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7日，恰克·耶格（Chuck Yeager）去世了，终年97岁。如果说查尔斯·林白、詹姆斯·杜立特、艾米莉亚·埃尔哈特代表了航空的古典时代，恰克·耶格、尤里·加加林、尼尔·阿姆斯特朗就代表了航空的浪漫时代。耶格的去世代表了航空的浪漫时代的终结。耶格在1923年2月13日出生于西弗吉尼亚的一个农民家庭，1941年高中毕业，正好赶上了二战，在珍珠港事件前应征入伍，成为美国陆军飞行队的列兵，在加利福尼亚的维克多维尔陆军机场（1950年改称乔治空军基地，1992年转为民用机场）当地勤。美国陆军飞行队（美国空军的前身）要求军官或者有过大学教育的新征入伍人员才能接受飞行员训练，耶格资格不够，没有马上获得飞行训练。但珍珠港事件之后，美国陆军航空队放宽了条件，耶格因为特别好的视力（达到2.0）而获选。在家乡的时候，他的视力就好到可以用只有机瞄的猎枪打中550米以外的鹿。
飞行学校时代的耶格
耶格是个聪明的家伙，进入飞行员课程的时候，其实也当兵才几个月，已经是比奇AT-11的地勤组长了。他的飞行员训练是在亚利桑那的卢克机场（现卢克空军基地，现在依然是美国空军和盟国空军飞行员的主要训练基地）。1943年3月10日，耶格从飞行员训练课程毕业，马上加入在内华达的第357战斗机群。一开始，耶格飞的是贝尔P-39“空中眼镜蛇”，这是以机动性特别好但操控也特别暴烈著称的战斗机，美国很快就不用了，但作为租借法案送到苏联去的P-39特别受红军飞行员的欢迎。新飞蛋子驾驭不了，老飞油子就得心应手了。不过耶格的飞行才华在这时已经显现出来了，才展翅没几天，就因为驾机“剪”了老乡的树梢而被停飞7天。一般的新飞行员飞P-39唯恐拉得不够高，动作不够轻缓，就怕被“空中眼镜蛇”咬一口。耶格倒好，直接剪树了，就差揭瓦了。
贝尔P-39的发动机在座舱后面，靠近重心，操控特别机敏，也特别暴烈
欧洲战事紧张，耶格和战友们在同年11月23日就部署到英国去了。在英国，耶格改飞最新的北美P-51“野马”，隶属第363战斗机中队。他把自己的座机命名为“光彩照人的格兰妮丝”，这是他女朋友格兰妮丝·迪克豪斯的名字。1944年3月5日，他在法国上空击落一架德国飞机后，自己也被击落了。这是他第8次出击。在法国抵抗运动的营救和帮助下，两个月后，他借道西班牙最终回到了英国。在与法国抵抗运动战士同吃同住的期间，他帮抵抗战士自制炸弹。在逃亡路上，他还帮助另一个落难的导航员，为此获得铜心勋章。
战时耶格的“光彩照人的格兰妮丝”，这是一架P-51D战斗机
耶格（中）与座机在一起
美军条令规定，被击落后逃生成功的飞行员不得回到敌占区上空作战，怕他们有心理阴影，也避免他们再次被击落而被俘的话，暴露抵抗运动的人员、位置和行动细节。但1944年6月12日，耶格和另一个同样逃回来的飞行员弗莱德·戈洛夫上尉直接向盟军最高司令艾森豪威尔请愿，最终得到批准，不过也只能在诺曼底登陆之后才能回到欧洲大陆上空作战，因为那时抵抗运动已经公开活动了。在等待批准期间，耶格在英吉利海峡上空击落了第二架德国飞机。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后，耶格开始大杀四方了。1944年10月12日，耶格在一天里，就在同一次出击中击落5架德国飞机，成为大队里第一个“同日王牌”。不过这一天的5架战绩里，有一架梅塞施密特Bf-109被耶格咬住，惊慌之中急转弯，结果撞上了自己的僚机，双双坠落，这算两架战绩。二战结束时，耶格有11.5架（一说10.5架）战绩，其中包括一架在降落过程中被耶格捡便宜的梅塞施密特Me-262。Me-262的发动机在当时属于“刀尖上跳舞”的技术，很容易在粗暴加速时喘振熄火，所以在降落中碰到敌情也很难迅速加速拉起，成为盟军偷袭的最好时机，很多Me-262都是在降落中被击落的，还搭上了好一些德国空军王牌。在历史上最早击落喷气战斗机的战绩中，耶格的算一个。在战争后期，德国空军的活动越来越少，美国战斗机的主要任务是扫射地面有生力量和运输车队。耶格在回忆录中写道：第八航空队的命令是“扫射一切有点活气的目标”，也就是说，不分军民目标，格杀勿论。他对中队长悄悄嘀咕道：“我们这么干的话，还非得打赢这场战争不可，”否则逃不脱按照屠杀平民的战争罪行论处。
1945年时的莱特机场
在英国期间，他获得少尉军衔，在1945年1月回国轮休前晋升上尉。由于他已经是王牌飞行员，又有被击落和从敌占区逃生的历史，获得优待，有权选择下一个部署的地方。他选了俄亥俄代顿的莱特机场，现莱特-帕特森空军基地，美国空军的主要科研和大修基地。这里离西弗吉尼亚的老家近一点。他已经有丰富的飞行经验，以前还干过地勤机修，所以成为基地上试飞员队伍的一员，主要试飞大修后的飞机。也在这里，他和格兰妮丝结婚了。美国陆军航空队成为美国空军后，耶格也转入空军，并转入加利福尼亚的慕洛克陆军机场，后改名爱德华兹空军基地。他在这里继续担任试飞员。他已经从航空装备司令部高级航校毕业了。这也是航空科技正在向超音速冲刺的年代。贝尔飞机公司试飞员查尔莫斯·古德林开价15万美元（折合2020年币值170万美元）才肯驾机突破音障，美国空军觉得这太狮子大开口了，让耶格来干。自从莱特兄弟为人类插上翅膀以来，人们一直梦想着飞得更高更快。英国人弗兰克·惠特尔（Frank Whittle）于1930年申请了第一个喷气式发动机的专利，德国人汉斯·冯·奥海恩（Hans Von Ohain）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于1936年也独立申请了自己的专利。两者的基本原理相近，但具体细节不同。惠特尔的发动机到1941年才在格洛斯特“先锋”式飞机（Gloster Pioneer）上试飞，而奥海恩的发动机在1939年就首先在亨克尔178轰炸机上试飞了。惠特尔和奥海恩在战后还见过面，两人各自拿着自己的专利证书，一起照了一张相，也算一段佳话。
惠特尔（右）和奥海恩（左）在战后成为朋友，这是在一起研究奥海恩的发明
两人意犹未尽，多年后还各自拿着专利证书，一起再拍照留念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还在如火如荼的1942年，英国的迈尔斯飞机公司（Miles Aircraft Co）就受命开始秘密设计M52超音速飞机，但由于战事紧张和国力衰竭，英国政府下令迈尔斯将所有设计数据移交给美国。贝尔飞机公司接手之后，于1948年成功地将X-1实验型飞机飞上天，在耶格的操控下，于1947 年10月14日首次在平飞中突破音速。在1948年10月的试验中，M52的30%比例模型也达到M1.5，证明英国人原来的计算和设计是正确的。不过贝尔X-1用的是火箭发动机，M52用的可是货真价实的涡喷发动机。从技术上说，贝尔是退步了，只是能达到超音速，有意义的持续超音速飞行还是要靠涡喷发动机。但这也消除了一个潜在技术不定性，这还是涡喷发动机还在踉跄学步的年代，火箭发动机就简单可靠多了。
迈尔斯M-52没有能成为第一架突破音障的飞机
贝尔X-1最终成为第一架突破音障的飞机
但动力只是问题的一半，飞行稳定性是另一半。在早期的超音速冲刺中，螺旋桨难以突破音速，但还是可以在俯冲中借助重力突破音速的，问题是屡屡在突破音速的时候突然失控，导致坠毁，好像音速是突不过去的障碍一样，以至于有了“音障”的说法。飞机在飞行时，对前方空气造成压缩。压力波是按照音速传播的。但飞机达到或者超过音速的时候，前方空气“躲闪不及”，被压缩到一起，形成高温高密度层，这就是激波。顶着激波飞行的飞机好像前方顶着一把无形的伞一样。大风天打伞的话，伞面承受的风压自不待言，但伞后的人是感觉不到多少风压的。对于飞机也一样，超音速飞行导致激波，但激波后的气流速度降低到音速以下。但这把“激波伞”在亚音速的时候是不存在的。飞机的稳定性受到重心和升力中心的相对位置的影响。重心相对固定，但升力中心随气流速度上升而后移。舵效更是受到气流速度的影响。突破“音障”后，飞机的气动特性和飞控特性产生突变，在设计上的没有考虑到或者操控上缺乏心理和训练准备的话，很容易失控。在音速上下再波动几次的话，失控就更容易想象了。这也是对激波、超音速飞行所知甚少的年代。在早期突破音障的尝试基本上都以机毁人亡告终的情况下，X-1突破音障远不是“一脚油门踩死了”、闭着眼睛向前飞就行的，几乎是“不情愿的自杀”，需要飞行技术特别高超的试飞员人工补偿，只有这样摸出一条路来。耶格在战时就展现了高超的飞行技术。在莱特机场当试飞员期间，更是每个月要飞行100小时以上，最多的一个月里竟然飞了27种不同的飞机。传说中除了秤砣，就没有耶格飞不起来的东西。而X-1为了最大限度地减小重量和阻力，简直就是插上一对小小的翅膀的铁杵，飞控特性非常不稳定，有说法还只有耶格能玩得转X-1，换人非得摔。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约燃料，X-1也是用B-29在机腹下带到空中，像重磅炸弹一样投放后，再在空中点火、转入动力飞行的。但X-1的火箭发动机点火成功率不怎么样，万一点火失败，飞行员只有很短的时间决定跳伞，滑翔是不可能的。
耶格的X-1吊挂在B-29下起飞
耶格的X-1在空中释放后，发动机点火，转入动力飞行
耶格和他的“光彩照人的格兰妮丝”，这是第二架如此命名的飞机
这是事后补拍的公关照，当天肋骨还疼着呢，没有这么潇洒
多年后，耶格和自己的“光彩照人的格兰妮丝”一起留个影
但耶格就是耶格，在试飞前两天还不老实，骑马摔了下来，断了两根肋骨。为了不惊动上级，取消飞行，他隐瞒不报，忍痛到基地外的镇上医生那里去包扎了一下，还串通另一个飞行员帮他做了一个棍子，好把X-1的机舱门插上关紧，因为胸前的疼痛使得他用不上力，舱门关不紧是肯定要出事的。但用棍子插住，也意味着他实际上没有逃生的机会。还好，他成功了，成为突破音障的第一人，1947年10月14日，在莫哈维沙漠上空13700米高度，耶格的X-1达到了M1.05。但这是冷战高峰，突破音障的消息要到大半年后到1948年6月才公布。耶格在1948年得到航空成就方面的最高奖励麦凯奖和柯里尔奖，1954年获得哈蒙国际奖。他的X-1座机同样命名为“风采照人的格兰妮丝”，以后这架实验性火箭飞机就成为华盛顿的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博物馆里的永久展品。
老妈苏茜給爱子一个亲吻（1973年）
耶格上尉（中）在接受国际宇航学会金质奖章（1949年），旁边是“光彩照人的格兰妮丝”真人版
耶格太出名了，好莱坞也找上门来蹭热度，这是耶格在和影视女星芭芭拉·伊顿逢场作戏，这是已经是上校了
这是和好莱坞性感女星爱娃·嘉德娜在一起
除了突破音障，耶格也有日常试飞任务。在北朝鲜一架叛逃的米格-15飞到韩国时，耶格承担了试飞任务，摸出米格-15的飞行特性。他也参加了X-1A的设计，这是用来冲击两倍音速的。美国海军也在冲击两倍音速，还捷足先登了。这以后，空军和海军交替刷新记录，但就在1953年12月12日海军正在纪念“莱特兄弟飞行50周年”的时候，正要庆祝海军试飞员成为“世界最快的人”，耶格在庆祝现场上空再次刷新记录，达到M2.44，耍了海军一把。不过这次耶格差点玩大了。在创造速度记录后不久，就在24000米高度失控，一分钟内掉了16000米高度，总算在8000米高度上重新控制住了飞机，最后安全降落。他还因此在1954年获得了杰出服务十字勋章。以后耶格调回作战部队，在1954-57年期间指挥一个驻德空军F-86战斗机中队，1957-60年回到乔治空军基地，指挥一个F-100战斗机中队。1962年，耶格已经晋升上校，调任美国空军试飞员学校首任校长，以后这也是NASA的宇航员学校，耶格参加了第一批宇航员的挑选和训练。耶格自己只有高中毕业，没有资格报名宇航员，不过他还是捞到了NASA的M2-F1升力体的试飞。不过1963年一次飞行中，耶格的F-104失事，这以后耶格的试飞员生涯就到此为止了。
耶格宇航员没当上，但还是捞着了试飞NASA的升力体。50多年后，升力体成为高超音速飞行器的典型构型
试飞员学校校长时代的耶格（1963年）
1966年，耶格升任驻菲律宾美国空军的第405战术战斗机联队司令，驻扎在克拉克空军基地，所属中队参与了越南战争的轮战。在东南亚期间，耶格共出击127次。1968年调任驻韩美国空军期间，负责“普韦布洛”号事件期间的空中支援行动。美国间谍船“普韦布洛”号在朝鲜水域活动时，遭到朝鲜海军的攻击并被俘获，引起很大的危机。快一年后，“普韦布洛”号的船员被释放，但船至今依然被扣留在朝鲜，成为旅游胜地了。
“普韦布洛”号船员被朝鲜海军俘虏
今天“普韦布洛”号还在朝鲜
离开试飞员生涯后，耶格指挥过很多空军部队，参加过越南战争，最终在1975年退役
1969年，耶格晋升为准将，担任驻德国拉姆斯坦因的第17航空队副司令。1971-73年间，耶格出任巴基斯坦空军的顾问。在1971年印巴战争期间，他的专机受到印度空军的特别关照，在地面被打坏了，据说这是英迪拉·甘地在教训美国。耶格气坏了，但也无可奈何，美国没有参与任何军事行动。1975年，耶格退役了。除了给汽车公司拍广告，他还客串电视剧The Right Stuff。这就是讲美国第一批宇航员的挑选、训练和升空的，但他没有扮演本人，而是镇上小酒吧里的酒保，对于他来说，这比扮演本人更贴切，因为他自嘲道：在基地的这些年里，他在酒吧里的时间可比在座舱里的多多了。
在电视剧The Right Stuff里，Sam Shepard（左）出演耶格，耶格（右）本人反而客串镇上小酒吧的酒保
此外，他主要就是客串各纪录片、写些回忆录什么的，还有就是与电脑游戏公司合作，推出各式飞行游戏。不过在里根时代，他受命参加“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的失事调查。在1997年10月14日，为了几年耶格突破音障，美国空军特意把一架F-15D双座战斗机命名为“光彩找人的格兰妮丝III”号（I号是二战时代的P-51，II号是X-1），请耶格掌舵，再次突破音障。当然，驾着F-15D突破音障没有挑战，但74岁的老人驾驶先进战斗机还是很有成就感的。2012年10月14日，耶格再次在一架F-15D前座过了一把超音速瘾，纪念突破音障65周年，时年89岁。大多数89岁的老人坐商务舱飞行都嫌累人，耶格还在战斗机里飙了一把超音速，不愧为飞行员中的飞行员。但耶格的私人生活就比较复杂了。耶格对格兰妮丝一往情深。他对她说：“你是我的福星。用你的名字命名的飞机每次都把我安全带回来了。”格兰妮丝和他在1945年结婚，两人有4个孩子。格兰妮丝在1990年患卵巢癌去世。10年后，耶格在内华达山里远足的时候，认识了女演员维多利亚·斯科特·德安杰罗，两人很快结婚了。这本来没什么，但维多利亚比耶格小35岁，耶格的孩子们不满意了，把后妈告上法庭，说她纯粹是为了名利和侵吞耶格的财产。耶格一世英雄，到老了反而摊上这么一摊烂事。但20年后，还是维多利亚向公众报告耶格去世的消息，她和耶格走到了最后。耶格的时代是航空的浪漫时代。最基本的飞起来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喷气发动机提供了新的可能，但音障似乎是不可逾越的障碍。突破音障不仅是技术的胜利，也是想象力和意志的胜利。这也是人类走向太空的时代，耶格在宇航之路上也功不可没。如今，首次离开地球的加加林去世了，首次踏上月球的阿姆斯特朗去世了，现在首次突破音障的耶格也去世了。另一方面，高超音速成为技术前沿，而中国成为高超音速的圣地。这将是航空的什么样的时代呢？
“可爱”的印度
台八艘潜艇就能挡住解放军的千军万马？
直升机的降落安全问题
来自美利坚的爱
歼-10C要出口巴基斯坦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