥哥、姐姐和我都怕三弟、四弟和五弟挨饿,总是让他们吃饱。我父亲尽管坚强,但在现实面前,他的信仰也开始倾向于沮丧。有人说:饥饿的时候会使人心里发慌,浑身无力。其实不然,真正的饥饿感觉不是来自于身体上的,而是来自于精神上的恐惧。是对未来的怀疑,对生命的祈求与渴望。真正的饥饿,不是来源于嘴上的叫喊,而是从眸子里透出来的眼神。恐慌之余,全家人慢慢的镇静下来,父亲和哥哥在思考“逃荒”上边外的事情。母亲忧郁,因为母亲的妈妈,母亲的弟弟、妹妹和娘家亲属都在这里,舍不得离开亲骨肉。她说这一走说不上还能不能见着妈妈、弟弟、妹妹了,说着说着眼泪汪汪的。听母亲的一番话,我寻思我此刻飘飘渺渺去远方,不知何时回家乡?体会到故土难离、背井离乡的滋味,这滋味是伤心的,痛苦的。庄河人称越过金界壕而到了边外。

黑龙江甘南境内金代长城遗址

我国历史上金国,当时修建了一条土长城,建于公元十二世纪至十三世纪。金初,统治者为防御游牧民族的侵扰,开始在国境在线修筑界壕边堡。当时,界壕边堡分为东北路、临横路、西北路和西南路,经过数年对这道边墙不断加固、整修,形成了蜿蜒北疆大地的四千五百里的长城边堡,世称我国第二长城。

内蒙古与黑龙江的分界,就是以这条界壕划分的。

黑龙江甘南与内蒙古扎兰屯交界处金长城遗址图_

据听说边外有“胡天八月即飞雪”,却也有“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富庶。庄河的山山水水不能养家糊口,也只有投奔他乡了。当时我清楚记得乡“工作组”帮助我们家从本屯村民家收赞助粮,但是,收来的赞助粮还不够三天吃的,后来“工作组” 的同志无奈同意我们家逃荒去边外。我感到邻居这些施舍都很让人难堪,我很揪心,万般无奈,把母亲结婚用的大柜给卖了,这把母亲情感的堤坝彻底击垮了,母亲抱着老五痛哭起来,母亲的哭声惊动了屋里的哥哥姐姐还有我,姐姐哭着跑出屋子抱着母亲,反复的说着一句话:“妈,别哭了”。饥饿到这时候,我们对饥饿的恐惧远远地超过了饥饿本身。父亲母亲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事情,言语越发地少了起来。我们不敢看父亲母亲的眼神,因为那里有比饥饿更可怕的东西。透过晶体,眼前父亲母亲的形象开始发生了变化。时而高大、时而弱小、时而又模糊不清……

俗话说:不到山穷水尽,不到走头无路------即使居身怎样卑微,生活怎样困苦,谁肯挺而走险,转到另一条路上去?当时变卖了一些小物件,还有一头猪。父亲让我把我养得兔子也卖了,早晨,兔子发起本能,不吃草,瞪着眼,注视着我,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把一对雪白的大白兔装进篮子里,送到十里外的长岭乡集市上卖了,我真有些舍不得,才卖四元钱,我真想大哭一场。“工作组”的同志说房子先别卖,一旦上边外落不下户,回来就没有地方住了,就这样还没等到院子里那棵垂柳发出新叶子,便匆匆茫茫离开了生我养我十二载的唐家沟。不过,作为一个孩子,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些都是为什么,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才逐渐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村领导教条主义严重,不切实际,天天搞大批判忽视粮食生产,不是因地制宜学大寨,而是不考虑客观情况,不管坡地、山地通通修梯田,本来很好的地,修了很多梯田,生土是不长庄稼的,甚至连草都不长,土地不产粮,又都报高产。欺骗了上级也欺骗了自己。

到了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因人口过度膨胀带来的人民生活贫困、环境破坏加剧、资源消耗过快、失业现象等严重问题凸显出来时才如梦初醒,可惜为时已晚。马寅初人口控制理论没有被采纳,造成人口迅速膨胀的后果。如我家有八口人,一个劳动力,六个孩子上学,分得口粮毛皮才三百六十斤(包括红薯二斤算一斤)自然也就不够吃。后来,还是父亲做了结扎手术,才控制住人口增长。

被迫于一九七零年三月随家迁至内蒙古扎兰屯市卧牛河镇陈家沟村。其实这就是人口迁移或者说逃荒,这是一种对生存环境的选择,只要有饭吃,能够活下来,别的并不去想。历朝历代都不凡有很多的人逃荒到北方,这不是正常的迁移,而是,生活所迫。

一九七零年三月二十四日清晨,队里的马车来送我们,带了一个柜子,还有一些衣服、被褥等随身物品。后来我们安置好以后,父亲和哥哥又回到故乡处置了房子。马车给我们送到背阴村三姨夫家,吃的午饭,是大米饭,我几乎是吃不到大米,因为我们村没有水田,所以吃不上大米。饭后马车又给我们送到长岭车站,在这里我们坐上了长途汽车。傍晚,我们抵达盖县火车站时,我担心着,这些家具怎么办呢?但是,我们居然轻而易举地办好了托运手续,登上了火车,为生活而惶惑不安的紧张心情顿时烟消云散,就如重见天日一般。

十二岁的我与母亲以及姐姐三个弟弟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并且坐上了火车,一下子撵走愁容,那个高兴劲甭提了,欢畅的一家人聚在车厢里说说笑笑怪热闹的,从山沟里爬出来的孩子,看见什么都新鲜,感到外部世界一切都很奇妙。一路上都是黑夜,火车风驰电掣路过沈阳、长春到了哈尔滨,天蒙蒙亮,那是三棵树火车站,又换乘火车去扎兰屯,火车在广袤的大地上狂奔,几十里地没有人烟,茫茫的大草原,长满了苇子,小叶章,有一人多高,太美了,令人羡慕。但是人烟稀少又感荒凉了。火车进出站,那汽笛的长鸣,那咕咕咚咚的车轮声,太神奇了,太伟大了,不知道要把我带到何方。由于无法想象出我们抵达到一个什么地方,我此刻心中有一种模糊而又带几分恐惧的期待。

清晨,到了卧牛河小站,我怀着颤抖的心下火车一看,呵,这地方简直就是未开垦的林区,南山北山郁郁葱葱的柞树、桦树满山遍壑,莽莽苍苍,蓊郁繁茂。大草甸子的小叶章和茅草一望无际。下火车我们坐着嘞嘞车,去了父亲的朋友住的卧牛河镇卧牛河村五队陈家沟。

陈家沟村静静地坐落在山坳中,是一个建村不是很久的小山村。背后山上是茂密的树林,村前面是一片宽阔的草甸子,小草短而整齐,如同软软的羊剪绒毯子,看上去就舒服。上面还有星星点点的小花儿和洼地方是一片沼泽,有的地方还布满许多塔头墩,雨水多了就成了一片汪洋。在村对面山脚下便是清澈见底的小河。人们每天都能听见鸟儿在林子里婉转地歌唱,看到鱼儿在小河中自由自在地游逛。

我们住进陈家沟村陈姓人家里,说起来也是有点亲属关系,是我二祖父家姑父的哥哥,那我也叫姑父(也就是早年逃荒来的人),父亲和哥哥到满归火车站去干装卸工,母亲、姐姐、我和三个弟弟一天到黑闷在家里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做,没有游戏,没有欢笑。

不久,我被父亲托人寄养到扎兰屯尖山子村一个朋友家里,这家只有两位孤寡老人,我的任务是帮助老人打柴割草。太阳升高了。父亲就要离开这里了,而我将孤身一人留在尖山村老人这里,没有父母在身旁抚慰我。父亲越走越远了,我无可挽回的孤寂也即将来临,我甚至觉得我已经开始尝味这彻底的孤寂了。确实我感到孤独,周围的事物变得陌生了,我已没有足够的平静去摆脱心脏的猛烈跳动,去给周围的事物注入一点安定。我面前的这个山村已不再是陈家沟。清晨我睁开双眼,看见步履蹒跚的老人,那种清新的晨意,虔诚的气氛,宁静的氛围,更给我增添愁绪。我洗漱完毕,帮助老人做饭,然后喂猪。这些做完开始吃饭。就餐完毕,我就穿着一双破了洞的鞋,到玉米地旁边割草,晾干捆起来,做烧菜用,我穿的鞋还扎脚,处处小心生怕把脚扎破。孤寡老人夫人我称呼祖母,她从来没有向我说过一句表示怜悯和亲切的话。她平淡地询问我,我也以有保留的态度回答她。我的回答非常谨慎,说话时也把声音压得很低,难免使她觉得乏味而感到厌烦。后来,她就不再询问我了,只有在叫我给她做点事的时候才跟我说话。老人对我态度还算和蔼,有时夸我能干活有眼神。

在这里,我总是小心翼翼的,什么东西也不敢碰,生怕得罪两位老人。每当白日已尽黄昏将临,我就愁容满面,那么忧伤,感到忐忑不安。谁能知道寄人篱下的生活,看人家脸色过日子的味道。谁能感觉到受拘束的滋味呢?我看到别的小朋友去上学羡慕极了。

一个月后,我又回到家里,从容地享受被剥夺很久的自由、休憩和真正的亲情。

我记得我和母亲弟弟去二姨母家,二姨母早来边外几年,住在卧牛河镇靠山村光荣三队,早上起身沿着乡间公路步行,时近正午,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空中没有一片云,也没有一丝风,小路两旁的树木、庄稼都懒洋洋地站立在那里,枝叶无精打采地低垂着,一动也懒得动,乡间公路被晒得滚烫滚烫,一脚踏下去就会腾起阵阵黄色的土雾。汗水顺着皮肤的汗毛孔源源不断地往外渗出来,身子很快就是湿淋淋的了,脚板火辣辣的,膝盖酸酸的。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潮乎乎的热气,就像是坐在闷热的桑拿房里,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中午赶到,一上午走了十五公里。二姨母家住房典型东北农村住房。分为西、中、东三间,大门朝南开,西间称西上屋,中间称堂屋也人称厨房,东间称东下屋。一进院子便看见二姨母像一个被扯掉拉线的木偶,一动不动地站在哪里,二姨母长得和母亲十分相似,穿着裤子还打了补丁,对我比较冷酷。见了我母亲也没有亲热感,说了几句不冷不热打招呼的话。二姨母说起家境也很凄惨,收成不好,生活也很拮据,家里住得也不方便,母亲心里明白这是往外开啊,母亲说,淑荣我知道你也不容易,来了给你添堵,我也心里难安,一会我们就回去。我的心情很压抑,到厨房舀了一勺凉水喝了起来,然后到西屋休息。吃过午饭,我和母亲在西屋休息一会,全然不顾疲惫和劳累,又顶着烈日赶回陈家沟。当我们回到陈家沟时,已经疲惫不堪,有气无力,简直要倒下去了,站都站不住。我感受到母亲的内心是那么沮丧,眼睛里深含着热泪。我的内心深处感觉二姨母没有一点爱,没有一点仁慈,没有一点怜悯心,没有一点人情味,我至今也不会忘记。我也深深体会到世态炎凉,穷在大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是很有道理的。靠山山倒,靠人人倒,靠自己最好。埋藏在我心里长久无法释怀的恨而不能自拔。

我和姐姐、弟弟一起上山采药维持生计。有一次,我们几个去山上采药,路过一条小河,为了防止过河水凉,村民在小河上搭了一条窄窄的独木桥就是用两根不很粗的树干架在河上,人从两根圆木上走过去。在两根圆木跳板上行走的时候,颤颤巍巍的,像是在走钢丝,又像是走平衡木。人走在上面很担心,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我姐姐就是因为那一次不小心,没有把握好平行,从两根圆木独木桥上掉下来,摔倒在河水里,姐姐在水里的时候恐惧的不得了。当时我吓得砰砰直跳,多亏小河里水不深,没有造成生命危险。我们几个赶紧把姐姐拉上来,姐姐全身已经都湿透了,冷得直打抖,但姐姐还是坚持一起上山采药。

我们姊妹几个还到河里捞小龙虾煮熟了,到扎兰屯市街上去卖,赚点小钱维持生计。姑父家有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小名叫丽娜,她对我很友善,她含蓄、亲昵而又腼腆地,放学时向我挥手致意。有时我们也做一些小游戏,真有少男少女那种情趣。在陈家沟我们努力采药、捞小龙虾,这些努力没有白费,生活逐渐好起来。这段为了生活打拼时间很短,但在我的心灵深处打下的烙印却很深,使我感悟到人一定要靠自己。因为不管命运如何眷顾,都不会去怜惜一个不努力的人,更不会去同情一个懒惰的人,一切都需要自己去努力。谁都不可能一生一世地帮你,一时的享受也只不过是过眼烟云,幸福需要自己去努力。

扎兰屯是我见到的最大的城市,从这里我才知道外面世界很大,生活丰富多彩,我多么期望能在这里生活。

逃荒上边外,最初,我们家窘迫的生活处境,并没有为之丝毫改变。在那里,给我留下的印象难以磨灭,到现在还像一个黑点那样,时常浮现在我的心目中。

流浪了半年之后,由于没有落下户口又于一九七零年七月随家迁至内蒙古阿荣旗得力其尔乡得力其尔村(地图上是得力其尔林场“得力其尔”系鄂温克语,有“宽阔的草甸子”之意)。投奔我外祖母的叔佰弟弟家。(外曾祖父哥五个,我外曾祖父在家排行老四,我外祖母的叔伯弟弟的父亲,排行老五)

那时我们来得力其尔,是外祖母提供的线索,外祖母的叔佰弟弟几年前上了边外,在阿荣旗得力其尔。当地当时也有规定,有亲属才能落户,没有亲属当做盲流还要遣返。我们家当时没有直系亲属,只有外祖母的叔佰弟弟,我们称舅老爷。找到舅老爷后,他给想了一个落户办法,就是联姻。贤惠懂事的姐姐,只有十五岁那么小,竟然就已经知道要为家里分担解忧。当时,海拉尔知识青年还在得力其尔下乡,知青年点一个班长,经我舅老爷介绍,姐姐和班长处对象。后来因知识青年开始返城,他们就决定不再相处了。虽然姐姐不再相处了,但是,我们家因为这层关系已经落上户,从这一点来说,姐姐在我们上边外,落户问题上是做出巨大贡献的。我们家人都不会忘记姐姐的。同时,也不会忘记舅老爷一家对我们的帮助,使我们一家在得力其尔扎下了根。

美丽的内蒙古东部草原,是我的第二故乡。现在回想起三十多年前在那里的劳动和生活经历,总会使我心情激动,内心充满了向往。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使我回味无穷,感慨万千。

得力其尔位于呼伦贝尔市东南部,背倚大兴安岭,面眺松嫩平原,东以扎格敦山为界与莫力达瓦旗为邻,西与扎兰屯市隔音河相望,南以金界壕为界与黑龙江省甘南县毗邻,北部以毕拉河为界和鄂伦春旗相连,西北与牙克石市接壤。这里是鄂温克族生活的地区,多年从事狩猎生产。这里东西山上树木郁郁葱葱,西山边下有一条河,叫格尼河。这条河哺育出两岸的沃野和郁郁苍苍的原始森林,是山清水秀、资源丰富的好地方。格尼河面足有三百米宽,河水清澈透明,倒映在水里的泥岸和岸边错错落落的垂柳和红柳,犹如一幅水彩画,闪着浅蓝色光亮的河水冲出草原,流经嫩江汇入松花江。东山下有一条公路(后来的我搬去的时候只有日伪时期留下的路基)。南北是一望无际的草原。

得力其尔屯地处低山丘陵,格尼河水量充足,两岸草甸子宽阔平坦,适宜种植水稻和畜牧业及养殖业,山上丰富的次生林资源,可放养柞蚕和蜜蜂。土壤有机质含量丰富,土地非常肥沃,物产十分丰富,宜农宜牧,是尚未开垦的处女地。草甸上有柴胡、龙胆草等药材,附近山上有野猪、黑瞎子、狍子、野鹿等野生动物,河中和周边水泡子里有各种鱼类、水獭等水生动物。是汉、满、蒙古、朝鲜、鄂伦春、鄂温克、达斡尔等多民族聚居的地方。这里除了林场职工住的是公产房,三十多户居住比较集中外,还有一个少数民族队居住在屯西边,三个汉族队依次是一队在最前面,接着是二队,二队西面是林场场部,再西边是学校,二队后面就是三队队部。二队处于整个屯的中心位置,大队部在屯稍后的偏东面位置,哪里有供销社、卫生所、机耕队、还有粮食加工厂(这一点比我在唐家沟时先进,我们哪里还用磨来加工粮食)。村民居住较分散,都选择地形较高处建房子,防止连雨天大河漲水形成倒灌。每家都有用柞树棵子或柳树条子围成的非常大的篱笆墙的院子,前后院院子里种的农作物基本够自己家人吃的。村南到村北约有两公里,东西也有一点五公里。村子占地面积比较大。每到下雨天,村中间也就是三队队部和林场场部后面有个一百平方米那么大的大水坑,水深行走困难,只有坐上大勒勒车,才能通过。当时的得力其尔大队就是这样的荒凉破败,落后古老,贫穷艰苦,村民的愿望就是不会饿肚子,没有希寄太高。

得力其尔小学位于屯中央,校舍是十间草房,南北朝向,但是东西开门,进门是走廊,北面是墙,南面是每个教室。

在这里我重新获得了上学的机会,我非常珍惜时间。经常预习功课到深夜很晚,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当时有一种很奇特的现象,就是同班学生之间的年龄差别非常大。前些天,我们小学同学微信群里聊天,大家相互打听年龄,细细推算起来,有的比我竟然大三、四岁。这也难怪,有的入学早,有的入学晚,有的常留级,有的一个劲往上升。当时升留级很是宽松,还没有学籍管理之类的玩意儿,怎样上学、上几年级的学全凭学生和家长意愿,行止无度,视野无疆。

春天来了,学校操场上竖立一幅十分陈旧的篮球架子,周围的大杨树,枝叶吐绿,生机盎然,微风吹拂下,摇跩着轻盈的腰肢来回摆动,好像在欢迎春天的到来。哪个季节,我们同学成群在操场上嬉闹玩耍,跳方格、开大炮、打篮球等不亦乐乎。夏日,榆树上挂满了榆树钱,格尼河变成了我们玩乐的天堂。秋天,草原一片金黄,我们也帮着大人捡黄豆,掰苞米,捡土豆。记忆中老师的耳聪目明,我们学校里有个扎兰屯师范毕业家住那吉镇的阎学范老师,中等身材,她留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一张圆圆的白净的脸上嵌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仿佛能够看出我们同学的内心世界。但是,她留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她上音乐课严肃认真劲。她有一个很好的歌喉,唱得相当不错。她很热心地教了我们一些音乐课和美术课,音乐还教乐谱,到来米发少拉西都,长短音、高低音发音不准,乱套了,常挨老师批评,说我捣乱,其实是冤枉的,我也想唱好,可是不会乐谱总是不合拍。我嗓音十分嘹亮,但却唱歌跑调,也许是我对这种艺术没有多少天赋,但我又非常喜爱它。后来,也学习画萝卜,也画不像。回想那时这些课程实在少得可怜,总共加起来也不过二十课时。课外学习那也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现在我知道,早年我并没有受到真正的艺术教育,这倒使我艺术感觉没有被开发,如果开发可能我也就是艺术家了。

记忆中老师是严厉的。老师打学生是件天经地义的事。哪位老师肯打学生,就会被认为管得严、教得好,就受尊敬。我们学校有个尚志勇老师,教三年级和四年级,人长得很精神,课也讲得好,但体罚学生很厉害。我的姐姐在四年级三弟在三年级常常是受到尚老师的体罚,几乎每天都要被老师打耳光、揪耳朵和被脚踢、并且放学继续罚站,不让回家。姐姐和弟弟接受不了这样的体罚,就慢慢的开始逃学、而逃学的次数越多,挨得打也就更多。不但老师的体罚越来越变本加厉,被子家中人知道后,又招来家中父亲的打骂。父亲教育孩子缺乏耐心,教育方式更加粗暴,常常用木棍的赶我们去上学。其结果适得其反,姐姐和弟弟渐渐地就开始厌学了,到后来干脆几天都不去上学了。最后,父亲也慢慢失去了对姐姐和三弟的培养,小学还没有毕业,就停止了姐姐和三弟的学业,让姐姐和弟弟成了生产队的半拉子社员。

在学校上课条件更是艰苦,尤其是到了冬天,班级、宿舍那个冷呀!没有柴禾,放学我们就到校门外的树林里、地里捡柴禾回来烧炕,在班级里生炉子,学校买点煤,质量不好,不爱着,上课、自习课上,冻的直跺脚,炉子不好烧,冒得满屋是煤烟,现在我在火力发电厂上班,每每一闻到煤烟味儿,这烟味儿我特别熟悉、,也倍感亲切!

我们最怕过冬天,这里冬天雪下的特别大,贝加尔湖寒风吹来,气温一般都在零下三十多度,教室里的温度只有几度,那个冷呀!学校是村办校,没有取暖炉子和取暖煤。教室里用砖砌成的火墙,烧木柈子,每个同学轮流值日一天,负责升火。那时家中都没有闹钟,学生早上上学以公鸡打鸣来掌握时间。每当鸡叫第一遍的时候,值日生便赶紧去学校教室里升火。那时我们村烧柴火非常的困难。各个小队分派任务给小学校送柴火,柴火需要学生自己锯一块一块的。再劈成扳子,才能烧火。火墙下炉子里柴火点着了,炉子倒风不好烧,火墙缝隙往外冒烟熏的学生们头晕眼花。每当我值日,或缺引火柴,或生火晚了遭同学们骂,每次值日都发愁。教室里冻的同学们直跺脚,有时就跑到外面玩。虽然很冷,我们仍然是玩心不改,堆雪人、打雪仗等等,还有些现在都忘却游戏的名字,我们稚嫩青涩的红脸上,无不洋溢着纯真的笑容,玩的不亦乐乎。学校东门的对面一颗高大老杨树,上面挂着一个锈迹斑斑马车的轮毂,每当上课前隙,值日老师就会敲响它,声音清脆但不悦耳,我们就像一群小鱼儿一般,拥挤着挤进课堂。记忆中的是纯洁而热情的,如同我的兄弟姐妹。在繁重的学习之余,我们经常聚在操场边的那排杨树下,畅谈彼此的理想,倾诉内心的烦恼,偶尔也交流各自心目中的偶像。有时也会凑在一起,悄悄地吐露青春的秘密。我们在学习上相互帮助,共同解开那一道道书本上的难题。

悠悠万事、吃乃首位,民以食为天嘛。到这里和我的故乡唐家沟不同,因为是半农半牧区,没有水田浇水条件,不能种植水稻,完全靠天吃饭,小麦产量很低,再加上集体劳动,出工不出力,收成非常低。主要种植玉米、大豆、小麦和马铃薯。主食主要是大碴子和馒头。以“傻”、“大”、“黑”、“粗”为特色,饺子一般还是在过年的时候吃,这里不种植水稻,想吃大米那时奢望。副食“老三样”白菜、土豆、萝卜、酸菜和鸡蛋是冬季的主打。蔬菜很少。那时候生产队的小麦、玉米和大豆都要大量上缴,叫做“交公粮”,也是“支持国家建设”,上缴的比例我不太清楚,可能不低,所以分到社员们手中的更少了。那时,这里生产队一年粮食产量比较低,上级会救济一下,名称叫“返销粮”,由“粮库”以很低的价格卖给“社员”们,也主要是玉米。在这里也没有从根本上解决温饱问题。

我们来到这里时,开始时住二队队部前面大车店,后来知青返城我们家住进大队部西面的青年点(后来这里变成了供销社)。不能老住在公家房子,总得有自己的房子。冬天时父亲和哥哥到山上采盖房子用的木材,开春,家中就开始筹划盖新房。我们兄弟姐弟四个立即行动,在父亲的指挥下平地基,打土坯。那时,哪里人盖房子都是用土坯,父亲给我们分配了任务,哥哥每天三百块坯,姐姐二百块坯,我呢是一百二十块坯,三弟弟是八十块坯。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任务完成了。那个辛苦,有时候累了都想哭,但是,为了能盖起自己的房子,咬牙也要停住。父亲找了个家乡哪里的木匠,还是盖家乡哪里的房子。当地的房子是宽的,南北炕,而我们家盖的房子,和家乡一样,不宽,只是一面炕。在父亲小队社员的支持和亲戚朋友们的帮助下,在村子后面盖起了三间土坯房,从而解决了我们借房住的局面。

在家乡是外面的水井,这里也想用外面的水井,试用一年感觉不行,冬天太冷,能把井水冻干了,所以,第二年,我们家就用山上的很粗很直的柞树,把树心扣掉,竖起来,埋到地下,用一个下水桶,再用一个撸撸摇,水桶底下是一块胶皮,一面缝在底上,一面没有缝,水桶掉到水里,胶皮被水顶起,水桶沉到水里,在用撸撸一摇,一桶水就上来了。用了一段时间感觉这样,水质不好,改用手压式的机井。取水时先将一勺水倒入井头,然后快速按压铁手柄,水就被不断地压入井旁边的死鬼水缸里。不过,要压满一缸水也不容易,非得付出一把力气,远不像在城市里用自来水那么方便。

于一九七一年小学毕业。我在得力其尔读了两年小学,给了我许多难以忘怀的美好回忆,我们尽情地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知识武装了我们的头脑,填补空白,丰富了自己知识宝库。学习使我感到了兴趣,老师在作业本上的一个个对号,我们都露出了开心的微笑。终于有一天,我们小学毕业了,由此有了人生的第一次离别。有了友谊之中的第一次美丽的缺憾。这份无可抑制的伤感和惆怅,使我们彼此之间产生了一种朦胧的。同时也对未来有了一种美好的向往。

在我的记忆中的校园,是那样的美好(尽管在现代人眼里它是那么的破旧),阳光是那样的灿烂,同学们是那样的可亲,老师校长是那样的可敬,就连那一排排教师和课桌、板凳都是那样的让我怀念,梦里,我们望着同学们在上体育课时曾经洒下过汗水的运动场、篮球架,抚摸着留下同学们的曾经的课桌,老师讲课用的讲台和黑板。得力其尔小学的一切都让我们非常的留念。

我的小学生活就是庄河和上边外这样漂泊流离的情况下渡过的。

小学生活里萌发了我许许多多的追求、向往、理想和憧憬,承载了我许许多多的快乐、忧伤、幸福和遗憾,成为我人生路途上的一块路标,远远地留在了我的身后,默默地见证着我成长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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