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一声娘亲
文/
幸福总是相似的,不幸却各有各的不同
母亲是一个苦命的人,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后被山东青岛胶南大王庄的二瞎子余世英捡回,取名余传香。 18岁那年,母亲嫁给邻村一个男人。哪知老天不长眼,在第二年,她就发生了车祸,导致不能生育。尽管母亲泪湿衣襟,百般恳求,依旧没有打动婆家人,在“传 宗接代”的压力下,离了婚,被赶出了家门。为了生计,母亲开始了逃荒生活。
当母亲走到安徽蚌埠,在一个煤矿上,认识了同样孤苦的老乡。这对身在异乡的年轻人走到了一起。婚后,父亲在煤矿干活,母亲则拉着板车拾荒。
1973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母亲拉着板车拾荒到安徽蚌埠的余家台时。听到一阵婴儿啼哭,循声过去,她看到堤坝边一个女婴。还远远的看见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姑娘见有人抱起了孩子,就转身离开了,无论母亲怎么呼喊就是不回头。母亲明白被遭弃的痛苦。收养了女婴,取名晓昌英,那个孩子就是我。
听父亲的工友说, 我是第一个来到母亲身边的。在1974年冬天的某天,母亲在庙前村,遇到一个大哭不止的4岁男孩,全身长疮,瘦小枯干、皮肤已经溃烂。母亲心痛男孩,把他抱上板车。四处打听,总算帮男孩找到家,却得知其父亲不久前染病死了,母亲嫌弃孩子,跟人远走他乡。
母亲清楚,自己的条件是很难养活这个男孩的,但那一刻,母亲柔弱的心再次被打湿了,说:“孩子,你已经没家了,跟我走吧,有我一口吃的,你也不会饿着!”
于是这个家就有了大哥,母亲听赤脚医生说“狼毒草”加上唾液能治好癞疮,就满田野找这种草药,居然慢慢的治好了大哥的病。
那是一个吃不饱的年代,多一个人就多一分艰辛和压力。为活命或者混口饭吃,四岁的大哥跟着父亲到煤矿混吃的,嗷嗷待哺的我,和母亲四处拾荒、吃百家饭。
小时候,我就在人拉的平板车上长大的,到了夏天,满车的苍蝇叮在油腻腻的车把上,在我周围飞来飞去,怎么赶也赶不走。遇到下雨天,只好蜷缩在打了补丁的雨布里,冷的瑟瑟发抖,母亲总是用她温暖的胸膛抱着我。天晴的早晨是我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光,母亲拉着车,我躺在里面,听着远处的鸡鸣狗叫,看着林间的晨雾。记忆中的生活,虽清贫却别样温暖。一年中能碰上吃肉的日子,是在富人的坟地里,别人丢弃的祭祀完的鱼肉是我们吃过最好吃的。
之后几年,父亲的煤矿发生了事故,几个工友死了,父亲又带回了工友的3个孩子,狗剩、石头、长生,这样,一家子又多了3个弟弟。
家口多了,父母亲最操心的就是我们的一日三餐。有一次,从好心人那里讨回一堆红薯根,里面有一些小的地瓜。母亲洗干净了,煮熟了分给我们大伙吃,那是我们为数不多吃饱的一次,弟弟们把红薯皮扔在盘子里,母亲捡起来吃掉了。母亲的举动让我和大哥从小就早早懂事,我总是一大早就去野地里剥榆树皮,大哥天不亮就捡拾动物粪便,然后送到生产队换点零花钱。晚上出去割很多的草来喂羊。那是以草换粮的出路。
9岁那年,我上了小学,12岁的哥哥也上了小学。尽管免除了学费,像我们这种家庭,纸笔的钱还是没有照落。为了多挣点钱,母亲带着三个弟弟四处拾荒。父亲则是抽时间给公家打扫厕所,把别人丢弃的厕所用纸捡回来,用剪刀把空白处裁下来,订成本子,让我和大哥当演算纸。
小学四年级时,大哥跟小伙伴们逃课,成绩也不好。老师通知母亲来学校领大哥回家。母亲来后,大哥躲在母亲身后瑟瑟发抖。她并没有打大哥,而是不停跟老师道歉。哭着求老师不要开除大哥。最终,校方让大哥留校察看。
晚饭时,弟弟们狼吞虎咽,可母亲端着碗没有吃饭,泪珠顺着脸颊滴在碗里……那一刻,大哥可能心里难受,“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哭道:“娘,您别难过,我以后再也不逃课了!”
小学五年级时。大哥学习平平,我的学习成绩却出奇的好,父亲说我天生是读书的材料。家里也供养不起2个读书的孩子。最后,父亲决定:让我继续读书。让大哥终止学业,干活贴补家用。 晚上,在院子里哥哥对我说说:“老妹,你接着读吧,我替爸妈养好家。”我愣住了,望着大哥那个不甘的眼睛,我内心多了深深的愧疚,我能说什么,只能默默的流泪。
哥哥辍学后,跟着父亲下了煤矿,我留在学校拼命读书。而后几年,三弟、四弟、分别入学,刚刚能吃饱肚子的日子,只能节衣缩食。 生活的压力再一次扑面而来。母亲白天捡废品,晚上又找了份给旅店洗床单的活。有时我半夜醒来,看到母亲还在月光下搓洗被单。
长期的劳动,与非人的压力,以及不公平的遭遇,1992年的一天,母亲突然躯干肌和双侧肢体的强直性收缩,一声尖叫,栽倒在地。医院诊断,母亲患了羊角风。
从那以后,母亲时常犯病。村里的孩子在背后叫她疯子,几个上小学的弟弟在学校也受到了歧视。一天,小弟从学校鼻青脸肿地回到家,哭着对娘说:“同学说我是疯子的孩子,我就跟那人干了一架。妈妈,你怎么疯了?”
大哥一听,就要拉着弟弟去找人家评理,却被父亲拦住,母亲脸上已挂满泪水。父亲对我们兄弟姊妹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受点罪没什么,别把自己的未来看浅了。
我和弟弟们的学费一直是家庭的最大难题。三弟学习很好,就是很自私,总是吵着要这要那的,学费也是希望他先交,二弟为此很是恼火,有一次,因为学费问题。两人直接动手打了起来,二弟把三弟打的满脸是血。晚上,母亲把我们兄弟姊妹几个聚在院子里,她含泪说:“心里想着别人,才能成就自己,这么多年,我们都活过来了,大家再咬咬牙,坎总能迈过的。”
母亲的坚韧、宽容总能潜移默化着我们。我们打小就吃惯了苦,从来没觉得苦有多苦。对我们来说天晴就是好的日子。
1993年9月,我以优异的成绩升入重点高中。学费减免。三弟成绩也比较好,父母就竭力让我俩读书,其他弟兄只能辍学打工。
1996年春节,别家鞭炮齐鸣,张灯结彩。沉浸在新年的喜悦中,母亲突然犯病,浑身抽搐,在地上乱滚,继而起身见人就乱抓乱咬。怕伤到别人,父亲只好请工友帮忙用绳子把母亲捆起来,关在柴草屋里。 天是那样的冷,看到母亲绝望的眼神,我心如刀绞,“扑通”一声跪在父亲面前,说:“爹,把娘放出来吧,会冻死的。要打就让她打我吧! ”
父亲低着头没说话。一个人走进了茫茫的夜空里。我和大哥一起打开房门,给母亲松了绑。我抱着母亲哭了整整一晚,也许我的行动刺激了母亲,犯病的她居然安静下来……那一刻,我下定决心报考医学,要救治我可怜的疯娘,让她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1996年高考,我以660分的成绩考上同济大学,拿到录取通知书,家人们都为我感到骄傲。3000元的学费和不清楚的生活费,让一家人的笑容没挂多久就散去了。
那段时间,母亲跟正常人一样,四处打听我的亲生父母,希望他们能出点钱,还和父亲一起挨家挨户为我筹借学费。也不清楚求过多少人,毕竟太穷了,没有任何可抵押的,最后只借到1000元,加上哥哥弟弟打工挣来的钱,也只是凑够了学费,生活费还是没有着落。
最后是我的亲生母亲,跑过来认亲,给了我足够的生活费用,也让已经长大的我知道,我原来是个私生子。是我那个已经疯了娘亲把我拉扯大。我恨死了面前这个衣着鲜亮的女人。每个人都不容易,轻易的放弃他人的生命,我致死不会谅解。
大学的生活是短暂的,我很快毕业了,成了一家医院的医生,我把患病的娘亲接到身边,精心照料。娘亲复发的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少。
2004年,我陪母亲回到蚌埠那个家,亲朋好友们聚在一起,母亲格外高兴,她自豪的对大伙说:我的5个孩子都很有出息,老大有了自己的公司,老二成了包工头。我女儿是吃皇粮的。老三读博士,老四在广州一家外企打工;老五成了地区的销售经理……”
大哥端起酒杯,说了一句:“娘亲,辛苦了。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想想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家庭,看看时常犯病的母亲,我泪流满面,发现爱并不自私。
没有这个病弱瘦小的母亲,我们兄弟姊妹5人,或许早就不在人间了。人间的苦难很多,相对于善良、坚强、爱和相互扶持,苦难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