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中会：驴三炮（小说） / 开普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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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郭中会

小镇子不大，笔直的三趟街，站在街西面，挺顺溜儿的就看到了街东头儿。

街上的人都知道，驴三炮每天起得最早且准时，原因是驴三炮有一头公驴。他有个嗜好，清晨起来第一件事儿就是骑着驴溜上一圈儿，这驴也有个习惯，第一个反应就是嘎，嘎，嘎的大一阵子。这一“驴嗓子”就像定时钟，提示小镇子的居民——天亮了！

驴三炮叫狗蛋儿，他喜欢驴是受娘的影响，打一小就听娘说：“驴这东西最懂人性，比狗强多了。”狗蛋儿清楚的记得，娘一听到驴叫就特别高兴，尤其是看到老地主骑的那头黑驴，娘总是兴奋的说。“看，看那驴的身子，像黑缎子。”

狗蛋儿的娘姓马，旧社会、女孩子没有大名，嫁到齐家就自然成了齐马氏，生于贫穷人家的齐马氏、有着大户人家人女孩子所没有的“长脚”和一片不受任何文化约束的嘴。偏偏齐马氏的男人齐老蔫儿、又是个八十六杠子压不出屁的主儿。于是、家里家外的大事小情就全落在齐马氏的身上。

另类的大脚女人、少了所有大家闺秀“风吹杨柳”的姿态，却多了几分爽快利落，再加上她那无拘无束的语言特色，很快就“钓”足了小镇所有男人的眼球。齐老蔫儿人虽老实，可他不傻。

“屋里的，要不挪挪地方吧？”

“住的好好的，干啥搬家呀？”

“没看张百万盯上你了，”

“盯上才好呐，”

“说的什么话呀，”

“穷头鬼，有了他就有房子了，”

“想的美。”老蔫儿说。

“他来，你让个地方就行”，齐老蔫儿没吱声，算是默认了。其实齐老蔫早就看出来了，“张百万和她有那么一腿”。他心里清楚，不同意这事儿还能咋样，人家财大气粗惹不起，再说，这女人，不是他能管得住的。“唉，也罢，能换房子不吃亏！”

张百万这人有个习惯人，每出门、必骑驴。也难怪，他这驴、不同于一般的驴，全身乌黑，没有一根杂毛儿，据他说，“这驴辟邪。”说来奇怪，这驴通人性，好像知道张百万那点儿“乱事儿”，每当这驴靠近齐马氏的院子时，它都会嘎、嘎、嘎的叫。齐老蔫儿也知趣儿，每当驴叫，他就“杀猪不吹——蔫退了。”老蔫儿的“避君三舍”只一年，他的青砖瓦房就盖上了。整个镇子没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却没有人敢看不起他，因为他这口“软饭”吃的不软。不用看别的，但说老蔫儿那头黑驴就值了银子了，全身乌黑发亮，没有一根杂毛儿，如果不知情，肯定会觉得那驴就是张百万的。为这头驴、齐老蔫儿不知道解释多少回，“不是不是，不是张百万的驴，我这头是母驴，不会叫。”也许是因为这驴的缘故；也许是因为老蔫的“派头儿”，镇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开始叫他“小百万”了。老蔫倒是不以为然，“他妈的，小百万怎么了，有咱老婆在那抵着！”

好景不长，光复解放了，打土豪分田地的时候，齐老蔫儿有点儿傻了。

“我的乖乖！这不是被斗争的对象吗？”

“他妈傻犊子，鼻子下没有嘴吗？”齐马氏说。

“再说也是小百万。”老蔫儿很无奈。

“我去找工作队，就说他强霸人妻！”齐马氏说。

“这不做损吗？”

“他不死，房子就得分给别人，再说，狗蛋儿回他那儿去是早晚的事儿。”

“凭什么回他那去？”

“你没用不知道哇！再说你当狗蛋儿是傻子？”

齐老蔫像吃了一颗原子弹，立马没声儿了。

土改大运动结束了，齐马氏一家三口人仍然住在那个青砖瓦房的院落，老地主张百万因强占民女被镇压了。张百万被枪毙的那天、狗蛋儿就在现场，不知道为什么，此时、他有点儿恨齐马氏，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张百万和她娘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几间房子是怎么来的，他最清楚不过了。当工作队的人举起枪的时候，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和剧痛、瞬间掠过心头。“哎呀，不对，父子连心！”他突然想起了人们的议论。

“妈，干嘛下死手哇？”

“你不懂，他不死，这房子就不是咱们的了。”

“我不住这房子也要爹！”狗蛋儿一字一板的说。齐马氏知道会有这一天，但她那没料到会是今天。“你敢认他，咱们就什么都没有了，前院的胖丫儿还能跟你吗？”

“怎么就不能，彩礼都过了，”狗蛋儿说。

“一脑袋浆糊，政府的宣传没明白呀？跟你这地主退婚像玩儿一样！”齐马氏说完，狗蛋儿消停了。

张百万为齐家留下的房子和家产被齐马氏巧妙的保存下来了，或许是因果的必然，成立合作社不久，齐马氏就得了一种怪病，整天狂走不止，活生生的人竟然累死了。更不幸的是、齐老蔫儿这“小百万”也在“三反”的运动中被挖了出来，虽然最终被认定是“万恶的地主阶级的受害者”，却未逃过精神分裂的厄运，不久也离开了人世。

老蔫儿夫妇的双双离去、并没有给狗蛋儿的生活带来更大的影响，这个家似乎和解放前没什么变化，只不过又添了个女儿和一头驴。

“哎，当家的，整天看着那驴，好歹也得给丫头起个名字吧？”

“随便叫一个就行，丫头片子，”狗蛋儿说。

“不用你起，就叫齐妙了”胖丫儿生气的说。

“就那么着吧，”狗蛋儿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

这头驴在狗蛋儿的眼里比女儿重要，也许是老百万在他心里扎下了根；也许是母亲的话起了作用，终于买到了一头没有杂毛儿的黑驴。只不过这驴叫的时间和张百万那头驴不一样，它每天早上见到狗蛋儿的第一件事就是嘎、嘎、嘎的叫三声，于是，聪明且富有观察能力的人们把她的狗蛋儿迅速变成了驴三炮！

胖丫儿讨厌“驴三炮”这个外号和那头驴，“当家的，要不把那驴卖了、省的人家叫你驴三炮。”

“驴三炮有啥不好，驴是咱们的传家宝，看看咱们家的大青砖瓦房，”

“当着外人的面儿，千万别提青砖瓦房，我嫌丢人”胖丫儿说。

“有什么丢人的？”

“你不明白这房子是怎么来的？”

“别管是怎么来的，等我女儿找婆家，没有青砖瓦房不嫁。”

“到时候就怕由不得你，”

“我的闺女，她敢不听我的？”

“哎呀，扯那儿去了，孩子刚上初中。”胖丫儿说。

时间真快，好像胖丫儿这话刚过去，女儿高中毕业了。六十年代的高中毕业生、特别是女性，显得那么珍贵，尤其是齐妙这个妙龄的知识女性、更显得那么与众不同。看着男人们向儿女投来的各种目光，驴三炮心里特别敞亮。挂在嘴边儿的总是那句话，“看我这闺女，比他奶奶那时候强多了”，每当他这话一出口，齐妙总会及时的怼上一句，“别提她好不好”。

“怎么不提，看这青砖瓦房就是你奶奶挣的。”

“拿丢人当光荣。”

“别管丢不丢人，反正你找王天民不行，”

“这辈子不嫁行不行！”齐妙说。

“你那书算是白念了，跟你奶奶比差远了，”

“哎呀，就别提她奶奶了，还真指望闺女挣砖房啊？要不就答应齐妙吧，”胖丫儿说。

“就他家的破房子？”三炮说。

“就知道房子，闺女到什么程度不知道哇？”

“那你说怎么办？”三炮问。

“这样儿吧，我去过个话儿，他家那几个姑娘甭念书了，几年就挣座砖房。”

“你去吧，不答应、这事儿就算拉倒，（不行）”。

三春不如一秋忙的东北，冷空气的到来显得那样的匆忙，天民妈要赶到上冻前把也这玉米晾干，孩子们都去上学了，不用问就知道，巨大的劳动量是她一个人担着的。胖丫儿像走进了迷宫。“王姐，王姐，家里有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