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鬼、山顶小屋、美杜莎的头颅第二天下午,赵深、林染稍作准备,换上了短棉袄,便于行动,赵深还带了一把手枪,藏棉袄里。然后离开宾馆,向土城山走去。半路上,二人正走在一条河边,这时候天色已经近黄昏,岸边行人三三两两,寥寥无几。从对面走来一个人,步履踉踉跄跄,还有十几步远,就对着这边问:“你是谁?”言语含混,有挑衅的味道。赵深回了一句:“过路的。”那人大怒:“你没名字吗?什么叫过路的!”赵深不想多事,拉了林染快走。正要走过去,那人过来,一把扯住赵深的衣袖,同时一股熏人的酒气扑面而来,这是个醉鬼。赵深正想反手把他擒拿住,没想到那醉鬼先松了手,摇摇晃晃地退了两步,笑着说:“得罪了,是,是我,认得吗,火车上……”林染已经先认出来:“是你,那个便衣。”原来此人正是二人来青海的火车上,同屋的那个便衣警察。便衣听人喊出他的身份,也有些惭愧,走到河边蹲下,撩起冰水洗了把脸,于是清醒了许多。之后,便衣非要请二人在路边吃烤羊肉串,赵深想了想答应了,便衣要了茶水,顺便灌了大半壶下肚,说话也渐渐清明了。烤羊肉串三人坐在河边的小摊上,赵深问:“还记得火车上你讲的那个奇怪的案子吗?我这两天想想,那个幸存的诗人,说不定是我老家同村的人,多年前失踪了,我想多打听一下,说不定对上了,找回了亲人,也是好事一件。”便衣问:“你老家哪儿的?”赵深撒了个谎,说了一个东北的地名。便衣信了一大半,说:“很可能,我这次出差,就是去的东北,可惜无功而返。但是告诉你一声,人已经不在公安局了。”“那去哪了,自己回去了?”“怎么可能,那个诗人早就疯疯傻傻,连自己都不认得了。人被土城观的道士要走了,不是真的道士,劝你别去打听,那帮人背景深得很。”“人关在土城观什么地方?我去看看,问个话,说不定他见了老乡,能想起点啥?”便衣盯着赵深看了几秒,“告诉你也可以,人就关在山顶的一间小房子里,我劝你最好别去惹麻烦,那帮人带着家伙。”说着用手比了手枪的姿势。赵深马上装作很怕的样子,“那就算了,惹不起,惹不起。”便衣见劝住了他们,很满意,肉饱茶足,也没那么醉了,三人在河边分了手,各自朝不同方向走去。到了土城山,天已经完全黑了,赵深来过一次,地形也记得七七八八,带着林染摸黑上山。刚到半山腰,听见山顶传来一连串爆豆子一样的响声,赵深当过兵,一听就是枪声,还是连发武器,于是掏出枪拿在手里,小心翼翼地摸上去。到了山顶,远远看见一间小石屋,坐落在一个山坳里,这时候一声巨响,石屋里面发生了爆炸,气浪直接将木门掀掉了。二人连忙趴下找掩护,过了一阵,寂静无声,这才起身接近小屋。屋子里的电灯奇迹般没被炸碎,兀自在屋顶摇摆不停,显得屋子里光影幢幢,二人首先看见的,是地上蠕动的几个怪东西,呈现肉红色,像是一只只巨大的肉蛆,血腥、臭气弥漫整个空间。赵深突然理解了便衣在火车上的话,“人其实是一截皮管子”,这些肉蛆其实是被翻转的人,外面的一层肉红色的粘膜,大概是内脏内壁翻转到外而成,说不定其中一条就是青龙子。看着眼前的情景,二人胃里一阵阵翻腾,最后在墙角发现了残破不堪的诗人,十几发子弹击中他的身体,一发手雷,炸断了一条胳膊。二人还在屋子里发现许多东倒西歪、叫不上名字的仪器,其中一个仪器,带着长而尖的探针,看上起令人胆寒。赵深推测,青龙子给诗人做人体试验的时候,出了差错,“摄心机器”没能压制小人的力量,有人被“翻转”了,于是双方在狭小的空间里火并,还有人拉响了手雷,结果是两败俱伤。想起当日青龙子请他吃饭的时候,他也问过,小人到底是什么东西,青龙子只是摇摇头,似乎也知之不多。赵深上前查看诗人的伤势,人已经不行了,诗人抬起眼皮,看了看二人,吐出一个词:“pa er xiu si。”然后就闭上眼睛,再无气息。赵深听了,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是远处传来了人声,估计是有人听见爆炸声赶来了。二人只好匆匆地离开。回到宾馆之后的几天,二人一边观察城里的动静,一边猜测那句“pa er xiu si”的意思,山上的火并案,显然被人为地压制下来,没有透出一点点风声。不过林染有了新发现。“我猜,那个词很可能是帕耳修斯。”“什么寺?”“不是寺,帕、耳、修、斯,是这四个字。”林染拿笔写下四个字,“这是个希腊神话里的英雄名字,他的故事说来话长,一时也讲不完,但是他最有名的事迹,就是砍下了蛇妖美杜莎的头颅。”帕尔修斯,希腊神话人物。林染嫣然一笑,“所以我猜测,诗人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跟头颅有关,说不定就是他自己的头。”这天深夜,火葬场的焚化间里,嗡嗡的排风机轰鸣不已,只有一个身穿白大褂、带着卫生帽的老工人在值夜班。白天送来许多“活儿”,奇怪的是全部用白布包的严严实实,上头交代说不许拆开,连布一起烧。而且不是白天烧,指定老工人,要深夜一个人烧。老工人保证说,加班加点,也要完成任务。刚刚把最后一个白布包裹的尸体推进炉膛,白布轰地燃起,老工人看了一会儿火焰,似乎看见里面露出一团肉乎乎的东西,不似人形,老工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摇摇头,关上铁闸门,又把安全门也合上,任他烧去。终于完成了,老工人用眼睛瞥了一眼停在房间角落的铁架床,还剩一个,虽然是一起送来的,只随便蒙了一个白布单,老工人揭开看过,死者是个瘦小的中年男子,长头发,留着山羊胡子,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老工人松了一口气,先歇一歇,喝口茶。于是走到旁边的小耳房里,炉子上坐着茶壶,拨开火门,将水烧开,用来沏茶。炉子上的水壶。赵深和林染趁这个时候,溜进了房间,排除所有的空床,很快找到了角落里停放诗人的那张。揭开床单,二人注视着这张脸,诗人脸色灰败,眼睛微微张开,两只瞳孔一只向左、一只向右,脸颊已经塌了下去,如果不是天气寒冷,可能早就腐烂了。赵深小声说,“这家伙都死透了,接下来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我说的也只是一个推测嘛。”见到诗人死气沉沉的样子,林染也没了底气,说不定这家伙没什么神奇之处,二人凭着一句虚无缥缈的话,就跑到火葬场来偷看,的确有点可笑。赵深只好把白布单盖上,二人蹑手蹑脚地离开,刚走了三四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唉”的一声叹息,接着有人说“请等一等呀”。赵深直接膝盖一软,林染差点叫出来。回到床前,赵深一把扯开白布单,声音的确是从诗人体内传出,但是诗人的嘴巴紧闭,半睁的眼睛依旧没有半点神采,泛着死光。诗人体内继续传来声音:“看来,你们猜到了那句话的意思,还是来了。”赵深小声地问:“你肯定不是诗人的鬼魂什么的,你是什么东西?”“我就是青龙子说的小人,那天你们说话,我可是听得清清楚楚。”林染问:“你们从哪里来?是外星吗?”“我们也是这个世界的原住民,早在恐龙时代,人类远远没有出现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了,时间不多了,我们长话短说,我找你们来,是要做成一笔交易。“我知道你们来到青海,是要回到那个称为'区’的地方,传说’区'里有个地方,可以实现人的愿望。而我,这具寄生的身体已经完全损坏,如果尸体被火化,我也就随着消失了,只有回到'区’,我才可以获取能量,然后重生。这样,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到'区’那里去。”赵深说:“一样又如何,我自己不能去?”“没有活人可以只身进入'区’,那里游荡着无数的小人,那些小人跟我这样的不同,他们从来没有寄生到人体,只是一团团狂暴的无意识能量体,一但遭遇,你们很可能会被杀死。只有我,才能掩护你们,不被其他小人发现。”赵、林二人脑子里浮现被“翻转”的人之惨状,不由得心中一悸。赵深说:“好吧,我们成交了,不过你得叫我们看看你的真面目,也算是合作的诚意吧。”诗人的尸体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尸体的嘴巴张开了一条缝,一个浑身发着幽蓝色光芒的小人从里面爬了出来。小人的光芒暗淡,给人感觉随时都会熄灭,它的动作也极度迟缓,疲惫不堪,仿佛爬出来的动作已经耗尽了所有力气。小人在诗人脸上走了一圈,又掀开诗人的嘴唇,钻了回去,仿佛不胜外面夜晚的风寒。“用你准备好的匕首,切下诗人的头带走,我会附身在头里,跟着一起走。”赵深迟疑地说,“我没带刀。”这时一把雪亮的匕首递了过来,林染有些不好意思,“我,我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