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洪淮泉溢/救济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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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淮泉溢
俗语说：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六月雨水多，庄稼苗长势旺盛，秋里肯定是个收获的季节。可今年六月的天一直下，一直下，连村庄都淹了，庄稼苗更别说。
五月，村小组长挨户收袋子，说是防洪。小琴笑嘻嘻地道：“沟底当大路走人，发哪门子水？”有的打哈哈道：发吧发吧，发水好吃救济粮。
说起救济粮，小琴真的吃过一次，那是1975年。那时的小琴很小，十来岁的光景。村里的男劳力都去堵水了，她缩在娘的怀里似筛糠。娘就哄她说，俺琴不怕，水真的来了，我把你放在缸内，保证淹不着你。父亲回来了，阴沉着脸子说，她娘把东西收拾一下，走吧。娘说，水大了走到哪不是死。就没有走。小琴在娘的哄劝下，不知什么时间深深地睡去。天亮的时间，她睁开眼，四处是水，脚下一片高地。那是生产队积攒起来的土杂肥堆子。他坐在床上，看到水一点也不害怕。她从没有看见过那么多的水，何等的壮观哪！娘在水边不停地插着小棍。水每次漫过小棍，娘的眉头便紧皱了一下。父亲撑着木筏回来了。木筏上堆着西瓜、玉米棒。水下去后，飞机似小燕子似的在空中盘旋，扔下的有烙饼、馍、炒面等。
电视上也广播，说国家防汛总局预计今年的雨水明显高于往年。有些老年人就劝小琴，种些玉米、豆子吧，要不，多栽些红薯。小琴说，种那些杂粮做啥，这一片那一片的，地没法犁。种上芝麻，一齐殺割，用拖拉机一旋，便可以播种小麦。玉米、豆子可以赶上茬子，红薯不到降霜季节谁舍得刨掉。小琴没把老人的话放在心上。
麦子收完后，麦籽儿倒在场里晾晒。闲余时间便是拉麦秸秆。小琴不识字，睁眼瞎，出不得外，便在家里照顾孩子，耕种几亩地。一个冬天没有柴草燃火，把麦秸秆点燃，不如费些力气垛成个垛，入冬慢慢用，当作燃火柴草。再说，干部不让点燃，逮着罚款不说，污染大气环境哩。小琴每次看到田间似脱缰野马的火苗，便叹息道，现在的人真不像话，只贪图眼前的清闲。
第二天早晨，她掂着芝麻种来到责任田，见邻地有辆四轮，走向前问询了一下开车的小伙。小伙说，你先撒种，俺家的耙完就耙你家的。小琴便用只瓢，倒上自己精选的芝麻种撒了起来。生产队时，摇耧撒种都是男劳力的。现在改革开放了，农活已不再分男女。男的活计，女的能做；男人不能做的活，女人也能做了。小琴怕撒种不匀，总是走的很慢，手甩不开，但苗出的齐整，惹得老庄稼把式总站在地头不住地夸赞。小琴打趣说，改革改的，您老庄稼把式该退休了。
小琴赶了趟集市，买回了除草剂。用喷雾器喷施地面后，人们便得一阶段闲暇。不似过去的农活，锄一遍地又一遍地，一直锄到下不去锄头，六月六才挂锄钩。待芝麻长到七八个叶，苗子提开，留五六寸远的间距，落一场透雨，一亩地再撒施一二十斤尿素，苗子便呼地一下子长高了，开花结蒴，等着吃清纯的香油。今年的天气反常，苗出土后，一直未下雨，一个多月的时间地皮尚未遮着。有勤快的人家已架起了喷泵开始浇灌。小琴看着幼小的庄稼苗，很是发愁。用喷泵浇灌缺人手，花钱浇灌不舍得，于是，整日晚七点半便守着电视机看天气预报。今天预报有雨，今天不下；明天预报有雨，滴了两滴干雨点。旱天下雨难哪！
无计可施，小琴来到公公家，问咋办。公公爱翻看一些古书，平时给人推个年命，择个良辰吉日，人送外号八卦。在农村有一部分人还信这个。小琴不信。小琴看公公紧皱眉头，掐着手指，有点烦。八卦半天方抬起头来，说，别急，今年有水患，可能还要伤人呢。小琴说，那次你说你儿子有血光之灾，也没见少一根汗毛。八卦干笑了一下，最后安慰儿媳道，电视预报有雨，等两日再说吧。
小琴一赌气回到家，不再出门。吃过午饭，西边的云遮着太阳，云层越来越厚。半个小时，天空泼了墨似的。雷声不时从天边传来，非常沉闷，渐渐出现电光，越来越亮，似冬日的枯树枝状。突然，头顶一声炸雷，地面刮起了大风。空气中的水汽凝重。小琴赶忙把衣服收到屋内，又用竹笤帚打扫着院落。她正扫得起劲，脑海中想起一件事，丢下笤帚跑到屋内，拔去电视机上的连接天线。小琴拐回到院子，心里不住地祷告，下吧！下吧！这时，豆粒般大的雨点砸下来，雷声不断，电光闪闪。电光似把利剑，把空中的乌云砍碎后又撒落下来。远处的天空现出几道黑色的瀑布，近处的天空一阵暴雨过后，雨水便像断线的珠子。风声、雨声、雷声让人不寒而栗。
小琴连忙丢下笤帚躲进屋内，检查一下房屋，发现麦茓子上面有点漏雨，找只盆接着，这才喘了一口粗气。时间持续了一个多小时，乌云渐渐退去，由黒变浅，由浅变白，之后映现出一片天空。天空仿佛被雨水冲洗一样，格外地蓝。小琴的心底踏实了许多，轻松了许多，焦急忧虑也随着天空的乌云在渐渐退去。太阳慢慢露出半边脸，光芒万道。尽管如此，天空中依然有雨滴似线一样稀稀疏疏地往下掉。
小琴把小丽送到婆婆家，背半袋尿素挎一只竹篮向田间走去。路边聚了不少水，咕咕咚咚地向地头沟内流淌。有两棵树经不住狂风的摇曳，横在了地头，树枝树叶撒落了一地。有老年人劝她说，这怎么能施肥，撒下后便随水流走了，对芝麻起不到丝毫的作用。小琴到地头一看，真是!多日的干旱一扫而光。一切植物都痛痛快快地饱喝一顿，叶儿显得更绿了，枝儿显得更清脆了。小琴的双脚在水里泡着，麻酥酥的，给人一种快意。
这天是六月初十。
从这天开始，三天一场雨，两天一场雨；预报的有雨也下，没雨也下，一直把沟沟坎坎注满，造成灾难是最后的六个小时的连续降雨。时间从黎明开始到中午时分方歇。小琴望着从四野往村内倒流的雨水傻了眼。水越升越高。宅基地漫水了，过道漫水了，堂屋也在漫水。雨中不在宁静。人们或背或抱着袋子在雨中蹚着水，急急地走着。小琴用铁锨铲土堵拦，可水从墙缝往屋子里渗。小琴见堵不住了，便把所有的麦袋子找出来，从麦茓内一袋又一袋地贯。也不知怎的，往麦茓内倒粮食的时候感觉很是轻松，可从麦茓内往外贯时，动作显得如此缓慢，心情变得如此沉重。家里的方桌、板凳、沙发、椅子全派上了用场，连床上也堆满了麦袋子。这时，雨水中传来村小组长的吆喝声：男劳力都去放水啊！男劳力都去放水啊！
小琴直起腰，汗珠子比雨点还要大，一滴子一滴子滴落在麦茓中。
叮铃铃……
桌子上电话响了。小琴走过去，心里还在纳闷，谁在这个时候打电话呢？当她拿起话筒，就听一个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喂，小琴吗？听说家里发水了？
小琴有气无力地回答道：是，咱屋内积一尺来深的水，雨还在下着，麦茓进水了，我正在灌麦子呢。电话机内再次传出声音：刚才接到几个老乡的电话，说家里发水了，我放心不下，房屋有问题吗？东西损失些没有啥，注意安全！小琴解释道：房屋稳着呢，庄稼全淹了。对方宽慰道：淹就淹吧，我一个月二千多元的工资，也不短你地里收入那两个钱。种上麦后，你也来吧？我给你找个轻便的工作。小琴：到秋里再说吧。待会儿我还要去看一下咱爹的房屋进水没有，小丽还在那儿呢！对方：好，家里你多操心。
盼雨，雨不来；不要雨了，水哗哗地往下倒。这靠天吃饭真的值不住了呢！小琴边想边把家里规整了一下，找把雨伞，把门带上，转身消失在雨幕中。小琴往外一望，一片汪洋，看上去挺壮观。每个村民碰了面都乐观地嬉笑着，叙说着自己的遭遇，可心里酸酸的。秋天的庄稼那毕竟是一把钱哪！干旱的天气谁也不去关心哪处高一点，哪处矮一点，遍地是水的时候，哪怕高一寸便是希望，生的希望。
小琴走到婆家，高挽起的裤角也被水浸透了。小丽的哭声在风雨中是那样清晰尖利。她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不觉的发出一声感叹，大自然想毁灭人类简直太容易了！公公放水去了，婆婆抱着小丽正处于无奈之中。小琴的出现成了她们的救星。小琴把女儿哄好放于床上，和婆婆抢捞水中的麦子。
水下去后，人们忙活起来。补苗的补苗，播种的播种。可是一阵暴雨过后前功尽弃。就这样，小琴反复种了三次，第四次的时候，老庄稼把式叹息道：晚了，再过几天就立秋了，种什么庄稼也结不出籽来呢！小琴买来了绿豆种、玉米种，继续在田间劳作着。尽管赶不上季节，有了庄稼苗就有希望，有希望就有盼头。点播已毕，村小组长吆喝说，救济粮下来了，救济款下来了。小琴找一个大一点的袋子，穿上有深口袋的裤子，和乡亲们簇拥在村小组长的家里，就听村小组长报着数：狗蛋9元，3斤绿豆种，6斤面；丁宽12元，4斤绿豆种，8斤面；小琴6元，2斤绿豆种，4斤面；…… 人们不在乎这点救济粮，毕竟还没有受灾到缺吃断喝的地步，嘻嘻哈哈地逗着趣。别讲多少，在前代庄这个地方，历史以来这是第二次又吃上了救济粮。
作者简介
洪淮泉溢，原名代全义，男，汉族，1971年生，河南省新蔡县教师，新蔡县作家协会会员、驻马店市作家协会会员。发表小说散文多篇；诗歌数十首；剧本多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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