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学赵二胡和他的父亲赵树理
赵二湖(1947年~2021年4月6日)我是1960年考入北京男二中的,分在初一(8)班,成了赵二湖同班同学。那时候,四十几个男孩齐着肩膀进学校,正是混打混闹的年龄;有一次,我和一个矮个子男生,好像姓邓,在讲台前打闹,不小心用椅子牚把他的头打破了,害得我父亲领着我、提着点心匣子去上门赔礼。而赵二湖是个沉默的孩子,如果不是父亲给我念叨赵树理先生的那些趣闻、提示我“可以去他家玩”,我还懵懂着没有把赵二湖与我已读过《三里湾》《灵泉洞》《李有才板话》和《小二黑结婚》的作家赵树理先生联系起来。赵树理比家父大13岁,在文学成就上是家父的前辈。父亲是用一种崇敬而亲近的态度对我说起赵树理的。他觉得自己和赵树理属于从农村山沟里走出来的同一类人,所以有亲近感。有一次父亲说道:“老赵在公共汽车上又把派克笔丢了。”那时的公交车非常拥挤,派克笔人们都传说笔尖是点了金的,而且时价七十余元,几乎相当于那时一个科长的月薪,所以小偷就盯上了上衣兜插着的派克笔。“老赵派克笔丢了何止一支,丢了就丢了,再买一支别上。在公交车上,他的眼镜也丢过。”
赵树理先生在题词父亲说:“老赵从来不向公家要车,都是穿着双布鞋,去北京火车站都走着去。“家父指的是赵树理作为全国人大代表,从位于大佛寺的家步行去开会。别人也曾提到,赵树理先生在中国美术馆后身买了个小院,花了6000元。 点击此处 了解详情知道住址,我就去了赵二湖家两次。有一次,遇见了赵树理先生,他很和蔼地告诉我,家里来了朝鲜客人,并把来客赠送给他的、装在漂亮玻璃盒子里的高丽参拿给我看。那是我头一次见到人参这种东西。但我与赵二湖的交往注定是短暂的,因为我在男二中仅上了一年,母亲就不由分说地让我转学——转到一个为迎合领袖而办的所谓“教改试验学校“,而且是由最高宣传机构主办的。不仅学制改来改去,教材也自出机杼,一时间京城的达官贵人趋之若鹜,纷纷将子女送入;我母亲自认曾在该部供职,也要赶这个时髦。
赵树理先生在看稿其二,赵二湖好像也很快随赵树理先生转回山西太原去了。多年之后才恍然,是因为赵树理先生的所谓“错误”:“提倡写'中间人物’论“而遭受批判并被贬到山西的。(学者丁东订正:不是因为“中间人物”论受批判,而是因为领袖关于文艺界的两个批示,领袖的话说得很重,中国作协遂决定把驻会专业作家都下放到地方即“人民群众中”去。)赵树理先生虽然写了那么多脍炙人口的小说;离开北京时,将他购买的两个四合院都无偿地交给了作协;他也是“文革”前把大女儿赵广建送到乡下去务农(“文革”前我父亲把我送到北大荒去“刨地球”,不知与此是否巧合)……这些举动仍然未能使其免受“文革”初期的巨大灾难。听说,由于他在山西文学界是最大的“腕儿“,就成了山西作协的替罪羊,太原的红卫兵把他双手倒绑,架在三层高的桌椅上跪着,然后一脚将桌子踹倒,使60岁的老人从上面栽下,跌折的肋骨戳穿肺叶导致气胸,延至1970年终于不治……
赵二湖我自从离开男二中后就与赵二湖失去联系。直到1995年有机会去太原出差,在山西作协见到了他,才“称名忆旧容”——原来他的相貌是这样的,我脑子里完全没有印象了。听说他是写了一篇小说,投给《山西文学》获得发表并被《小说月报》转载,省文学界一片叫好之声,随即将其调入太原。他进入省作协后很快脱离文学界,搞起了铜饰工艺品。我很幼稚地问他,既然有这方面的才能,为什么不继续写下去,他不置一词。
微语丝 记下每一天的心情公众号颇有讽刺意味的是,电视剧《赵树理》竟选择赵二湖饰演赵树理的父亲(李雪健饰演赵树理)。而且竟然演得那么自然逼真。
赵二湖在电视剧《赵树理》中扮演自己的爷爷该电视剧公映的只有赵树理先生的前半生,后半生的遭际只字不提(据说拍好了却不让播)。丁东告诉我,赵树理先生回到山西之后,“文革”中历次大小运动都拿他“祭旗”,即使到了改革开放、平反冤假错案,山西还有人抓住他被关进阎锡山的山西省反省院的所谓“历史问题”,阻挠给赵树理平反。赵树理先生没能等到10年后平反的那一天。他的四个孩子老大赵大湖、老三赵三湖已先于赵二湖去世,现年74岁的赵二胡今亦作古。唯一的女儿赵广建已患老年痴呆症。一部被腰斩的、说话需掩着半边嘴的电视剧,怎能纾解赵二胡心中最深切、最恒久的痛楚呢?我想,他一定是恨文学的罢。2021年4月7日~8日初稿
延伸阅读①人家说他是我爹我每天上下班都要从山西省政府门口路过,但对马路对面的小广场印象并不深刻。只觉得把原来的小公园改建成开放式的广场,开阔了视野,方便了群众,远远看去,还点缀着几尊雕塑和一些石柱,多少平添了几分活灵和文化气。
被作者诟病的省政府对面小广场赵树理汉白玉立像想不起来是哪一天了,司机指着远远一尊石像说:“我听院里的人说了,是你爹的像……”我吃了一惊:这么重要的事作为儿子的我竟一无所知,真是太不孝不敬,孤陋寡闻了。下车走了几步,只见一个面目陌生的石头人迎面直竖竖地立在解放路口,一手握笔,一手拿本。像下一个大理石座,正面赫然刻着三个大字:“赵树理”。我在像前木立良久,目光似乎比石像还呆痴,不知是种什么感觉。
太原迎泽桥东竹林园内的赵树理汉白玉坐像作为赵树理的儿子,希望在家乡给他立一个像样的雕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也是我几十年来的宿愿。可面对这尊面目呆板的脸庞,我实在是哭笑不得。想笑,是因为大庭广众、光天化日之下总算有了一尊老人家的雕像,且在这么重要的位置,可见人民没有忘他,国家没有忘他;欲哭,却是因为这块本来没有生命的石头和从未见过的面孔,只是因为刻了“赵树理”这三个字,我就必须认可,叫他声爹。
山西晋城市赵树理文学馆赵树理雕像这二三十年来,我杂七杂八干过不少行当,转来转去却还在文艺界这个圈子。尤其近十年,干的全是些与雕塑相关的事,所以对这行并不完全陌生。像与不像对我们这些赵树理的亲人固然很重要,但作为一件雕塑艺术品而言,其实不是主要问题,甚至与艺术本身无关。再过百年,谁也不会再细究这个问题了。说得苛刻些,这件作品都不必在这个范围内加以讨论,原因非常简单,其中并无艺术可言。无奈它已经充当、并且还在继续充当着美化城市、点缀环境的艺术角色,只好权当艺术来论,如不论,它将还会永远“艺术”下去。
太原赵树理故居的胸像名人之所以为名人,是人皆知其名,即便逝去多年,他的人格形象依然会深印在人们脑海,并作为一种文化符号积淀下来。比如李白,历史上的真人可胖可瘦,但像必须做成一派仙风侠骨,桀骜不羁的样子,关公则必须红面凤眼,威武高傲。甚至根本不存在的人物,如孙悟空、猪八戒,世人早有定论,不能随便表现,这就是“神形兼备”中的神韵。雕塑家要表现特定人物的特定性格,必须具备神和形这两个基本要素。赵树理这尊雕像,就算我不论其形,姑且承认这个老爹,在神似上也更无从谈起。
山西沁水县尉迟村赵树理墓前的大理石像谁都知道,赵树理首先是作家。一个什么样的作家呢,是一个一生为农民奔走呼吁,奋笔疾书的作家,是描写农村生活的“铁笔”、“圣手”。作为一个雕塑家,在构思之前,至少要考虑这么两点。可是眼前这尊像,农民和农村就不要说了,一看作品的穿戴打扮、动作、神态,就知道作者连想都没想过。惟一想到要表现的是赵树理是个作家这件最最简单的事。作家嘛,就必须得有支笔,然后必须还有本书,而且还得是个写书的,正在写文章。于是,城市中心山西省政府的大门口就出现了这么一座直挺挺地站在大马路上,一手拿笔,一手拿本,两眼发呆手在写字的赵树理雕塑。我想,恐怕再不会有一个笨拙的雕塑家去这么诠释和构思一个作家的雕像吧。
山西长治师范学校的赵树理汉白玉立像前两天上网聊天,偶遇一网友,竟然就是当初建造这尊雕像的经纪人。我就开了几句玩笑,说:“你们光图省钱省料了,把我爹糟蹋成这个样子,这下总算找到'元凶’了……”谁知他倒诉开苦了:就是这么省来省去,几年了,也没给我们结清工程款,这下可算找到要款的债主了——不想赵树理生前不欠别人分文,死后却背了一屁股冤枉债。说归说,怨归怨,像在那里一立几年,风风雨雨,赵树理三个大字却仍然历历在目。出于对父亲的思念,我开始关注起这个小广场来了,闲下没事总想去那儿走走。每年清明时节,也还不忘买几枝鲜花,恭恭敬敬放在老人家脚前,深深鞠上三躬。唉,好歹也是个爹呀……
山西长治县琚寨村的赵树理胸像在这个小广场上,和我爹作伴的还有另外两位大大有名的山西老乡,一个是荀况老先生,另一位是大诗人白居易。一看手法,就知道是同出于塑赵树理像的这位“大手笔”:一样的呆板,一样的粗糙,当然,更是一样的无艺术可言。早就没人敢假冒二位的传人后代,因此无从说起像与不像,却偏偏有好事者咬文嚼字,吹毛求疵,从两个像座百余字的简介中找出了6个错字。三人老少有序,各差千余岁,却有同样的无奈。
山西长治一中校园内的赵树理雕像我无意责备雕像的石匠。他们的工作只是老实地按照作者的图纸去打工;我甚至也无意责怪这位让人哭笑不得的“大手笔”,他肯定也是尽了浑身解数。中国之大,雕家多矣。有在天安门广场建造人民英雄纪念碑让英雄与石碑永垂不朽的,也有在偏远山区,为小庙神圣重塑金身的。决定这个在什么地方,请什么人,做什么像的人,其实是其中的关键所在。假如这位“关键”多少能听听专家们的意见,多少有些文化和审美意识,或多少知道此处立此像的意义与影响,而不是把它仅仅当成是政绩工程或生财之道,我想,事情是不会荒唐到这种地步的。
山西沁水县沁水广场的赵树理铜像此像一立,立刻议论纷纷,省市电视台,山西诸报纸,当地游人,外省过客,七嘴八舌,却是毁多誉少,并且也引起了省里主管文化宣传事业领导的高度重视。去年省里有关领导也找我谈过此事,谈及此像,同样遗憾万分,表示一定推倒重建。但省里推到市里,市里推到区里,区里推到园林局,园林局我没去找,不知又推给谁了。越推动静越小,雷霆之势终于像塔里木河,一路咆哮,最后不知在哪儿渗到沙隙里,无声无息了。只有那尊面目皆非的赵树理像仍然默默地站在马路边,日复一日,无奈地承受着名实之苦。呜呼我爹,生前受尽迫害,死后还惨落了个有碍市容的名声……
北京现代文学馆院内的赵树理青铜塑像
延伸阅读②赵二湖:深藏功与名 一生“五个一”假如你觉得迷惘了,就寻寻我的足迹。假如足迹被雨水冲刷了,也不要过分着急。假如你觉得害怕了,就想想我离你并不远。假如你实在走累了,就回到我的身边来。——赵二湖 (2018年)4月4日,在山西省作家协会空旷破旧的半条胡同,赵二湖坐在自家的小客厅里,拿着笔工工整整地在一张空白纸上,默写下了这首诗。71岁的赵二湖每年清明节前后都会专程去公墓祭拜父亲赵树理,他把思念父亲的话作成了一首诗,取名叫《父示》。这也成了他这一生作过的唯一一首诗,他说:“每年我都怀着这样的心情去祭拜父亲,我知道这也是他想对我说的话,我把它写下来告慰自己。” 点击此处 了解详情赵二湖是“山药蛋”派鼻祖赵树理的次子,在父亲的影子下,许多人注意不到赵二湖做过的许多不平凡的事情,退休之前他曾任山西民间工艺美术家协会主席,在工艺美术方面取得了很多成就,即便没有父亲的地位和名气,他也可以称得上是这方面的行家。但是赵二湖说:“父亲生前的最大愿望是希望我做一名普通劳动者,他反对我们成名成家。”赵二湖曾自嘲自己的这一辈子就是“五个一工程”:写过一部小说、作过一首诗、演过一部电视剧、办过一次工厂、“离”过一次婚。若说轰轰烈烈有些夸张,但一生也算得上丰满,此刻也可以说无悔。
写一部小说《人过兴旺峪》 赵二湖说自己在写作上没有怎样下功夫,1968年,21岁的赵二湖到了洪洞乡村里插队,6年的插队时间里他开始手抄各种世界名著:《悲惨的世界》《战争与和平》等。他认为抄书是一种很好的锻炼,这6年的“抄书”对于日后的写作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这是他能够顺利写作的起点所在。插队生涯结束后,1979年赵二湖在山西印刷厂当搬运工,依靠着每月41元的工资维持着生计,那时他32岁,正是充满梦想的岁月。为了更好地生活,更为了回到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他花两天时间写出一万字的短篇小说《人过兴旺峪》。不料一炮打响,这部小说意外地获得优秀短篇小说奖,还被当时最畅销的《小说月报》选中刊登。而他也凭借这部小说顺利回到了作协。
赵二湖工厂制作的铜版浮雕工艺品办过一次工厂 进入作协后赵二湖主要负责联络的工作,上世纪80年代末,赵二湖被派去俄罗斯,在俄罗斯他发现有一种铜制的浮雕画工艺品很畅销,但是国内寥寥无几,回国后开办了全国首家铜画工艺品企业。1998年美国总统克林顿访华,故宫博物院全国征集送给克林顿的礼品,全国选送了三十多件礼品前去参选,最后由他制作的微缩版故宫博物院“正大光明”的牌匾作为国礼送给美国总统克林顿。赵二湖说自己做生意比较死板,不会利用这些机会来宣传。他开玩笑说,自己做生意有两个特点:一是守株待兔,撞上了就吃。二是闭门造车,爱瞎琢磨。有时以自己的性情为主,遇到一些合作也不愿意去求人,在中国这个人情社会,这样就会丢失很多机会。“但是我认为这一生是值得的,因为我是自由的,我做了我喜欢做的事情。”赵二湖说。
赵二湖(右)和李雪健在电视剧《赵树理》里,李雪健演赵树理,赵二湖演赵树理的爸爸演过一部电视剧《赵树理》 为纪念赵树理诞辰100周年,由韦廉执导的电视剧《赵树理》于2006年5月18日在央视一套上映。在这部电视剧中,著名演员李雪健扮演赵树理,赵二湖扮演起了自己从未谋面的爷爷赵和清。在拍摄的时候赵二湖不止一次流泪。尤其在拍摄赵树理离开他扮演的父亲去参加革命这一幕时,赵二湖忍不住热泪盈眶。他回忆说:“我和父亲最后一次分别是在'文革’期间,我要去插队,他将要被送进高级法院。几个月后他就被迫害死在那里,那一别竟成了永诀。”剧中的一别也是赵树理和他父亲的最后一别。赵二湖一直无法体会父亲最后一次送别自己的情形,但这一次,看到爷爷跟父亲的告别,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我为什么能演呢?还是因为一个情字。比如清明节之前,下着小雨,到老人的坟地上去祭拜,虽然是对着土疙瘩,对着块石头,你也会哭,此情此景啊,何况是个大活人呢。”赵二湖说。尽管他从没演过戏,不过最终这真情流露的表演还是受到了观众的赞誉。
赵二湖妈妈和妻子郝兰“离”过一次婚那还是在“文革”中,一起插队的七个人最后就剩下赵二湖和郝兰,风华正茂的年纪,23岁的小伙子赵二湖与年仅19岁的郝兰就这样朝夕相处下慢慢互生情愫坠入爱河,1971年妻子郝兰在没有取得家人同意的情况下毅然决定与赵二湖结婚。婚后遇到了“推荐工农兵上大学“的机会。妻子郝兰去报名,但是兴冲冲而去,气鼓鼓而归。人家拒绝的理由很简单:“赵树理的儿媳妇,不行。”赵二湖却很内疚,认为自己再没什么可报答三年来相濡以沫的妻子。两口子想来想去,狠下心做了个决定:离婚。赵二湖想着先让妻子上了大学再说。离婚后,妻子郝兰又去报名,想不到,人家拒绝的理由还是很简单:“你曾经是赵树理的儿媳妇,不行。”一气之下,妻子跑回老家而且长期不归。
三味文 文如稻粱,此中三味公众号赵二湖急了,这可不是古人说的“赔了夫人又折兵”吗!赶紧前去迎妻。结果,老丈人不认他这个女婿。当年结婚,并没通过老丈人,算私奔,如今离了,正好。赵二湖愈发着急,三上灵石城最终接得妻子回家。古有薛丁山三请樊梨花,现有赵二湖三去灵石迎妻,也算一段佳话。从作协退休以后,赵二湖与妻子一直过着平淡安稳的生活。“这人生来世上实在是太偶然了,太不容易了,人生一世,事业重要还是生活重要?我选择了生活,自由的生活。”赵二湖说。
赵二湖2016年在太谷县。赵瑜摄荐读:我和我的爷爷点击关注一千零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