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贝斯:财产
[法]埃德蒙·雅贝斯
lightwhite 译
一、
对我们的生命,我们从不应迟到。
书,一个沙漏,总是给出正确的时间。
我们必须穿越全部的黑夜以抵达清晨。
同每一个阴影的战斗,不是通过固定,而是把它们带向我们自己。
灵巧地避开困难。
挫败它们的策略。
确定性或许是人的一个需要,但就自身而言,它只是对倒数第二个问题的一种空洞回答,而最终的问题被留在了悬念当中。
……空洞如一块地,在那上面,任何建筑都不会升起,因为它们会立刻倒塌成废墟。
“我的笔是诚实的”,一个圣人说,“词语,唉,就不那么诚实了。”
“什么是纯粹?纯粹的欺骗。
“谎言有时和真理一样清澈”,他说。
他补充:“因为这样的透明,我们绝大多数时候把它们混淆。”
“谁能以海的名义言说?谁能声称自己是无限者的喉舌?
“卵石只对卵石说话,但用的是宇宙的词语。
“我曾宣称自己从确定性当中书写吗?”一个圣人说。
“我书写因为我没有确定性。
“对我们最有力之坚持的一个否认,荒漠是对万有的质问,是空无的视野。”
刀锋从不会胜过钢条。
沙从不会否认沙。
二、
“神性的召唤先于上帝。词语的召唤先于书”,他说。
真相,心灵的怎样一种解脱;可一旦我们瞥见了它,如何痛苦!
“书没有优先的位置”,他写道,“但会有一个由所有可以设想的位置构成的非位置。”
对此的回答:
“如果无人曾找出摩西被埋葬的地方,这难道不是因为书不能有一个独一的位置吗?”
真理无法被划分。
它从一开始就被分享了。
仍要为分享辩护。
“你所谓的真理”,他说,“是一个破碎的真理。
“每一片都是他自己的。
“一旦从整体中撕下,悲惨的碎片,除了它的悲惨,就没有任何的现实了。
“一个关于悲惨的真理。”
我们为了真理而存在。但如果这个“为了”,更多地是为了我们自己在思想和行动当中的舒适,向我们自己,所谓的真理持有者,而不是真理,表达的呢?
更确切地说:我们呆在真理的一边,就像一个人紧挨着他所相信的事物,完全清楚一切的信念只是一种贯穿了把意义赋予生命者的自我承认。
简言之,真理作为生命的辩护。
“你如何看见真理?”
“当真理看见了我。”
世界的分享,哦,一本关于忍耐和可以察觉之贫困的书。
不受保护的书——脆弱的,呈奉的,如一张裸露的面孔。
上帝分开了黑暗与光明。
让他惊奇的是,他看见白天变成了黑夜,黑夜,变成了清晨。
对立者的不可抗拒的吸引。
一个圆环。
读,或许,在阅读中坚持;写——哦,命定的词语——被察觉的贫困。
我们欠绝对者的债从来无法清还。
如果思想只是非思的悔悟,一个迟来的懊悔之声明?
正如一个时刻和之后的时刻,书中的词语只能通过之后的词语来阅读。阅读一本书,我们或许真地开始天真地阅读未来。
学习的坦率迈出了第一步。
保存这份纯洁。
知的智慧。
“书写或许意味着第一次言说”,他说。
谁能够书写我们的错位?它用我们书写。
游荡着,我是它的书写。
“但让我们回到你的句子上:空洞的信封。它让我烦恼。
“空洞的信封,是的,一个我们忘了装入讯息的信封。
“那是你的意思,不是吗?
“因为从没有任何的讯息,更确切地说,因为讯息其实是接收者的纯粹发明。我们愿用我们通信者的手,发送给我们自己的,正是我们期待并希望的讯息。
“给予和接收在这里是一回事。
“我不得不给予或接收什么?不再有什么给予一切,接收一切的东西了。追问留下了一种空虚。一种不同的、自由的、初始的探索需要这样的空隙来目睹白日。”
——《从荒漠到书》
(同马塞尔·科恩对话)
“我当作我的财产接收的”,他说,“是对一本书的希望。
“有毒的遗产!这样的希望,随着我的每一部作品,一点点退散。”
他补充道:
“我们在书写中追溯的道路不过是我们徒劳地试图养活的希望垂死之际的缓慢痛苦吗?”
有人宣称,第一个词就是希伯来民族对神圣之书的全部理解;其他人则说,它只是第一个文字。
只有摩西能够揭示全部的句子,全部的书页。
希伯来民族阅读摩西之书,就像我们阅读一本只有摘要的书。
整部书一旦流传开来,摩西就陷入了沉默。
在这样的沉默中,犹太人认出了他们的神。
三、
犹太人是谁?或许是那个从不确定,但终究在可能性之中发现了其犹太性的人。
犹太教在未来结合。
你要自在地——而不仅仅自为地——阅读你正在破解的书。
阅读书写之下的
涂痕。
“犹太教的本质是对引用的不断诉诸。
“啊,相比于Judaity,Judaicity一词是多么完全地清楚明亮”,一个圣人说道。
(Judaity,Judaicity和Judaism有相同的词根Juda(犹太),但各自的词义侧重不同:Judaity强调对一个共同体的归属,也就是作为共同体成员的人,Judaicity强调建制的方面,即物理的现实,而Judaism强调表征的方面,即心理的现实——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