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兰芳与京二胡
京剧的场面当中,向来突出的是一琴、一鼓,琴师和鼓师也随之赫赫有名。听角儿演唱时,您同时要衡量琴师的本事;看角儿的身上(指舞蹈、武打)时,您自然要感受到鼓师的功夫。在文场当中,除了胡琴之外,今天还有京二胡、月琴,合称“三大件”。这种称谓似乎早已约定俗成。但殊不知在本世纪20年代之前,文场中只有胡琴和月琴、三弦,如果您听谭鑫培的唱片,那当中没有京二胡的介入,整个伴奏是多么地单调和尖利了。
京二胡是什么时候进入京剧的呢?1923年,梅兰芳排练《西施》,尽管徐兰沅的京胡使出浑身解数,但听来听去总感到缺乏…—种柔曼的意味。于是,乐队的人依次把能找到的乐器和京胡一起合奏,最后终于找出了二胡—一觉得把它加进去,梅再唱那段“响屧廊”(水殿风来秋气紧……)时,就格外动听了。应该承认,那个时候的梅兰芳,如同丽日中天,怎么唱怎么好,无论如何都有人捧场。但耐人玩味的是,梅一生在大的方面改革之处那么多,其中有的保留下来,也有若干又退回到原地。但梅的增加二胡这一点,却顺顺当当延续下来—在梅的文场里面,徐兰沅的胡琴和王少卿的二胡,形成了一种多么稳定、又多么和谐的格局。后来徐因年老退出,王便“递补”拉了京胡,二胡则又“让贤”给新人。其他演员也大多如此,比如张君秋的文场,何顺信的京胡和张似云的二胡,也是被时人称颂的一对好搭档。
有没有反对意见呢?在梨园界我没听说,但在故纸堆中有了意外发现。清末民初有一位对谭派很有研究的大音乐家,名叫陈彦衡,他在其引日剧丛谈》当中说道:“月琴之音清以越,三弦之韵静而幽,配合胡琴(指京胡)有疏密相间、刚柔相济之妙。近人加入二胡,其工尺高下与胡琴同一,手法无特殊之点,但觉鸣鸣盈耳,嘈杂不清,不知何所取也。“
老先生在发牢骚。作为晚辈的梅兰芳,“应对”方法本来有二:一是不理,照样做自己认为应该做的;二是找几个朋友,发几篇持对立观点的文章,不点名地批驳一下糟老头子。但是梅没有这样做,他认真吸取了这一尖刻批评当中的合理部分,把京胡和二胡的合奏重新调整,使二者的旋律和手法都有了区别。在这一摸索的过程中,二胡本身也就名至实归地变成了京二胡。
梅的这一改革,就其本来的艺术意义来说,当然是积极的。但问题还有另—方面,当我们70年后站在全方位京剧历史的角度再看,在京剧原有的丰厚的表演艺术和干瘪贫乏的文学基础之间的较量当中,梅兰芳的“这一笔”,无形中有给原已很沉、很沉的表演艺术一头,又加上了一个沉重的砝码。
(原载我爱中国龙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