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熙亭文存之一百三十二篇:
大宋山河
第七章 义利之争
神宗回后宫来,面带笑容,向后悬了多日的一颗心落了下来。轻声问道:“先用膳还是先用药?”神宗道:“病好了,还用什么药,朕要饮一杯呢!”向后不理会他,亲自捧了药盏,递到神宗手上,对他说:“御医说, 补心、舒肝、健脾、益气,不可间断的。”神宗慢慢服药,说道:“食谷者生,心病还须心治。是杨寘从河北取来秘方,药到病除,朕好了,安石也好了,明日即上朝理事了。”韩琦上疏、王安石称病、司马光批答,传了开来,上下疑惑。河南、 河北、京东三路官员不断上疏言“青苗之弊”。知青州欧阳修连上两道札子 “乞追还新制,一切罢之”。并已指挥本路州军,令勿得散青苗钱”。神宗批下韩琦、欧阳修奏疏,命条例司详议。陈升之认为:“韩、欧阳均系元老重臣,碍难裁处。”吕惠卿认为:“欲行新法,当从元老重臣始,否则,变法当止。”安石道:“青苗法颁行数月,物议最多,已为世人尽知。大有益也。言青苗当废者,一是士大夫耽于言利者,二是兼并之家。大臣坐听流言,不明真相。应对韩、欧阳奏疏,逐条批答,发付朝报,以正天下视听。”即命曾布以韩琦之疏作蓝本,析为五项,逐项辩证:一对于官放息钱之辩证,二对于缴纳现钱之辩证,三对于抵抑兼并之辩证,四对于兴利之辩证,五对于坊廓人户不可贷借之辩证。疏成之后,呈报神宗。神宗手批,布告天下。司马光见了,大为愕异,访于文彦博,言道:“前次官家称道韩琦忠心,已有罢青苗之意,为何急转而直下?”彦博道:“必是安石所为,来日朝堂相见。”翌日早朝,曾公亮压文班,文彦博压武班,朝参之后,彦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班奏道:“韩琦、欧阳修身领外郡,言青苗奏疏,心系朝廷不忘国也。即使有一二非当,也不该露布,臣乞收回批驳。”神宗道:“朕遣二中使访察民情,报称庶民春荒得救,青苗钱甚便。韩琦之言失实。”文彦博道:“韩、欧阳忠正老臣,陛下不之信,而信中使,恐非敬贤之意。”神宗道:“朕但求真情。韩、欧阳所奏,皆缙绅士大夫之言,非百姓心声。”文彦博倚老卖老,把那君臣之礼全然不顾,虎视眈眈,责问神宗道:“陛下依靠谁治天下,是田野百姓,还是士大夫?”彦博认为神宗年少,殊不知是个刚强之君,只气得手足颤抖,高声斥责 道:“民为邦本,汝不知乎!!”说罢拂袖而起,大踏步出殿。百官震惊, 而彦博若无其事,摇摇摆摆回到枢密院,照样谈笑自若。韩琦复上章抗辩,皆留中不报,愈觉脸面无光,上疏请解除河北安抚使,只任大名府一路。立即准奏。司马光见神宗骤发天威,彦博被责,心中惶惶不安,整日关在书局核稿。知谏院孙觉过访,责问道:“元老大臣受挫,君实何无一言?”司马光 道:“书局事冗,沉入文海,不及他顾耳。”孙觉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事关儒家大道,吾将抗章上奏。”司马光道:“公为言官,言者无罪。”孙觉道:“罪与非罪,顾不了许多,吾已与同道诸君言誓:朝廷求利,耻于为官。”于是上章论青苗法当罢:“臣近入陈留县,见其榜令请钱,无一人至,数月不散一钱,民实不愿。”同知谏院李常上章,诬新法如王莽之变;侍御史陈襄上章,乞贬王安石、吕惠卿以谢天下;御史程颢、监察御史张戬、王子韶,亦劾条例司批驳大臣之奏,举劾不奉行之官,徒使中外不敢言而敢怒,乞罢新法、罢条例司云云。神宗与中书大臣议,以为李常、孙觉等诽谤朝廷,失大臣体,孙觉贬知广德军;李常落职,通判滑州;陈襄罢侍御史为修起居注。程颢等少年,责令悔过。程颢等三御史不服,连名上章弹劾曾公亮、陈升之、赵抃依偎不能匡正;韩绛追从安石,与为死党;吕惠卿文饰奸言,附会安石,惑误圣听。而且振振其词称:“今大恶未除,不正之司尚存,无名之使方挠,臣等自今更不敢赴台供职。”三人趋至中书,当面指责执政。曾公亮俯首无言,王安石以扇掩面而笑。张戬曰:“吾等狂直,宜为公笑,天下笑公者不知几人也。”神宗怒曰:“身为御史,不思为国劾奸,乃以阻法为能事。不罢何用?程颢出为京西提刑,张戬知公安县,王子韶知上元县。”陈升之见此情景,料想青苗法之事,罢之不可,行之亦难。而神宗催条例司甚急,曾公亮五日一朝,一应大政都落在他一人身上,心中暗忖:从政四十年,官至宰辅,位极人臣。今天下皆知王安石变法,功成,于己何荣;功败,则难逃罪责。目下三元老被责,台谏罢黜一空,朝野震动,物议沸腾,莫衷一是,自己何苦出头,莫如急流勇退,于是告病居家。诏命枢密副使韩绛为参知政事,翰林学士司马光为枢密副使。司马光九次上章坚辞不受,神宗皇帝召司马光入延和殿面谕,司马光奏道:“臣非不受命,奈臣之心意与朝廷所行相悖!“相悖者何?” “臣言条例司不当置,又言不当派使者四出,又言散青苗钱害民,岂非相悖!”“此数者也,民亦称便。” “以臣观之,所任非人,法亦不善。陛下诚罢条例司,追还台谏官,不行青苗、免役法,虽不用臣,亦感恩矣!”当此时,司马光与新法誓难两立矣。“此皆朝廷大政,朕之意旨。卿常言君臣名分,何自相悖也!”神宗责问司马光,仍和颜悦色。
司马光执拗不化,强自辩解说道:“臣侍从陛下,事无不可言。” 诏准司马光辞枢密副使。知银台司范镇封还诏命。诏再下,再封还。神宗以范镇老臣,不忍责之以过,乃以诏命直下司马光。范镇上殿抗旨曰:“言官尽责,不可罢。”
范镇曰:“大臣残民,陛下拒谏,臣请辞官归居。” 诏罢范镇翰林学士,以户部侍郎辞官归居。司马光再上疏,言从谏之美,拒谏之祸。神宗对司马光偏爱有余,今忍无可忍,乃批答曰:“台谏为谗,安能不黜。君不可抗,法不可侮。臣不以君命为意,何言谏之拒从!”张戬罢御史出为知县,到史馆与其兄张载作别。张载道:“道之不行则去。”乃谒告西归,居终南山下,敝衣蔬食,专意治学。曾巩与张载同事多年,以失人为可惜。又见安石结怨甚众,也为他捏了一把汗。适有旧日同学曾公立来访,对曾巩道:“介甫犯众怒,祸不远矣, 你我应提醒他。”于是二人相携到安石府上欲进一言。吴氏夫人道:“病稍好,连日不归。”曾巩留书一封,劝安石曰:“君不可抗,法不可侮,阻挠者必罢,实快意也!然而人心失矣!二程、二张关中之人杰也,其不以官职为意,罢官又奈何?人心一失,事可成乎?介甫思之。另附旧日同学曾公立书,请赐一会。”安石阅曾公立书曰:“介甫参政,无缘一见。青苗之行矣,官吏 , 故不足怪也。惟孟子云: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介甫不知乎?昔蒙童先生之教也。奈何既参大政,尽弃所学,贷青苗纳利二分,是朝廷公然求利也。则违先王之教,违圣人之言,介甫宜三思之。”安石阅罢,答曾巩书曰:昔同学临川,曾怀济世之志,今日之变法乃济世也。自入朝以来,何曾安逸一日,弟之所以不辞劳苦,皆因恤人心也。所谓人心者,民心也。周公四国皆叛不为失民心,王莽数十万颂功者不为得人心。理财、整兵,富民强国,应天顺人,何言失人心乎?另作《答曾公立书》请转:某启,示及青苗事。治道之兴,邪人不利。一兴异论,群皆合 之,意不在于法也。孟子所言利者,为利国利吾身耳。至狗彘食人,食则检之,野有饿殍则发之,是所谓政事。政事所以理财,理财乃所谓义也。一 部《周礼》,理财居其半,周公岂为利哉?奸人者因名实之近,而欲乱之以眩上下。其如民心之愿何?始以为不请,而请者不可遏;终以为不纳,而纳者不可却。盖因民所利而利之,不得不然也。然二分不及一分,一分不如不利而贷之,贷之不若与之。然不与之而必至于二分者,何也?为其来日之不可继也。不可继则是惠而不知为政,非惠而不费之道也,故必贷。然而有官吏之俸,辇运之费,水旱之补,鼠雀之耗,而必欲广之,以待其饥不足而直与之也,则无二分之息可乎?则二分者,亦常平之中正也,岂可易哉?公立更与深于道者论之,则某之所论,无一字不合于法。而世 之者不足言也。因书示及,以为如何?司马光失去君心,无计可施,就此罢手,心又不甘。仰天长叹:挽狂澜于既倒,舍我其谁!神宗所谓变法者全赖安石,如安石幡然悔悟,改弦易辙,则神宗便无所作为,变法之事可止。想到此,便以朋友之义,修书安石,历指新法之不可行。第一书,凡三千三百余言,其略曰:二月二十七日,司马光再拜,介甫阁下:介甫独负天下大名 三十余年,近远之士,识与不识,咸谓介甫不起则已,起则天下可立致,生民或被其泽矣。今介甫从政始期年,而士大夫在朝廷及四方来者莫不非议介甫,如出一口。恶介甫之甚者,其诋毁无所不至。光独知其不然。介甫固大贤,其失在用心太过、自信太厚而已。财利不以委三司而自治之,更制置三司条例司。孟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是知条例一司而不当置。又置提举四十余人,使新法行于四方。先散青苗钱,次出助役钱,次又求农田水利而行之,凌轹州县,骚扰百姓。夫侵官,乱政也;贷息钱,鄙事 也;徭役自古皆从民出,介甫更欲雇而使之。此三者,介甫独以为可,直欲求非常之功。介甫为政,尽变祖宗之法,使上自朝廷,下及田野,士吏兵农工商僧道,纷纷扰扰,莫安其居。主上以介甫为心,惟介甫之为信。介甫曰可罢,则天下人被其泽;介甫曰不可罢,则天下人被其害。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介甫诚能进一言 于主上,则国家太平之业皆复其旧,介甫改过从善,愈光大于前。光与介甫趋向虽殊,大归则同,故敢自达于介甫,取之舍之,则在 介甫矣。司马光修书毕,适有苏轼来访,求魏书访察均田之事。司马光以书示苏轼,轼阅罢大笑之。司马光不悦:“上士闻道,学而习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子瞻上士也,为何发笑?”苏轼曰:“吾笑君实之愚也。义利之争,自孟子至今二千年,一笔糊涂账。吾故不敢非孟子,然二千年之是非,君实欲与介甫争高下,岂不可笑耶?”司马光道:“王安石变法,事关国运,士大夫无不上言,只有你苏子瞻袖手。”苏轼道:“国运也罢,口舌之争也罢,是你等大臣之事,与我这小吏不相干。”司马光道:“我不想让你卷入争端,只是范景仁为我丢了官,来日要回家养老,我将设宴送别,还望光临。”苏轼道:“景仁与我兄弟有知遇之恩,礼当送别。” 王安石得司马光书,深喜其开诚布公,光明磊落,直言不讳,深惜其固执不化。“人才难得而易失!”叹息之余,不禁想到二苏、二程,众多清节饱学之士,若能和衷共济,切磋磨砺,盈亏互补,天下何愁不治!新法实非尽善尽美者,而祖宗之法便尽善尽美乎?何其对新法深恶而痛绝之,必欲罢之而后快!果然如此,大宋积贫积弱,何时复苏。想到这里,精神为之一 振,提笔沉思,慨然作《答司马谏议书》:某启。昨日蒙教,窃以为与君实游处相好之日久,而议事每不合,所操之术多异故也。虽欲强聒,终必不蒙见察,故略上报, 不复一一自辩;重念蒙君实视遇厚,于反复不宜卤莽,故今俱道所以,冀君实或见恕也。盖儒者所争,尤在于名实,名实已明,而天下之理得矣。今君实所以见教者,以为侵官、生事、征利、拒谏,以致天下怨谤也。某则以为受命于人主,议法度而修之于朝廷,以授之于有司,不为侵官;举先王之政,以兴利除弊,不为生事;为天下理财,不为征利;辟邪说,难壬人,不为拒谏;至于怨诽之多,则固前知其如此也。人习于苟且非一日,士大夫多以不恤国事、同俗自媚于众为善。上乃欲变此,而某不量敌之众寡,欲出力助上以抗之,则众何为而不汹汹?然盘庚之迁,胥怨者民也,非特朝廷士大夫而已。盘庚不罪怨者,亦不改其度,度义而后动,是以不见可悔故也。如君实责我以在位久,未能助上大有为,以膏泽斯民,则某知罪矣;曰今日当一切不事事,守前所为而已,则非某之所敢知。无由会晤,不任区区向往之至。司马光览书毕,连连摇头顿足曰:“拗相公,拗相公!”情知势难挽 回,心头更加郁闷。出得书房,见庭前红杏,繁华依旧,隔院绿杨,影落屋檐。想起与安石平生交好,相善卜邻,不期隔墙如隔海,话不投机,谋不同道,皆因同参大政之故也。感事伤怀,随口吟道:明月好同三径夜,绿杨宜作两家春。介甫,介甫,难矣哉!这时参知政事赵抃辞位,诏准,出知杭州。陈升之丁母忧在家。中书政 柄实由王安石、韩绛执掌,拜相只是迟早间一道诏命而已。至此,司马光对朝廷完全失望,乃再次上章求去,终于请准,以端明殿学士出知永兴军。
郑熙亭:河北沧州人,原沧州行政公署专员,河北省委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1956年开始发表诗歌、小说。主要著作有长篇历史小说《汴京梦断》(花山文艺出版社出版)、《东游寻梦—苏轼传》(东方出版社出版)、《大宋河山》(海南出版社出版),2010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三卷本《熙亭文存》。
赵志忠,笔名赵刚,号国学守望者,1973年4月生,河北省献县淮镇人。作品发表于《诗刊》《中华诗词》《中华辞赋》等。中国作家协会《诗刊·子曰诗社》社员,诗词中国·中华诗词网2017年度优秀通讯员,采风网2017年度十大新闻奖获得者,河北省诗词协会会员,河北省采风学会会员,河北省沧州市诗词楹联学会副秘书长,沧州市新联会常务理事,沧州市作家协会会员,《沧州骄子》编委,《诗眼看世界》创始人,采风网沧州站站长,献县知联会理事,献县新联会副会长、秘书长,沧州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第七次代表大会代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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