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杀害李白烈士的主谋
章慧敏
作者：章慧敏 日期：2021-05-26
1.李白烈士故居弄堂大门
一部电影《永不消逝的电波》，让国人牢牢记住了一位名叫李侠的秘密电台的战士。身在虎穴，他不畏艰险，与特务的侦查电台展开电波游击战，源源不断地将情报输送给党中央和华东局。李侠是有原型的，其中之一就是我党出色的情报工作者李白。然而，上海解放后，李白音信全无……
李克农密电陈毅寻找李静安同志下落
1949年5月30日，上海解放后的第三天，陈毅市长突然接到中共中央情报部代部长李克农的电报，请他尽快查询一位叫李静安（李白的化名）的同志，李部长说这位同志对于他极为重要，如果在世，一定要安排可靠的同志火速护送来北平；如果牺牲了，也望尽可能找到遗体。李克农有意向党中央举荐李白任新中国第一任邮电部部长。
此时此刻，不仅是首长、战友在牵挂李白的命运，中共地下工作者李白以及秦鸿钧、张困斋的家属们更是期望着与亲人团聚。他们四处查询，一个个希望被燃起，又被熄灭。不论李白等人的近况如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亲人们共同的愿望。
6月17日，上海市公安局首任局长李士英、扬帆接到市军管会“008”号电文：“兹为1937年冬，由延安党中央派往上海地下党工作的李静安同志，于去年12月29日被国民党捕入北四川路稽查处第二大队。上海解放后，李同志去向不明，特劳查并请函复。”
上海市公安局的调查火速展开。就在这时，蓬莱公安分局一名曾做过看守的留用人员向调查组报告，5月7日傍晚时分，他见过被押上了刑车的囚犯中确有身穿长衫的人，他后来听说这些囚犯在浦东的杨思被枪杀了……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调查组在获知这个信息后立刻与李白的妻子裘慧英前往杨思。一路上，裘慧英难掩复杂的心情，她和随行的同志们讲起了自己与李白从相识、相知到相爱的过程——
那是1937年10月的一天，李克农亲自点名让李白跟随他从延安来到上海。此行的目的是建立一个秘密电台，负责党中央与上海地下党之间的联系。
转眼两年过去了，1939年10月，地下党领导人马纯古找到了裘慧英，通知她说：“有项特殊任务要交给你，你到苏州河畔和一位延安来的同志接头，今后你们两人共组一个家庭，扮作假夫妻，你协助他应付环境。”
当年只有21岁的裘慧英从未谈过恋爱，一听这话，顿时脸红到了脖子根。虽然裘慧英心里清楚组建家庭是为了更好地掩护地下活动，但对于一心要加入新四军的她来说，这个任务让她满心的不情愿。她对领导说：“这个人是穿长衫的，只有资本家才会穿长衫，我一个工人怎么能和穿长衫的住在一起呢？”马纯古笑了，在上海这个地方你让他身穿八路军军服？
从此，裘慧英和化名李静安的李白生活在一起，从工人变身为“李太太”。在相处的过程中，两人渐渐产生了感情。1940年，经组织批准，他们正式结为夫妻。1942年初，他们从威海卫路(今威海路)338号搬到了法租界福履理路(今建国西路)福禄村10号。这是一幢颇为考究的小楼，他们租下了顶层带小阁楼的房间。
抗战时的上海，日本侵略军加紧了对各种电台的侦测与搜捕。1942年中秋前夕，裘慧英去店里买了两只月饼，准备与丈夫一起过个团圆节，哪料这天夜里，日军根据信号闯进了李白家，将夫妻二人一同抓走了。所幸，在日军闯入前，李白已将改装的无线电收音机以及收报用的两团天线迅速拔掉，使之成了一台普通的收音机……
在日本宪兵司令部，李白虽然遭受酷刑，但他始终只承认家里有个商业电台，只负责夜里向重庆方面发送每天的商业信息。日本人从李白嘴里得不到需要的内容，便将李白移交到“76号”处理。得知李白被转移的消息后，组织上展开了大营救，潘汉年想方设法终于在1943年的5月将李白营救出狱。
李白出狱后，党组织将李白夫妇调往浙江，安排他打入国民党国际问题研究所做报务员。
抗战胜利后，李白夫妇回到了上海，把家安在了黄渡路107弄，平时就在巨籁达路(今巨鹿路)上的国际问题研究所上班。这是李白、裘慧英一生中比较安稳的时期，儿子李恒胜也在这时出生。直到1948年8月，辽沈战役的关键时刻，静默多时的李白又开始重新发报。辽沈战役中的塔山阻击战、淮海战役时黄维兵团的组建与动向、长江天险的防务、江阴要塞的兵力部署、吴淞口要塞的兵力部署……相关情报均通过电波送出。
然而，国民党利用美国提供的最先进的电台测讯车，日夜监听测查，终于找到了发报的准确位置。12月30日深夜，军警闯入了李白在黄渡路的家……
裘慧英记得她最后一次见到李白是在1949年的5月7日。李白对她说：“以后你们不要来看我了。”她急忙问：“为什么？是不是判决了？”他说：“不是，天快亮了，我所希望的也等于看到了（指上海即将解放）。今后我回来当然最好，万一不能回来，你们和全国人民一样，能过上自由、幸福的生活！”最后，李白大声地对儿子说：“爸爸过几天就回来抱你!”
此时，裘慧英和调查组已抵达了浦东杨思，一行人边走边问，不觉来到了严桥镇附近的张楼村，这一带是国民党处决囚犯的地方。当他们问到一位走在路边的老人时，他当即回想起农历三月半、阳历5月7日的夜里，附近村民听到了一阵汽车马达声。老人打开窗户，看到一群兵士从车里押下十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朝戚家庙走去，不久，便听到密集的枪声……
在杨思区政府的协助下，6月20日，当地村民和调查组在戚家庙的一条沟壑中挖出了十二具遗体，身上的衣裳已被大片的血迹浸透，结成了硬块。其中就有李白、秦鸿钧、张困斋三位英烈的遗骸。牺牲的这一天，正好是李白39岁的生日，离上海解放只差20天。
8月28日，上海市人民政府、市总工会以及各界代表1000多人在交通大学的文治堂为烈士们举行了庄严的追悼大会，同时，在虹桥公墓举行了安葬仪式。《解放日报》还为此发表了《张困斋、李白、秦鸿钧三烈士追悼特辑》。
谁是杀害烈士的凶手？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你
这几位同志是被谁杀害的？为此成立的专案组最终确定了主攻的方向：他们发现国民党国防部二厅所属的上海电讯监察科（简称：电监科）是挂靠在淞沪警备司令部里一个以军统分子为核心的直属单位，这个特务机构的工作重点就是监察和破坏我地下秘密电台。
1950年3月30日下午，上海货物税局沪北所的工作人员向虹口公安局反映了一个情况，说是有一中年男子携带了一批军用通信器材前来纳税。他们从没接触过军用通信器材，于是请求公安局查明来历。
经过审讯，这个叫李树林的人坦白了自己对电监科的内情十分熟悉。一连串电监科的人名逐个浮出了水面。就在这时，更有价值的线索出现在了专案组的面前，那是档案管理部门转来的两份国民党淞沪警备司令部稽查处呈保密局的代电原件——
12月29日破获黄渡路亚西亚里匪谍台一案，经追讯俞守中、李清风（刘人寿的化名）下落，兹据复各情如次：一、本市线索A，择其重要地址派员守候，至今未发现该俞之行踪……俞妻沈庆云已有八月余之身孕即将临盆，以各种方式密查经过之医院达四十余处，亦未发现俞妻其人；二、除饬严缉归案并严讯获犯李静安（李白的化名）追查关系外，谨报察核。（录市局档案处05-9-27卷）
三月十七日，职处会同电监科前往打浦桥新新里315号秦鸿钧家，破获电台一座，获人犯秦鸿钧一名，侦悉每星期三、日有张珍（张困斋化名）前往其家交换情报，故于是日（19日）在新新里捕获经珍（原文如此）一名，住乍浦路123号，其所经营之米店在林森中路916号丰记……并搜获罪证多件，刻正派员加强研究扩大线索破案中……（录市局档案处05-9-31卷）
这两份电文的证据犹如两颗照明弹，顿时照亮了一直笼罩在案情之中的朦胧迷雾。专案组在对电监科成员的审讯后，有了共识，特务徐鸣秋曾整理过李白的审问笔录，抓捕他是当务之急。
7月23日，徐鸣秋被从南京押回上海，在审讯中他供述了一个极为关键的人物：叶丹秋。据徐鸣秋的交代，叶丹秋是上海电监科的中校督察，也是破坏李白和秦鸿钧两座秘密电台的主凶。
虽然案情有了重大的突破，但要在茫茫人海中寻踪叶丹秋并非易事，他究竟藏匿在哪里呢？无人知晓。
正应了那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几天后，上海市公安局收到一封实名检举信。信是一名姓陈的华东局干部写来的，他们局正在筹建昆山广播站，有个叫陈宇琛的昆山人无意中透露了自己在上海电监科时曾参与了破坏李白的秘密电台。这位陈姓干部规劝陈宇琛赶快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但陈宇琛置之不理，无意自首。
1950年9月3日，虹口公安分局的公安干警赶往昆山逮捕了陈宇琛。审讯时，他对两起破坏地下党秘密电台的事供认不讳，同时，他还交代了叶丹秋在不久前特地去昆山找过他。叶丹秋是苏州吴县人，目前住在姘头在苏州游马坡巷的家里。姘头是个唱评弹的，艺名“赛牡丹”。而叶丹秋目前的职业是从事广告的生意人。
到此，破坏李白、秦鸿钧秘密电台的主犯叶丹秋落网了。
“金耳朵”落网，查明我党地下电台被破获之真相
叶丹秋到案后，对抓捕李白等地下党人以及破坏秘密电台的罪行供认不讳，由此还原了当年情景——
1930年起，叶丹秋便在国民党部队中担任报务员，因为表现出色，被军统吸纳。他人生的最得意之时在于1947年后，从华北电监科特务升任为二厅上海电监科科长。
叶丹秋曾被军统局长毛人凤誉为“金耳朵”，可见他在电讯监察技术上有过人的本领。在被派到上海前，他刚刚立了大功，破获了一起设在北平的地下党电台，使得北方地区的地下党遭受巨大损失。
1948年，这只“金耳朵”从北平电监科调到上海，此行的目的很明确，即破获设在上海的地下电台。叶丹秋在交代中也写得很清楚：“电监所所以专门破坏中共秘密电台的目的，是使中共地下工作与军事行动不能密切配合。”来上海前，叛徒李政宣提供的“上海地下电台工作时间、手法特征、掩护办法”等机密信息对叶丹秋的帮助很大。要将上海中共地下电台一网打尽的国民党谍报机关，除了派“金耳朵”叶丹秋来上海，还从天津调来了王庆生等谍报员加强侦测力量。
许多个深夜，叶丹秋和携带DAG测向机及低功率直流收报机的特务们开车侦测。他们游弋在一条条大小马路上，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突然有一天，一个可疑的讯号出现了，叶丹秋立即向国防部二厅报告，二厅又加强了侦测力量，调派谍报人员马国勋前来协助。整整7天不停息地侦测、监听、监录，叶丹秋经过定位方向距离测算后，确定了可疑电台就在江湾路淞沪警备司令部后面的某个区域。
12月29日的夜色无比浓重，即使穿着厚棉衣也挡不住刺骨的寒气，街上只有两三个缩紧脖子匆匆赶路的行人。万籁俱寂，只听到街面上有汽车停止引擎后滑动的“沙沙”声。此时的叶丹秋相当兴奋，因为那个流动的讯号越来越清晰。他和套着耳机的特务们用眼神做了个暗示，特务们心领神会：目标就在附近！
一批武装特务立即围上来，叶丹秋用手指向黄渡路上的一条弄堂。在叶丹秋的带领下，特务们挨家挨户地搜索。突然，叶丹秋停住了脚步，用手指向一幢房子，立刻，特务们踢开大门，冲了进去。此时已是12月30日了。
中共秘密电台由此被查获。很快，弄堂里一片喧哗，李白被一群特务推推搡搡地押了出来。
严惩主犯，告慰英灵
李白被捕、地下电台被破获后，叶丹秋立了功，国防部二厅给予他特别的嘉奖。叛徒李政宣从南京来到上海，在淞沪警务司令部，他们以功名利禄为诱惑，希望李白“幡然醒悟”，李白根本不为所动。谈话结束后，特务们对李白什么酷刑都使用了，但李白始终没泄露丝毫党的秘密。
政权即将崩溃的国民党在最后的日子里疯狂地屠杀共产党人。1949年5月7日夜里，李白、秦鸿钧、张困斋等12位烈士被押上囚车，在浦东杨思戚家庙被枪杀，李白英勇就义时年仅39岁。
经过上海公安一年的缜密侦查，隐藏各地的一个个涉案分子相继在上海、南京、北京等地被依法逮捕，受到了审判。1951年1月31日，上海市人民法院开庭宣判：判决叶丹秋死刑。其他相关罪犯也分别被判刑……
烈士的英灵得以告慰。
(本版照片除解放日报资料外均由上海公安博物馆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