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地,走入那有光的所在
列车在一片茫茫的黑暗中穿行,我凝视着窗外,只能看到披着藏青头巾,穿着黑色大衣的自己,还有倒影里疲惫不堪的同行旅人。
与其说他们心怀奔驰在「天路」上的崇高神圣感觉,不如说被一种面对神秘未知的淡淡忧郁,还有长途跋涉四十多个小时的辛苦困顿滋味萦绕更加切身和真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忽然能够看到逶迤的群山的轮廓,深沉忧郁的苍青色的天空,还有一颗闪烁绚烂的星。
真的,无论你相信与否,只有那么一颗,在高高的长天,安慰着黑色眼睛的旅人的寂寞。
我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是清晨七点,如果在纬度较低的地区,或许已经天宇透亮。
但是此时此刻的天路,还仿佛是一具沉睡的躯体,没能从梦境里苏醒,幽幽睁开眼睛。
然而,看到仿佛近在咫尺的高山的轮廓,像曼妙的处子躺卧的伏线,看见偶尔的一颗闪烁耀眼的星辰,我忽然有流泪的冲动。
有时候,人真的需要无欲无求,安然寂寞地看看群山,看看天上的明星,然后领悟自身的有限,以此获得对生命的敬畏,虔诚,慈悲,和善意。
漫漫长夜,只有那一点一点星光,也已然是大自然最神秘的馈赠,也已经为翻山越岭的路人,指引方向,给予最真诚的抚慰。
年少的时候,读过一本美国人写的小说,名字已然忘记,讲的是一个因为火灾而失去家庭的女性,独自回到丈夫生前兢兢业业,为此鞠躬尽瘁的灯塔,开始的时候她不能惺惺相惜,但是当她独自一人来到这个地方,经历重重磨难,逐渐开始领悟丈夫的初心,就像生前的丈夫守望灯塔一样,她也担负起丈夫的使命,为漂泊在海上的人指引方向,赐予温暖和希望。
一个人在孤独的时候,在近乎绝望的时候,在身处无边黑暗的时候,他没有更多的索求,他真的只希望在无穷的黑暗隐秘处,能够看到一线光芒,无论是天赐的,还是人造的,就是那一点点光芒,也像是无穷的陪伴,像是细细密密的希望,逐渐盈满心房。
一个人的坚守,换来的是数不胜数的人内心的安定与平和,总需要有那么一个人的。
弥漫在小说里的淡淡温情,令人记忆犹新。
更加享誉盛名的英国女作家弗吉尼亚乌尔夫写过一本小说,叫作《到灯塔去》,我是在祖国的另一端的一座城市读完它的,老实说,乌尔夫的意识流虽然精湛纯熟,但是能够跟随着她的心路历程,亦步亦趋是很艰难的事情。
但是有一点,是能够被会心领悟的——那就是灯塔的意象。
整篇小说里,「到灯塔去」这四个字反反复复地出现,表达着许多人内心的夙愿,那时候,「灯塔」只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景点,是让人获得美的愉悦的物质,虽然因为各种诸如天气还有一家之主的反对等缘故,他们的愿望始终没有达成。
许多年以后,一个完完整整的多口之家渐渐溃败残缺,家庭成员死去的死去,离开的离开,这时候,留在原地的人忽然想念起「灯塔」,而经过一番世事波折,造化弄人的坎坷之后,对人生的酸甜苦辣,不如人意深深领悟之后,他们对「灯塔」的渴望,已经升华为某种精神的需要,甚至灵魂的渴慕——此时此刻的「灯塔」,象征着死去的夫人身上散发的温柔和希望的美好气质。
风雨中沉静执着的灯塔,就像天边孤独却永恒的星辰,是每个人在困顿与低谷的时候,最愿意目睹的景象。
因为它仿佛在告诉我们——人生的起起伏伏,也并非无可救药,至少我们还有希望,虽然只是微茫的一点,但它已然能够填充孤独的旅人,那颗脆弱的心房。
许多时候,我们不怕栉风沐雨,不怕跌跌宕宕,害怕的,是完全没有希望可言。
所以西方神话里的地狱门口,竖立着的牌子上面写着的是,来此地者,应放弃一切希望的句子。
没有希望地活着,无异于行尸走肉。
而希望这种东西,从来无所谓有无所谓无,愿意相信的人多了,也便有了希望。
尘世间的真相,也并非相差太远,就像苍青色的天空,终于被烂漫的绯红点亮,就像只肯显露清淡的轮廓线的群山,终于展现出最真实的肌肉骨骼,就像我终于看到,远处山巅皑皑的积雪,静静地惊艳我的眼眸,终于看到,赤裸喷薄的艳阳,在山的那一端,明媚地照亮。
黑夜终会过去,希望弥留人间,哪怕只有一点,也足够温暖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