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志远:苦命树
苦命树
潘志远
楝树,算是苦命树了。皮苦肉涩,却有人愿意在黄楝树下弹琴,是同命相怜,情趣相投,还是互相慰藉?我懒于揣摩,也就不了了之。尤其是那又苦又涩的果实,我从小尝过;也许是误尝,也许是出自好奇,想探个究竟。当时那种感觉,说不出的难受,我呸呸呸,不知吐了多少口痰方罢。从此接受教训,畏而远之。但它的果实,却是凤凰的美食。听说凤凰是非梧桐不栖、楝果不食的,先是奇怪,后来觉得在理。如果味甘,怕早被凡鸟偷食殆尽,还能轮到凤凰吗?所以大凡苦涩的东西,都是为高尚者准备的,而香甜的都给了凡俗。
还有合欢树,也算是苦命树。它的花被称为苦情花,剔出前半段的传说,当夫妻惊魂化为一棵树,花叶相随,朝暮相守,永生永死,这该是怎样的幸运!
排树列花,一番搜寻,我来到梅花的领地。
梅花也该是苦命树。叶子脱尽之后,老干虬枝,那些萌生的花苞都暴露在凛冽的寒风和霜雪之中,毫无遮掩,到哪儿寻找一点庇护?只有老干为依托,多像苦命的孩子完全凭自己的血气之勇。它们有的是勇敢,与风雪拼尽元气,便萎谢了。它们没有后顾之忧,也不考虑结果,仿佛只有一个使命,就是要打败风雪,打败寒冷,迎来春天,然后把建设的任务留给后来。每每想到这一点时,我便觉得梅花是英雄,是烈士;遇到梅树时,我都要奉上敬慕的目光,那是我灵魂的花圈和心的祭奠。
后来,我结识了枇杷树,粗枝大叶的,很像生活中的某类人,并不出色,也不引人注目。等读到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后,我真的佩服归有光的勇气。在那么一个充满死亡气息的老宅,居然能安居,还能偃仰啸歌,怡然为文;换作一般人,早将老宅卖掉,逃之夭夭了。在这一点上,他和日本的川端康成很有点相似,都是历尽亲人死亡的人,都是刚强无比的人,就像弹簧钢整天承受死亡的重压;不堪其负,川端康成断裂了,而归有光却活到终老,从这一点讲,归有光更能担当苦命树这个称号。
项脊轩前那棵枇杷树,就是一棵苦命树、爱情树,恍若他妻子的化身,守着老宅,守着月光,守着归有光的夜读。与这样一棵树对立,也许是尘世间阴阳两隔的默契和慰藉吧,否则归有光哪来居下去的动力和勇气?
苦情为文,不是怡然为文,我渐渐读出他文字的沉重和疼痛了。
很长时间,我光顾着看枇杷树的粗枝大叶,尝它夏天棒棒糖似的果实。后来知道它不起眼的花,在隆冬绽放,斗罢风雪后才挂果,又历尽春天,到夏天时果实长大了,成熟了。枇杷花才是苦情花,枇杷树才是苦命树。
忽然想到了母亲,就是在我而立之年的夏天病逝的。顿时千言万语便哽咽了,我心痛、负疚,也写不下去了。
母亲就是一棵苦命树,如枇杷。我不敢种枇杷树,每次见到枇杷树时,我的记忆便被戳痛,也隐隐地难受。
潘志远,男,1963年生,安徽宣城人。作品散见《文苑》《青春美文》《作家村》《辽河》《作文新天地》等,收入《行走宣城》《中国网络文学精品年选》《中国人文地理散文精选集》,获行走天下全国美文大赛三等奖,出版诗文集《鸟鸣是一种修辞》《心灵的风景》《槐花正和衣而眠》。参加第十四届全国散文诗笔会,中国好散文诗主持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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