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研学 | 杨鹤:奖励出心裁,长安研学来

辛丑清明,学生月考。有其长者,余嘉其能。时近谷雨,百花争妍,草木芊芊。且长安故地,人文渊薮;少陵樊川,名著汗青。念学生久学苦读,殚精竭虑;苦其常在樊笼,需返自然。遂设“少陵登高”、“潏水踏青”、“神禾览胜”、“樊川访古”四奖,携其出游。或览胜访古,或踏青游园,释其积劳,以励后学。
一、少陵登高
吾校长安一中,三秦名校也。时在一九四二年,日寇猖狓,华夏罹难。有长安夏殿村陈公天人者,背少陵,面潏水,于原畔起窑洞数间,聚集良师,兴学长安,培育英才,振兴中华。先生作古,后贤励耕数十载,长安一中规模日宏,英才辈出。然晚生后学,于乡土人文地理知晓甚乏。遂携高宇琦、刘阳、秦黎娜、刘一晗四人考试成绩优异者,登高少陵,俯察地理,观览人文。
四月十五,携诸生出校门,驱车北折至樊家什字,向东沿坡登顶,即上少陵原。少陵原,亦称杜陵原,即汉之鸿固原,又名凤栖原。后世称少陵原、杜陵原者,盖缘汉宣帝许皇后平君少陵、汉宣帝刘询杜陵设其上。前汉一朝,葬陕西者十一帝,其陵合称“汉十一帝陵”。除文帝葬白鹿原、宣帝葬杜陵原外,余皆葬渭阳之莽原。
上原东行十几里,遇一巨型覆斗状封土,气势宏伟,即宣帝杜陵也。远望其上,人迹显著,杂草翠青。四周观之,松柏葱郁,杨柳成荫。过陵园北门折向东南,柳林深处,再遇一陵,规模略小,世称杜陵“东园”。此乃宣帝王皇后陵,陪葬杜陵。其南十余里,有宣帝许皇后平君陵,其制亦小,因古世“少”、“小”不分,或称“小陵”,多称“少陵”。
东园陵地,几近荒芜。然陵前有平整开阔空地一顷。春分前后,天气渐暖,花草萌生。或举家野餐于翠坪之上,或放飞纸鸢于蔚宇碧空。人狗竞逐,蜂蝶追香。登其陵上,目光开阔。北望曲江,华楼竞起;南眺秦岭,群山比高;西瞻杜陵,层林染绿;东瞩白鹿,浐水北流。少陵地理,了然于胸。春分时,余曾携子欢愉其上,并留拙诗一首:
节遇春分寒暑平,长安城外景色更。
粉艳杏花染野径,青黄细柳乱微风。
飞燕纸鸢欢蔚宇,彩蝶稚子逐翠坪。
汉家残冢高台上,陵草千年枯又生。
再来东园,感人欢娱其间,而于秽物则弃之随地。致翠坪陵冢之上、树木花草其间,藏污纳垢,极不和谐。遂带领诸生,索桶于看门人,登陵并捡弃物。然陵何其大也,不意秽物何其多也,时且有限,捡拾满桶,竟未完成十之一,以为憾。登临陵上,凭吊古人,为诸生叙汉家故事,汉唐葬制及少陵逸事,吟“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南登杜陵上,北望五陵间”、“长安二月归正好,杜陵树边纯是花”诸词句,看杏桃退红,品唐诗汉风;叙幽古之情,话古今沧桑。三刻有余,下陵。倾倒秽物,还桶于看门人,并怨游人之不慎独,以致污秽逸于遍野不尽捡。曰:噫,捡不尽也。人心各别,或游付费景区,则循规蹈矩。此免费陵区,或乱丢秽物,余曾止之,暴怒而怼我也!学生高宇琦曰:“人性之垃圾,捡不完”。学生一语中的,余以为是。
出东园西门东向而北折,有汉风台、树花苑、何青坪、红枫林等杜邑遗址新修花苑,俱为游春好去处。汉时,于陵边设邑,移关东富家豪族充之。后致民怨,移民渐废。杜邑,即汉时驻守杜陵之聚落。今新修之树花苑里,牡丹怒放,芍药含情;樱桃满地落红,蔷薇连藤渐开。清香满园,夺人眼目。何青坪上,孩童奔跑,大人语闲。诸生仰卧其上,看纸鸢飞舞,沐仲春微风,诵陶翁王孟山水田园之诗,更觉畅快。
其时不早,兴尽而归。归途过新修之“世子公园”,为诸生讲解明初朱元璋分封并设西安府诸事,言及少陵原上之“明十三王陵”。至此,诸生叹少陵原真乃人文荟萃之地。予嘱之:少陵文物之保护,长安文脉之传承,赖长安诸后学永绪。
二、潏水踏青
吾校所依者少陵原,其西南与神禾原隔川相望。其川有名,谓之樊川。樊川有河,盛名潏水。所谓“八水绕长安”者,潏水其一,城南名水也。潏出大峪,纡馀委蛇,西北流。史家考证,唐前潏水经樊川,北绕长安城入渭。唐后,潏水易道,西折穿神禾原堑,于香积寺处入交水,在秦渡镇注沣。
潏畔有林,长林森森。予曾立少陵原畔高处,远眺樊川,而潏畔四时景致各别:寒冰初破,百草疏落依旧;杨柳先发,鹅黄嫩芽渐生。梢出晨霭,幻生异彩。芒种渐临,层层麦浪金黄;杜鹃歌唱,阴阴夏木草长。暑炙四野,潏畔生凉。鸿雁南翔,河边落木萧萧;苞米丰获,田家谷场正忙。柿红高枝,篱落菊香。冬雪初霁,樊川素裹银装;皑皑百里,长林如墨入画。澹烟云横,霞落秦岭。
念潏畔之美景,乘仲春之暖阳,四月十六日,携“单科成绩优异者”、“班务管理优异者”鲜昊轩、郭晨晰、张嘉彤、苗雨航、赵雅婧诸生踏青潏畔。出校门,东向而西南折,有道穿四府村直通潏水。过四府村,道旁田间产业多样可观:春野千畴,麦田青青。桃梨花谢,青果微萌。有养鸡于园中,专食树下虫草以长,园主售卖其卵,号“土鸡蛋”。田间有花草苗圃,培育花卉,以供城乡。凡此事物,或有益于史地“经济区位”、“产业结构”、“自然经济之解体”、“城市化”、“生态保护”之教学者,择机与诸生研讨。徒步一刻有余,即临潏水。时潏畔改筑长堤,机器轰鸣,草木落灰,河水浑浊,不见鱼鳖,遂游艺于潏畔林间。天气日暖,林叶渐阔,杨花满地,足过其间随之四逸,如履白羽。林木高处,杜鹃啼鸣,雄飞雌从,回荡林间。林荫有新设玩娱健身之器械,诸生甚喜。或荡秋千,或转轮盘,或翻越腾坐于双杠之上,或戏跷跷板,孩童之乐,倍感其趣。吾心旷林色之优美,神怡乡野之天然,为诸生演奏洞箫曲《桃花渡》。《桃花渡》一曲,箫声婉转柔美而暗含伤春之韵,此情此景实为相合。林间娱乐两刻,与诸生另辟蹊径而归。归途遇油菜花一畦,黄花炫目,蜜蜂采蜜,诸生拨荆棘、履深草,赏花闻香,沉醉其间。
是日,诸生甚欢,心情舒畅。或因城市扩张,生活紧张。再亲乡野,游目骋怀,灵肉释放,快然自足。然,予之愤愤不忍者,独道旁之弃物。近时,“城市化”大势所驱,城乡拆建日繁。而旧屋之废物,新房装饰之弃料,无处安放者,遂有乘夜色黯然之时,倾倒于乡野道旁,污染环境,侵夺良田。史载“商君之法, 邢弃灰于道者”。时过两千纪,弃物于道,亦失监管,实与“进步”、“文明”相悖也。
三、神禾览胜
少陵原西南相对者,神禾原也。其名之得,一说为唐贞观初,李世民游此见一禾生双穗,呼其“神禾”,因以为名。神禾原古迹故事甚多。民间有传,神禾原王曲段古称绝龙岭,乃商太师闻仲征周而败自刎之地。有游记载,绝龙岭有太师洞,盖后人在此修洞祭祀闻太师,表其忠烈。故事不知其所出,未可尽信,然可增古原神秘,凭吊怀古,游者以乐。神禾原陈迹广为知名者,有战国秦陵园遗址(秦皇嬴政祖母夏太后陵)、常宁宫(李世明遵母旨意所修寺庙,寓意永常安宁。抗日期间,胡宗南于此为蒋中正修建行宫)、净土祖庭香积寺、黄埔军校七分校、柳青墓等。诸陈迹,独香积寺吾曾游览,余皆未至也。
四月十七,携“成绩优异”并“进步显著”者李诗琪、刘璐瑶、高启元、陈锦松,本欲瞻香积残塔或游常宁宫,览神禾胜迹,为诸生讲解唐时宗教及近时旧事。后觉参观陕西师大教育博物馆更为便宜,遂改初衷,过神禾原畔,易道陕西师大。陕西师大或不在神禾原,有违“神禾”览胜之名。然陕西师大教育博物馆之陈列文物,足令诸生叹为观止,不虚此行。
陕西师大,在香积寺北,中国师范之名校,吾母校也。其“教育博物馆”者,乃由香港教育家何崇本先生捐资1500万元新建之馆。分“中国教育馆”、“妇女文化馆”、“历史文化馆”、“书画艺术馆”、“陶瓷艺术馆”、“红烛校史馆”诸馆专陈其物。教育博物馆文物甚丰,规模数倍于旧馆,其时亦有限,吾与诸生未能尽堵馆藏文物之丰彩,然尤有难忘者,乃妇女文化馆诸物品,略陈其一二:
妇女文化馆之《她的故事》一区,有陈旧时“三寸金莲”之遗物及图像。“三寸金莲”之来历及其危害,裹脚之透视图像,吾曾为诸生在中学历史《新潮冲击下的社会生活》一课讲授。然吾同诸生非亲眼所见三寸小鞋,不觉三寸如此之短小。观之,妇女之痛,心生恻隐,感其痛非常人所能忍受。睹物生痛,不忍直视,嗔我华夏古时以畸为美。近世以来,西学东渐,女权兴起,放足之声由维新而渐隆,至民国,放足于大城市蔚然成风。然有图像可证某地老妪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仍有缠足,可知历史惯性之强大,新风难及时尽吹华夏也。而旧时女性命运更可哀者,由馆藏宣统辛亥年“戒溺女文”雕版可见旧时溺女之盛。其文有“今日之女异日之母也,今日生女当年未溺之女也”两句,尤令人动容。思女权来历之艰难,慨时过而境迁,文明得以发展。妇女文化馆内之江永女书、生殖文化、生活用品、女红作品、女性故事、中华嫁衣等文物,品类甚繁,应接不暇,有讲解人员为诸生讲解,增知识,更添兴趣。
余馆吾与诸生皆粗览而过,却亦有所得。若宋瓷之雅致,明清水墨之气韵,新式教育之东传及发展,长安故地发掘之文物,皆更益文史学习。所学于书,观之实物,诸生方知“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至理之妙。
四、樊川访古
少陵原与神禾原间有平川长三十里,其名樊川。汉将樊哙随汉王刘邦征战有功,史载“赐食邑杜之樊乡”,因以得名。樊川人文荟萃,不可胜数。其韦曲、杜曲两乡,乃韦杜两姓世居之地。唐俚有“城南韦杜,去天五尺”之说。史载,韦杜两姓,唐时贤才辈出。韦姓其广为知名者,若中宗朝鸾台侍郎同平章事韦安石,中唐诗人韦应物等。杜姓若“房谋杜断”之贞观贤相杜如晦,晚唐诗人杜樊川,名噪后世。樊川道上宝刹林立,胜迹遍布,若华严寺、护国兴教寺,韩愈送子读书处,牛僧孺郊居等。其或留浮屠陈迹,供人拜访;或早沉没,古事流传。吾最向往者,乃唐崔护“人面桃花”诗之都城南庄桃溪堡。
四月二十日,携“单科优异”者、“进步显著”者王嘉越、刘涵颖、张子璇、吕凤娇四人,东行十里,访樊川“人面桃花”故地。旅途不语,有负诗意,遂为诸生讲解樊川人文趣事。看华严双塔,耸立半坡,叙樊川八寺唐时佛学之盛;过淳风道观,则讲《推背图》之玄秘及道观之来历。是日,谷雨纷纷,恰逢其时。杨花成泥,麦野含珠;川道空濛,一路欢声,别有雅趣,不觉渐临桃溪堡。
事过千年,古迹早没。吾所寻者,乃不知何年所修之柴扉,传为崔护题诗之“左扉”。问以路人,曰:“南行一里,有一桃溪山庄,曾为摄剧而修,已荒。”谢过路人,南行一里,道旁果有一高大门楼,铁门满锈,地锦满垣,额铭“桃溪山庄”隐隐可见。门虽关而未锁,轻推以入,果一荒园野。左右各有屋两间,其顶塌陷,尘灰满窗,毒蛛结网,破败不堪。然松柏挺拔,林草深深。缘径以行,于岔口右十米,竹林环绕,有一石像,此乃“绛娘”像也。诸生甚喜,乘兴为诸生叙“人面桃花”故事:
“博陵崔护,姿质甚美,而孤洁寡合。举进士下第。清明日,独游都城南,得居人庄,一亩之宫,而花木丛萃,寂若无人。扣门久之,有女子自门隙窥之,问曰:“谁耶?”以姓字对,曰:“寻春独行,酒渴求饮。”女入,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目注者久之。崔辞去,送至门,如不胜情而入。崔亦眷盼而归,嗣后绝不复至。及来岁清明日,忽思之,情不可抑,径往寻之。门墙如故,而已锁扃之。因题诗于左扉曰:“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只今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后数日,偶至都城南,复往寻之,闻其中有哭声,扣门问之,有老父出曰:“君非崔护耶?”曰:“是也。”又哭曰:“君杀吾女。”护惊起,莫知所答。老父曰:“吾女笄年知书,未适人,自去年以来,常恍惚若有所失。比日与之出,及归,见左扉有字,读之,入门而病,遂绝食数日而死。吾老矣,此女所以不嫁者,将求君子以托吾身,今不幸而殒,得非君杀之耶?”又特大哭。崔亦感恸,请入哭之。尚俨然在床。崔举其首,枕其股,哭而祝曰:“某在斯,某在斯。”须臾开目,半日复活矣。父大喜,遂以女归之。”
其事出唐人《本事诗》,正史不录,亦颇有传奇,不可考其真伪。此类故事,盖人皆乐善其良缘,依诗演绎,以明“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之理耳。然民间故事,亦不必事事忠实,旨在明理。《全唐诗》录诗近五万,存崔护诗其首六。其《题都城南庄》广为流传,所谓“一诗定名”也。风雨千年,人去事传;人面桃花,诗心风流。诸生诵其诗,品其情,看松竹滴露,桃红零落,思接千年。吾雅兴生发,不避风雨,于竹丛像前演奏笛曲《乱红》。野苑空寂,笛韵清扬,若芳华泣雨,诉缱绻衷肠。
笛声毕,与诸生复寻题诗之“左扉”。园中树木繁茂,虬枝相缪;道狭草长,腐叶满径,朽木伏地。吾侪斩棘缘径而行,或惊野雉,仓皇于飞。园林深处,有断壁之门头、类护城之沟渠,皆没荒草,可知年久矣。然久寻于园,独不见题诗之“左扉”,以为憾。其时,雨沾衣襟,泥土满脚,诸生逸兴满怀。兴尽,遂携诸生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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