佘华荣:茶
茶
佘华荣
小时候的记忆是,茶是招待客人的。从出生一直待到去长沙读书,对茶没什么概念,或者说与白开水,生井水混为一谈。老家有个圆柱形白瓷茶壶,上方有一口子,离口子一寸左右有个放水的两三寸左右的往上翘的瓷管道。水烧开后倒进去,若渴了或者从外劳动回来,就用白瓷杯子或铁杯子通过瓷管道倒一大杯,然后一仰脖子咕噜咕噜就喝了,半斤水三秒钟就到肚里去了。大多数的时候就揭开灶屋大水缸的竹制品盖子,用木瓢舀一勺生井水,张口就喝,然后用手一抹就完事。
尤其在热天,渴得不行,嗓子冒火,一瓢或一大杯凉水入肚,非常痛快,用现在的话形容就是“爽歪歪”!当然,最爽的还是到离家一公里左右的井边去挑水。那井的井面是四四方方,清澈的井水溢出井面了,形成一股小溪水向南流去,潺潺的流水声经年不绝。把木桶放下,人就像牛一样把头埋进井水里,放肆地猛喝起来。此时你可以放开肚皮喝,直到打起饱嗝,胃里的水往回溢出来。离开家乡几十年,要说家乡的好或者印象最深的就是井水了!不说冬暧夏凉,清澈照人,单就那份清冽甘甜就永生难忘。家乡的女孩水灵灵,葱嫩嫩,大概就是这井水太好的缘故罢?
后来到长沙读书,第一件极度不适的就是喝水了。那水大概放了漂白粉,有一股怪怪的,涩涩的,喝了想吐的感觉。所以每天基本上不喝水,早上吃一碗粥就当一天的水量了。于是越发怀念家乡井水的好来。不过,时光过得飞快,难熬的四年也是眨眼就过。后来走上社会,那怪怪的,涩涩的自来水从此如影随形,再也摆不脱。好在后来有了矿泉水,终于不用为喝水烦恼了。
办公室有一同事极爱喝茶,自然有些讲究,对茶道也有些研究,绿茶,安化黑茶,云南普洱茶之类张口就来,经常说得条条是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几年耳濡目染下来,一个粗人,对生活完全没什么讲究的人也对茶有些神往了,甚至不放些茶叶,喝白开水真有无色无味,难以下咽的味道了!尤其是绿茶,情有独钟,当它在茶杯里浮浮沉沉,舒展身姿,婀娜多姿时,自己可以目不转睛地盯着看许久,就像小时候站在山梁上看老家那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一样,内心升腾起无法遏止的思乡情绪来。
虽然家乡没有满目青翠的茶叶树,但其实也基本上是绿色唱主调,春末夏初,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和黄花菜,生机勃勃,绿油油的。当然,要说绿,要说欣喜,要说印象深刻的还是禾苗,几十亩高山梯田,青翠欲滴的禾苗长势喜人,从秧苗插下去,十天半月之后,一蔸蔸禾苗开枝散叶,从单薄变强壮,变“臃肿”,忽啦啦就把水田空隙全盖住了,就像一个新娘,先是少妇,后是孕妇,最后是烟熏火燎,子孙满堂的家庭主妇。一眼望去,全都是青翠的绿,全都是茁壮生长的希望,全都是秋天丰收的喜悦。而且在这碧绿的田野里,姑娘小伙在拔野草,在踩田,在杀虫施肥,他们的欢声笑语,他们矫健的身姿,他们浑身上下洋溢着的青春活力,更与禾苗的无限生机相得益彰呢!大概就是这份绿在心里扎下了根,所以特别喜欢喝绿茶吧。
好几次到朋友家里领教了煮茶喝茶的仪式感和玄机,彻底改变了自己以前对喝茶的肤浅认识。那茶具的小巧与精致,一方面彰显出了主人的生活富足,人生如茶的态度;一方面彰显出对茶文化的尊重与热爱,不是草率行事。说煮酒论英雄,其实不如煮茶论英雄,在金黄透亮,氤氲缭绕中侃侃而谈,诉说着各自的心事,确实比干坐着有趣多了,不会冷场,不会尴尬多了!或许喝着喝着就像喝酒一样,在醉眼朦胧中,在透着琥珀亮色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过去,自己的影子,自己的成败得失吧?
小口小口的抿,小口小口的嘬,确实斯文,大概温文尔雅,温润如玉,不急不躁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磨砺出来的吧?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其定力寓于茶文化中应当是不假的。过去文人爱喝茶,留下许多关于茶的诗文,苏轼就说“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陆游说“叹息老来交旧尽,睡来谁共午瓯茶。”陆游的话颇令人感慨。人老了,确实比不上年轻的时候——呼朋唤友,推杯换盏,豪气干云,即便喝醉了,也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但现实是老来交旧尽,你也必须心平气和,认清现实,否则牢骚太盛防肠断,甚至得抑郁症。不过,白居易是乐天派,他就说“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只要爱茶就会有朋友,就会有挂念,就不会孤独寂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