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好| 《黑天鹅》：真正的完美，是以身殉道
李碧华曾说，艺术要有点火，有点邪，有点坏，有点不羁，才好看。这部集文艺、惊悚、悬疑，以及一点点情色为一体的《黑天鹅》便是最好的例证，全片透着一股子妖气，却引人入胜，令人欲罢不能。豆瓣评分8.6，可见影迷对它的喜爱。
娜塔莉·波特曼更是凭借此片一举摘得第83届奥斯卡影后桂冠。《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的小女孩玛蒂尔达，多年以后，终于在《黑天鹅》里完成华丽蜕变，成为倾倒众生的天鹅女王妮娜。
通过妮娜的心路历程，我们一路心惊肉跳地见证了她为达到艺术上的完美，以身殉道的全过程。
妮娜的“道”，就是艺术。
一、什么是完美
妮娜是芭蕾舞团的演员，有幸当选为新一任的天鹅女王，在即将到来的《天鹅湖》公演上，她要一人分饰白天鹅和黑天鹅两个角色，成就无上荣光。如果做不到，她将失去这个全团女生都梦寐以求的机会，今后的舞台生涯可想而知。
关于白天鹅与黑天鹅，豆瓣上有一段精确的描述：“白天鹅代表着日神精神，强调适度、节制、美德和优雅；黑天鹅所代表的酒神精神则更为原始、更为蛮夷，却也更逼近本质，它追求的是忘我之境，致力于摧毁日神式的清规戒律，是生命与其本质的全面融合。”
作为乖乖女的妮娜，跳起白天鹅来无可挑剔，难就难在对黑天鹅的演绎上，总是差点意思。
妮娜一心追求完美，但由于对黑天鹅的演绎不得要领，所以她的完美仅仅限于技巧和动作，流于表面，为此没少挨训。
教练给她指点：“完美不是控制出来的，是爆发出来的”，“你唯一的障碍，就是你自己”。可谓一针见血，切中要害。
换句话说，她要忘记去表演黑天鹅，而是要去成为黑天鹅。
艺术要达到完美的境界，不能只靠技巧，更需要焚身以火的忘我和激情。打破拘束，释放本性，享受快感，随心随性。先征服自己，后征服观众，让观众不止是观看者，更是享受者，进而爱上你和你的艺术。惟其如此，才能超越自我，臻于完美。
但是在母亲的严格监管之下，妮娜虽然已经28岁，却仍然活得像个未经世事的少女，要想演绎黑天鹅，就必须把她内心深处潜藏的黑天鹅释放出来。教练激发她黑天鹅潜质的第一步，说起来有点少儿不宜，是让她回家去自慰。
这个与性无关，与心有关。性只是一个突破口，究其根源，是促使她正视人的本能，爱上——不仅仅是爱惜——自己的身体，从而全面接纳自己，无惧无碍，进而焕发出生命与生俱来的能量与光芒。
一个连自己身体都不爱的人，是缺乏生命原始的魅力与生机的，也是不完美的。
导演在一次访谈中说，妮娜这个人物，是“自恋且自我厌恶”的。自恋是因为她满意于自身白天鹅性格的完美，自我厌恶是因为身上的白天鹅性格像一株公园里漂亮的供人观赏的花，是修剪出来的，不是自然长成的。
那自然长成的花，便是黑天鹅。
在这个契机的作用下，某些东西开始发芽，一发不可收拾。
二、一个人的挣扎
全片重点着墨的有五个人：妮娜、母亲、假想敌莉莉、前天鹅女王贝丝、教练托马斯。但我倾向于把这个故事当作妮娜一个人的独角戏，另外四人更像是妮娜的心魔。
母亲是退休的芭蕾舞小龙套，对妮娜拥有强烈的控制欲，恰如妮娜精神上的桎梏；
莉莉率性直爽，热辣魅惑，是天鹅女王的强力竞争者，恰如妮娜内心的黑天鹅；
贝丝是妮娜的偶像，刚刚被迫退役，那落魄怨毒的样子令妮娜胆颤心惊，恰如妮娜对自己未来的恐惧；
托马斯是舞蹈团的教练，对艺术有种偏执的浸淫和疯狂，他是激发妮娜蜕变的诱因，如同那枚伊甸园的苹果。
所以整个故事都是白天鹅妮娜在和自己做斗争。出于对荣光的追求和对未来的恐惧，在诱导下，妮娜和内心的黑天鹅反复争夺拉扯，直至挣脱桎梏，释放本心，化身而成黑天鹅，最终又回归了白天鹅。白天鹅与黑天鹅在她身上终于互为一体，达成艺术和自我的完美境界。
随着情节的推进，妮娜面临的压力愈来愈大，内心的斗争愈来愈激烈，心理上的幻觉也愈来愈惊悚。导演别出心裁，通过片中随处可见的镜子和身体长出黑天鹅特征这两个视觉化的东西，真实地展现出妮娜不可捉摸的心理活动，她的挣扎与变化。
镜中的人影，暗示妮娜人格的分裂和心中的幻象。有一次镜子里的她仿佛有了独立意识，不再与镜子外的她同步，而是意欲脱离妮娜的本体，单独存在。
妮娜挠破的后背、疯长的指甲、弯折的双腿、脚上的天鹅蹼、双臂上的翅膀等一系列意象，恰似她内心一步步向黑天鹅的转变。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妮娜与莉莉之间的关系，时而亲密无间，时而剑拔弩张，其本质便是内心的白天鹅与黑天鹅的拉锯战。
剑拔弩张时，在妮娜的臆想中，莉莉这个竞争对手是不折不扣的绿茶婊，用尽各种不堪的手段想要谋夺她天鹅女王的地位，两人几番合好，结果都以莉莉的反噬告终。
亲密无间时，妮娜与莉莉发生了不可描述的关系。当然，那个发生关系的莉莉是妮娜的臆想，实际上那是一次自慰，只不过是由内心的黑天鹅完成的。这是妮娜第一次完整的自慰，之前都被自己的幻象打断了。
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之前的她，尚且彷徨、纠结、挣扎，从这个时候开始，妮娜彻底接纳并拥抱了自己内心的黑天鹅。
三、不疯魔不成活
在重重折磨之下，妮娜不是没有想过放弃。公演前夕，妮娜去医院找车祸住院的前天鹅女王贝丝，归还偷来的口红等物品。这个举动，说明妮娜曾经是觊觎贝丝的地位的，不过现在已经产生动摇，起了放弃的念头。
但是最终，她拿刀扎穿贝丝的脸。——妮娜摧毁了对自己未来的恐惧。
回到家后，妮娜与母亲爆发激烈冲突，抓住门一遍遍狠命地夹伤母亲的手，那只养育她同时也掌控着她的手。——妮娜挣脱了精神上的桎梏。
从最初被教练强吻时反咬一口，到后来妮娜主动亲吻教练，则是化被动为主动。——妮娜不再是被动诱导，而是主动诱惑。
演出当日，在化妆间里，妮娜向莉莉寻衅争执，抓住莉莉撞向镜子，镜面碎裂。恍惚间，莉莉的面孔好像变成了妮娜的脸。妮娜抄起破碎的镜片，一下刺死莉莉。镜子碎了，幻象也碎了。
镜子的破碎，表明了妮娜的决心。——妮娜不再纠结于白天鹅黑天鹅，她就是她自己。
妮娜至此战胜所有心魔，《天鹅湖》公演的舞台上，她看上去诡谲妖艳，舞蹈挥洒自如、圆融忘我，那一刻，如同黑天鹅附体。
随后换回白天鹅的妮娜，已知莉莉没事，之前刺伤的其实是妮娜自己。她泪眼泛红，神情凄美，站在高台上面向观众，音乐达到高潮，气氛达到高潮，人也仿佛达到高潮！
高潮过后，在绵细的余韵中，妮娜纵身一跃，双眼恢复澄澈。
终于，妮娜完美地演绎了白天鹅和黑天鹅，完美的前提，是她把自己变成了白天鹅和黑天鹅，同时也拥有了同白天鹅和黑天鹅一样的命运。
妮娜完成了她的表演，也终于完成了她自己，艺术与人都达到了完美的境界。
人成就艺术，艺术也成就人，艺术与人相互成就。这样“不疯魔不成活”的故事，我们在《霸王别姬》的程蝶衣身上也见到过。这世上真的有一种人，好像不属于芸芸众生，而是注定要成为传奇，以身殉道的！
文/林梦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