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刘红春/梦里依稀回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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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红春
母亲姓宾,祖籍湘潭。
1947年,外公拖家带口从湘潭一路逃难来到湘西,在当时的永绥县城(今湘西州花垣县)落脚。那时候舅舅不到两岁,母亲尚未出生。
外公虽是个聋哑人,也不识字,却有一副烤烧饼的好手艺。安顿下来的一家人,在永绥县城辕门口做起了卖烧饼的小生意。
起初,烧饼并不受欢迎。为此,外公伤心得一连几天不肯出门,从早到晚蹲在屋檐下,燃起草烟一根接一根猛抽。
外婆是个既善良又有头脑的家庭主妇,她发现永绥人的饮食习惯与湘潭差异较大,他们口味重,喜欢酸辣。就打着手势给外公出主意:在烧饼里加些辣椒、酸菜做成的馅。聪慧的外婆很快跟当地人学会了做酸菜。外婆在制作酸菜的过程中不断思考,总结出了很多宝贵的经验:比如,酸汤循环越快味道越纯正。又比如,气温越高,酸菜发酵周期越短,冬天酸菜发酵时间最漫长。掌握这些规律,外婆做出来的酸菜又好吃又好看。
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去外婆家住几天,吃她做的酸萝卜,直到现在,我还能够回想起那恰到好处酸酸甜甜的味道。
果然,烧饼加辣椒、酸菜的做法,吸引了大批的客人,香味、酸味、辣味混在一起,吃一个嫌不够,两个下肚才觉得舒坦。
辕门口宾氏烧饼在小小的永绥县城渐渐有了名气,即使在那个并不富裕的年代,仍然有嘴馋的人不住诱惑,隔三差五光顾外公的烧饼店。为此外公积攒了点钱,在城里购置了一处房产,一家人总算结束了流离失所的生活,在湘西扎下了根。此时,母亲已经出生,后来外婆又生下小姨。
几年后,响应面向农村的号召,外婆带着几个孩子到苗区龙潭,外公因为残疾留在城里独自的生活。
能干的外婆和苗家人一起劳动,一起生活。不到半年时间,外婆就能讲得一口纯正的苗话,苗家人的乡哩俗语在外婆从嘴里吐出来没有一丝障碍。苗族妇女们擅长的刺绣,外婆只几个夜工就能熟练地飞针走线。最让外婆骄傲的是做“千层底”(湘西地区的手工布鞋)。从剪鞋样、粘鞋底、上鞋面,每一道工序外婆都完成得又精细又漂亮。一双巧手,三五个夜晚就能做出一双“雄佩蒂”(苗语:布鞋)。除了做一家人一年四季穿的单鞋、棉鞋而外,外婆还常常被请去给村里即将出嫁的姑娘做喜鞋,那是刚过门的新媳妇送给公公婆婆的见面礼。喜鞋大小合脚、质量过硬是基本要求,此外还得精致、美观,必须经得起娘家人、婆家人的重重挑剔。出色的喜鞋既让娘家人自豪,又让婆家人满意,真是喜上加喜。
外婆的能干,让苗乡人对城里来的“喔扎”(苗语:汉族同胞)充满了好感和敬意。家里有点什么好吃的,总要装个小半碗送过来;上山砍柴回来,从外婆家门口路过,也要留下一两个经烧的树兜。每当吃过晚饭,夜幕降临,月亮升起,三两个姑娘、小媳妇相约着去外婆家。就着昏黄的煤油灯,外婆耐心地教她们如何把碎布一层一层粘成鞋底,如何为做好的布鞋出一道又匀又细边。
许多年后,我去师范学校读书,年近七十的外婆,硬是戴着老花镜一针一线为我做了一双“千层底”。
白天做农活,夜晚做针线,闲暇的时候唱几段苗歌。除了衣着上保持汉族特征,外婆几乎成了一个地道的苗家妇女。我曾好奇地问外婆,在苗区生活那么多年,为什么不像当地人那样穿苗服?外婆说,讲苗话是为了很好地融入苗家,跟他们和睦相处。不穿苗服是让你舅舅他们记住,我们是汉族,我们的根还在湘潭。外婆的话让我震惊,一个大字不识的家庭妇女,面对生活的无奈和变迁,她就用这种朴素而坚韧的方式让远离故土的一家人守住自己本民族的根,她的智慧和情怀让我佩服。
一辈子都没能回湘潭老家成了外公一块无法解除的心病,随着妻儿居住到农村,留下他一人独自品尝生活的心酸和无奈,沉默一生的外公身体越来越差,终于没能等到与妻儿团圆,凄惨地离开了人世。
“你外公一辈子说不出话,但是他心里想什么,我都清楚。”多年后外婆说起外公,还是那样一往情深。“他来湘西,实在是没有办法,从湘潭出来时,就想着哪一天在外面混好了,一家人风风光光回去。没想到算路不依算路来,到死,他都没能如这个愿。”此时的外婆,已经是一口地道的方言的湘西人,那遥远的湘潭话什么时候从她嘴边消失,她自己也不记得。我想,或许从离开湘潭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吧,都快四十年了。
舅舅对于湘潭老家的记忆是模糊不清的,母亲和小姨就隔膜地更加彻底。尽管他们有着在湘西极其少见的姓氏,尽管他们每次填写表格时,在祖籍那一栏里,都会写上“湘潭”两个字。但是湘潭似乎早已将这一家人忘记。四十多年来,没有收到任何来自湘潭老家的消息。当然,四十年的时光足以冲淡和忘却许多事情,包括牵挂和忧伤。舅舅娶了湘西的舅妈,母亲和小姨嫁了当地的土家族的父亲和姨叔。宾氏一脉,已经完全融入湘西。
后来的外婆很少提到湘潭,也始终没有提出要回湘潭看一看。毕竟,老家那么远,辗转坐车需要好几天。就算去了湘潭,那边的亲人也许早就互不认识,贸然回去,是惊喜?还是失落?是满意?还是不如人意?外婆心里实在没有底。一生聪慧的外婆由于太多的顾虑,硬把回湘潭的愿望深深埋在心底。直到90年代初外婆去世,也没回湘潭一次。
外婆去世后,舅舅作为家族的男人,产生过回湘潭的念头,可有关湘潭老家的信息太少,家乡的具体地名都无从知晓,又如何能够去寻亲?
工作、生活,事业、家庭,忙碌的舅舅腾不出时间和精力去把家族的事情理一理。光阴流逝,又过了三十年,舅舅70岁。在生日宴席上,舅舅喝了点酒,兴致很高,话多起来:“时间快啊,都70了,常言说,人到70古来稀,眼看着黄土埋进半截身,自己是哪里人都说不清,真是糊涂了一辈子啊。”说着说着,舅舅的语气变得伤感起来。
偶然的一次笔会,我认识了湘潭的文友祥哥,在祥哥朋友圈里看到一个“宾兴强”名字。生僻而熟悉的姓氏第一时间吸引住了我。湘潭,宾氏,会不会与外公一家有关。抱着侥幸的心理我询问舅舅家族的字辈。舅舅告诉我,舅舅的爷爷是“衍”字辈,外公是“福”字辈,到了他这一代是“香”字辈。
通过祥哥介绍,我联系上宾兴强。宾大哥是个性情豪爽的热心人。他告诉我,从字辈上看,基本上可以确定,舅舅跟他们是同宗,按辈分排,他应是我的小辈,该叫我“小姨”。
宾大哥还告诉我,宾氏家族在湘潭发展得很快,他们还专门组织人员编写族谱,并且希望能够与外地的宾氏亲人取得联系,时机成熟时再搞一个大型的家族聚会。“老一辈逃难出去的人大部分都死了,活着的也都老了,年轻一代早就把异乡当做了故乡,这是你舅舅他们这一辈不愿意看到的事情啊。”
宾大哥的话,让我沉思。尽管,我姓刘,可血液里也有宾氏家族的基因。湘潭老家,是我外公的根,是他多少年来无数个夜晚梦萦魂牵的故乡,是他到死都渴望着回一次,却又回不去的地方。
今年,舅舅73岁,母亲69岁,小姨65岁,我想趁着他们身体还算硬朗,带他们回一趟湘潭老家,去他们父母曾经居住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替外公外婆和同宗同族的宾姓亲人好好地聊一回家常。外公当年逃难途经的道路早已平坦,冒险蹚过的大河险滩,已经架起了桥梁。高速公路、高铁几小时就可以把我们从湘西送到湘潭。
回家的路不会遥远,不要担心老家的亲人不认得我们,湘潭那边的宾大哥早已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只等着,远离故土的游子含泪归来。
作者简介
刘红春,女,高级教师,湖南省散文学会会员,就职于湖南省花垣县边城高级中学,爱好阅读,偶有作品在各级刊物上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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