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坛盟主”吴湖帆精品册页欣赏 / 开普饭

本文来源：《吴湖帆册页精品集编著》序

作者：陈含素

吴湖帆（1894—1968）是 20 世纪海上著名鉴藏家、书画家。他不仅在书画收藏上富甲江南，而且在书画鉴定上具有“海上鉴定巨擘”的称号，与钱镜塘合称书画鉴定界之“海上双璧”。在书画创作上，吴氏入手明清，上溯宋元，自成一家，与吴待秋、吴子深、冯超然并称为“三吴一冯”，更有 20 世纪海上“画坛盟主”之称。在壬午（1942）岁端阳，于非闇为吴湖帆在辛未（1931）夏所临李流芳《山水图》第八开对开题跋，云：“南吴北溥世誉，大千并此三元。时论称张大千、溥心畬画为'南张北溥’，称湖帆则曰'南吴北溥’，合而誉之，则称'山水三甲’。”1948 年夏，吴湖帆和溥儒、张大千为陆丹林合作《秋林高士图》，冒广生为之跋云：“南张北溥东吴倩，鼎足声名世所钦。”1948 年，北平艺坛人士多有评张大千、溥儒为“南张北溥”者，张大千谦虚不受，在同年冬天曾对琉璃厂集粹山房经理周殿侯说：“中国当代文人画家只有两个半，一个是溥儒，一个是吴湖帆，半个是谢稚柳。”由此可见，吴湖帆在民国画坛占据半壁江山。

吴湖帆出身于苏州簪缨世家，祖父吴大澂官至兵部尚书，家藏甚富。吴湖帆幼承庭训，自小即习书画词文，而其书画学习的启蒙大多来自于临习家藏书画，所习皆为其“耳目所见”。在其早年的临摹学习过程中，不论花鸟、人物或山水，吴湖帆均一一加以研习。

吴湖帆的花鸟画多取法宋徽宗、赵孟頫、王绂、夏昶、沈周、陈洪绶、恽南田以及金农，所作花鸟画工写兼备，多作意笔花卉，或在画中缀补工笔禽鸟，设色淡雅，水汽淋漓。如其二十三岁（1917）时所临摹陈洪绶《枝槎黄鸟》，即以意笔写枯枝，以较为细致的笔法画黄鸟。其三十一岁时所临宣和御笔《花鸟图》，亦是意笔写叶，工致笔法写鸟。吴湖帆在花鸟画的选材上十分广泛，唯其厌恶菊花，仅见一幅以沈周笔意写菊，从题跋可知，不论菊画还是菊花他都不喜，连带着陶渊明的菊诗一并厌恶，因此所画菊花“怠宕无采，掷笔一笑”。吴湖帆所作人物画，大多为其山水画作中之缀景人物，所谓“远人无目”之简笔画法。

在山水画方面，吴湖帆则从戴熙入手，兼习四王吴恽，并对元四家、明四家颇为喜爱，尤酷爱董其昌。除此之外，吴湖帆对于董源、巨然、赵大年、米家父子、刘松年、方方壶、“画中九友”等画风的追索都在其传世作品中得到体现。

吴湖帆二十三岁（1917）时曾临恽南田《三友图》，笔墨苍润，清雅淡宕，款题亦法南田，全幅深得南田神韵。1919年，吴湖帆曾以戴熙笔意作《香雪海图》，并临戴熙款识。1924 年，吴湖帆仿萧照、小李将军笔意作《海天落照》小品；1926 年仿李迪笔意绘宫殿、柳塘、远山，作《九成宫图》；1926 年于家藏宋拓《化度寺碑》册端以沈周笔意作《勘碑图》；1927 年在四欧堂拓本册首作《四欧堂读碑图》，树石全是倪云林笔意；1929 年则仿王蒙笔意作《四欧堂校碑图》，因王叔明作画最恣肆雄迈，其用笔与率更《皇甫碑》相同。另外，吴湖帆对于董其昌绘画的喜爱，可以从其大量临仿董其昌笔意，并上追董源、巨然笔意中知道。由于对董其昌绘画的喜爱，连同认可董其昌的画理、画论，尤其是画禅、南北宗论，因此吴湖帆早年学习的几乎都为“南宗正脉”一路画风。在临仿诸家作品之时，吴湖帆常在题跋中涵括其对于画史、画理的认知，如兼谈所仿作品原为仿某家笔意，或评价某家笔意之源流及特点，这是贯其一生的书画题跋习惯。如吴湖帆 1929 年仿恽寿平《红霞秋霁》，则题为“赵荣禄红霞秋霁……毗陵恽寿平”；所作《仿古山水册》（八开）之《万木奇峰》则题为“石谷仿北苑法”；所作《水村图》则题为“王湘碧仿江贯道水村图一角，戏拟大意”；所作《松岭飞瀑》则题为“戴文节仿巨然”；所作《拟古山水》则题为“麓台司农仿大痴笔意”；所作《云山图》则题为“南田仿米氏云山作此景”等。

1924 年，吴湖帆因躲避战乱择居上海，此后眼界日宽，所见书画作品大大超出其家藏名品剧迹。1934 年 9 月，南京国民政府就征集择选文物参加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专门成立伦敦中国艺术国际展览会筹备委员会（简称筹委会）负责，吴湖帆受聘为书画审查委员，这对吴湖帆绘画认知和绘画风格产生了重大影响。在这期间，吴湖帆目睹亲鉴唐宋元明诸名迹，针对此次文物甄选工作，并有《烛奸录》《目击编》（上海博物馆藏）手稿。更为重要的是，吴湖帆在看到久藏深宫的历代名迹后，画风发生了重要变化。花鸟画上，他开始关注赵昌、滕昌佑、刁光胤、黄居寀的工致画风，在山水上则开始上追李成、郭熙、范宽、李昭道等唐两宋时期的画法。这一时期，他的花鸟画代表作为《临玉潭瓜茄图卷》，题跋云其于 1936 年获见钱选《瓜茄卷》，觉其工秀绝伦，爱不忍释，乃放置案头与妻子潘静淑合临此卷，纯用勾勒敷彩，兼采黄筌、黄居寀之设色法，成此一卷，一改往日的没骨意笔花果画风。1947 年仿宋人赋色法作《国光春霁》。而后的20 世纪 50 至 60 年代，吴湖帆撞水撞粉法画千面莲的手法甄于成熟，存世多幅与周鍊霞合作《荷花鸳鸯》，隽秀典雅。

其山水画开始取法李成、郭熙、曹知白、唐棣、唐寅一派画法，融合早期所学“南宗”一脉画风，创造出成名之作《云表奇峰》（1936）。此作刊登于《美术生活》杂志封面，当时南北竞相模仿。叶恭绰在此作上题云：“此为湖帆成名之作，精力弥满，万象在旁。所谓初写《黄庭》，他日重书终不及者也。”此后，吴湖帆创作了大量师法郭熙、王诜、唐寅笔意的作品。1949 年春，吴湖帆仿唐代杨昇笔意作《峒关蒲雪图》，为其艺术生涯中另一代表性作品，并有调倚《玉楼春》为题云：“唐人画几无真迹，绢八百年将失魄。幸有《峒关蒲雪图》，香光传写杨昇笔。漫施朱粉堆金碧，枫叶芦花秋瑟瑟。正恐天昏地黑间，霎时锦绣江山出。”1953 年七月初二（8 月 11 日），时值吴湖帆六十寿辰，“中兴之谱”之《梅景画笈》第二册由梅景书屋刊印，体例编排均与第一册相似，收入吴湖帆自甲申年（1944）至癸巳年（1953）所创作的五十幅作品，正是其这一阶段风格的集中体现。这一年的冬天，吴湖帆开始创作《江山如此多娇》册（十二开），直至第二年方才完成。这是迄今为止所见最为精彩、宏大的吴湖帆作品，是其师古人与师造化完美结合的典范。1954 年，吴湖帆请吴朴堂为其刻晏小山词句“画屏闲展吴山翠”，以示自家画风的形成。也就是这一年，吴湖帆将其所藏《剩山图》和无用师卷本的《富春山居图》合成一卷而通临之，是卷与次年（1955）初夏费二月之久所拟仿黄公望《浮峦暖翠图》卷是吴湖帆自《江山如此多娇》册后的二大杰构。

之后的绘画生涯中，吴湖帆更多的是在师古人的基础上大量参师造化，如游览西郊公园作《柳塘翠禽》；据照片作《阿里山云海》；独步飞来峰、登六和塔作《六和塔俯瞰钱塘江大桥》；状浙东阜溪上游之景作《浙东小景》《阜溪之原》《大龙湫》及《黄山翡翠池》等。与此同时，他也创作了诸多合于当时政治氛围的作品，如《虚心学习又红又专》与《雨后春笋》，后者题跋中云：“人创造频频，大革新，如春笋雨后一齐伸。调寄《苍梧谣》。在总路线灯塔照耀之下，各个战线不断创造出新纪录、新指标，大胆革新。这些事迹犹如雨后春笋一般地涌现着。”并为苏州画家蒋风白宁夏之行绘扇一帧，一面为设色竹，另一面为草书：“这不关书卷气也，不关艺术修养，只不过是一个人生活的战斗，成分与立场驱使他笔下飞出各个不同的作家情感。”另有《青绿山水》，题云：“雨过天清喜乍晴，农家处处笑盈盈。亩产二十万斤谷，放出人间大卫星。”后将此画题赠梅兰芳。作《朝气凌云》，题云：“朝气凌云贯九霄，群英大会红旗飘。钢煤粮棉齐跃进，干劲冲天节节高。”作《南天门》，题云：“跃进跃进再跃进，鼓足干劲，一跃上昆仑，再跃跨过南天门，冲破云霄几万层，手把红旗插向天阳顶。”1965 年，他据影像资料而创作《庆祝我国原子弹爆炸成功》。

纵观吴湖帆一生的绘画，涵盖了以上几个时期。但当我们注意到吴湖帆画作的尺幅和形制，我们发现他的作品多为文人书斋式的创作，极少巨作，目前所见最大的作品当为其为北京人民大会堂西大厅（国宴厅）所绘制的《太湖风帆》，高度与宽度均为二米。除此之外，几无巨作。另外，吴湖帆在绘画的形制上也极为考究，多创作适合文人书斋把玩的小品、册页和手卷。在传统书画创作中，手卷和册页的绘制难度较高。手卷展卷的过程带给观者移步换景而又整体协调的感受。册页凡八开、十开、十二开，甚而二十四开，每一开独立成幅，又不给观者带来重复疲倦感，需要册册有不同，页页有变化，同时又紧紧围绕着一个创作主题，这在创作中亦有相当的难度，往往一本册页需历时数月或数年方可完成。1962 年，为纪念杜甫诞辰 1250 周年，在吴湖帆的提议下，陆俨少画成《杜甫诗意册》百开。陆俨少在《杜甫诗意画一百开巨册后序》中有云：“一九六二年为杜甫诞生一千二百五十周年，列为世界名人。予拟作杜甫诗意画册四十开，以资纪念。一日偶与吴湖帆先生言及，吴先生建议创作一百开，并谓古今画史所载，山水册页未有一百开者。唐六如、华新罗虽有百开巨册，然皆人物、山水、花鸟合并而成，一册之中，纯全山水，而欲各家各派，面目独具，无有雷同，非大手笔不能胜任。因之竭力怂恿我尝试为之。”

吴湖帆一生创作册页作品极多，诸如各种拟古册页、仿古山水册页、仿元四家册页、仿梅村九友册页等，尤以其1953、1954 年以角花笺所创作的《江山如此多娇》册为最。此册涵盖了吴湖帆所惯用的各种画风，既有他早年所习之李成、郭熙、“元四家”、“明四家”、董其昌和“四王”画风，亦掺杂赵大年、米家云山，甚而有当时不能目见而仅能参照图片资料的“北极冰山”之独特风貌，可谓集大成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