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伟: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那日登山,将至凌绝顶时,那段路叫“一线天”,又叫“一步登天”,山峰直插云霄,上山的石阶有半米宽,仅能容下一人攀爬,七十多度的陡坡,扶着钢管栏杆向上爬,往下看,顿觉天旋地转。老妻在后面不住埋怨:不叫你上,非要上,我看上面下来人,我们往哪躲!我喘着气说:好在到最后几步,咬咬牙,冲上去,就一步登天啦!真的怕处有鬼痒处有虱,走到最后一个转步台的中间段,上面真的下来一行人,一步一顿,小心翼翼。当目光相对时,都啊的一声。不能同时挤在一个台阶上,也不能拥抱转身,只能有一方退回,我看看身后,身后的路已云遮雾掩,再向上看,金顶已在眼前。怎么办?我不仅脱口而出,对面是个六十出头的老者,他朝我笑笑,转身说:孩子们,向后转,二度登天!一行六人稀里哗啦笑着转身, 趔趔趄趄 引着我们爬到山顶,我握住老者的手说:谢谢老哥,谢谢你们。老者说,到天上的都是神仙,你到庙里就自然会明白的。我这才看清,山顶是一平场,中有一庙,金碧辉煌,大门敞开,并无一神,门上有一联,靠近识读,上写到:
登天窄路,欲将进时方思退;
俯查万物,直把有的却当无。
我小时候好像得过脑膜炎。思路一直迟滞,好多道理,总是想不明白,更谈不上心领神会、瞬间禅悟。过后仔细想想,也是似是而非。但感觉到的,自然幡然悔悟,凭着直觉身体力行。
若干年前,我那时还算年轻气盛,开车红绿灯口,总讨厌那些发广告的老妪,分散精力还不说,一旦绿灯放行,还得小心翼翼地绕着他们走,好不轻松。那一年我女儿才上大学,说是想体现一下生活,就找了一份发传单的差事,一天发6000份,才给六十元钱工资。在我想象中,她捧着一沓子彩纸,满脸堆笑、哆哆嗦嗦地奔走在十字路口的车流中,是那样辛劳艰难和危险,我的心都提到嗓孔眼上了。中午她打电话回来,哭着说:爸,我才发2000多份呀,我怎么办?到现在还没吃饭。我说,女儿呀,你别发了,你爸心疼死了。她说,是我自找的,我一定发完,你别管。到了晚上,终于发完了,得到了应得的薪酬。 从此之后,无论走到哪里,我遇到发广告的,总是笑脸相迎,来者不拒。我忽然感觉到,他们,就是我的某一个亲人,能够帮他们减轻一张纸的分量,就是我的一份快乐。我不需要手留余香,我是在编制着自己的精神图案。
有了爱心,方有善心,有了善心,更张爱心,善与仁同,善莫大焉,孟子说:"爱人者,人恒爱之;”我自知非君子,仁爱有限,也不求人爱之敬之,但“老我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 这些,还是有的。然而,自觉的改变终不是主观的能动作用,真正的修养是内心的自省和生命的强化,是一种参悟的禅机,是一种自觉的升华,是一种生命意义的挥发。
前年夏天,我们参加了一个短期的文学研讨会,期间,有一个“三月河”的老兄,拿了几本自费出版的书籍侃侃而谈,翻看内容,有一股能医百病的膏药味,哂而远之,物伤其类。等到赠书时,我嘱同伴说:此人疯子,其书一堆老苞谷杆,勿受之。同伴阿雅,淑女范,说:咋不要?可得要。不管他书是什么,有他这种精神,就值得我们学习。要他的书,不是为书,而是为我们自己。一席话,说得我心跳耳热羞愧难当。是啊,我们何曾有“三月河”的精神和气魄,我们何曾有阿雅的善心和胸怀!偈语曰:
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在云水间?
成佛何须菩提叶,梧桐树下亦参禅。
云水得与禅心共,高山流水亦枉然。
菩提无树镜非台,明月何曾在指尖?
今年夏天,朋友半老了闹起离婚,我为其妻讨伐之。席间,酒酣耳热,说起其发妻的好处,我给他说起二十年前的一段往事:那一年,你委托我和她同行,参加自学考试,我中午喝了点酒,不看红灯横穿马路,莽莽撞撞行走于南来北往汽车间,她怕我出事,赶紧上前搀住我胳膊,用纤柔的身躯护住我。过了马路,她松了手,一低头间,突然满脸绯红。那一刻,我觉得她好美好伟大!那一点温柔,一直让我温暖到如今。朋友说:看吧,她那时就对你有些意思吧。我勃然大怒,说:什么意思,这是一种本能的善良。你知道吗?你有吗?
我想起徐志摩的《沙扬娜拉》: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作者简介:
赞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