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佩奇的一封信

我的朋友小朱从很远的地方寄给我一盘磁带，还有一只手电筒。

我翻出弃置已久的复读机，插上电，黑色的插头很大，电线很细，拂去灰尘，竟然还能用，先是发出沙哑的声音，然后是不知道什么的声音，大概是外星人的语言。听了半天听不出来。打开手电筒，一束光涌流出来。我用手电筒照柜底，照缝隙，灰尘在光芒中飘荡。有人的地方，就有灰尘。

我和小朱很久没有联系了，因此在收到他的东西时候，难免有些惊异。反复听了两遍磁带，试了几次手电筒，我决定给他回一封信，这几年小猪佩奇星火燎原一样流行起来，我决定称他为佩奇。我写道：

“佩奇，你好

收到了你的礼物，真是太感谢你了。虽然这样说有些客套，但有时候客套是必不可少的，即便是较为亲密的人之间，不过也许用礼貌这个字眼更好一些。

不知道你为什么去了那么远的地方，也许是暂住，也许是长久居住。但现在给你写信，却感觉你很近。你那里的天气好吗。

你送给我的磁带我用很久以前的复读机听了，但不知道说的是什么，也许什么也没说，只是你的行为艺术，你就是这么喜欢淘气。我记得从前读书的时候，你喜欢把毛毛虫放在女生的笔盒中，看她们惊慌失措的样子。当然，其中也包括我，其实那时候我一点也不怕，但为了迎合你想要吓我们的想法，也为了保持一个淑女的形象，我故意做出惊惧的样子。还有你送给我的手电筒，让我看到了光明，尤其在夜晚的时候，光亮可以直直通达到上天，像一把长矛。我忽然想到，我们可以用手电筒的光照亮同一颗晦暗的星星，向它倾诉我们想要说的话，这样，不论我们相隔多远，都可以互相联系。星星是我们的接线员，星星是我们的电话。

忽然想起我们已经很久没联系了。岁月横亘在我们中间，就像一条斑斓的银河。我只能凭借对你的记忆来想象你的现在，也许你已经结婚生子了，或者正准备结婚，奉子成婚？（原谅我不厚道的玩笑）我想起老杜的那首诗，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就像大树结了果实一样，大树上可以结面包，也可以结出人来。

我记得，你在运动方面很有天分。全市的学校举办跑步比赛，你和几个男生一起去参加，你的名次最好，好像是五十多名。你跑起来就像神行太保戴宗一样，弓着背，像箭一样射出去。你的身体大概是流线型的吧，可以更好地抵御风的阻力，像刀刃一样切入风中。你的脑子也很好，那时候有数学竞赛，你取得了全校最高分，上课时候老师提醒你去市里某个地方拿奖状。那时我既羡慕你又为你高兴。好像我自己得了奖一样。先是我和几个同学零零星星的鼓掌声音，后来大家都开始鼓掌。不知道为什么，我写着写着脑海里就循环回旋着《冬天里的一把火》这首歌，“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

后来，我们去了不同的学校，其间竟还遇见过一次，你和你的朋友，我和我的朋友。在一条巷口，真是太巧了，和巧克力一样巧。在相遇之前，我总是想起有一个像你那么优秀的人，你是我努力的方向。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你总考全班第一，而我总考全班第二的原因。想象中应该有百千语，但在正相遇时候，却没有多少话可以说。仿佛相遇本身就把事情全部说完了。相遇本身就是缘分。珍惜缘分的意思就是要珍惜每一次相遇。但缘起缘灭，如水月镜花，原没有定准。我们挥手作别，朝不同方向走了好几步后同时回头，又再次招手再见。也许是我看错了，你在回过头去之前，似乎用手给我飞了一个吻然后潇洒地走了。

那时候我记得有小辣椒之称的语文老师说开卷有益，鼓励我们大量读书，快速读书，先不要管读的内容。她自己也喜欢读，有时候还在课上给我们念诵经典段落。你读书总是很快，但你却说我读书更快，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认为我读书快，一个女生还拿了一本高尔基的《童年》给我读，她晃动着书说，听说你读书速度很快，给你一上午时间，能读完吗，等到中午我问你这本书讲了什么。其实除去上课，课间时间少得可怜。但我后来大致复述出了书的内容。在老师的倡导下，班里掀起了读书狂潮，我们从图书馆借书，借各种各样的书，幻想的、漫画的、文学的。有的成一个系列，同学们读完后互相换着看，有的先读的后面的系列，有的读的是中间的，后来我想到那是倒叙或插叙，不是作者刻意安排而是读者按如此方式阅读的。有一回我们同读一本书，阅读速度大抵不相上下，你追我赶的，时而一起阅读同一页，时而你读前一页，我读后一页。还有一次我们出同一张手抄报，我负责图画部分，想起来我当时还是美术课代表，想一想我那时候还是很有美术才能的。你那时候是班长，我记得。你是热血男儿，生气的时候皱起眉头，义正辞严的，一副凛不可犯的表情。但有一次也掉了泪，猛虎落泪，好像是没有完成老师交付的任务，但老师说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即便是换一个人，也难以做得像你一样好。

再说一说我们初见的画面吧，我是一个转学生，刚来这所学校不大适应。呼吸到的空气都是陌生的。我是移植来的，而你们就像从这所学校里长出来的原生植物。正值初秋，树叶正从绿变黄。我到得很早，不一会儿就听到你和几个同学的欢笑声，你们也来了，但拿钥匙的同学还没来。几个人一起在教室门口等着。你笑着夸我漂亮，我想说你很英俊。但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默默地笑了。当时你们都穿着校服，和这个学校融在一起，这多少让我有些自惭形秽。你的头很圆，也许是因为头发短的缘故，像是用圆规画出来的，线条圆润，带着一种武林之中正统帮派的气息，比如少林。有一次大家对照出生日期说起星座，大家互相问对方是什么星座，我发现你和我一样是天蝎座，我感到莫名的欢喜。这是一种陌生的情愫，在读爱情小说时候有过，在初见你的时候也有过，但我当时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现在也不大明白。还有一次表演节目，跳拉丁舞，男女双双对对，我和你因为身高差适宜而成为搭档。我们反复排练，我感受着你柔软的手心，你濡湿的手汗，你平稳的呼吸，你的浪漫与温柔就是轻轻攥着我的手。你的手引导着我转动，在陀螺一般的转动中，我感受到无边无际的快乐。我仿佛正在绕着一条蚊香一般的环形跑道一圈一圈地往外跑。那时候我似乎分为两个人，一个在台上和你跳舞，另一个坐在台下看着我们的表演，高兴地喝彩。连自己都羡慕自己。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光总是匆匆。

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我的地址的，也许你的信件被送错了地方，你其实要送的是和我同名的人，如果确实是这样的话，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转交给她。现在人们都不大写信了，如果你也觉得写信不方便，可以加我微信，我的微信是A1731804472。我感觉自己这样的举动就像将《东方红》附加在发射到太空的卫星中去，以吸引外星人的注意。也许你已经变成了外星人，居住在外太空了，谁知道呢。希望你还记得地球上最美的语言——汉语。

走笔至此，忽然想及马上就是猪年了，年味越来越浓了，就像鲁迅说的，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行走在街巷之中，周围是远远近近明明暗暗的烟花爆竹，犹如在枪林弹雨中穿行一般。有时候觉得在窗内静静地看烟花开谢也是极好的。猪年莫不是你的本命年，小朱佩奇，恭喜恭喜。”

写完信，将之叠成一种独特的心形，在一家礼品店买了个小猪佩饰，仔细装在信封里，写上地址、姓名、邮编。我穿戴整齐走出去，穿过一条街，投进前面一条街的绿色邮筒中。听到信封触碰邮筒的声音，感到很心安。然后我用他寄来的手电筒通过微小的缝隙照射邮筒，看到一些信封的边角。

而后我转过街角，去一家叫做“拾记”的螺蛳粉店，要了一碗最辣的招牌螺蛳粉（面对众多的选项，当人们不知道要点哪一种的时候，招牌总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以前吃起来我觉得有些辣，今天吃起来却觉得还好。外面的阳光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