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斌 /母亲给我当媒人(散文)

  立足河南面向全球的原创文学作品发布平台

母亲给我当媒人

吕 斌

我从赤峰师范学校毕业的第三年,在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的荞麦塔拉中学教学。荞麦塔拉是蒙语,译成汉语是狼甸子。那年的夏天特别炎热,家里的盐吃光了,居住在乡下的母亲赶着毛驴车到十几里外的旗所在地镇子买盐,不凑巧的是镇子上仅有的几家售盐副食品商店卖完了盐。那时候没有包装的盐,都是散盐,还挺紧张。母亲不知所措地拿着空袋子在一个商店的柜台前转来转去。大热的天商店里顾客稀少,无所事事的女售货员和母亲搭话,一搭话城乡便勾通了,母亲求这个女售货员,大老远的跑一趟不容易,再来盐给留一些行吗?

女售货员三十多岁,穿戴、长相都像个农村人,实际是地地道道镇子里长大的,她的穿戴和长相与脾气秉性一致,为人热情,乐于助人,满口答应,留下了母亲的袋子,理所当然地问起买好盐怎么通知母亲来取。祖祖辈辈都是庄稼人的母亲在镇子里没有一个亲戚、熟人,她说有个儿子在荞麦塔拉中学教学,学校里有电话,她对女售货员说,来了盐你给我儿子打电话。

女售货员就问你儿子叫什么?哪儿毕业的?教什么学科?怎么当上老师的?年龄多大?成家与否?

母亲一一作答。

女售货员先是一副唠家常的神态,问完文凭,职业,年龄、成家与否,眼睛亮了,好像对这个老太太儿子有了兴趣儿,她说,盐来了我给你儿子打电话,让他来取,你这老大岁数来回跑啥。

母亲千恩万谢地走了。好多年之后,我才弄清母亲这次买盐的过程,知道因为我年龄大了,还没有对象,母亲很着急,私下给我卜过卦,算卦的瞎子说我的对象在东南方向。我的家在旗的西北方向,东南方向就是旗所在地的镇子。母亲之所以私下给我卜卦,不让我知道,是因为我反对迷信。母亲让女售货给留盐,并且让她跟我联系,潜意识里就是卜卦这个原因,是想在镇子里托个媒人。

有一天,我刚下课走进办公室,打钟工人跟进来,说镇子上有个人打电话找你。我在镇子里没有认识人,是谁找我呢?我们学校只有校长室和收发室有电话,是摇把子电话,往外打或者打进来都是通过公社的交换机,教师们很少接到电话。我到邻屋的收发室接电话,是个女人,他问清楚我的姓名,说了事情经过,要我到镇子里取盐。我回家跟母亲一说,母亲叫我跟她去镇子的商店取盐。我赶着驴车和母亲一同奔向镇子。

我们学校离我们村五里地,是土路;我们村离镇子近二十里路,是沙石路。

到镇子的商店门前,女售货员倚着门框等我们,她细细地打量我。因为天热,我把蓝色的涤卡外衣放在驴车上,穿着白色的衬衣,衣服是母亲做的,衬衣和裤子都很肥,袖子和下摆长,裤裆大,走路甩来甩去。后来听女售货员说,她看了我非常失望,一个教师,穿戴怎么和逃兵似的,又一想,乡下人,穿戴也不讲究,人的长相合乎标准,换一身好衣服不就行了吗!

把盐装上驴车,女售货员把母亲叫到商店的拐角处说什么。我把驴车拴到街旁的电线杆子上,坐在商店房子下的阴凉处等待。女售货员和母亲说了很长时间,母亲才一副沉思状走来。

返回的路上,母亲坐在驴车上赶着驴走,我跟在车后面,车轱辘扎石子儿啪啦啪啦响,田野安静,群山巍峨,天空高远,我们一路无话。到家卸了盐,母亲才跟我说,那个女售货员给你在镇子上介绍个对象,女售货员说她有个妹妹在五金公司门市部当售货员,二十五岁,和我同岁,要我抽时间跟她妹妹见个面,在我们这里叫相对象。

我师范学校毕业就分配到乡下中学教学,在我们这个地区,有工作的青年人都希望找个有工作的对象,乡村工作的姑娘又稀少得像大熊猫,我们学校未婚的女教师都是民办的和公办代课,没有国家正式教师,只能在镇子里搜寻,而镇子里的姑娘又不愿意嫁乡下的小伙子 ,像我这样出身农民、又工作在乡下的就更难找对象了,学校的老教师给我提过几个,镇子里的姑娘听了我这条件,连面都不想见。现在有镇子上的姑娘愿意见面,我自然高兴。

母亲带着我到镇子相对象那天很热,到了买盐那个商店的门前,母亲把我放到街对面商店瓦房下的阴凉处,进商店和那个女售货员商谈了半天,那个女售货员朝我走来,她步子很冲,神态很旺盛。我知道决定我命运的时刻到了。女售货员朝我招手,说跟我来!

她的动作和语气使我想起了电影上的女游击队长向战士下令那样:跟我来!

我跟着女售货员顺着大街朝前走,她说咱们去五金公司门市部。镇子里只有一家五金门市部,国营的,距女售货员所在的商店一条大街远。女售货员对我说,这个姑娘你要是看不中,被服厂还有一个,我可以给你介绍那个,她所说的被服厂在五金公司街对面,单位性质是大集体。她的这句话让我感动,我决定,这个姑娘什么样,我都同意,不再让母亲着急,也不让这个女售货员失望。我的想法很简单,成家不是自己一个人的事,是对父母和亲朋好友的交待。

五金商店的屋子里顾客很多,柜台后站着好几个男女售货员,女售货员指着柜台里一个正卖货的姑娘说,这个就是。

我扫那个姑娘一眼,柜台挡着她下身,大眼睛,高个子,偏胖,正忙着接待顾客,偶尔朝我这边扫一眼,我心中立刻羞怯起来,为了掩饰我不是来看她的而是来买东西的,我到另一个男售货员面前买了两米花皮电线,其实这两米花皮电线对于我什么用也没有。

出来后,女售货员问我看那个姑娘咋样?我不作声,我思量我已经二十五岁,在我们这一带乡村,二十左右岁都结婚了,我已经是大龄青年,况且出身贫寒,工作在底层,有什么资格挑人家呢!更何况那个姑娘没有任何残疾,用母亲的话说,不秃头不眼瞎过日子就行!

行啊。这话是我跟母亲说的,我只记得那个姑娘眼睛挺大挺亮,个儿也不矬,别的什么印象也没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好感,也没有坏感。母亲就跟那个女售货员说,行啊。

好些年后我才明白一个道理,人生是个遗憾的过程,好多理想希望都不能实现;找对象是个将就过程,心中向往的姑娘世界上没有,就是有,也不属于你。

回学校两天后,镇子上的售货员捎来话,说她的妹妹那天忙于应付顾客,没看清我面孔,只是在我朝门市部外边走时看到一个背影,要求再看一遍。

母亲对我说,姑娘说商店里太乱,看不好,找个清静的地方仔细看看。我就跟校长请了假,骑着自行车,按照母亲指定的时间到达了指定的地点。这次是在姑娘家的西屋,姑娘家在镇子的东边,土房,有一处房檐耷拉着,土院子里高低不平,姑娘全家人站在院子里和坐在东屋。我坐在西屋的炕边上,姑娘走进来,和我在商店见到的那个一模一样,只是个子不如我在商店见到的高,过后我问过她,第一次在商店见面,你是不是在柜台里站在什么东西上?她说没有,我坚持认为她为了显示个子高,站在了什么东西上。

她走到北墙下的立柜前,对照立柜上的镜子整理一下头发,其实她的头发很整齐,她只是象征性地用手指轻轻拢一下前额上的头发,这个动作给我很深的印象,在这种场合这么做的姑娘可能只有她一个,我说不清这是做作还是大方,也就说不清对她这个行为是厌恶还是赞赏。她转身坐在炕另一头的边上。这个过程中,我的心中是淡漠的,没有失望,也没有亢奋。

我是教师,应该先说话,我问她,你业余时间都干什么?

她看着屋子的地上,轻轻地说,洗洗衣裳,看看书。

她的这句话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我喜欢看书,碰上一个喜欢看书的人,自然有好感。

她没有问我业余时间干什么,而是问我教学忙吧?我怎么回答的记不清了。我再问她卖货忙吧?她怎么回答的我也记不清了;我们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些什么话,都记不清了。因为我们的任务是见面,仔细看看对方,问的话,答的话,都是走形式,客气而庄重,再就无话。

见了第二次面后,我们相互把外表都毫无保留地展示给了对方,双方反馈的信息是还过得去,意思是尽管勉强,都达到了最低录取线。

我们确定了恋爱关系。那个时候还没有家庭电话,更没听说过手机,最普遍的联系方式是通信。我们没有通过一次信,一是她所在的镇子到我们家只有十几里路,我们都有自行车,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到达,随时都可以来往;再一个我不习惯爱呀恨地穷折腾,她也不喜欢写信,这可能和我们相互没有那种刻骨铭心、咬牙切齿的爱有关。

对了脾气,我们见面也没有多少话,就像一个单位的同事那样平常、自然。如果说我们谈过恋爱,只有一次算是正式的。那年秋天,我到镇子上的进修学校学习,晚上进修学校发给我们学员一张电影票,电影票是很高的待遇,那个时候没听说过电视机,看电影是唯一的高级文化生活。有一个学员晚上有事不去看,我把电影票要过来,用进修校办公室的电话给她商店打个电话,接电话的人叫她接了电话,我约她晚上去看电影。晚饭后,我们在约定的大街上见了面,到了电影院,她说别看了,上我姐姐家呆一会儿。她姐姐就是给我当介绍人那个售货员,给我介绍她的过程中,留下了热情、诚实的好印象,我很愿意跟她姐姐说话,就同意了。

我们绕过一趟大街,进入一条僻静的窄街,天已经黑透了。她说她姐姐家睡觉早,还是别去了,我不知道她姐姐家在哪儿,也怕打搅人家,就说不去就不去。接下来去哪儿呢?我已经感觉到她可能有意领我到这僻静街来,那就任她安排吧。我们没有商量,自然地走到街旁一棵大杨树下。小镇的大街小巷没有路灯,微弱的星光被树冠的阴影遮蔽了,路上偶尔过往的行人很难看见我们。我们小声私语,东拉西扯,扯了什么当时说不清,过后也想不起来,只记得她说过会做棉衣裳,我们赤峰的北部地区冬天相当冷,每个人冬天都穿得特别厚实,会做棉衣服是个科技含量很高的手艺;我说我在学校教语文,还会写作文,言下之意,我的手艺也不比你差。谈恋爱嘛,就是比试双方的能耐,以达到取悦对方。

夜深了,我们都感到冷,我送她回家,我独自去了镇东郊的进修学校。

也就是这一个晚上,我们的关系彻底确定了。顺便补充一句,结婚后我才知道她不会做棉衣服,冬天的棉衣棉裤依然是母亲给我做;她最不愿意看书,一页也看不下去,从来没看完过一本书,我发表的小说、散文,她一篇也没读过,且她否认我们第二次见面她说过会做棉衣服,也否认说过喜欢看书。我想,可能是我听错了,或者是我记错了。当然,这两句话对一桩婚姻、或者对于已经养儿育女的两个人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作者简介

吕斌,男,出生于内蒙古赤峰市阿鲁科尔沁旗,毕业于内蒙古师范大学文学研究班。中国作协会员。在《人民文学》《小说月报》《小说选刊》等近百种刊物上发表作品六百余万字。有作品入选中学语文试卷,获得过中国人口文化奖,上海市公安文学奖,内蒙古索龙嘎文学奖,赤峰市百柳文学奖。内蒙古文联与内蒙古作协联合召开过“吕斌作品研讨会”。

《河南文学》杂志是河南阅读学会文化传播公司旗下下的一个纯文学刊物,双月刊。以“不薄名家、力推新人”为办宗旨,以“不唯名家,但求名篇;不拘篇幅,唯求美文;不唯形式,文道并重”为原则,主要刊登小说、散文、诗歌等文体,面向全球各界征稿,所刊登稿件从“河南文学杂志”微信公众平台推送的稿件中选取(已在其他媒体刊发并被原创保护的,本平台不予刊发)。欢迎各界人士踊跃投稿!

本平台每周一、三、五更新

投稿邮箱:hnwenxue@126.com

出品/河南阅读学会

编辑/河南文学杂志社

主编/李  一

责任编辑/达   琳

平台维护:河南阅读学会文化传播公司

目前100000+人已关注加入我们

悦读时代杂志

让我们以阅读的方式

相遇相知

将普通的茶事,升格成为一种美妙的养生文化

华莱视界

(0)

相关推荐

  • 【中州作家】赵红俊:相亲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790] 相亲 河南邓州  赵红俊 在陕西干木工活回来后,发现在家里给山菊的信似泥牛入海,她的回信 并没有像我所期盼的那样如期而至. 到家不几日,来了个给我提亲的人. ...

  • 贾国勇丨母亲慈祥的面容(散文)

    我在梦中看到了母亲慈祥的面容,如一尊大慈大悲的菩萨--如果说一个人生下来要受尽九九八十一难才能成正果的话,我的母亲已经受尽了八十二难,应该成正果了!据我的大姐讲,母亲从小就受尽了苦难,出生在富贵之家, ...

  • 河粉文学“品悦红酒杯”母亲节大赛II 010号 满常学 母亲的小树林(散文)

    作者简介: 满常学,山东省巨野县人,菏泽市作家协会会员,自参加工作以来,从事办公室文字材料,喜欢文学.新闻.摄影,在市以上新闻媒体发表新闻稿件60万字,有200多篇小说.散文发表在中央.省.市报刊杂志 ...

  • 母亲的清明粽(散文)

    母亲的清明粽 作者:张洪宾 往昔,每年清明节前,母亲都要张罗着包一锅粽子,以缅怀祖先,同时犒劳家人. 包粽子是个巨大的工程,首先得准备包裹粽子的材料:粽箬叶和扎粽子的稻草.精心挑选好的粽箬叶和扒掉稻叶 ...

  • 赠吕斌

    ​红花香易断, 绿叶郁长青. 淤泥何曾染, 谁人识吕斌.

  • 执着 • 坚强 • 豪迈 ——摄影家陈庆斌先生 (王曙摄影散文之908))

    王曙摄影散文之908 执着 · 坚强 · 豪迈      --摄影家陈庆斌先生 陈庆斌先生是我的朋友,在我66岁时才相识的摄影伙伴和朋友. 他个头不高,略显驼着背,走起路来有些摇晃,但总是风风火火地. ...

  • 【望安山文学】吴子斌||家乡的献宝山(散文)

        主编:非  鱼 献宝山是云霄一个重要地标,她位于过去云霄的南大门,旧324线在其面前绕行而过.从此路过的行人,可以感受到一声轻轻的问候,她会悄悄地告诉你,这里有参加东山岛战斗而牺牲的烈士们. ...

  • 【三秦文学】石昌林:【母亲的缝纫机】(散文)

    母亲的缝纫机 文/石昌林 母亲高高瘦瘦的身材,在我小时候的眼里很是漂亮.记得我上初中时,每次母亲来学校给我送饭,同学们都望着我:"你妈好年轻啊,好漂亮啊!"听到这样的话我心里乐滋滋 ...

  • 李文义:沉静在书香里的母亲 | 原乡文学奖征文(散文)

    沉静在书香里的母亲 李文义 瞧,90岁白发如雪的母亲,佝偻着瘦小的身体,又倚靠床头,戴着老花镜,眯着眼睛,沉心静气地看起书来-- 母亲与书结缘由来已久,可追溯到遥远的从前.懵懂无知的儿时,刺骨寒冷的冬 ...

  • 【望安山文学】吴子斌||蕉香人美(散文)

      主编:非   鱼 走进漳州老街,会误以为走进了民国时代,因随处可见最能代表那个时代的旧骑楼. 某天,在漳州老街香港路的一个老店铺里,邂逅了芸,一位清纯的女孩,是店老板的女儿.起初,以为她是市区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