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事之：海棠婉约

文丨月方

《红楼梦》里，宝玉他们首开海棠诗社是有一定道理的。

春临大地，就见海棠整理着裙裾，端庄贤淑地走入春天，不捏罗帕、不执小扇，两手扣着、稳稳当当地向春光施个礼……难怪李纨见了那芸哥送给宝玉的白海棠要连连称道——海棠稳健大方，最配得上这大户人家的闺阁之风。

我知道的春天的海棠有三种：贴梗海棠、垂丝海棠、西府海棠。最符合古人审美趣味的大概是贴梗海棠，色多大红，花瓣圆润丰腴、朵型内敛，贴着遒劲黝黑的枝干开放，每朵花都开得有理有仪。这样的大红配上这样的妆容和礼节，实在称得上闺阁典范。

但不知怎的，海棠被唐明皇误读成鬓乱杈横、醉不能起。唐明皇大概太爱杨贵妃，所以他把“醉贵妃”直接看成了“睡海棠”，他说：“岂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贴梗海棠与“醉”和“睡”应该沾不上边，硬要附会，唐明皇大概比拟的是垂丝海棠。

垂丝海棠色多粉红，一根细茎挑着一朵饱满丰盈的花朵，娇羞中有种妥帖，也不是“乱醉”的主。只是，世人爱她，总认为她该横在枝头，慵懒地睡上一觉，苏东坡偏怕她睡多了，不能欣赏其儿女情态，于是说：“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抗议这些男人，言语中怎么总有股邪谐之味呢？贵妃爱醉，海棠不醉尔，这群春光里拉得出打得响却不喧嚣的女孩子，从来没有乱过阵脚。

还是回到《红楼梦》。红楼梦三十七回，曹雪芹这个绝对尊崇女性的男子借着女人的玲珑心，把海棠狠狠书写了一回。夜深人静，曹雪芹意兴阑珊，窗外有没有一枝婉约相伴的海棠？大观园中，那些水做的女儿，对着海棠，各有各的才情，就如春光中，烂漫多色多态多型的海棠，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味道。她们歌咏的是一盆难得的白海棠，探春认为海棠“玉是精神难比洁”，宝钗赞“淡极始知花更艳”，而黛玉却觉出“借得梅花一缕魂”，惯常豁达活泼的湘云也不得不悲观地想到“花因喜洁难寻偶”。

只有宝玉这个俗物和唐明皇一样，将海棠看成了太真和西子，他说：“出浴太真冰作影，捧心西子玉为魂。”

我不比宝玉高明到哪儿去，除了将海棠比喻成端庄俏丽明媚的女孩儿，我实在不知该怎样形容她们的姣好？我偏爱西府海棠多一些，西府海棠花骨朵呈胭脂红，盛开时却现月光白，如此深浅跳跃，竟开得一树天真烂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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