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塔

灯塔

文/宁静客栈

早上还不到八点的时候,他推着自行车出了家门。他并没有预先计划今天的行程,仅仅在十分钟前才起了这个念头,是该出去走走了。暑气渐消,秋风吹红了石榴。夏天就那样过去了,一片空白的夏天,让人想起曾经放弃的爱情,故事的白纸黑字都混合在空气中飞逸四散了,但还有些东西像被蛛丝黏系的落叶,在空中悬浮着、旋转着。他决定去十五公里之外的镇上找她,她是否在家并不重要,他只想在高远的天空之下,一个人骑行在路上,有一个目的地,却没有什么目的。

几个月前,似乎是春天的时候,他见过她一次。对了,那天是清明节,他们在村外的山脚下相遇,她喊了他的名字,他却认不出她是谁。她嗔笑着骂了他一句,他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后来他想起他其实是认得她的,那个曾经瘦弱单薄的小女孩,总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像风一吹就会飘走的风筝。

“好久不见了。”她说。

他看着她,仿佛整个世界又回来了:“我想说……对不起啊。”

她笑了,脸上的酒窝还是那么显眼:“你隔了十年才向我道歉吗?我早就原谅你了。抽烟吗?”她忽然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包香烟。

他想起以前他们经常一起去江边的灯塔下打水漂,然后爬上灯塔,在狭小的塔顶坐下来,把两条腿悬在围栏外。有时他会把点燃的香烟递给她,让她吸几口。时间慢慢流逝,他们看着天边的夕阳热烈地交缠着云彩,把那些黄金的时光都映染在了粼粼的江面。

“不,我戒烟了。”他摇摇头,吸了一口气,似乎在感受着微弱的春风。听说她离婚了,不知道真假。还听说她经营着一家服装厂,这大概不假,村里她家的老宅改建成了一幢豪华的别墅。他想起童年时他们一起在破旧的陶瓷脸盆里种茑萝,在树皮斑驳的女贞树下捉萤火虫。他甚至还记得她束发的红色蝴蝶结,记得她蹲下身子,让他把茑萝花插在头上,她矮小的影子落在青石板上,影子中隐藏着夏夜的星光、未知世界的秘密和他所有的快乐。那时他以为童年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游戏,是她和他的永恒。

“你又把自己划伤了。”她把烟盒塞回裤兜。

“什么?哦。”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刮胡子时他经常弄出一点小伤口。

“明天来我家吃晚饭吧!后天我就走了。”她说。

他没有去赴约,但那天晚上他骑着自行车去别墅外转了一圈。他闭上眼睛,从记忆深处望见从前那个庭院用木槿植成的篱笆墙、墙边的葡萄架、葡萄架下的石凳、石凳旁边的一口水井。他们曾经一起在石凳上写作业,在葡萄架下跳绳,在木槿树上捉天牛……现在这些都消失了,他明白时光的流逝不可逆转,他已经难以确定他是谁,她是谁。他想起高中毕业的那年,他们一起坐在麦垛上谈论基督山伯爵,仿佛世上真有那么一位人物。伯爵逃离了监狱,从那之后,一系列无穷无尽的变化就开始了。

马路两旁的栾树正在开花,深秋的时候,树梢将会挂满红色的蒴果。他了解这些树,但是另外一些东西,是需要经过很长的时间才会了解。他哼起歌朝着远方的小镇前进,嘴里飘出的歌词模糊不清,像是来自一台不大灵敏的收音机——……烟花江畔的幻影,任凭扁舟一片随着风飘零,去追寻……有时,他会怀疑现实的真实性,于是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了。他在复杂的世界和无穷的因果关系中发现了他自身的不存在,似乎过去发生的一切其实并没有真的发生过。

骑到半途,他发现车胎破了,一时想不好是继续往前还是回头。他站在马路边思索,但又不知道自己在思索什么,后来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手背上,抬起手看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下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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