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果的有趣货币案例——MMT 无法回答的问题
“扎伊尔”是刚果民主共和国以及“扎伊尔共和国”（1971年10月27日到1997年5月17日期间，现在又恢复为“刚果民主共和国”）的基本货币单位。从1967年到1997年，在刚果所发行的79个序列“扎伊尔”钞票中，有73个印有刚果独裁者、中情局傀儡和号称盗贼统治者“世界之最”约瑟夫-德西雷·蒙博托（Joseph-Desire Mobuto）的头像。
最初20年里，就撒哈拉以南地区货币而言，“扎伊尔”出人意料地保持了稳定。1967年至1987年间，对美元通胀率仅为98%。但到了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
尽管经历了蒙博托及其亲信数十年明抢暗偷、裙带之风和黩武穷兵的折腾，由于西方援助和刚果东部盆地各种矿产的高价，刚果经济仍然得以勉强维持。然而，自1990年左右开始，苏东集团解体、铜价下跌以及更深层次的行政无能，这些因素一起对刚果经济造成了严重的冲击。
正如《非洲世界大战：刚果、卢旺达大屠杀和大陆灾难的形成》（Africa’s World War: Congo）这一杰出作品的作者、法国记者杰拉德·普吕尼埃（Gerard Prunier）所言：
“刚果经济从病态走向终结（…）由于在一段时间内，进口保持在相当高的水平上，而出口下降，到1996年外债上升到了128亿美元，占GDP的233%，或出口能力的924%（…）
这种崩溃最引人注目的影响或许是货币体系近乎消失了。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的计算，刚果20世纪通胀率平均为200%，物价以疯狂的方式飙升。”
刚果消费物价指数从1990年的100上升到1992年的4130，1993年接近于200万。普吕尼埃继续说道：
“政府开始全速印钞，仅仅为维持一定数量的信用货币来灌溉经济。面额越来越大的钞票被印刷了出来，并尽快投入流通，然后它们迅速缩水的实际购买力将使它们从市场上消失，即便是上世纪20年代德国的恶性通胀也相形见绌。1992年12月，这个体系最终崩溃：500万面值钞票被所有人拒绝，寿命为零。随后，政府试图通过支付士兵工资（用膨胀钞票）来强行通过，但军队在商店拒绝他们的货币时发生了骚乱。”
到此为止，这读起来像是史上众多超级通胀之一。然后事情变得有趣起来了。蒙博托惊慌失措，废除了“扎伊尔”，发行了新“扎伊尔”，初始汇率为1新“扎伊尔” = 3000000旧“扎伊尔”。
一个国家通过发行新币来阻止通胀大出血已不是什么新鲜事了；巴西在上世纪90年代也做过同样的事。然而，新“扎伊尔”和其前身一样，也有恶性通胀倾向，在刚果某些地区，旧“扎伊尔”重新出现，并开始再次被用作交换媒介。比如说，
“开赛（Kasai）地区拒绝使用新钱，继续使用旧钱，只要不再印刷，旧钱就能重新获得一定价值。”
换句话说，即使政府及其中央银行裁定旧“扎伊尔”毫无价值，且刚果政府的充分信任和信用充当了新“扎伊尔”的后盾，但唯一有点价值的货币是旧“扎伊尔”——其价值与政府发行的任何法币无关，相反有一部分人领悟到，因为旧“扎伊尔”不再印刷，它可以作为一个相当安全的价值储存手段。
最后，到了1994年，金融部门完全使用外币进行运作。与此同时，普吕尼埃报告说，
“至于刚果人民（…）他们的税收负担增加到了不成比例的地步，除了石油和采矿税之外，达到了惩罚性的国民生产总值的7.5%。”
“扎伊尔”案例提供了一个强有力的坊间证据，否定了痴迷于法币的现代货币理论（Modern Monetary Theory，MMT）。
越来越受欢迎的MMT，从逻辑上将法币概念发挥到了极致，以至于得出这样的荒谬结论：支持者认为政府货币不受市场力量约束，可以无止境地发行下去。MMT某一基本理论是建立在这一信条之上——央行总可以通过税收将自己的法币从流通中抽离出来，以便控制通胀。因此亚历山大·奥卡西奥-科尔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和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前顾问斯蒂芬妮·凯尔顿（Stephanie Kelton）等支持者声称，无论是通货膨胀还是预算赤字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MMT支持者试图反驳拉里·萨默斯（Larry Summers）等经济学家的观点，即MMT只会导致恶性通胀。他们指出，MMT的主要重点是通过税收（以减少“过度需求”）和财政政策——而非货币政策（如美联储永远实行零贴现率）来遏制通胀。但这正被“扎伊尔”击中痛点。
MMT的一个基本假设是，政府可以保持对“它的”货币的控制——通过任何数量的工具，政府都可以在财政上控制通胀，从而在当下印刷它所需要的任何数量的货币，而没有对恶性通胀的古典经济学担忧。但法币（实际上是所有货币）只有在被认为有价值的情况下才有价值，而央行并不能随意扭转这种主观评价。再想想刚果发生的事情：
由于内、外部原因，腐败的政府花光了钱，开始运转印钞机。这不是因为一些MMT支持者指责的邪恶大企业，而是因为货币供应量的增加。
通货膨胀和后来的恶性通胀达到了这样的程度：“扎伊尔”几乎没有任何价值。政府在枪口威胁下支持“扎伊尔”的尝试以及“惩罚性税率”（MMT支持者认为这是遏制通胀的主要手段）都以失败告终。
中央银行发行新“扎伊尔”货币并支持它，同时废除旧“扎伊尔”货币。然而，政府法令对民众来说毫无意义，他们认为新“扎伊尔”一文不值。
与此同时，被废除的“扎伊尔”突然死灰复燃。我没有发现任何证据表明，一些刚果人选择再次使用老“扎伊尔”的背后有任何强制逼迫；相反，这似乎是一种自发市场反应，人们意识到印刷机已经停止，通胀也随之停止。
MMT 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是，当由于货币和财政上的花招，消费者仅仅停止信任或使用货币时，会发生什么事情。刚果中央银行无法向民众征收足够税收来减少“总需求”，并且它强迫民众使用新货币的尝试立即失败了。与此同时，政府明确否认的旧货币被人们赋予了价值——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是这样。根据MMT原则，这本不该也不可能发生。然而，这一切还是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