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可以不出名
小学可以不出名,或者说基础教育其实不需要出名,即使是中学的应试与大学的研究经费需要些名气支撑,可教育也没有那么重要,学校教育很难影响家庭与社会,更别说与政治、经济、军事相比,他的名气只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打转,名气于教育而言无关紧要。在现世的名利面前,教育所谓的“千秋名万世利”的说法很难被考虑,我们很容易就陷入到了办学校的名气里,而忽略了办教育的初心与坚守。小学的意义稍后再表,先说名气这件事。
为了我这些文字有些名气,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拉上一个有名气的人,好比与之合影,也能倍感身份优越一般。阔别大学美院的生活已经很久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陈丹青老师了。有时候会看看《局部》第三季,但也没有完全看下去,视频中那么多的欧洲中世纪湿壁画,那么多的师承关系与人名记忆,由于我没有什么美术史功底,或者说是没有中世纪及文艺复兴的文化积淀,陌生之余深感与自己的生活无法链接。我想我一辈子也画不了湿壁画,我也没有宗教情节,更没有如数家珍般的艺术游历。所以,隔着屏幕见见陈丹青老师,感受一下他说话的气质与逻辑也就是可以了,要跟上节奏来上课学习着实没有了精神。
有时也会午夜梦回那大学时光,我记得九周的油画课,也就得见陈丹青老师三次,因为他太有名了,社会活动太多了。一次是他看了我画的油画头像,沉默一会,憋出了一句话:苏联的老画法倒是可以不丢,摆笔大色块可行。因为那时我刚画油画,还苦巴巴地拿着油画纸作画,没有任何老师来教我做油画内框绷画布涂底料。而一上来就遇见名气这么大的老师,我一点也不怀疑自己——这么有名气的老师是不会教你如何做油画内框的想法,不能否认我的很多油画常识是很零散地从师哥师姐那里偷学到的。第二次是陈丹青老师终于给班里一名学生改画了,印象中是用了一种赭石式的暖色,把同学所绘的油画头像色调给统整了,摆笔压笔,娴熟自在,似乎画面整体了很多。可没画多久,他就起身接电话去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零距离接触陈丹青老师,那就是在老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的大门前,那时有武汉的同学来找我玩,一见到陈丹青老师很兴奋,就拉着我要去与名人合影,其实我是不喜欢拍照的,但陈丹青老师迎面走了过来,我也就上前打了招呼,我不知道他是否记得我,我好似在说:陈老师,我们画油画的可等您来上课指导呀。我朋友倒是机灵:陈老师我们一起合张影吧。咔嚓一下,时间留下,陈丹青老师远走,他的背影我再没有见过了。
前几天,我又在微信上看到了2005年中央电视台的柴静,采访陈丹青老师出走清华的新闻调查视频。当年的采访可谓火爆,不管是清华的名气还是陈丹青老师的名气都足够了得,但名气解决不了整体或者说集体的问题,15年过去了,艺术及各个学科还是需要考英语、政治这些所谓的文化课,过了分数线才能获得学士、硕士等学位,学科分化,总填表格,一切都还是向上负责,这些在教育体制里并没有什么变化。我在体制里多年,早已习惯了这些,讲政治填表格算个什么,甚至我还开始费解,为何新闻里陈丹青老师的那些博士生考几次英语,每次都差一分?因为艺术考生的分数线已经被国家给拉低了很多,也就是说国家其实已经在照顾艺术生了,为何考不过,英语ABCD死记硬背都不会吗,即使博士后出站,这些人的情商也是够低的。但这么多年过去,依然有一件事情无法说服我自己,那就是陈丹青老师所描述的:不是不可以在这里混日子,可被体制这么一弄,动不动就教学检查,写教学总结,每次都反复填表格阐述自己是男性,多少岁,然后招不到自己喜欢的学生,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兴趣上课。师生都在考核评价中非常狼狈,那个刚回国刚进校园,师生眼里那一摊水汪汪的东西就没有了。我到现在都十分认同理解陈丹青老师所说的,就是人做事的热情没有了,兴趣没有了,上面有活我就照办,很难有创意,更别说创新。也就回到了一个老问题:在当下的中国教育体制里很难走出大师。
当然,我不会愚蠢到向国家发问:我们为何培养不出大师?一是国家太抽象,即使上访教育部,我也不知道该找哪位领导,部长也是几年就轮换掉了。二是大师能不能被培养本身就是一个问题。我拉着陈丹青老师说话,就是想说出名没有用,陈丹青老师他很清楚自己的话一点用都没有,倒是宣传了他在2005年的《退步集》卖个好的价钱,名气堪比宣传。还是那句话,名与利只是属于个体的,于整体而言并没有太多的改善,好比认真读《退步集》的我,是无论如何也当不了教育部部长的,即使当了部长也会在圈中名气里权衡得失,平衡关系而失掉那一摊水汪汪的东西。
当然,《退步集》不是教育著作,由于陈丹青老师的名气而成畅销书,以我之见其质量比不上他没有那么受关注时所写的《纽约琐记》与《陈丹青音乐笔记》,皆因名气所累,心地难以纯粹。我很想对陈丹青老师说,个人名气不应该成为一个私了汉的保护圈。陈丹青老师说他只能救自己,赶紧逃出来。其实以陈丹青老师的名气完全可以与清华,或者说以清华为代表的教育体制玩到底,年年教师考评末尾也抵不住是学生最喜欢的老师,招不到博士生,还可以给本科生开课启蒙。我在校期间至少完整地听过陈丹青老师两次选修公共课,从他那里我知道要关注中国传统绘画,关注绘画与图像的关系等等,有一个名师在身边感觉是不一样的。
我犹记台湾大家李敖先生到北京大学讲演时候的风采,因为他是一个知行合一的人,说到就要做到,他可以拿出自己的所有收藏拍卖所得给台湾遗留下来的慰安妇,让他们不要拿日本人的50万而签字画押否认那段血泪史的真实存在。这比那些只会打口水战的名人要狠得多。李敖先生说北京大学的开放与包容,别老是口头上的,北大清华出了很多私了汉,到美国读了书就不回来了。过去北大校长蔡元培本身是个国民党,但北洋军阀黎元洪只认你的学术,你名气够大你就来当北京大学的校长,把统辖内最好的大学给到了敌对党派,这就是北洋军阀的魄力。然后玩笑一句:除非今天北大让我李敖来当北京大学的校长,现在的北京大学太孬了太怂了。李敖先生一死,这世上真的人又少了一个。
我没有名气,违心地说一句可以不被名气所累,畅所欲言。我知道我写的文字一点用都没有,要在这么丰富的当下,期待文字可以改变人,表达可以颠覆思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我们的教育之所以进步缓慢那就是没有内在动力与时俱进,生源资源都没法PK,各级教育很难形成良性的市场化竞争,很难确定教育人文评价的标准。不少领导到老师还在信奉用语言可以改变一个人,折腾不止,收效甚微,倒是助长了阳奉阴违,遇到不同的人说不同话,就是不说真话的投机文化氛围。
说回小学。在当下这么丰富的资讯下,名气当然要靠宣传炒作,新闻媒体也天天巴望着教育故事又或是事件,他们的工作也需要怂恿学校做着教育宣传,教育有时会为了在主流媒体出境几秒钟,而折腾学校师生一整天。可唯独医院和教育,只要一做宣传就会引起人文意识上的不舒适。先不说“名不副其实”的高概率性,而是只要医院宣传就很容易把所有人当做有病的,恨不得大家都来医院,有违医院的初心,那就是人人都健康。医院不火爆没有名气才是医院的良心。教育也一样,一做宣传就很容易把所有人都当做受教育的对象,恨不得大家都来认同你,恨不得某种特色的做法能解决教育的所有问题,学生的所有问题,因为解决了所有的问题就可以获得最大的名声。这么做有违教育的规律,有违学校教育的初心,那就是人人都是自学者自我教育者。学校守静慎思才是学校的良心。
教育不属于科学范畴,那就是因为其没有标准,尤其是小学不需要标准。把学校当企业来管理也无妨,但主要是无法评估学生这个“产品”,无法创造新的产值。小学生很多的事情还在发展的过程中无法定量定性,人本身就很难评价其教育的出处与意义。我们可以探寻人的成长规律,教育的规律,但不能确定教育的标准,人才的标准。教育属于人文领域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就是要体现如何拿捏没有标准的这一部分。目前各级用表格用数据来评价教育水平完全是经验主义,想当然的管理策略,越是有名气的学校越是受限于此而不能自拔,很容易成为箭靶天天被人射,为了名气天天被人观摩审视督查成了一种常态。现在小学要出名,好让别人来观摩审视督查,就急需找到自己可量化的特色,而小学的这些东西很难有特色,所以不少小学就忙着给自己设定标准,自己达到了这个标准就美其名曰特色,从而获得名气。但标准是人为的,是根据当下的情况因人而异的,甚至与那些千百年不变的,小学应该落实的内在教育规律相冲突。
前文我提及,名气对于个人而言有大把的好处,但对于集体而言大多时候是个麻烦,几所、几十所的名校都容易顾及自己,可还是很难改变基础教育的大氛围。甚至我有时觉得名气是一个人或一个团队不自信的表现,特别是很多小学太吝惜太在意自己的名声了,陷入到了时时表白,时时求关注,希望别人理解赞同的怪圈里,往往忘记了自己是在办教育而不是在办学校的本意。因为教育与学校并没有什么直接关系,现在不少小学的空间师资都不差,可教育是不是都在常识里就不得而知了。
于我而言,我当然希望非常有钱但不需要什么名气,要当所谓的隐形富豪。过去的乾隆皇帝下江南也感叹,自己的生活根本比不上江南一个二三流的富人。可你在当下没有名气就很难赚到钱,我们的文化叫做“名利双收”是被裹胁在一起的。我特别理解那些直播男女想蹭热度,就希望有点名气有人打赏。这背后有一个我们特有的文化,很难使得名与利给分开,就好比职位或者说形式与内容很难给分开,其实在事情的操作层面需要把这两者分开,所谓的“能者在职,贤者在位”,有名望的人,你就给他个位置供着,不需要他综合发展,但有能力办事的人不需要名望,更需要的是职权。历史上著述立传,作品传世而内心龌蹉卑鄙的大有人在。如我写文字就只顾兴趣,不需要起到教化意义之类。其深层次的文化基因就在于:我们说什么干什么都是先综合先从理念高度开始,再往下细分做事情。什么意思呢?说好听点就是“文以载道”,尿溺间也能谈出人生道理,可谓正确的废话连篇,又或者开会一定先说政治意义人生意义,过几个小时再说今天开会要落实的具体事情。说的不好听一些,那就是我们不是一个科学的社会,但又不承认感性社会的特点。
什么是科学?科学就是证伪的过程,什么是证伪?首先是真的要承认自己做错了,然后就是科学的本质,那就是科学永远会在证伪的路上,因为科学就是从万事万物的综合体里,抽出其中的一个因素来进行彻底反复的研究,他永远无法达到事物本体,但这是科学精神最要命的地方,如果一个因素或者一个学科走到了极致也就接近了真理。用到人文领域就是讲真话,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不能凭经验武断,什么事情都需要理据。而我们感性的社会,总不相信位高权重的人会犯错误,文化教育总是期待“德艺双馨”“全面发展”的人才,所有的东西都杂糅在了一起,失了科学的标准,无法具体应对一件事,也就无法深入探究一件事情。所以当你想“名利双收”的时候,也就是混乱开始的时候,你根本无暇考虑什么是名,什么是利。
那么用这些文化思绪照应我们小学及基础教育,就能明显感觉不少小学“太模糊”,“不具体”,“高大空”。回顾这几年针对小学的文化事件:比方说英国、美国的小学生守则一出各界哗然,你就会觉得我们的小学生守则“高大空”,不是不好,“热爱祖国、遵纪守法、爱护自然”当然好,可你说给小学生听无法操作,跟他的生活无法链接,而且小学生还有6岁到12岁的跨度,很多事情有守则却无法落实。试举国外守则,美国小学生守则其中一条:可以在你的座位上与你的老师交流。英国小学生守则其中一条:背心、裤衩覆盖的地方不允许被人摸。日本小学生守则其中一条:上学放学时走规定路线,靠右行,不绕道买零食。国外的教育文化都是从操作层面来谈的,都是把问题具体化,从小行为到大概念。如果要翻译成我们的守则也可以:老师与你平等交流,拒绝性骚扰,在学校听老师指挥放学。文化比较不是要分出优劣,而是从中获得思辨感。小学可以不讲概念,要具体讲如何解决问题。
小学要重点解决什么问题呢,当然是生命本身必然会遇到的问题,是成长过程中规律性的问题探究。比方说,每次日本教育一报道,我们的心情就很难平复,因为人家做教育是真的在做教育,而且每个人心中也认定这样的教育。就小学生吃饭这件事就太有教育性了,活动不要多,就围绕一件小学生必不可少的吃饭之事做文章。班级学生自己运送饭菜,每个学生都是自己来盛饭吃饭,饭菜的摆放很讲究。饭前有仪式或唱歌或祈祷,吃完饭要漱口刷牙,牛奶瓶盖攒起来可以创作艺术作品,然后分好碗筷瓶子,又大家一起送回厨房。校长老师们都与大家一起吃饭,吃完一起擦地、收拾餐桌等等,一系列的动作完成教育也就完成了。当然,围绕吃饭的问题,就涉及到学校教室及餐厅的空间,学生人数的限制,餐具及运输车的设计等等有关教育的软设计,或者因为这件必须要做的教育之事而开展相应的教育活动设计才有真正的意义。
吃饭是我们常见之事,很难有名气。如果我们有哪所学校也能这么做,或许能把人家的常态常识当做教育的特色而闻名,可这样来的名气又有何意义呢,放到世界范围毫无特色。日本教育除开吃饭那就是体育,暂不提他们体育什么光脚练习,倒立行走,冬天穿裙子那些伎俩,主要是每个人的成长路上一定会有失败、失望、伤心,可他们的教育就是给人希望的教育:一个孩子跳不过高大的木马,全场一百号人在那等着。大家都过关了,只有这个孩子没有,他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大家鼓励他,拉他的手抚慰他,赞美他的坚持,没有一句闲话,大家一起为他呐喊,他终于成功迈过了木马。其中涉及到的教育安排太多了,首先你得有一个像样的体育馆,其实小学生要迈过一个那么高的木马是真的很有挑战的,且具有一定的危险性,里面涉及到家校共育的理解,学生心理上的克服等系列问题。那个孩子跳马失败这么多次依然坚持,全年级这么多人都能迈过去,都非常的很可怕,他们的体育真是强,民族精神也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渗透着。再就是全场没有一个人说闲话的,大家的状态都如真心鼓励一般,很明显他们有一大段的时间来上体育课等等。他们的教育不是赞美成功而是鼓励成长,而名气恰恰很容易带来成功,但很容易让人忽略成长,忽略那些教育动人的细节。
而这些看不见的,隐性的,舍得花时间的教育就很容易没有名气,而且这个东西也谈不上什么高度,大可不需要提炼概念,更不必用什么论文案例来加冕。人家就是实实在在把这个吃饭,跳木马的活动办好,办扎实。让学生们下次吃饭还想吃,下次我不敢跳木马,我就知道有这么多人鼓励我。这都是每一个小学生会遇到的问题,遇到问题就把问题好好地解决。
目前的体制,小学不能自主招生,基本不能改变教学内容,各个学校从自身历史而来,很多事情无法被改变,如身份、资金、地域、资源等,就是说你不管多努力,名气这回事情容易被注定被限制。个人还可以天赋异禀冲破限制,而团队非常困难,一个团队的名气需要太多时间去积攒。于小学而言,小学生一毕业很多事情就终止了,就很少有人去惦念了,名气很难评估教育的水平。我在这里不是否认名气,而是在强调很多的人很多的小学及单位不需要去攀比这个名气。小学不出名是常态,小学一出名就容易被名气所裹胁,你所说过的话被人利用钻空子,用你说的话来攻击你,你所做的事情都容易被无限放大。看似出名痛快,可名气是件非常复杂的事情,而从管理的角度而言,小学之事本就繁琐,而我们习惯用繁琐的管理方法来管理基础教育的繁琐。用综合的文化意识来看待教育,那就是工作没有边界,评价没有规律。每个人都很忙碌,但找不到眼里那一摊水汪汪的东西,即意义感与归属感。
我特别想说小学的广度与意义足以支撑基础教育的意义,但现实就是小学着实还是教育的低端,如果执迷于宣传及名气,就越发容易丧失低端的优势那就是不应该被人打扰的基础。而培养一个人的核心素养那就是基础,而作为人的基础不过就是积极的生活态度与扎实的学习习惯,这两件事情基本做好了,人无论去到哪个学校,什么单位,是否有名气,都能找到生命的意义。回到主题,小学可以不出名,小学应该自信自身的价值,或许哪天水到渠成,基础教育有了新的气象,真的找到了自身的特点,多几所名校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