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庆利:回家
回家
陈庆利
我小的时候,每年换季时节,无论多忙,娘都要领着我抽空回一趟娘家。我的姥娘家是山东省莒南县石莲子镇,离我的老家沂南县葛沟镇40里。那时候娘舍不得坐公共汽车,每次去都是沿着乡间小路,走过沟沟坎坎,远远看见娘的老家东后疃村的时候,娘领着我就一路小跑起来,急急地拍打油漆早已脱落的拉环木门,喊一声“娘”,姥娘就颠着小脚满脸笑着迎上来。搁下包袱,娘就屋里屋外忙活起来。
姥娘命苦,生了四个女儿,到娘八岁的时候,过继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我的舅舅。姥爷六十多岁就因得了“肺痨”久病不愈而撒手西去,留给年轻外婆的只有几个没有成年的子女和两间灰色的土坯房子。娘每次回家,洗洗刷刷,缝缝补补,锅头灶脑,都要没白没黑的忙上好一阵。村子的邻里们的远远望见满院子里晾晒的破旧的床单,衣服,被褥,就知道是娘回来了。
临走前一天晚上,娘照例要烧上一盆热水,给姥娘洗脚、剪脚趾甲。姥娘的裹脚布又长又臭,脚趾甲深深地嵌进肉里,变形的小脚看起来丑陋可怕。娘不嫌,娘慢慢地洗,轻轻地揉,洗好后把一双小脚抱在怀里,凑近昏黄的油灯,用剪子一点一点地给姥娘剪……
住了几宿,娘要走了,姥娘颠着小脚送了一程又一程,走到两个县的邻界村前,外婆问:“三妮子,啥时再来呀?”娘总是噙着就要掉落的泪珠,答:“有空就来看你,娘,别送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时候,姥娘老了,患了心肌梗塞。娘回家的次数更勤了,一陪就是十天半个月。虽然舅舅舅妈殷勤伺候,可是娘前脚刚走,姥娘后脚就问:“三妮子怎么还不来看我?"问完就嘤嘤地哭。
卧炕三年、81岁的姥娘在1988年冬天的一个早晨还是走了,娘给姥娘最后一次梳头、洗脚,擦洗全身,换上亲手纳的棉布鞋,穿上亲手缝的大襟棉袄、棉裤,跪在地磕上了三个响头,一声又一声喊着“娘啊,娘”,便哭昏过去。
去年冬天,是姥娘去世三十年的祭日,娘再回家,习惯性叫一声“娘”,没人应。娘站在门楼早已塌落的家门口,木木地站了老半天。娘不知道自己该干点啥。一个家,在一瞬间,变得陌生而遥远。回到自己的家后,娘在姥娘的遗像前摆上瓜果祭品,插上一柱香,点燃,烟白白的,袅袅的,恍如隔世的想念。
我和娘住的并不远,但因单位工作忙,一般没有什么大事也不经常回家。娘有时候在电话里问我:“怎么没叫娘呢?你不想娘吗?”我无言以对,我对妻子说:“以后我和你一起多回娘哪里看看吧。”妻子是个对老人特别孝敬的人,每个星期都是她领着孩子、带着娘喜欢吃的糕点、水果回家看看。她说,以后别总因单位那点事,老不回家。人活一世,能喊几声娘?娘也是70岁的人了,看一次,少一次,喊一声,就少一声,趁着能喊能听的时候,就多回家,多喊几声吧。说不定哪天,想回家,人却不在了,想喊,却听不到回答了。
陈庆利,男,1968年10月24日出生于山东省临沂市河东区葛沟一村,现供职于国网山东省沂南县供电公司,系山东省临沂市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日报》、《中国电力报》、《国家电网报》、《大众日报》等报刊发表新闻通讯、散文多篇,借助手中的笔,讴歌新时代,赞美新时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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