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桐】之三十九《老家浮竹里》

老家浮竹里
文〡郭永仙

老家一直都在那,可是离我越来越远,没什么事,几年难回一次。与父亲同一辈的人全都不在了,老家相识的人少之又少,年轻一辈没认识几个,回老家探望谁呢?最亲的是堂哥这一家了。如今,堂哥堂嫂都去世了,堂哥的后辈人也都搬到了县城安居乐业。老家只有我爷爷手植的板栗与毛竹还在坚守。板栗也是老矣!只有毛竹前赴后继,年复一年常新,土地也一直没变……

摄影:郭永仙

记得小时候,喜欢跟父亲回老家,老家有人生病,一般都是父亲出诊,那里出诊费8角钱,一般人都不爱去。父亲喜欢老家,平时不出诊,也会借巡诊之名,回老家走走。父亲有很深的家乡情结。20世纪70年代,去老家浮竹里都是步行,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从梧桐关帝庙边上小路沿大樟溪边走,过田尾、土桥头,排会,爬上椿头亭岭。椿头岭边上一棵老松树,通常都会栖着许多乌鸦,叫起来有点吓人,常常会想起电影里出现的谋杀场面。走到公路上了,才松口气。

穿过公路,开始登盘洋岭。走盘洋岭,大约半小时,小路都是杂石铺就,一路上有许多高大的老苦槠树,香樟树。走到顶便是平路,进入盘洋村。在多丘陵地带的永泰,盘洋确实可称之为洋,处于群山环抱之中的一块大平川。田畴、阡陌、村舍,鸡鸭狗牛羊随处可见,漂荡着浓浓的人间烟火味。与浮竹里一样,村里主要姓氏为陈林郭三姓。经过有人厝的地方,一路上有许多人跟父亲打招呼,递香烟,热情地招呼到家喝茶,也有人顺便叫父亲瞧个病。在盘洋,有不少族亲。

摄影:郭永仙

虽然喜欢跟父亲回老家,爬浮竹岭一次次让人产生畏惧。一条陡峭的山岭,最窄处仅容一双脚而过,称之为羊肠小道不为过。从山脚下到岭头大约5、6华里,走到山顶才松口气。山顶有一座风雨亭,亭里铺设有长条木供行人歇息。传说亭中过去有富人埋了一瓮银元,亭内的碎石地确有被人掘过的痕迹,虽是传说,还是有人抱着试试看的心理……

站在浮竹岭上俯瞰,如是雨后,或是大清早,只见云雾缥缈,山脚下的村落时隐时现,桃花源一般。老家的村庄分布在一条狭长山谷间,一条溪流自仙游县五星方向蜿蜒而来,将村庄分为两半。清澈的溪水一路往山外,经下沽自然村,入潼关溪、青龙溪,最终汇入大樟溪。少年时代的许多美好,与这条溪流有关,曾在溪里钓过鱼、摸过鱼。那时溪里最多的鱼是石斑鱼、黄呈鱼(一种胡子鲶鱼)、小白条、月鱼(学名月鳢)等等。20世纪90年代一场山洪,将小溪冲击得面目全非!完全荒废,水量也减少,气若游丝,完全失去原来纯朴的模样。溪水还在流淌,歌声却不再清亮。

少年时代跟父亲回老家,最喜欢的是拔花生季节。老家离梧桐街虽远,每年,父亲都会回去种花生,并且会从梧桐挑着自己烧制的土肥,挑回老家给花生施肥。父亲一生都爱农事,种菜种果都是一把好手。

夏末临近初秋之际,从地里拔起来的花生,一个个摘下来,放在溪里洗干净,挑回家后,会拿几十斤,放鼎里水煮,洒入一些粗盐,煮熟后放在倚屏上晾晒。晒好后可当作小孩零食,家有客来,可做招待之用。

摄影:郭永仙

喜欢那样的夜晚,水稻全都收割完,田头空埕间堆满稻草,白天经太阳暴晒,夜晚会散发出阵阵稻谷之香,这是乡村所应有的滋味。父亲与堂哥以及附近的乡亲,会聚集在堂哥家厝埕前,堂哥早早就搬出条凳,大家坐在晒坪边,听父亲讲一些趣闻,回忆乡里的旧事。乡亲们知道父亲爱打猎,会跟父亲说最近在那里看到一群扁鸽(即斑鸠),在那里又看到几个雉鸡,那时打猎不受禁,基干民兵都可把步枪带回家。乡间不少人家备有鸟铳,堂哥家里的墙上就挂有两支鸟铳。

那时乡间萤火虫特别多,在四周飞来飞去,有的在地上爬行。小孩会去追逐萤火虫,或抓地上爬行的萤火,放入小玻璃瓶中,在暗夜里,发出荧荧光芒,十分好看。可惜第二天晚上就不发光,全死了!有时也恶作剧,将萤火虫摔死,用脚踩,地面上就会现出一抹荧光,梧桐街的小孩称之为“补鼎”。现在的夜空不见了萤火虫,是否灭种了?

查看相关资料才知,萤火虫有两千多种,从出生、交配、产卵到死亡,寿命一般只有三到七天。它的一生要经历卵、幼虫、蛹、成虫四个时期。萤火虫分为雌雄两种,雌萤火虫不会飞翔,常常在草丛里爬行,雄萤火虫却经常飞行在夜空中。萤火虫的爱情是壮烈的。为了繁殖后代,交配之后公的立即死亡,而母的在寻到合适地点产卵之后,约一两天也会死去。以喝露水、花粉、花蜜维系生命的萤火虫,尾部发光,是为了求偶、寻找伴侣,交配的时候雌雄都会发光,萤火虫的光,是求偶的密电码,传递爱情信号。昆虫世界里,也有一个美丽的爱情天地。

摄影:郭永仙

乡间的夜是漫长的,月光下,倚屏上的花生是一种诱惑,我会时不时地抓一把,在蛙鸣与夏虫的合唱中剥着花生,那种糯软咸香,回味悠长。堂哥与父亲都当过兵,他们有许多共同话题,特别是堂哥也喜欢打猎,与父亲说起山场,谈起老家山上各种鸟兽,打猎奇遇,那是十分惬意。

几年前回老家,一些老屋已经破败,一些熟人都成了老人!令人唏嘘不已!曾经千人的村庄,如今难见几个人。良田荒废了20多年,密密匝匝的茅草一人多高,一度成野猪产仔的乐园。

这是一个春天,梨花开出一种风情,在春风里独自风流,不少无人居住的房屋,周围杂草丛生,曾经一起打闹的少时伙伴呢?

我从桥头尾、麦埕、园后、下庄、上丈走过,那些老树还认得我吗?总能想起当年跟着父亲走访乡亲的场景。喜欢去桥头尾玩耍,桥头尾是个人口比较集中的自然村,村民多姓郭。去桥头尾看为华哥做木件,那时他也就20出头吧?已能独自做木工活。在浮竹里,除了堂哥一家常走动,为华一家与家煌叔一家也比较常走动。

摄影:郭永仙

浮竹里是一个古老的名字,后来更名为“盘富”,也许是为了跟邻村“盘洋”对应?盘洋也有一个古老的名字叫“盘谷”,与西山的“盘谷”同名,其实西山的盘谷原名叫“平甲”。

盘富是个美好的名字,也寄托了祖祖辈辈对富裕生活的向往。一个村庄必须经过盘整才会富,盘整不仅仅是对土地盘整与合理利用,村民陈旧观念与耕种思路也要盘整。

这几年,一帮在外打拼、有乡村情怀的家乡年轻人,谋划对落寞的村庄进行盘整。用新的耕作理念与思维,唤醒沉睡的乡村。大家纷纷集资,请来专业团队,首先对150亩原本抛荒的农田进行复垦,有了现代工程机械,梯田很快露出了原来的面目,然后放水溶田,错落有致的水田闪动明亮的波光。2019年春天,一场插秧节在盘富上丈自然村拉开,平整好的45亩水田布上了绿油油的秧苗,这些引进江西、云南的优质无公害谷种,育出的青绿秧苗,布在了老家水田中,这一群多年生活在大都市的中年人、年轻人,回到老家,就像一只只月鱼重返山间溪涧,他们依然熟稔农活,插起秧来功底还在。这是一次生命的回归,是接受乡愁的洗礼与安慰。

土地是深情的,有付出就有回报。初夏时节,水稻开始抽穗扬花,昏睡的村庄开始醒来。田里有了庄稼,有了摇曳的稻浪,这乡村就活了。这是不施农药的生态水稻,还未收割,就被预定一空……

摄影:郭永仙

秋天是个丰收季节,新垦的水田迎来第一次丰收。早熟的稻谷先收割下脱粒晒干,碾出新米,用新米招待返乡割稻的乡亲及他们带回来体验收割稻子的城里朋友,村里又飘起久违了的炊烟,大大的饭甑逸出阵阵新米的清香,而另一口大铁鼎正烀着肉饭,闻着这种久远而又熟悉的味道,就找到了从前的日子。

摄影:郭永仙

2020年的一场疫情,打乱我们的生活,春天也被拉长。老家的这帮有志乡村振兴的中、青年人,初心依然,初夏时节,又纷纷从上海、江苏等地返乡,进行一场插秧节活动,同时组织村民以土地入股形式,种植黄金百香果等名优水产品,整合土地资源,带动全村共同奔小康。今年种植的一片油菜,开花时节,也引来城里许多游客前来“打卡”,一时成为“网红”地。名不见经传的盘富,一跃成为被人们认知的乡村。

乡村振兴,离不开依托乡村自然环境与资源。自然环境好,包括树林繁茂,植被良好,水质清澈。有了这样一种美好的自然环境,鸟多了,鱼多了,一些消失很久的本地鱼种也会回归。老家曾经有一种叫石斑底(学名中国斗鱼)的小鱼,县城一带叫潜边底,非常美丽,有着橙红与绿色相间的条纹,尾巴如旌旗招展,十分逗人喜爱。广东人有经济头脑,从沼泽地里捕获中国斗鱼,并进行人工繁殖,卖出了好价格,成了一条生财产业链。这种中国特色的观赏,会勾起许多人的乡村记忆与念想。

摄影:郭永仙

前年村里整修农田,有人在一个小田窟里抓到了几只石斑底,大家纷纷议论,多少年不见了,看来还没有绝种!我们家乡水质这么好,其实也可以搞观赏鱼养殖,派人去广东参加学习。

思路决定出路。务实才能改变。村里的这帮外出拼搏奋斗的年轻人,不少人已成了老总,有自己的一番事业,他们情系桑梓,不忘村里父老乡亲,一次次返乡与村民交心,用新的思维理念,启发乡亲们如何投入到这场乡村振兴的变革中去,摆脱贫穷,重新唤醒沉寂的乡村,让乡村本色山水成为旅游资源,让乡村无公害农副产品受人青睐。

乡村振兴,重在行动。老家浮竹里,迎来新的机遇,田地有人耕作,有年轻人回家盖房子,老屋得以修缮一新。通过这两三年的宣传,盘富这个名字也被人们认知。乡村需要盘整……

编辑:张凌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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