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传稷/那间被烟火熏黑的屋子
原来的黑屋子就是这样的土坯房,比这高大
汤传稷
我的出生地是一间被烟火熏得黑乎乎的屋子,南北长,东西窄,门侧开朝西,出门是一条过道,直通西侧的两间正屋。听父母亲讲,我是早饭时分出生的,我属鸡,恰好也正是农家鸡出门寻食的时候。
从我记事时起,这间屋子,很长时间里一直是我家的厨房,灶台的位置也挪了好几次,屋子的东北角、西北角、东南角都摆过。我印象最深的是灶台建在东南角时的房间摆设:灶台门朝南,灶台后面放着很陈旧的碗架柜,利用碗架柜作遮挡,它背后放着一张床。说是床,其实是在两张板凳上放一块大木板搭成的,大木板上铺上厚厚的一层稻草,再铺上很旧的床单,放上被子,那就是我每天睡觉的地方。有时是我和二哥一起睡,有时是和父亲一起睡的。
在墙上钉两根长木楔,上面放上一块小木板,再放上去一盏煤油灯,点亮它,我就可以坐在床头看书了。这是我上学之后的事了。
过去的那间黑屋子就在这个小院内
那间屋子从墙壁到屋顶都是黑色的,而且上面落了许多扬尘,它不时地落下来掉进灶台上,甚至是饭锅里。我曾经干过打扫屋内扬尘的活儿。找一根长竹篙,在顶端绑上一簇带叶的竹枝,然后举起它在屋里到处清扫,一下一下地扫过去,黑棉絮一样的灰尘一团一团地落下来,经常会掉进眼睛里,干完活儿,眼睛也被揉得红红的。
灶台一般是用泥巴砌成的,灶台外围抹一层石灰,石灰上面涂上一层黄色的石矾水。母亲有时用石矾水在上画些竹枝一类的图案,但要不了多久,这种好看的灶台面就变得灰不溜湫的了。灶台上面坐上两口大锅,一口锅煮饭、蒸饭用,一口锅炒菜用。两口锅中间有一个温水的温坛,温坛是一口深长的铁家伙。温坛里的水几乎从未烧开过,但冬天可以用那里的水洗脸或洗手,毕竟比凉水舒服一些。我小时候经常坐在灶台前"把火",也就是不断地往灶镗里送柴火。有时候,没有干柴,烧湿柴,柴送进去很长时间也烧不着,只好把头伸进灶门里吹,吹呀吹呀,一股股的浓烟从里面冒出来,眼睛熏得睁不开,那是很折磨人的活儿。
在这样的屋子里睡觉,有好处,也有不好的地方。好处是,可以经常趁家里大人不注意,到碗架柜里偷东西吃。不好的地方是,做饭的时候,烟跑得满屋子都是,好呛人啊,加上做饭时发出的各种声音,根本睡不成懒觉。
在我很小的时候,经常吃不饱饭。有段时间,好几天才吃上一顿大米饭,蒸的米饭往往是一小锅,一人盛一小碗就没有了。南瓜饭、缸豆饭、玉米馍、荞麦面馍我都跟着家人一起吃过。有时,碗架柜里会放些上一顿饭吃剩下来的锅巴或菜,我瞅住空子就偷着吃。父母亲事后知道了,倒也不怎么责怪,我的胆子也就越来越大了。这样,碗架柜里存的东西大多是放不久的。有一次,我的表叔来了。早饭,母亲炒一盘黄豆。我喜欢吃这盘菜,可是黄豆用筷子不好夹,我就使劲夹。不料,一下子把盘子撬翻了,黄豆撒了一地,谁也吃不成了。我一看闯下大祸,脸色吓得立马变了。好在表叔马上打圆场,我才免挨一顿打。
睡这屋子,得瞌睡瘾大的人才行,不然就睡不着,睡着了半夜里也会被吵醒。记得,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这间屋子里还有牛、猪、狗、鸡:猪和狗睡在灶台前面的柴火堆里,鸡圈在屋子的角落里,牛在床的斜对面。半夜里,什么声音都有,几种气味也混杂在一起,有时真是热闹极了。
黑屋子已找不到了,变成红砖房了
这屋子是比较大的,深又长,有十几步的距离。正对着碗架柜靠墙的地方,在冬天会挖一个坑,一家人围在那里烤火。一家人围在火堆旁,说说这事,说说那事,到夜里九点多或十点多上床睡觉。村里人来串门子的,也是围坐在那里。村里人给大哥介绍的第一个对象来了,也是坐在那个坑旁。大哥倒了一小碗自家制的茶递给那女子喝,我记得她还围着黄色的围巾,后来,那位女子不同意这门亲事,她捎话给媒人说:"这家人还用小碗喝茶。"言下之意是家里太穷了,因为当时村里许多人家已经用上玻璃杯了。我的母亲生气地说:"不愿意就不愿意,还说什么小碗不小碗的!我儿子好好的,不愁说不到媳妇。"话虽这么说,后来,母亲为大哥找对象的事还是操了不少的心。
这间屋子也曾救过我。那是一次意外事故中的事。这屋子的外面,也就是正对着屋檐的南边,长着一棵特别高大的板栗树。那棵大树在底部向东西两侧各分出一支树干,每一条树干都粗得一个大人双臂合拢也围不过来,树冠把黑屋子的半个屋顶都盖住了,在我家门口能罩下五六间屋子那么大面积的树阴,是夏天乘凉的好地方。我与小伙伴们经常上树玩耍。有一次,我与小伙伴们上树打板栗吃。我上到树的半腰的时候,上面的小伙伴就用棍子敲打起来。我十分恐慌,害怕板栗刺球砸到头上了,那是很疼的,上面的刺还会扎进肉里。就在我叫着喊着的时候,一颗板栗刺球掉到我穿着单衣的膀子上,还有一颗砸在头上。我惊叫一声,手不由地一松,从一丈多高的树上掉到地面上。我当时昏了过去。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那间黑屋子的床上。我的一位小伙伴说,我摔下去落地的地方砸出了一个大坑,还说:"你的命真大!"后来,这棵大树被生产队里的人砍掉了,令我痛惜不已。
长大成人后,这间黑屋子分家分给大哥,他把它拆掉了。那个位置上,现在建起的是他家的一间卧室,是用红砖砌的墙,早已找不到当年的影子了。
许多年过去,我还是时时想起那间黑屋子,到河南教育学院上学的时候,我写了一首散文诗,第一句说的就是它:
生命意象
那间被烟熏黑的屋子里,诞生你;彼时,地球已滚动了几十亿年。
那年,你以拿云的心事,插下一截绿梦,你的脚印从此印在了年轮,年轮旋转如哪吒脚下的风火轮。
母亲打点的行囊里,有你今生的太阳;常常,溯着母亲河而来,你只为镀亮她的目光,再一次,再一次!
海潮涌起,你必是逆浪而上的飞舟。
霓虹竞彩,你定将在交汇的路口。
飞升,飞升,升入不胜寒的高处,蓝色的星球如一只孤寂的飞蛾;蛾子的翅粉抖落,将你淹没,也将你滋养。
下坠,下坠,坠入十八层地狱,而但丁竟不给你留下哪怕一只蜗角的位置。
穿行于手臂的丛林,穿行于视线的罗网,穿行于汗碱铺设的戈壁,你走不出那座迷宫。
品尝了野葡萄的酸,品尝了伊甸果的甜,品尝了七月石榴的苦,品尝了陈年老窖的辣,你才开始受粉结实。
十字街头和小站飘逝如风,再生的凤鸟,你的箭芒又射向何方!
此时,银河系星光灿烂,在那里,你不过是,一只小小的飞蝶!
作者简介
汤传稷,河南日报记者,信阳新县人。早年小中专毕业,在老家教书6年。后到郑州进修并闯荡,终修成“正果”,进了报社。早年发表文学评论若干篇。业余喜欢写些散文,出版发表纪实文学若干篇。好读书,闲杂无类。兴之所至,今乐于写些乡愁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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