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首（36）
秀才何思之深】
“秀才何思之深”，思念意味着忘记
忘记是大地的重新开始，月亮在时间中团圆
深雪融化后，江山折旧成美人
而你更在春之外。比青山更邈远
叮铃铃，是狐狸的电话，是娇娜还是婴宁
鸟为歌声兮诗为裳，班卓琴女孩兮纷纷而来下
魂魄荡兮神以灵，美之鬼兮隐山阿
和蒲松龄学一学撩闲技巧吧，撩乱春愁
与天地狐鬼相往来，和百灵鸟打情骂俏
桃花烂漫，灼灼其华，阅尽无边风月
走遍千山万水，只为换取一个博学的分身
站在虚无这边，用一杯画成的花雕销愁
骑上八骏图的骏马，在世界地图上载欣载奔
幻由心生，浮生若梦，而你依然在此沉浮
在无所思的时候】
在无所思的时候，夜晚滔滔不绝
人在梦境中崇高，月亮怀乡之孕
风长得很茂盛，星群也硕果累累
红烛双双，百合亦替人垂泪成行
高原来到人身边，偷窥人的脸面
啜饮暗夜的加仑，更尽一杯之外
还余三杯。马蹄声声是阵阵惊雷
夜晚是所有黑暗，北极光与冰川
黑暗是所有光明，南方姑娘城市
像一个轮回，万物生生周转不息
星河旋转，角马迁徙。月光来下
危险在旗袍深处蔓生，希望也是
天空开始一年一度的逃亡，不如
长相思。那些夜晚，你也曾迁就
来世今生】
落叶随风打旋，走马灯般，人的脸亦因风旋转
如同一种思念。被夹在《六朝文絜》的第一十九页
从线装书中出走的时间，仓皇了多少人的一生
在长满木樨的园地，悬着一轮南北朝的明月
放诞千万人的姓氏与念白。如发丝如灯芯亦如冷雨
伊能静。静也是一种声音，在全然的静谧中
凋敝的世界如猫呜咽，任所有笺注都不能修缮
用一把火换一座空城的转身，水重新展开有关河流与酒的叙述
而草兀自在高处行走，反复渲染，染绿十万葡萄
或者一种难言的葳蕤，荡起一匹乱世的绫缎
王朝次第铺陈，一似美人横陈玉体，在拔步床上
尔后人阑珊，中药凌乱，千金方被雨漫漶
于大荒山无稽崖之下，隔着一场来世的花雨
此生注定遥遥难望，而你用尽所有话语
我在银河系第三悬臂】
我在银河系第三悬臂，放牧星云
你在沧海，横流三千里的红豆
你在大漠，黄沙莽莽是你的脸
我引爆黑子，轮廓你漂流难定的命运
我沉默伫立，借助虚无的力量寂静
你在高岗，拥有春暖花开的品格
你在草原，追随牛羊的足迹
我徒步穿过太阳系，如天神高悬于田野
我折叠宇宙，以光的速度到达
你在忘川，忧郁、多情、痛楚、迷惑而美丽
你在黑洞，采摘偶然与如果，以及可能
我从引力中逃逸，如同一阵太息
我用旧光阴，静静等待一场大雪的飘落
你在冰川，冻结一生所爱
你在洪荒，等待一缕遗漏在远古的光
我走向你，带领所有星群
布达拉宫遐思】
一抬头，看到窗外浮现出布达拉宫
难道我可以进去吗，还是仅仅是一个启示
需要我用一生去靠近。但当我开始向它走去
它却不断向后退去，一直退到西藏
退到一场大火，退回核心，退回元素。退回布达拉宫建造之初
难道我可以进去吗，连同幸福与痛苦，卑琐与高贵
是谁给的成全。我能够找到那扇门吗
抑或打开一扇门之后是另一扇门，永无止境
我推开窗户，喜鹊、麻雀、鹤为我展开道路
喜马拉雅山的风雪灌进来，好像要将悲剧颠覆成喜剧
于是我想起去年攀登珠穆朗玛峰雪崩时节
虽然是在梦中。然而用现代汉语书写的西藏
在布达拉宫之外，还藏着多少圆月与落日
我】
在梦中，我顿悟自己有三个分身——在某个瞬间人要接受超乎寻常的启发。我与我的我以及我的我的我。我想成为其中一个，而他们也想成为我。他们构成了我的基本框架，横亘整个亚欧大陆。也许并不在此宇宙。痛苦穿过我，留下火的影子。我尝试喊，但无济于事，话语滞留在嘴边。一切都处在悬绝状态，一切从自身发出的都回到自身。因我知道自己在做梦，而我是神机军师。我等待现实的延宕，决然是现实出现了裂缝，大峡谷，马里亚纳海沟。表针无力地垂落，关于时间之死亡，我已了然。说到底，世界是一种剧烈变化的气候。我们必须变成云，才能贴近大地的脉搏。终于，我穿越时间与梦境，利涉大川，但已经没有世界。最后一个人对我说，我是氧气，我是光，我是伯昏无人。我是你，但又不是你。他与我同样飘荡。
李子】
五十而知天命的时候，我将告别皇宫，开始在汉语的世界里周游列国
十四年，或者更久，然后著书立说。写一本红书，再写一本黑书
还有一本黄书，一本无字天书，修辞是一种禁忌
每个字都是月亮的精魄，都经过黄河之水的洗礼
将炎黄之血提炼成一种概念。以太阳为头颅
在广天一夜，史传中的每个名字都是一颗彗星，与旷世同在
行经大野，莽莽黄沙与酸风合谋，迷乱马蹄中的眼目
粮食企图饿死秋天。而我将所有人面换成桃花
我被围困在充盈与荒凉两端。凤兮凤兮何德之衰
传道授业解惑。三千子弟是三千弱水，三千大千世界
与梦交叉花园之小径。在语言的歧义里，阿芙洛狄忒之诞生
唱歌或者哭泣。六十岁耳朵里就盛满了酒，七十岁混同夜色
为金翅大鹏与孔雀明王讲授关于虚无与创世的知识，以万物无声之静默
关于最初的信仰，最后的抒情。总是在三月
一切悬而未决】
一切悬而未决。云、雪、盐与傍晚的时辰
你隐在桃花。我如光影走向叶脉，在地面斑驳
树影支离。横生出一众歧义，在语意的罗生门中
没有事物可以独完。太多人走向自己的反面
如同从远处聆听一面镜子中的潮声，以一种古典的方式
用一生望断一座楼台。在台阶的铺排中，落叶纷纷
那些风景，你也曾谙熟。往日时光被放慢
钟声已杳。落月犹有杏花味道。楼阁美丽
回首已成蜃景。雨落下，整个咖啡馆空无一人
而你大隐于市，在喧嚣白昼过后的夜色中幸存
我从大海中升起，孤绝于千里之外。一切洁白如霜
飞鸟总在梦中远行，用所有黑暗换取一个黎明
田纳西河静静燃烧。花园、悬铃木与编年史
如月光被海浪描述。你总是瞬间温柔，并且嫣然一笑
睡眠观察日志】
他看着手机，背靠着床背，头歪向一边，如同霍金
下半身盖着浅蓝被子，这让他看上去如同一条美人鱼
然后改变姿态，如同身处沙滩或浴场
而被子里的双腿呈十字架形状，仿佛要忏悔
但这里没有神父，只有独夫、渔夫以及赫鲁晓夫
而后抬起右臂，蒙住额头，左手支着手机
手机偶尔发出一些声音，尝试将他与外界关联
他的身体滑下来，头落在枕头上，好像成熟的核桃落在地上
他侧转身体，床体发出吱呀声音
须臾，手机被抛向一边，如同被海浪卷走的珠贝
他的手犹然做出投掷的状态，并在梦中不断练习
他的梦纯真，康健，丝毫没有低级趣味，如同伊甸乐园
手机兀自震荡。是沙漠驼铃之声，是来自上个世纪的声音
不知几何年月，他从混沌之域苏醒，好像盘古大神从梦中苏醒
地面高过天空，万物混沌如瓜瓤
他坐起来，寻找自己跋涉长途的鞋履，宛如俄国小说中的人物
在房间里走动，脚步沉重
聂隐娘】
聂隐娘，你打叠行李，今晚就要远行
命中注定，你将越过重山，与磨镜少年相遇
在情海中颠簸浮沉。听他每天对你说早安午安晚安
精精儿，妙手空空儿，她们从不同时空追杀你
多少次命悬一线，多少次孤注一掷，多少次大梦一场
面对深渊，聂隐娘，你选择宽恕还是遗忘
你剪纸做双卫，一黑一白如围棋，落子无悔
我为你饯行，折柳以赠，饮一大白，还余三杯
沉醉而去，浪迹天涯，自此无复有人见汝矣
有人放青鸟探听你的消息，有人用一生经过你的道路
有人用楼阁眺望你的身影，有人剪红绡萦系你的皓腕
有人走入镜中，在南山与草木相摇落
只我知道，其实你哪里也没有去，只是转动所有星河
与命运之轮。反复度过一生如水之平淡
楼下鸡蛋炒西红柿之香气与楼上脚步纵横阑干之闻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