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素面
流水素面
文/落墨惊云
我不能算很勤快的人，去京都旅游是两年前的夏天，当时就该写下的记录，拖到今日方才迟迟动笔。
对于旅游，我不太喜欢随大流，小众景点更深入我心，一来可以避开人流，二来可以有更多机会去发现一些隐藏在角落里的美好事物。可惜，如今小众景点变得越来越稀少，网络发达的副作用就是，任何一篇文章都能让原本小众的地方变得大众。所以，小众成了一个相对化的概念。
我又是个极其没有安全感的人，每次旅游前喜欢做大量的攻略。做攻略无非为了两件事，一、交通，二、美食。而事实上，交通攻略用到实处，作用并不是很大，远不如利用鼻子底下的两片东西当场咨询来得便捷准确。但美食攻略倒是几乎每次都不曾令我失望，旅游在外，除非万般无奈，否则吃汉堡薯条这样的快餐，必然是最糟糕、最无聊的选择。食物在一定程度上，也是一个城市或国家的文化体现。
按照美食攻略去寻找属于当地的食物，倒也不存在什么小众大众的区别。好吃的东西，一般都会吸引众多食客。这道流水素面就是我做攻略时，从某公众号上觅得的，位于京都郊外的这家流水素面店，可以算得上特色中的特色了。记得当时吃完我发了照片到朋友圈后，一位久居京都的友人惊讶评论，她在日本十年都只是听说过，而没有勇气耐心亲自体验。没想到我这么一个短期游客居然先她一步，饱了口福。
友人的惊讶并非故作夸张，作为短期游客，吃这道面的确需要勇气。日本人喜欢搞限定，化妆品限定款，饼干限定款，冰激凌限定款，这道素面也不例外，想要吃必须满足两个限定条件：一、限定在每年的五月到九月间供应，营业时间仅为上午十一点到下午四点。二、限定雨天不营业。光这两样同时满足就需要一定的运气，而更关键的一点是不接受任何预约。也就是说你必须当天做好排队的准备，时间上就很难控制。
这家叫ひろ文的店位于京都偏僻的郊区贵船，从市中心出发，先要坐地铁到出町柳，换乘往贵船方向的叡山电铁，到达贵船口，再徒步半小时或者转短驳小巴。纵使日本交通便利，这么来回折腾，路上至少四五个小时。所以，为了这道面，我放弃了很多所谓必打卡景点，预先空出了一整天的时间，还要赌当天不下雨，否则要么影响后面的其他行程，要么这天完全荒废。我也挺佩服自己为吃不怕万难的勇气，因为当天早上我坐上叡山电铁后不到五分钟，一场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幸亏半小时后就彻底雨过天晴，否则我就是白跑一趟。
关于这道面，特别的地方并不在于它的口感，而在于特殊别致的吃法。熟悉《蜡笔小新》的朋友或许会有那么点印象，动画片里曾经出现过流水素面的身影。面的吃法和我们熟悉的曲水流觞有异曲同工之妙，把一根细管子做成水渠，水渠一头高一头低，从高处投下一小坨面顺水流到下游，吃面的人在最下端用筷子接住，蘸入特制的蘸料食用。不过，小新使用的是用塑料管做的小模型，市区也有料理店提供流水素面，和动画片里一样，也用的小模型。
真正具有雅趣的正宗吃法，是像ひろ文那样，身处大自然间，坐在依山搭建的川床上，耳边是瀑布湍急流淌的声音，眼前是用长竹竿一劈为二做成的水渠，服务生从水渠上游以固定的间隔时间投下面来，食客们需要眼疾手快，面到眼前及时捞起，蘸入汤料，送入口中。若一走神，面就顺水流走，再吃不到了。
所谓川床，是在河床水面上直接架起的台子，可坐可躺。水在床下流动，带走暑气，送来凉意。所以，这家店只在夏季正午时段营业的原因也就不足为怪了。贵船是川床料理集中区，这里水流落差大，环境优美，水质清澈。但绝大多数店家提供都的是价格高昂的怀石料理。在自然环境下提供价格亲民的流水素面的，放眼京都，大阪，奈良，乃至整个关西地区，好像也仅此一家。
因为独有，因为价廉物美，因为意境优雅有趣，所以成为网红不足为奇，而且当得起经久不衰的网红。每到提供流水素面的季节，每天排队的人不计其数。幸亏地处偏远，绝大部分来吃面的都是当地人，极少见到游客身影。
吃面一般需要十点之前到达，先排队取号，我们光取号排队就用了四十分钟。取号前先付款，预约用餐人数，然后店家会给你一把纸质小凉扇，扇子上写着等位号。日本人的服务向来到位，除了给你等位号，还会告诉你现在排队到几号，大约你几点左右可以来此坐到底层川床上等候。原来就餐处还分高低两层川床，一层用来等候，一层专供食面，秩序井然。两层川床都有人数限制，店家会把即将轮到的桌号写在小黑板上，并不大声呼喝。等候区虽然人多，却极安静。在这里见不到类似二维码排号这样的现代化科技手段，正如此，才益发显得拙朴天然。
贵船景区除了密集的川床外，还有两个景点，一个就在ひろ文边，叫贵船神社。另一个稍远，叫鞍马寺。贵船神社在《名侦探柯南》里出现过，据说这里供奉爱情之神，所以每年七夕节时，有无数恋人蜂拥而至。巧的是，我们在贵船的那天恰逢七夕节期间，所以神社热闹非凡，许愿树上挂满彩带。除许愿树外，还有著名的灵泉水签，将无字的纸签放入水中，就会显现文字，预示命运的好坏。所以，虽然我们取号后等了大约两三个小时，但附近看看走走，并不太寂寞。
因为是盆地气候，京都的夏天极为闷热，也多雨。但贵船是山区，山中充满丝丝凉意，比市区气温大约要低十度左右。在如此环境下吃一道有趣的面，在我看来排队等候也是值得的。因为一辈子可能也就体验那么一次。面从水里来，所以面的口感是清凉的，劲道的。日本拉面有名，日本夏天的凉面也极其出色。这道面也是凉面的一种，除了面和鲜美的蘸料之外，再无其他花哨处，完美地衬托了一个素字。吃面的人顺着长长的竹道依次落座，竹道分为五根，每桌食客有属于自己的竹道，所以不怕前面的客人会抢了你的面。倒是有时候前面客人没来得及夹走的面，下游的人可以趁机在别人的竹道里捡漏。面分两种颜色，白色为主，当吃到红色面团时，代表你的这顿素面就此结束。
以竹为餐台，一次只能让五组食客食用，所以这家店只要营业就没有空闲不排队的时候。一千多日元的价格，对于一碗面来说，并不便宜，但对于这样的就餐环境和就餐方式来说，由此获得的乐趣简直物超所值，这是一次非常愉快和惬意的用餐体验。
日本人善于借鉴和保护传统文化，这道流水素面，有人说起源于鹿儿岛，也有人是因曲水流觞获得的灵感。无论哪种起源，都是对传统文化的保护结果。但我们却没有对这样的传统风雅文化加以利用发扬。又想到电视剧《知否》里出现的宋代点茶，其实就是如今日本抹茶道的鼻祖，京都的房屋建筑，就是唐代的中国建筑风格。这些在中国日渐式微的东西，在日本却发挥到了极致。多少中国游客为了看唐朝建筑来到京都，源自点茶的抹茶道甚至被日本提出申遗，这不得不让人遗憾，老祖宗留下的精华我们从来没当回事。我们当垃圾一样扔掉的，却被别人当宝贝捡走，真令人痛心。
好在，现在很多传统文化又逐渐崭露头角，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看到更多的被遗忘的文化被重新传承，重放异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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