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世家原文、注释与翻译【说明与解析】
晋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初,武王与叔虞母会时,梦天谓武王曰:“余命女生子,名虞,余与之唐。”及生子,文在其手曰“虞”,故遂因命之曰虞。
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於是遂封叔虞於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姓姬氏,字子于。
唐叔子燮,是为晋侯。晋侯子宁族,是为武侯。武侯之子服人,是为成侯。成侯子福,是为厉侯。厉侯之子宜臼,是为靖侯。靖侯已来,年纪可推。自唐叔至靖侯五世,无其年数。
靖侯十七年,周厉王迷惑暴虐,国人作乱,厉王出奔于彘,大臣行政,故曰“共和”。 十八年,靖侯卒,子釐侯司徒立。釐侯十四年,周宣王初立。十八年,釐侯卒,子献侯籍立。献侯十一年卒,子穆侯费王立。
穆侯四年,取齐女姜氏为夫人。七年,伐条。生太子仇。十年,伐千亩,有功。生少子,名曰成师。晋人师服曰:“异哉,君之命子也!太子曰仇,仇者雠也。少子曰成师,成师大号,成之者也。名,自命也;物,自定也。今適庶名反逆,此後晋其能毋乱乎?”
二十七年,穆侯卒,弟殇叔自立,太子仇出奔。殇叔三年,周宣王崩。四年,穆侯太子仇率其徒袭殇叔而立,是为文侯。
文侯十年,周幽王无道,犬戎杀幽王,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三十五年,文侯仇卒,子昭侯伯立。
昭侯元年,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曲沃邑大於翼。翼,晋君都邑也。成师封曲沃,号为桓叔。靖侯庶孙栾宾相桓叔。桓叔是时年五十八矣,好德,晋国之众皆附焉。君子曰:“晋之乱其在曲沃矣。末大於本而得民心,不乱何待!”
七年,晋大臣潘父弑其君昭侯而迎曲沃桓叔。桓叔欲入晋,晋人发兵攻桓叔。桓叔败,还归曲沃。晋人共立昭侯子平为君,是为孝侯。诛潘父。
孝侯八年,曲沃桓叔卒,子鳝代桓叔,是为曲沃庄伯。孝侯十五年,曲沃庄伯弑其君晋孝侯于翼。晋人攻曲沃庄伯,庄伯复入曲沃。晋人复立孝侯子郄为君,是为鄂侯。
鄂侯二年,鲁隐公初立。
鄂侯六年卒。曲沃庄伯闻晋鄂侯卒,乃兴兵伐晋。周平王使虢公将兵伐曲沃庄伯,庄伯走保曲沃。晋人共立鄂侯子光,是为哀侯。
哀侯二年曲沃庄伯卒,子称代庄伯立,是为曲沃武公。哀侯六年,鲁弑其君隐公。哀侯八年,晋侵陉廷。陉廷与曲沃武公谋,九年,伐晋于汾旁,虏哀侯。晋人乃立哀侯子小子为君,是为小子侯。
小子元年,曲沃武公使韩万杀所虏晋哀侯。曲沃益彊,晋无如之何。
晋小子之四年,曲沃武公诱召晋小子杀之。周桓王使虢仲伐曲沃武公,武公入于曲沃,乃立晋哀侯弟缗为晋侯。
晋侯缗四年,宋执郑祭仲而立突为郑君。晋侯十九年,齐人管至父弑其君襄公。
晋侯二十八年,齐桓公始霸。曲沃武公伐晋侯缗,灭之,尽以其宝器赂献于周釐王。釐王命曲沃武公为晋君,列为诸侯,於是尽并晋地而有之。
曲沃武公已即位三十七年矣,更号曰晋武公。晋武公始都晋国,前即位曲沃,通年三十八年。
武公称者,先晋穆侯曾孙也,曲沃桓叔孙也。桓叔者,始封曲沃。武公,庄伯子也。自桓叔初封曲沃以至武公灭晋也,凡六十七岁,而卒代晋为诸侯。武公代晋二岁,卒。与曲沃通年,即位凡三十九年而卒。子献公诡诸立。 献公元年,周惠王弟穨攻惠王,惠王出奔,居郑之栎邑。
五年,伐骊戎,得骊姬、骊姬弟,俱爱幸之。
八年,士蔿说公曰:“故晋之群公子多,不诛,乱且起。”乃使尽杀诸公子,而城聚都之,命曰绛,始都绛。九年,晋群公子既亡奔虢,虢以其故再伐晋,弗克。十年,晋欲伐虢,士蔿曰:“且待其乱。”
十二年,骊姬生奚齐。献公有意废太子,乃曰:“曲沃吾先祖宗庙所在,而蒲边秦,屈边翟,不使诸子居之,我惧焉。”於是使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献公与骊姬子奚齐居绛。晋国以此知太子不立也。太子申生,其母齐桓公女也,曰齐姜,早死。申生同母女弟为秦穆公夫人。重耳母,翟之狐氏女也。夷吾母,重耳母女弟也。献公子八人,而太子申生、重耳、夷吾皆有贤行。及得骊姬,乃远此三子。
十六年,晋献公作二军。公将上军,太子申生将下军,赵夙御戎,毕万为右,伐灭霍,灭魏,灭耿。还,为太子城曲沃,赐赵夙耿,赐毕万魏,以为大夫。士蔿曰:“太子不得立矣。分之都城,而位以卿,先为之极,又安得立!不如逃之,无使罪至。为吴太伯,不亦可乎,犹有令名。”太子不从。卜偃曰:“毕万之後必大。”万,盈数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命之大,以从盈数,其必有众。”初,毕万卜仕於晋国,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後必蕃昌。”
十七年,晋侯使太子申生伐东山。里克谏献公曰:“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守曰监国,古之制也。夫率师,专行谋也;誓军旅,君与国政之所图也:非太子之事也。师在制命而已,禀命则不威,专命则不孝,故君之嗣適不可以帅师。君失其官,率师不威,将安用之?”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太子谁立。”里克不对而退,见太子。太子曰:“吾其废乎?”里克曰:“太子勉之!教以军旅,”不共是惧,何故废乎?且子惧不孝,毋惧不得立。修己而不责人,则免於难。”太子帅师,公衣之偏衣,佩之金玦。里克谢病,不从太子。太子遂伐东山。
十九年,献公曰:“始吾先君庄伯、武公之诛晋乱,而虢常助晋伐我,又匿晋亡公子,果为乱。弗诛,後遗子孙忧。”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假道於虞。虞假道,遂伐虢,取其下阳以归。
献公私谓骊姬曰:“吾欲废太子,以奚齐代之。”骊姬泣曰:“太子之立,诸侯皆已知之,而数将兵,百姓附之,柰何以贱妾之故废適立庶?君必行之,妾自杀也。”骊姬详誉太子,而阴令人谮恶太子,而欲立其子。
二十一年,骊姬谓太子曰:“君梦见齐姜,太子速祭曲沃,归釐於君。”太子於是祭其母齐姜於曲沃,上其荐胙於献公。献公时出猎,置胙於宫中。骊姬使人置毒药胙中。居二日,献公从猎来还,宰人上胙献公,献公欲飨之。骊姬从旁止之,曰:“胙所从来远,宜试之。”祭地,地坟;与犬,犬死;与小臣,小臣死。骊姬泣曰:“太子何忍也!其父而欲弑代之,况他人乎?且君老矣,旦暮之人,曾不能待而欲弑之!”谓献公曰:“太子所以然者,不过以妾及奚齐之故。妾原子母辟之他国,若早自杀,毋徒使母子为太子所鱼肉也。始君欲废之,妾犹恨之;至於今,妾殊自失於此。”太子闻之,奔新城。献公怒,乃诛其傅杜原款。或谓太子曰:“为此药者乃骊姬也,太子何不自辞明之?”太子曰:“吾君老矣,非骊姬,寝不安,食不甘。即辞之,君且怒之。不可。”或谓太子曰:“可奔他国。”太子曰:“被此恶名以出,人谁内我?我自杀耳。”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杀於新城。
此时重耳、夷吾来朝。人或告骊姬曰:“二公子怨骊姬谮杀太子。”骊姬恐,因谮二公子:“申生之药胙,二公子知之。”二子闻之,恐,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备守。初,献公使士蔿为二公子筑蒲、屈城,弗就。夷吾以告公,公怒士蔿。士蔿谢曰:“边城少寇,安用之?”退而歌曰:“狐裘蒙茸,一国三公,吾谁適从!”卒就城。及申生死,二子亦归保其城。
二十二年,献公怒二子不辞而去,果有谋矣,乃使兵伐蒲。蒲人之宦者勃鞮命重耳促自杀。重耳逾垣,宦者追斩其衣袪。重耳遂奔翟。使人伐屈,屈城守,不可下。
是岁也,晋复假道於虞以伐虢。虞之大夫宫之奇谏虞君曰:“晋不可假道也,是且灭虞。”虞君曰:“晋我同姓,不宜伐我。”宫之奇曰:“太伯、虞仲,太王之子也,太伯亡去,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子也,为文王卿士,其记勋在王室,藏於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之亲能亲於桓、庄之族乎?桓、庄之族何罪,尽灭之。虞之与虢,脣之与齿,脣亡则齿寒。”虞公不听,遂许晋。宫之奇以其族去虞。其冬,晋灭虢,虢公丑奔周。还,袭灭虞,虏虞公及其大夫井伯百里奚以媵秦穆姬,而修虞祀。荀息牵曩所遗虞屈产之乘马奉之献公,献公笑曰:“马则吾马,齿亦老矣!”
二十三年,献公遂发贾华等伐屈,屈溃。夷吾将奔翟。冀芮曰:“不可,重耳已在矣,今往,晋必移兵伐翟,翟畏晋,祸且及。不如走梁,梁近於秦,秦彊,吾君百岁後可以求入焉。”遂奔梁。二十五年,晋伐翟,翟以重耳故,亦击晋於齧桑,晋兵解而去。
当此时,晋彊,西有河西,与秦接境,北边翟,东至河内。
骊姬弟生悼子。
二十六年夏,齐桓公大会诸侯於葵丘。晋献公病,行後,未至,逢周之宰孔。宰孔曰:“齐桓公益骄,不务德而务远略,诸侯弗平。君弟毋会,毋如晋何。”献公亦病,复还归。病甚,乃谓荀息曰:“吾以奚齐为後,年少,诸大臣不服,恐乱起,子能立之乎?”荀息曰:“能。”献公曰:“何以为验?”对曰:“使死者复生,生者不惭,为之验。”於是遂属奚齐於荀息。荀息为相,主国政。秋九月,献公卒。里克、邳郑欲内重耳,以三公子之徒作乱,谓荀息曰:“三怨将起,秦、晋辅之,子将何如?”荀息曰:“吾不可负先君言。”十月,里克杀奚齐于丧次,献公未葬也。荀息将死之,或曰不如立奚齐弟悼子而傅之,荀息立悼子而葬献公。十一月,里克弑悼子于朝,荀息死之。君子曰:“诗所谓'白珪之玷,犹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其荀息之谓乎!不负其言。”初,献公将伐骊戎,卜曰“齿牙为祸”。及破骊戎,获骊姬,爱之,竟以乱晋。
里克等已杀奚齐、悼子,使人迎公子重耳於翟,欲立之。重耳谢曰:“负父之命出奔,父死不得脩人子之礼侍丧,重耳何敢入!大夫其更立他子。”还报里克,里克使迎夷吾於梁。夷吾欲往,吕省、郤芮曰:“内犹有公子可立者而外求,难信。计非之秦,辅彊国之威以入,恐危。”乃使郤芮厚赂秦,约曰:“即得入,请以晋河西之地与秦。”及遗里克书曰:“诚得立,请遂封子於汾阳之邑。”秦缪公乃发兵送夷吾於晋。齐桓公闻晋内乱,亦率诸侯如晋。秦兵与夷吾亦至晋,齐乃使隰朋会秦俱入夷吾,立为晋君,是为惠公。齐桓公至晋之高梁而还归。
惠公夷吾元年,使邳郑谢秦曰:“始夷吾以河西地许君,今幸得入立。大臣曰:'地者先君之地,君亡在外,何以得擅许秦者?’寡人争之弗能得,故谢秦。”亦不与里克汾阳邑,而夺之权。四月,周襄王使周公忌父会齐、秦大夫共礼晋惠公。惠公以重耳在外,畏里克为变,赐里克死。谓曰:“微里子寡人不得立。虽然,子亦杀二君一大夫,为子君者不亦难乎?”里克对曰:“不有所废,君何以兴?欲诛之,其无辞乎?乃言为此!臣闻命矣。”遂伏剑而死。於是邳郑使谢秦未还,故不及难。
晋君改葬恭太子申生。秋,狐突之下国,遇申生,申生与载而告之曰:“夷吾无礼,余得请於帝,将以晋与秦,秦将祀余。”狐突对曰:“臣闻神不食非其宗,君其祀毋乃绝乎?君其图之。”申生曰:“诺,吾将复请帝。後十日,新城西偏将有巫者见我焉。”许之,遂不见。及期而往,复见,申生告之曰:“帝许罚有罪矣,弊於韩。”兒乃谣曰:“恭太子更葬矣,後十四年,晋亦不昌,昌乃在兄。” 邳郑使秦,闻里克诛,乃说秦缪公曰:“吕省、郤称、冀芮实为不从。若重赂与谋,出晋君,入重耳,事必就。”秦缪公许之,使人与归报晋,厚赂三子。三子曰:“币厚言甘,此必邳郑卖我於秦。”遂杀邳郑及里克、邳郑之党七舆大夫。邳郑子豹奔秦,言伐晋,缪公弗听。
惠公之立,倍秦地及里克,诛七舆大夫,国人不附。二年,周使召公过礼晋惠公,惠公礼倨,召公讥之。
四年,晋饥,乞籴於秦。缪公问百里奚,”百里奚曰:“天菑流行,国家代有,救菑恤邻,国之道也。与之。”邳郑子豹曰:“伐之。”缪公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卒与粟,自雍属绛。 五年,秦饥,请籴於晋。晋君谋之,庆郑曰:“以秦得立,已而倍其地约。晋饥而秦贷我,今秦饥请籴,与之何疑?而谋之!”虢射曰:“往年天以晋赐秦,秦弗知取而贷我。今天以秦赐晋,晋其可以逆天乎?遂伐之。”惠公用虢射谋,不与秦粟,而发兵且伐秦。秦大怒,亦发兵伐晋。
六年春,秦缪公将兵伐晋。晋惠公谓庆郑曰:“秦师深矣,柰何?”郑曰:“秦内君,君倍其赂;晋饥秦输粟,秦饥而晋倍之,乃欲因其饥伐之:其深不亦宜乎!”晋卜御右,庆郑皆吉。公曰:“郑不孙。”乃更令步阳御戎,家仆徒为右,进兵。九月壬戌,秦缪公、晋惠公合战韩原。惠公马
不行,秦兵至,公窘,召庆郑为御。郑曰:“不用卜,败不亦当乎!”遂去。更令梁繇靡御,虢射为右,辂秦缪公。缪公壮士冒败晋军,晋军败,遂失秦缪公,反获晋公以归。秦将以祀上帝。晋君姊为缪公夫人,衰绖涕泣。公曰:“得晋侯将以为乐,今乃如此。且吾闻箕子见唐叔之初封,曰'其後必当大矣’,晋庸可灭乎!”乃与晋侯盟王城而许之归。晋侯亦使吕省等报国人曰:“孤虽得归,毋面目见社稷,卜日立子圉。”晋人闻之,皆哭。秦缪公问吕省:“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惧失君亡亲,不惮立子圉,曰'必报雠,宁事戎、狄’。其君子则爱君而知罪,以待秦命,曰'必报德’。有此二故,不和。”於是秦缪公更舍晋惠公,餽之七牢。十一月,归晋侯。晋侯至国,诛庆郑,修政教。谋曰:“重耳在外,诸侯多利内之。”欲使人杀重耳於狄。重耳闻之,如齐。
八年,使太子圉质秦。初,惠公亡在梁,梁伯以其女妻之,生一男一女。梁伯卜之,男为人臣,女为人妾,故名男为圉,女为妾。
十年,秦灭梁。梁伯好土功,治城沟,”民力罢怨,其众数相惊,曰“秦寇至”,民恐惑,秦竟灭之。
十三年,晋惠公病,内有数子。太子圉曰:“吾母家在梁,梁今秦灭之,我外轻於秦而内无援於国。君即不起,病大夫轻,更立他公子。”乃谋与其妻俱亡归。秦女曰:“子一国太子,辱在此。秦使婢子侍,以固子之心。子亡矣,我不从子,亦不敢言。”子圉遂亡归晋。十四年九月,惠公卒,太子圉立,是为怀公。 子圉之亡,秦怨之,乃求公子重耳,欲内之。子圉之立,畏秦之伐也。乃令国中诸从重耳亡者与期,期尽不到者尽灭其家。狐突之子毛及偃从重耳在秦,弗肯召。怀公怒,囚狐突。突曰:“臣子事重耳有年数矣,今召之,是教之反君也。何以教之?”怀公卒杀狐突。秦缪公乃发兵送内重耳,使人告栾、郤之党为内应,杀怀公於高梁,入重耳。重耳立,是为文公。 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曰赵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贾佗;先轸;魏武子。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献公十三年,以骊姬故,重耳备蒲城守秦。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太子申生,骊姬谗之,恐,不辞献公而守蒲城。献公二十二年,献公使宦者履鞮趣杀重耳。重耳逾垣,宦者逐斩其衣袪。重耳遂奔狄。狄,其母国也。是时重耳年四十三。从此五士,其馀不名者数十人,至狄。 狄伐咎如,得二女:以长女妻重耳,生伯鯈、叔刘;以少女妻赵衰,生盾。居狄五岁而晋献公卒,里克已杀奚齐、悼子,乃使人迎,欲立重耳。重耳畏杀,因固谢,不敢入。已而晋更迎其弟夷吾立之,是为惠公。惠公七年,畏重耳,乃使宦者履鞮与壮士欲杀重耳。重耳闻之,乃谋赵衰等曰:“始吾奔狄,非以为可用与,以近易通,故且休足。休足久矣,固原徙之大国。夫齐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诸侯。今闻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贤佐,盍往乎?”於是遂行。重耳谓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其妻笑曰:“犁二十五年,吾冢上柏大矣。虽然,妾待子。”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 过卫,卫文公不礼。去,过五鹿,饥而从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进之。重耳怒。赵衰曰:“土者,有土也,君其拜受之。”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重耳安之。重耳至齐二岁而桓公卒,会竖刀等为内乱,齐孝公之立,诸侯兵数至。留齐凡五岁。重耳爱齐女,毋去心。赵衰、咎犯乃於桑下谋行。齐女侍者在桑上闻之,以告其主。其主乃杀侍者,劝重耳趣行。重耳曰:“人生安乐,孰知其他!必死於此,不能去。”齐女曰:“子一国公子,穷而来此,数士者以子为命。子不疾反国,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且不求,何时得功?”乃与赵衰等谋,醉重耳,载以行。行远而觉,重耳大怒,引戈欲杀咎犯。咎犯曰:“杀臣成子,偃之原也。”重耳曰:“事不成,我食舅氏之肉。”咎犯曰:“事不成,犯肉腥臊,何足食!”乃止,遂行。
过曹,曹共公不礼,欲观重耳骈胁。曹大夫釐负羁曰:“晋公子贤,又同姓,穷来过我,柰何不礼!”共公不从其谋。负羁乃私遗重耳食,置璧其下。重耳受其食,还其璧。
去,过宋。宋襄公新困兵於楚,伤於泓,闻重耳贤,乃以国礼礼於重耳。
过郑,郑文公弗礼。郑叔瞻谏其君曰:“晋公子贤,而其从者皆国相,且又同姓。郑之出自厉王,而晋之出自武王。”郑君曰:“诸侯亡公子过此者众,安可尽礼!”叔瞻曰:“君不礼,不如杀之,且後为国患。”郑君不听。
重耳去之楚,楚成王以適诸侯礼待之,重耳谢不敢当。赵衰曰:“子亡在外十馀年,小国轻子,况大国乎?今楚大国而固遇子,子其毋让,此天开子也。”遂以客礼见之。成王厚遇重耳,重耳甚卑。成王曰:“子即反国,何以报寡人?”重耳曰:“羽毛齿角玉帛,君王所馀,未知所以报。”王曰:“虽然,何以报不穀?”重耳曰:“即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平原广泽,请辟王三舍。”楚将子玉怒曰:“王遇晋公子至厚,今重耳言不孙,请杀之。”成王曰:“晋公子贤而困於外久,从者皆国器,此天所置,庸可杀乎?且言何以易之!”居楚数月,而晋太子圉亡秦,秦怨之;闻重耳在楚,乃召之。成王曰:“楚远,更数国乃至晋。秦晋接境,秦君贤,子其勉行!”厚送重耳。
重耳至秦,缪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与往。重耳不欲受,司空季子曰:“其国且伐,况其故妻乎!且受以结秦亲而求入,子乃拘小礼,忘大丑乎!”遂受。缪公大欢,与重耳饮。赵衰歌黍苗诗。缪公曰:“知子欲急反国矣。”赵衰与重耳下,再拜曰:“孤臣之仰君,如百穀之望时雨。”是时晋惠公十四年秋。惠公以九月卒,子圉立。十一月,葬惠公。十二月,晋国大夫栾、郤等闻重耳在秦,皆阴来劝重耳、赵衰等反国,为内应甚众。於是秦缪公乃发兵与重耳归晋。晋闻秦兵来,亦发兵拒之。然皆阴知公子重耳入也。唯惠公之故贵臣吕、郤之属不欲立重耳。重耳出亡凡十九岁而得入,时年六十二矣,晋人多附焉。
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咎犯曰:“臣从君周旋天下,过亦多矣。臣犹知之,况於君乎?请从此去矣。”重耳曰:“若反国,所不与子犯共者,河伯视之!”乃投璧河中,以与子犯盟。是时介子推从,在船中,乃笑曰:“天实开公子,而子犯以为己功而要市於君,固足羞也。吾不忍与同位。”乃自隐渡河。秦兵围令狐,晋军于庐柳。二月辛丑,咎犯与秦晋大夫盟于郇。壬寅,重耳入于晋师。丙午,入于曲沃。丁未,朝于武宫,即位为晋君,是为文公。群臣皆往。怀公圉奔高梁。戊申,使人杀怀公。 怀公故大臣吕省、郤芮本不附文公,文公立,恐诛,乃欲与其徒谋烧公宫,杀文公。文公不知。始尝欲杀文公宦者履鞮知其谋,欲以告文公,解前罪,求见文公。文公不见,使人让曰:“蒲城之事,女斩予袪。其後我从狄君猎,女为惠公来求杀我。惠公与女期三日至,而女一日至,何速也?女其念之。”宦者曰:“臣刀锯之馀,不敢以二心事君倍主,故得罪於君。君已反国,其毋蒲、翟乎?且管仲射钩,桓公以霸。今刑馀之人以事告而君不见,祸又且及矣。”於是见之,遂以吕、郤等告文公。文公欲召吕、郤,吕、郤等党多,文公恐初入国,国人卖己,乃为微行,会秦缪公於王城,国人莫知。三月己丑,吕、郤等果反,焚公宫,不得文公。文公之卫徒与战,吕、郤等引兵欲奔,秦缪公诱吕、郤等,杀之河上,晋国复而文公得归。夏,迎夫人於秦,秦所与文公妻者卒为夫人。秦送三千人为卫,以备晋乱。 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赏从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未尽行赏,周襄王以弟带难出居郑地,来告急晋。晋初定,欲发兵,恐他乱起,是以赏从亡未至隐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推曰:“献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开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曰是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冒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懟?”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禄。”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隐,安用文之?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此乎?与女偕隐。”至死不复见。
介子推从者怜之,乃悬书宫门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使人召之,则亡。遂求所在,闻其入釂上山中,於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
从亡贱臣壶叔曰;“君三行赏,赏不及臣,敢请罪。”文公报曰:“夫导我以仁义,防我以德惠,此受上赏。辅我以行,卒以成立,此受次赏。矢石之难,汗马之劳,此复受次赏。若以力事我而无补吾缺者,此复受次赏。三赏之後,故且及子。”晋人闻之,皆说。
二年春,秦军河上,将入王。赵衰曰;“求霸莫如入王尊周。周晋同姓,晋不先入王,後秦入之,毋以令于天下。方今尊王,晋之资也。”三月甲辰,晋乃发兵至阳樊,围温,入襄王于周。四月,杀王弟带。周襄王赐晋河内阳樊之地。
四年,楚成王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先轸曰:“报施定霸,於今在矣。”狐偃曰:“楚新得曹而初婚於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宋免矣。”於是晋作三军。赵衰举郤縠将中军,郤臻佐之;使狐偃将上军,狐毛佐之,命赵衰为卿;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焠为右:往伐。冬十二月,晋兵先下山东,而以原封赵衰。
五年春,晋文公欲伐曹,假道於卫,卫人弗许。还自河南度,侵曹,伐卫。正月,取五鹿。二月,晋侯、齐侯盟于敛盂。”卫侯请盟晋,晋人不许。卫侯欲与楚,国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说晋。卫侯居襄牛,公子买守卫。楚救卫,不卒。晋侯围曹。三月丙午,晋师入曹,数之以其不用釐负羁言,而用美女乘轩者三百人也。令军毋入僖负羁宗家以报德。楚围宋,宋复告急晋。文公欲救则攻楚,为楚尝有德,不欲伐也;欲释宋,宋又尝有德於晋:患之。先轸曰:“执曹伯,分曹、卫地以与宋,楚急曹、卫,其势宜释宋。”於是文公从之,而楚成王乃引兵归。
楚将子玉曰:“王遇晋至厚,今知楚急曹、卫而故伐之,是轻王。”王曰:“晋侯亡在外十九年,困日久矣,果得反国,险戹尽知之,能用其民,天之所开,不可当。”子玉请曰:“非敢必有功,原以间执谗慝之口也。”楚王怒,少与之兵。於是子玉使宛春告晋:“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咎犯曰:“子玉无礼矣,君取一,臣取二,勿许。”先轸曰:“定人之谓礼。楚一言定三国,子一言而亡之,我则毋礼。不许楚,是弃宋也。不如私许曹、卫以诱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後图之。”晋侯乃囚宛春於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於楚。楚得臣怒,击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为何退?”文公曰:“昔在楚,约退三舍,可倍乎!”楚师欲去,得臣不肯。四月戊辰,宋公、齐将、秦将与晋侯次城濮。己巳,与楚兵合战,楚兵败,得臣收馀兵去。甲午,晋师还至衡雍,作王宫于践土。
初,郑助楚,楚败,惧,使人请盟晋侯。晋侯与郑伯盟。
五月丁未,献楚俘於周,驷介百乘,徒兵千。天子使王子虎命晋侯为伯,赐大辂,彤弓矢百,玈弓矢千,秬鬯一卣,珪瓚,虎贲三百人。晋侯三辞,然后稽首受之。周作晋文侯命:“王若曰:父义和,丕显文、武,能慎明德,昭登於上,布闻在下,维时上帝集厥命于文、武。恤朕身、继予一人永其在位。”於是晋文公称伯。癸亥,王子虎盟诸侯於王庭。
晋焚楚军,火数日不息,文公叹。左右曰:“胜楚而君犹忧,何?”文公曰:“吾闻能战胜安者唯圣人,是以惧。且子玉犹在,庸可喜乎!”子玉之败而归,楚成王怒其不用其言,贪与晋战,让责子玉,子玉自杀。晋文公曰:“我击其外,楚诛其内,内外相应。”於是乃喜。
六月,晋人复入卫侯。壬午,晋侯度河北归国。行赏,狐偃为首。或曰:“城濮之事,先轸之谋。”文公曰:“城濮之事,偃说我毋失信。先轸曰'军事胜为右’,吾用之以胜。然此一时之说,偃言万世之功,柰何以一时之利而加万世功乎?是以先之。”
冬,晋侯会诸侯於温,欲率之朝周。力未能,恐其有畔者,乃使人言周襄王狩于河阳。壬申,遂率诸侯朝王於践土。孔子读史记至文公,曰“诸侯无召王”、“王狩河阳”者,春秋讳之也。
丁丑,诸侯围许。曹伯臣或说晋侯曰:“齐桓公合诸侯而国异姓,今君为会而灭同姓。曹,叔振铎之後;晋,唐叔之後。合诸侯而灭兄弟,非礼。”晋侯说,复曹伯。
於是晋始作三行。荀林父将中行,先縠将右行,先蔑将左行。 七年,晋文公、秦缪公共围郑,以其无礼於文公亡过时,及城濮时郑助楚也。围郑,欲得叔瞻。叔瞻闻之,自杀。郑持叔瞻告晋。晋曰:“必得郑君而甘心焉。”郑恐,乃间令使谓秦缪公曰:“亡郑厚晋,於晋得矣,而秦未为利。君何不解郑,得为东道交?”秦伯说,罢兵。晋亦罢兵。
九年冬,晋文公卒,子襄公欢立。是岁郑伯亦卒。
郑人或卖其国於秦,秦缪公发兵往袭郑。十二月,秦兵过我郊。襄公元年春,秦师过周,无礼,王孙满讥之。兵至滑,郑贾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十二牛劳秦师。秦师惊而还,灭滑而去。 晋先轸曰:“秦伯不用蹇叔,反其众心,此可击。”栾枝曰:“未报先君施於秦,击之,不可。”先轸曰:“秦侮吾孤,伐吾同姓,何德之报?”遂击之。襄公墨衰绖。四月,败秦师于殽,虏秦三将孟明视、西乞秫、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文公夫人秦女,谓襄公曰:“秦欲得其三将戮之。”公许,遣之。先轸闻之,谓襄公曰:“患生矣。”轸乃追秦将。秦将渡河,已在船中,顿首谢,卒不反。
後三年,秦果使孟明伐晋,报殽之败,取晋汪以归。四年,秦缪公大兴兵伐我,度河,取王官,封殽尸而去。晋恐,不敢出,遂城守。五年,晋伐秦,取新城,报王官役也。
六年,赵衰成子、栾贞子、咎季子犯、霍伯皆卒。赵盾代赵衰执政。 七年八月,襄公卒。太子夷皋少。晋人以难故,欲立长君。赵盾曰:“立襄公弟雍。好善而长,先君爱之;且近於秦,秦故好也。立善则固,事长则顺,奉爱则孝,结旧好则安。”贾季曰:“不如其弟乐。辰嬴嬖於二君,立其子,民必安之。”赵盾曰:“辰嬴贱,班在九人下,其子何震之有!且为二君嬖,淫也。为先君子,不能求大而出在小国,僻也。母淫子僻,无威;陈小而远,无援:将何可乎!”使士会如秦迎公子雍。贾季亦使人召公子乐於陈。赵盾废贾季,以其杀阳处父。十月,葬襄公。十一月,贾季奔翟。是岁,秦缪公亦卒。
灵公元年四月,秦康公曰:“昔文公之入也无卫,故有吕、郤之患。”乃多与公子雍卫。太子母缪嬴日夜抱太子以号泣於朝,曰:“先君何罪?其嗣亦何罪?舍適而外求君,将安置此?”出朝,则抱以適赵盾所,顿首曰:“先君奉此子而属之子,曰'此子材,吾受其赐;不材,吾怨子’。今君卒,言犹在耳,而弃之,若何?”赵盾与诸大夫皆患缪嬴,且畏诛,乃背所迎而立太子夷皋,是为灵公。发兵以距秦送公子雍者。赵盾为将,往击秦,败之令狐。先蔑、随会亡奔秦。秋,齐、宋、卫、郑、曹、许君皆会赵盾,盟於扈,以灵公初立故也。 四年,伐秦,取少梁。秦亦取晋之郩。六年,秦康公伐晋,取羁马。晋侯怒,使赵盾、赵穿、郤缺击秦,大战河曲,赵穿最有功。七年,晋六卿患随会之在秦,常为晋乱,乃详令魏寿馀反晋降秦。秦使随会之魏,因执会以归晋。
八年,周顷王崩,公卿争权,故不赴。晋使赵盾以车八百乘平周乱而立匡王。是年,楚庄王初即位。十二年,齐人弑其君懿公。
十四年,灵公壮,侈,厚敛以彫墙。”从台上弹人,观其避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灵公怒,杀宰夫,使妇人持其尸出弃之,过朝。赵盾、随会前数谏,不听;已又见死人手,二人前谏。随会先谏,不听。灵公患之,使鉏麑刺赵盾。盾闺门开,居处节,鉏麑退,叹曰:“杀忠臣,弃君命,罪一也。”遂触树而死。
初,盾常田首山,见桑下有饿人。饿人,示眯明也。盾与之食,食其半。问其故,曰:“宦三年,未知母之存不,原遗母。”盾义之,益与之饭肉。已而为晋宰夫,赵盾弗复知也。九月,晋灵公饮赵盾酒,伏甲将攻盾。公宰示眯明知之,恐盾醉不能起,而进曰:“君赐臣,觞三行可以罢。”欲以去赵盾,令先,毋及难。盾既去,灵公伏士未会,先纵齧狗名敖。明为盾搏杀狗。盾曰:“弃人用狗,虽猛何为。”然不知明之为阴德也。已而灵公纵伏士出逐赵盾,示眯明反击灵公之伏士,伏士不能进,而竟脱盾。盾问其故,曰:“我桑下饿人。”问其名,弗告。明亦因亡去。
盾遂奔,未出晋境。乙丑,盾昆弟将军赵穿袭杀灵公於桃园而迎赵盾。赵盾素贵,得民和;灵公少,侈,民不附,故为弑易。盾复位。晋太史董狐书曰“赵盾弑其君”,以视於朝。盾曰:“弑者赵穿,我无罪。”太史曰:“子为正卿,而亡不出境,反不诛国乱,非子而谁?”孔子闻之,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宣子,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出疆乃免。” 赵盾使赵穿迎襄公弟黑臀于周而立之,是为成公。
成公者,文公少子,其母周女也。壬申,朝于武宫。
成公元年,赐赵氏为公族。伐郑,郑倍晋故也。三年,郑伯初立,附晋而弃楚。楚怒,伐郑,晋往救之。
六年,伐秦,虏秦将赤。
七年,成公与楚庄王争彊,会诸侯于扈。陈畏楚,不会。晋使中行桓子伐陈,因救郑,与楚战,败楚师。是年,成公卒,子景公据立。 景公元年春,陈大夫夏徵舒弑其君灵公。二年,楚庄王伐陈,诛徵舒。
三年,楚庄王围郑,郑告急晋。晋使荀林父将中军,随会将上军,赵朔将下军,郤克、栾书、先縠、韩厥、巩朔佐之。六月,至河。闻楚已服郑,郑伯肉袒与盟而去,荀林父欲还。先縠曰:“凡来救郑,不至不可,将率离心。”卒度河。楚已服郑,欲饮马于河为名而去。楚与晋军大战。郑新附楚,畏之,反助楚攻晋。晋军败,走河,争度,船中人指甚众。楚虏我将智
。归而林父曰:“臣为督将,军败当诛,请死。”景公欲许之。随会曰:“昔文公之与楚战城濮,成王归杀子玉,而文公乃喜。今楚已败我师,又诛其将,是助楚杀仇也。”乃止。
四年,先縠以首计而败晋军河上,恐诛,乃奔翟,与翟谋伐晋。晋觉,乃族縠。縠,先轸子也。
五年,伐郑,为助楚故也。是时楚庄王彊,以挫晋兵河上也。
六年,楚伐宋,宋来告急晋,晋欲救之,伯宗谋曰:“楚,天方开之,不可当。”乃使解扬绐为救宋。郑人执与楚,楚厚赐,使反其言,令宋急下。解扬绐许之,卒致晋君言。楚欲杀之,或谏,乃归解扬。
七年,晋使随会灭赤狄。 八年,使郤克於齐。齐顷公母从楼上观而笑之。所以然者,郤克偻,而鲁使蹇,卫使眇,故齐亦令人如之以导客。郤克怒,归至河上,曰:“不报齐者,河伯视之!”至国,请君,欲伐齐。景公问知其故,曰:“子之怨,安足以烦国!”弗听。魏文子请老休,辟郤克,克执政。
九年,楚庄王卒。晋伐齐,齐使太子彊为质於晋,晋兵罢。
十一年春,齐伐鲁,取隆。鲁告急卫,卫与鲁皆因郤克告急於晋。晋乃使郤克、栾书、韩厥以兵车八百乘与鲁、卫共伐齐。夏,与顷公战於鞍,伤困顷公。顷公乃与其右易位,下取饮,以得脱去。齐师败走,晋追北至齐。顷公献宝器以求平,不听。郤克曰:“必得萧桐侄子为质。”齐使曰:“萧桐侄子,顷公母;顷公母犹晋君母,柰何必得之?不义,请复战。”晋乃许与平而去。
楚申公巫臣盗夏姬以奔晋,晋以巫臣为邢大夫。 十二年冬,齐顷公如晋,欲上尊晋景公为王,景公让不敢。晋始作六军,韩厥、巩朔、赵穿、荀骓、
十三年,鲁成公朝晋,晋弗敬,鲁怒去,倍晋。晋伐郑,取氾。
十四年,梁山崩。问伯宗,伯宗以为不足怪也。
十六年,楚将子反怨巫臣,灭其族。巫臣怒,遗子反书曰:“必令子罢於奔命!”乃请使吴,令其子为吴行人,教吴乘车用兵。吴晋始通,约伐楚。
十七年,诛赵同、赵括,族灭之。韩厥曰:“赵衰、赵盾之功岂可忘乎?柰何绝祀!”乃复令赵庶子武为赵後,复与之邑。
十九年夏,景公病,立其太子寿曼为君,是为厉公。後月馀,景公卒。 厉公元年,初立,欲和诸侯,与秦桓公夹河而盟。归而秦倍盟,与翟谋伐晋。三年,使吕相让秦,因与诸侯伐秦。至泾,败秦於麻隧,虏其将成差。
五年,三郤谗伯宗,杀之。伯宗以好直谏得此祸,国人以是不附厉公。 六年春,郑倍晋与楚盟,晋怒。栾书曰:“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乃发兵。厉公自将,五月度河。闻楚兵来救,范文子请公欲还。郤至曰:“发兵诛逆,见彊辟之,无以令诸侯。”遂与战。癸巳,射中楚共王目,楚兵败於鄢陵。子反收馀兵,拊循欲复战,晋患之。共王召子反,其侍者竖阳穀进酒,子反醉,不能见。王怒,让子反,子反死。王遂引兵归。晋由此威诸侯,欲以令天下求霸。
厉公多外嬖姬,归,欲尽去群大夫而立诸姬兄弟。宠姬兄曰胥童,尝与郤至有怨,及栾书又怨郤至不用其计而遂败楚,乃使人间谢楚。楚来诈厉公曰:“鄢陵之战,实至召楚,欲作乱,内子周立之。会与国不具,是以事不成。”厉公告栾书。栾书曰:“其殆有矣!原公试使人之周微考之。”果使郤至於周。栾书又使公子周见郤至,郤至不知见卖也。厉公验之,信然,遂怨郤至,欲杀之。八年,厉公猎,与姬饮,郤至杀豕奉进,宦者夺之。郤至射杀宦者。公怒,曰:“季子欺予!”将诛三郤,未发也。郤锜欲攻公,曰:“我虽死,公亦病矣。”郤至曰:“信不反君,智不害民,勇不作乱。失此三者,谁与我?我死耳!”十二月壬午,公令胥童以兵八百人袭攻杀三郤。胥童因以劫栾书、中行偃于朝,曰:“不杀二子,患必及公。”公曰:“一旦杀三卿,寡人不忍益也。”对曰:“人将忍君。”公弗听,谢栾书等以诛郤氏罪:“大夫复位。”二子顿首曰:“幸甚幸甚!”公使胥童为卿。闰月乙卯,厉公游匠骊氏,栾书、中行偃以其党袭捕厉公,囚之,杀胥童,而使人迎公子周于周而立之,是为悼公。
悼公元年正月庚申,栾书、中行偃弑厉公,葬之以一乘车。厉公囚六日死,死十日庚午,智
迎公子周来,至绛,刑鸡与大夫盟而立之,是为悼公。辛巳,朝武宫。二月乙酉,即位。
悼公周者,其大父捷,晋襄公少子也,不得立,号为桓叔,桓叔最爱。桓叔生惠伯谈,谈生悼公周。周之立,年十四矣。悼公曰:“大父、父皆不得立而辟难於周,客死焉。寡人自以疏远,毋几为君。今大夫不忘文、襄之意而惠立桓叔之後,赖宗庙大夫之灵,得奉晋祀,岂敢不战战乎?大夫其亦佐寡人!”於是逐不臣者七人,修旧功,施德惠,收文公入时功臣後。秋,伐郑。郑师败,遂至陈。
三年,晋会诸侯。悼公问群臣可用者,祁傒举解狐。解狐,傒之仇。复问,举其子祁午。君子曰:“祁傒可谓不党矣!外举不隐仇,内举不隐子。”方会诸侯,悼公弟杨干乱行,魏绛戮其仆。悼公怒,或谏公,公卒贤绛,任之政,使和戎,戎大亲附。十一年,悼公曰:“自吾用魏绛,九合诸侯,和戎、翟,魏子之力也。”赐之乐,三让乃受之。冬,秦取我栎。
十四年,晋使六卿率诸侯伐秦,度泾,大败秦军,至棫林而去。
十五年,悼公问治国於师旷。师旷曰:“惟仁义为本。”冬,悼公卒,子平公彪立。
平公元年,伐齐,齐灵公与战靡下,齐师败走。晏婴曰:“君亦毋勇,何不止战?”遂去。晋追,遂围临菑,尽烧屠其郭中。东至胶,南至沂,齐皆城守,晋乃引兵归。
六年,鲁襄公朝晋。晋栾逞有罪,奔齐。八年,齐庄公微遣栾逞於曲沃,以兵随之。齐兵上太行,栾逞从曲沃中反,袭入绛。绛不戒,平公欲自杀,范献子止公,以其徒击逞,逞败走曲沃。曲沃攻逞,逞死,遂灭栾氏宗。逞者,栾书孙也。其入绛,与魏氏谋。齐庄公闻逞败,乃还,取晋之朝歌去,以报临菑之役也。 十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晋因齐乱,伐败齐於高唐去,报太行之役也。
十四年,吴延陵季子来使,与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语,曰:“晋国之政,卒归此三家矣。”
十九年,齐使晏婴如晋,与叔乡语。叔乡曰:“晋,季世也。公厚赋为台池而不恤政,政在私门,其可久乎!”晏子然之。
二十二年,伐燕。二十六年,平公卒,子昭公夷立。
昭公六年卒。六卿彊,公室卑。子顷公去疾立。
顷公六年,周景王崩,王子争立。晋六卿平王室乱,立敬王。
九年,鲁季氏逐其君昭公,昭公居乾侯。十一年,卫、宋使使请晋纳鲁君。季平子私赂范献子,献子受之,乃谓晋君曰:“季氏无罪。”不果入鲁君。 十二年,晋之宗家祁傒孙,叔乡子,相恶於君。六卿欲弱公室,乃遂以法尽灭其族。而分其邑为十县,各令其子为大夫。晋益弱,六卿皆大。
十四年,顷公卒,子定公午立。
定公十一年,鲁阳虎奔晋,赵鞅简子舍之。十二年,孔子相鲁。 十五年,赵鞅使邯郸大夫午,不信,欲杀午,午与中行寅、范吉射亲攻赵鞅,鞅走保晋阳。定公围晋阳。荀栎、韩不信、魏侈与范、中行为仇,乃移兵伐范、中行。范、中行反,晋君击之,败范、中行。范、中行走朝歌,保之。韩、魏为赵鞅谢晋君,乃赦赵鞅,复位。二十二年,晋败范、中行氏,二子奔齐。
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会黄池,争长,赵鞅时从,卒长吴。
三十一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而立简公弟骜为平公。三十三年,孔子卒。 三十七年,定公卒,子出公凿立。
出公十七年,”知伯与赵、韩、魏共分范、中行地以为邑。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反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故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为晋君,是为哀公。
哀公大父雍,晋昭公少子也,号为戴子。戴子生忌。忌善知伯,蚤死,故知伯欲尽并晋,未敢,乃立忌子骄为君。当是时,晋国政皆决知伯,晋哀公不得有所制。知伯遂有范、中行地,最彊。 哀公四年,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共杀知伯,尽并其地。
十八年,哀公卒,子幽公柳立。
幽公之时,晋畏,反朝韩、赵、魏之君。独有绛、曲沃,馀皆入三晋。
十五年,魏文侯初立。十八年,幽公淫妇人,夜窃出邑中,盗杀幽公。魏文侯以兵诛晋乱,立幽公子止,是为烈公。
烈公十九年,周威烈王赐赵、韩、魏皆命为诸侯。
二十七年,烈公卒,子孝公颀立。孝公九年,魏武侯初立,袭邯郸,不胜而去。十七年,孝公卒,子静公俱酒立。是岁,齐威王元年也。
静公二年,魏武侯、韩哀侯、赵敬侯灭晋後而三分其地。静公迁为家人,晋绝不祀。 太史公曰:晋文公,古所谓明君也,亡居外十九年,至困约,及即位而行赏,尚忘介子推,况骄主乎?灵公既弑,其後成、景致严,至厉大刻,大夫惧诛,祸作。悼公以後日衰,六卿专权。故君道之御其臣下。固不易哉!
天命叔虞,卒封於唐。桐珪既削,河、汾是荒。文侯虽嗣,曲沃日彊。未知本末,祚倾桓庄。献公昏惑,太子罹殃。重耳致霸,朝周河阳。灵既丧德,厉亦无防。四卿侵侮。晋祚遽亡。
译文:
西周初年,周成王封自己的弟弟叔虞于唐,称为唐叔虞。唐曾是尧的都城。据《毛诗谱》说,叔虞的儿子燮父因尧墟以南有晋水,改称晋侯。本篇所记从成工削桐叶为珪以封叔虞起至晋静公二年(前376)魏、韩、赵三家分晋止,大约有六个半世纪的历史。晋国的内乱始自晋穆侯。晋穆侯娶齐女姜氏为夫人,生一太子,取名曰“仇”。晋国大夫师服认为,太子名曰仇,少子名曰成师,这是嫡庶名字的颠倒,预示着晋国将要发生内乱。果然,穆侯死后,弟殇叔自立为君,太子仇出奔,内乱开始。当然,这仅仅是一种巧合,其根本原因在于君子所言:“末大于本而得民心,不乱何待!”
父死子继、兄终弟及是古代君主传位的两种方式。为了巩固地位,古代各朝君王一般都是趁自己健在时,就确定太子作为继承人。这样,争夺太子位便成为争夺君位的“序幕”。晋献公宠爱年轻貌美的骊姬,爱屋及乌,献公便想废掉原立太子申生,而立骊姬子奚齐。这本来正中骊姬下怀,但骊姬却装模作样哭哭啼啼表示不同意,还以自杀威胁献公,暗中却耍花枪,让太子申生去祭母,把祭祀的福肉献给献公,骊姬趁机放进毒药,以达到中伤申生、立奚齐为太子的目的。为了私欲,骊姬之流可谓极尽狠毒用心、卑劣手段而毫无顾忌。面对这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阴谋,申生先是仓皇逃回封地,尔后考虑父亲年老、失去骊姬将“寝不稳,食无味”,最终只好背负恶名、自杀身亡,结束了这场争夺战,而成为至高无上的权位争战舞台上可怜的殉葬品。读者们对他也只能发一声“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叹息而已。
晋文公从年轻时就好学不倦,十七岁曾结交五个贤士,在国外逃亡十九年,经历过各种艰难险阻,积累了丰富的治国治民经验,终于在62岁时返回晋国荣登君主宝座。在执政期间,他修明政务、施惠百姓、奖惩分明、实行了一系列改革政策,成为世代公认的圣贤君王、春秋五霸之一。但他也曾犯有两个错误。
逃亡途中,他爱恋在齐国娶的妻子,贪图安乐,竟忘记重任,放弃理想,不再奋发向前。他的妻子与随从用计灌醉他,抱他上车,离开齐国。醒后,他知中计,想杀死随从——自己的舅父。这是他的错误之一。返回晋国后,他奖赏与他同舟共济的有功之臣时,忘记了介子推,引起介子推及其随从的不满。这是他的错误之二。但晋文公终归不愧为贤君,他知错必改,有错必纠,当认识到随从用计使他离开齐国是正确的作法时,他终于没有杀死舅父而与随从们一起前行了。当他认识到未及时给介子推行赏之错时,便派人到处寻找介子推。当听说介子推已进入绵上山时,他便下令把整座山做为“介推田”封给介子推,改绵上山为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这些做法都争得了民心,巩固了他的地位。
封建帝王都会犯错误,这是勿庸置疑的事实,但犯了错误能诚心听取各方面的意见,知错、认错、改错却只有明君、圣王才能做到。所以汉代政治家王符在《潜夫论·明暗》篇中说:“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因此,“兼听则明,偏听则暗”,就成为一句箴言流传了下来。这句箴言大可以治国安邦,小可修身养性。
晋国的唐叔虞是周武王的儿子,周成王的弟弟。当初,周武王与叔虞母亲交会时,母梦见上天对周武王说:“我让你生个儿子,名叫虞,我把唐赐给他。”等到武王夫人生下婴儿后一看,手掌心上果然写着“虞”字,所以就给儿子取名为虞。
周武王逝世后,周成王继位,唐发生内乱,周公灭了唐。一天,周成王和叔虞作游戏,成王把一片桐树叶削成珪状送给叔虞,说:“用这个分封你。”史佚于是请求选择一个吉日封叔虞为诸侯。周成王说:“我和他开玩笑呢!”史佚说:“天子无戏言。只要说了,史官就应如实记载下来,按礼节完成它,并奏乐章歌咏它。”于是周成王把唐封给叔虞。唐在黄河、汾河的东边,方圆一百里,所以叫唐叔虞,姓姬,字子于。
唐叔的儿子燮就是晋侯。晋侯的儿子宁族就是武侯。武侯的儿子服人就是成侯。成侯的儿子福就是厉侯。厉侯的儿子宜臼就是靖侯。靖侯以后,可以推算年代。从唐叔到靖侯五代,没有年代记载。
靖侯十七年(前842),周厉王残暴狂虐,国人动乱,厉王逃到彘,大臣主持政务,所以叫“共和”。
十八年(前841),靖侯逝世,儿子釐侯司徒继位。釐侯十四年(前827),周宣王刚刚即位。十八年(前823),釐侯逝世,儿子献侯籍即位。献侯于十一年(前812)逝世,儿子穆侯费王即位。
穆侯即位的第四年(前808),娶了齐女姜氏作夫人。七年(前805),穆侯讨伐条地。夫人生下太子仇。十年(前802),讨伐千亩,建立了功劳。穆侯又得了小儿子,取名成师。晋人师服说:“君王给孩子取的名,真奇怪呀!太子叫仇,仇是仇恨的意思。小儿子却叫成师,成师是大名号,是成就他的意思。名字是自己命名的,然而,事物却自有规定。现在,嫡长子与庶子取的名字正相返,这以后晋难道能不乱吗?”
二十七年(前785),穆侯去世,弟弟殇叔自己立为君王,太子仇被迫逃亡。殇叔三年(前782),周宣王逝世。四年(前781),穆侯的太子仇率领自己的党徒袭击殇叔自立为国君,这就是文侯。
文侯十年(前771),周幽王昏庸无道,犬戎杀死幽王,周王室东迁。秦襄公开始被列为诸侯。
三十五年(前746),文侯仇逝世,儿子昭侯伯即位。
昭侯于元年(前745)把曲沃封给文侯弟弟成师。曲沃城比翼城大。翼城是晋君的都城。成师被封在曲沃,称为桓叔。靖侯的庶孙栾宾辅佐桓叔。当时桓叔已58岁,崇尚德行,晋国百姓都归附他。君子说:“晋国的动乱就在曲沃了。末大于本并且深得民心,不乱还等什么!”
七年(前739),晋国大臣潘父杀死国君昭侯,要迎接曲沃桓叔。桓叔也想去晋都,但晋人发兵攻打桓叔。桓叔失败,又回到曲沃。晋人共同立昭侯的儿子平为国君,这就是孝侯。孝侯杀了潘父。
孝侯八年(前732),曲沃桓叔逝世,儿子鱓(shàn,善)代替桓叔,这就是曲沃庄伯。孝侯十五年(前725),曲沃庄伯在翼杀死国君晋孝侯。晋人攻打曲沃庄伯,庄伯再回到曲沃。晋人又立孝侯儿子郄(xì,戏)为国君,这就是鄂侯。
鄂侯二年(前722),鲁隐公刚即位。
鄂侯于六年(前718)逝世。曲沃庄伯听说晋鄂侯去世,便兴兵讨伐晋都。周平王派虢公率领军队讨伐曲沃庄伯,庄伯逃回曲沃防守。晋人共同立鄂侯儿子光为国君,这就是哀侯。
哀侯二年(前716),曲沃庄伯逝世,儿子称接替庄伯即位,这就是曲沃武公。哀侯六年(前712),鲁国人杀死自己的国君隐公。哀侯八年(前710),晋国侵伐陉廷。陉廷人和曲沃武公共同策划,九年(前709),到达汾河畔讨伐晋国,俘虏了哀侯。晋人就立哀侯的儿子小子为国君,这就是小子侯。
小子元年(前709),曲沃武公指使韩万杀死了被俘的晋哀侯。曲沃越发强大,晋国对它无可奈何。
晋小子四年(前706),曲沃武公骗来晋小子杀死了他。周桓王派虢仲讨伐曲沃武公,武公逃回曲沃,晋哀侯的弟弟缗被立为晋侯。
晋侯缗四年(前703),宋逮捕了郑国的祭(zhài,债)仲,强迫他立突为郑国国君。晋侯十九年(前688),齐人管至父杀死自己的国君齐襄公。
晋侯二十八年(前679),齐桓公开始称霸。曲沃武公讨伐晋侯缗,灭亡了晋,把晋国的宝器全部用来贿赂了周釐王,釐王任命曲沃武公为晋国君,并列为诸侯,于是武公把整个晋国土地全部吞并,据为己有。
曲沃武公已经即位三十七年了,才改号叫晋武公。晋武公开始迁到晋国都城,加上以前在曲沃的即位,总共三十八年。
武公称是先君晋穆侯的曾孙、曲沃桓叔的孙子。桓叔是首先被封于曲沃的。武公是庄伯的儿子。从桓叔最初封于曲沃到武公灭亡晋国,共六十七年,最终代替晋国成为诸侯。武公代替晋君两年去世,与在曲沃的年份合在一起,总共即位三十九年去世。他的儿子献公诡诸即位。
献公元年(前676),周惠王的弟弟颓攻击惠王,惠王逃跑,住在郑国的栎邑。
五年(前672),晋献公讨伐骊戎,得到骊姬及骊姬妹妹,对她们十分宠爱。
八年(前670),晋大夫士■(wěi,委)劝说献公:“晋国原有很多公子,不杀死他们就要发生动乱。”于是献公派人要把所有公子杀死,同时修筑聚城当作都城,改名叫绛,开始定都定绛。九年(前669),晋国的许多公子已经逃奔到虢,虢因此再一次讨伐晋国,未能取胜。十年(前668),晋想讨伐虢,士■说:“姑且等它自己发生内乱!”
十二年(前666),骊姬生下奚齐。献公打算废掉太子,就说:“曲沃是我们先祖宗庙所在之地,而蒲靠近秦,屈靠近翟,如果不让公子们在那些地方镇守,我将忧心忡忡。”于是,献公让太子申生去驻守曲沃,公子重耳去驻守蒲,公子夷吾去驻守屈。献公与骊姬儿子奚齐就驻守在绛。晋国人因此知道太子将不能即位了。太子申生的母亲是齐桓公的女儿,叫齐姜,早就去世。申生同母的妹妹是秦穆公夫人。重耳的母亲的翟人狐氏女子。夷吾的母亲是重耳母亲的妹妹。献公共有八个儿子,太子申生、重耳、夷吾都很有贤能,品德高尚。等有了骊姬,献公就疏远了这三个儿子。
十六年(前662),晋献公建立二军。献公统帅上军,太子申生统帅下军,赵夙驾战车,毕万担任护右,相继讨伐灭亡了霍、魏、耿。等全军回到晋后,献公给太子在曲沃筑城,把耿赐予赵夙,把魏赐予毕万,让他们成为大夫。士■说:“太子已经不能立为国君了。分给都城,爵位是卿,预先把太子的禄位提高到极点,又怎么能即位呢!太子不如逃走,免得大祸临头。太子仿效吴太伯,不也可以吗?这样,还能落得个好名声。”太子没有听从。掌卜的大夫郭偃说:“毕万的后代一定有大发展。万,是个满数;魏又是个高大的名字。把魏赏赐给毕万,是上天保佑毕万呢。天子有兆民,诸侯有万民,今天给它大名,又随从满数,它必定会有众多的人。”当初,毕万在晋国占卜自己的官运,遇到《屯(zhūn,谆)卦》演成《比卦》。辛廖占卜说:“这是吉利,屯预示坚固,比预示深入,没有比这更吉利的了。他的后代一定繁荣昌盛。”
十七年(前661),晋侯让太子申生讨伐东山。里克进谏献公说:“太子是奉献祭祀宗庙、社稷的祭品、早晚检查国君膳食的人,所以叫冢子。国君要出行,太子就应留守,有人代为留守,太子就跟从,随从叫抚军,留守叫监国,这是古代的制度。军队的统帅必定专心谋划;发布号令,是国君与正卿的专职,这不是太子的事情。军队的统帅在于服从将军的命令,太子请命于国君,则没有威严;如独断专行,又会不孝。所以国君的继位嫡子不可以统帅军队。国君以太子为军队统帅是错命官职,统帅没有威严,又怎样用他呢?”献公说:“我有几个儿子,不知道立谁为太子。”里克没有回答就退了出来,去见太子。太子问:“我将要被废掉吧?”里克说:“太子努力吧,让您统帅下军,怕的应该是不能完成任务,为什么废掉您呢?况且您怕的是不孝,不应怕不能即位。自己注意修身养性,不去责难别人,就可以免除灾难。”太子统率军队,献公让他穿上左右异色的偏衣,佩戴上金■。里克推说有病,没有跟从太子。太子去讨伐东山。
十九年(前659),献公说:“当初我们的先君庄伯、武公平息晋国动乱时,虢国常常帮助晋国讨伐我们,又藏匿了晋国逃跑的公子,如果果真作乱,不去讨伐,将给子孙留下后患。”于是,献公就让荀息驾着屈产的驷马向虞借路。虞同意借路,晋就去讨伐虢,攻下下阳后回国了。
献公私下对骊姬说:“我想废掉太子,让奚齐代替他。”骊姬听后哭着说:“太子已经立好,诸侯们都已经知道了,而且太子多次统帅军队,百姓都归附他,为什么因为我就废掉嫡长子而立庶子,你一定这样做,我就自杀了。”骊姬假装赞扬太子,但暗中却让人中伤太子,想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
二十一年(前657),骊姬对太子说:“君王曾梦见齐姜,太子应立即去曲沃祭祀母亲,回来后把胙肉献给君王。”于是太子赶到曲沃去祭祀母亲,回晋都后,把胙肉奉送给献公。献公当时出去打猎了,太子便把胙肉放在宫中。骊姬派人在胙肉上放了毒药。过了两天,献公打猎回宫,厨师把胙肉献给献公,献公正想享用,骊姬从旁阻止说:“胙肉来自远方,应尝尝它。”厨师把胙肉倒在地上,地面突起;厨师把胙肉扔给狗,狗吃后立即死了;厨师把胙肉给宦臣吃,宦臣也死了。骊姬哭着说:“太子怎么这么残忍呢!连自己的父亲都想杀死去接替其位,何况其他人呢?况且您已经年老了,还能在世几天呢,太子竟迫不及待地想杀死您!”骊姬接着又对献公说:“太子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因为我和奚齐的缘故。我们母子宁愿躲到别国,或早早自杀,不要白白让我母子俩被太子残害。当初您想废掉他,我还反对您;到了今天,我才知道我大错特错了。”太子听到这事后,逃到新城,献公非常生气,就杀死了太子的老师杜原款。有人对太子说:“把毒药放到胙肉里的就是骊姬,太子为什么不自己去说清楚呢?”太子说:“我父亲年老了,没有骊姬将睡不稳、食无味。假使我说明白,父亲将对骊姬很生气。这不行。”有人又对太子说:“那你赶快逃到别的国家去吧。”太子说:“带着这个罪名逃跑,谁能接纳我呢?我自杀算了。”十二月戊申日,申生便在新城自杀身亡。
这时重耳、夷吾来朝见国君。有人告诉骊姬说:“这两位公子恨你诬陷杀死了太子。”骊姬十分害怕,因此又向献公造谣说:“申生把毒药放到胙肉中,两位公子事先都知道。”重耳、夷吾听到骊姬的谣言,也很害怕,于是重耳跑到蒲,夷吾跑到屈,戒备森严地亲自保护着自己的城市。当初,献公让士■给两位公子修筑蒲、屈城墙,现在还未修筑成功。夷吾把这事报告了献公,献公对士■很生气。士■谢罪说:“边城寇贼少,何必非要修城墙呢?”士■退下后作歌道:“狐皮袄的毛散乱了,一个国家有三个主,我将服从谁呢!”士■终于修好城。等到申生死后,两位公子也就各自回去防守着自己的城池了。
二十二年(前656),献公对两位公子不辞而别十分不满,认为他们果真有阴谋,就派军队讨伐蒲城。蒲城有个叫勃鞮(dī,低)的宦者让重耳赶快自杀。重耳爬墙逃走,勃鞮追赶,割下重耳的衣袖。重耳得以逃跑,到了翟。献公又派人讨伐屈,屈城人全力防守未被攻下。
这年,晋国又向虞借路讨伐虢。虞国大夫宫之奇劝谏虞君说:“不能把路借给晋国,否则晋国会灭亡虞国。”虞君说:“晋国与我同姓,它不应该攻打我国。”宫之奇说:“太伯、虞仲都是太王的儿子,太伯逃走,因而未能继承王位。虢仲、虢叔都是王季的儿子,是文王的卿士,他们的功勋都在王室中有记载,收藏在掌管盟约的官员手中。定要将虢国灭掉,又怎么会爱惜虞国?况且,晋亲近虞国能胜过亲近桓叔、庄伯家族吗?桓叔、庄伯家族有何罪过,晋君竟然全部杀死了他们。虞国与虢国关系,就如同唇与齿的关系,唇亡齿寒。”虞君不听宫之奇的劝告,便答应了晋国。宫之奇带着整个家族离开了虞国。这年冬天,晋国灭亡了虢国,虢公丑逃到周京。晋军返回时,袭击灭亡了虞国,俘虏了虞公及他的大夫井伯、百里奚作为献公女儿秦穆姬的陪嫁人,并派人办理虞国的祭祀。荀息把献公过去送给虞君的屈产的名马又献给了献公,献公笑道:“马还是我的马,可惜也老了!”
二十三年(前655),献公派贾华等人攻打屈城,屈城的百姓都逃跑了。夷吾打算逃奔到翟。冀芮说:“不行,重耳已经在那里了,今天你如果也去,晋国肯定会调军攻打翟,翟害怕晋,灾祸就要危及你了。你不如逃到梁国,梁国靠近秦国,秦国强大,我们国君去世后,你就可以请求秦送你回国了。”于是,夷吾跑到了梁国。二十五年(前653),晋国攻打翟国,翟国为重耳的缘故,也从■桑攻打晋国,结果晋国退了兵。
就在这个时期,晋国强大了起来,西占有河西,与秦国接壤,北到翟国,东到河内。
骊姬的妹妹生下悼子。
二十六年(前652)夏天,齐桓公在葵丘与诸侯举行盛大盟会。晋献公因病去的晚,还没到达葵丘,就遇见周朝的宰孔。宰孔说:“齐桓公越发骄横了,不尽力修行德政而想方设法向远方侵略,诸侯们不满意。您还是不去的好,齐桓公不能对晋国怎么样。”加之献公有病,就返回晋国了。不久,献公病重,就对荀息说:“我让奚齐继承王位,可是他还年幼,大臣们都不服,恐怕要起乱子,你能立他吗?”荀息说:“能。”献公说:“拿什么做凭证?”荀息回答说:“假使您死后再生还,活着的我仍然不感到惭愧,这就是凭证。”于是,献公把奚齐托付给荀息。荀息做国相,主持国家政务。秋季九月时,献公逝世。里克、邳郑想接回重耳,利用三位公子的党徒作乱,便对荀息说:“三个怨家将要起来,外有秦、内有晋国百姓帮助他们,你打算怎么办?”荀息说:“我不能违背对先君的承诺。”十月,里克在守丧的地方杀死奚齐,当时,献公还未被安葬。荀息打算一死了之,有人建议不如立奚齐的弟弟悼子并辅佐他。荀息便立了悼子安葬了献公。十一月,里克在朝堂上杀死了悼子,荀息为此也自杀了。君子说:“《诗经》所说的'白珪有了斑点,还可以磨亮,话要是说错,就不能挽救了。’这就是说的荀息呀!荀息没有违背自己的诺言。”当初,献公将要讨伐骊戎时,龟卜说过“谗言为害”。等到打败了骊戎,得到了骊姬,献公十分宠爱她,竟因此搞乱了晋国。
里克等人已杀死了奚齐、悼子,派人到翟国迎接公子重耳,打算拥立他。重耳辞谢道:“违背父亲的命令逃出晋国,父亲逝世后又不能按儿子的礼仪侍候丧事,我怎么敢回国即位,请大夫还是改立别人吧。”派去的人回来报告里克,里克让人到梁国去迎接夷吾。夷吾想回晋,吕省、郤芮说:“国内还有公子可以即位却到国外来找,难以让人相信。估计不去秦国,以便借强国的威力回晋国,恐怕很危险。”于是,夷吾让郤芮用厚礼贿赂秦国,并约定:“假使我能回到晋国,愿把晋国河西奉献给秦国。”夷吾还给里克一封信说:“假使我真能即位,愿把汾阳之城封给您。”秦缪公就派军队护送夷吾回晋国了。齐桓公听说晋国内乱,也率领诸侯到达晋国。秦军和夷吾这时也到达了晋国,齐国就让(xí,席)朋会同秦国一起把夷吾送回晋国,立他为晋君,这就是惠公。齐桓公到了晋国的高梁就返回齐国了。
惠公夷吾于元年(前650),派邳郑向秦君道歉说:“当初我把河西地许给您,今有幸回国立为国君。大臣说:'土地是先君留下来的,你逃亡在外,凭什么擅自许给秦国呢?’我力争也无用,所以向秦道歉。”同时,夷吾也不把汾阳城封给里克,反而夺了他的大权。四月,周襄王派周公忌父与齐、秦大夫相会共同拜访晋惠公。惠公因重耳逃亡在外,怕里克发动政变,便赐里克死,并对他说:“没有你里克我不能即位。虽然如此,你也杀死了两位国君和一位大夫,作你的国君不也太难了吗?”里克回答说:“不废掉前边的,你怎么能兴起呢?想杀死我,难道还找不到借口吗?你竟说这种话!我遵命就是了。”说完,里克就伏剑自杀了。而邳郑却由于去秦国道歉没回来,才免于此难。
晋君重新按礼仪改葬太子申生。秋季,狐突到了曲沃,遇到申生的鬼魂,申生让他一起乘车并告诉他说:“夷吾无礼,我要向天帝请求,将把整个晋送给秦国,秦国将祭祀我。”狐突回答说:“我听说神是不享用不是自己宗族祭祀的,如此,您的祭祀不是断绝了吗?您仔细考虑考虑吧!”申生说:“好吧,我要再一次向天帝请求。十天后,在新城西边将有巫者显现我。”狐突答应了申生,申生就不见了。等到狐突按期前往新城西,果然见到了申生,申生告诉他说:“天帝已答应惩罚罪人了,他将在韩原大败。”于是儿童唱起了歌谣:“恭太子改葬了,以后十四年,晋国不会繁荣昌盛了,昌盛是他兄长。”
邳郑出使秦国,听说里克被杀,就对秦缪公说:“吕省、郤称、冀芮确实不愿意以河西贿赂秦国。如果能够贿赂他们一些财物,与他们商量,赶走晋君,送重耳回晋,事情就一定成功。”秦缪公答应了他,派人和邳郑一起归报晋国,用厚财贿赂了三人。三人说:“财多话甜,一定是邳郑向秦国出卖了我们。”于是三人杀死了邳郑及里克、邳郑的党徒七舆大夫。邳郑的儿子豹逃到秦,要求秦攻打晋国,缪公没有听从。
惠公即位后,违背了给秦土地及封里克的约定,又杀死了七舆大夫,晋国人都不顺服。二年(前649),周派召公过拜访晋惠公,惠公礼节傲慢,召公讥笑了他。
四年(前647),晋国发生饥荒,向秦乞求购买粮食。缪公问百里奚,百里奚说:“天灾流行,各国都可能发生,救灾助邻是国家的道义。应该帮助晋国。”邳郑的儿子豹却说:“攻打晋国。”缪公说:“晋君确实有罪,晋国百姓有什么罪!”秦国终于卖给晋粮食,自雍源源不断运到绛。
五年(前646),秦又发生饥荒,请求买晋国粮食。晋君与大臣们商量这件事,庆郑说:“君王凭借秦国力量才即位,后来我们又违背给秦地的约定。晋国发生饥荒,秦国卖给了我们粮食,今天,秦国饥荒,请求买晋国的粮食,我们给他们,还有什么疑问的呢?何必还商量呢?”虢射说:“去年上天把晋国赐给了秦国,秦国竟不知道夺取晋国反而卖给了我们粮食。今天,上天把秦国赐给了晋国,晋难道应该违背天意吗?应该攻打秦国。”惠公便采纳了虢射的计谋,未给秦国粮食,反而派军攻打秦国。秦国非常生气,也派军攻打晋国。
六年(前645)的春天,秦缪公率领军队讨伐晋国。晋惠公对庆郑说:“秦军深入到我国境内,该怎么办呢?”庆郑说:“秦国护送您回国,您却违背约定不给秦地;晋国闹饥荒时,秦国立即运来粮食援助我们,秦国闹饥荒,晋国不仅不给予援助,反而想借机攻打人家,今天秦军深入国境不也应该吗?”晋国对驾车和担任护卫的人进行了占卜,二者都是庆郑吉。惠公说:“庆郑不驯服。”就改让步阳驾车,家仆徒做护卫进军秦。九月壬戌日,秦缪公、晋惠公在韩原交战。惠公的重马深陷在泥里跑不动了,秦军赶来,惠公十分窘迫,叫庆郑驾车。庆郑说:“不照占卜的去做,不也应该失败吗?”说完,庆郑就走了。惠公改让梁繇靡驾车,虢射担任护卫迎击秦缪公。缪公的勇武士兵打败了晋军,晋军败退,让秦缪公跑走了,秦军反而俘获了晋君带回秦国。秦国将要杀死他祭祀上帝。晋君的姐姐是缪公夫人,她身穿丧服哭泣不止。缪公说:“俘获了晋侯应该庆贺高兴啊,现在你竟悲痛起来。况且我听说箕子看到唐叔刚刚被分封时说过'他的后代一定繁荣昌盛’,晋怎么能灭亡呢?”于是,秦缪公就和晋侯在王城结盟并允许他返回晋国。晋侯也派吕省等人回报国人说:“我虽然能回晋,但也没有脸面见社稷,选个吉日让子圉即位吧!”晋人听到这话都伤心地哭了。秦缪公问吕省:“晋国人和睦吗?”吕省回答说:“不和睦。老百性怕失去国君出现内乱、牺牲父母,不怕子圉即位,都说:'一定报此仇,宁可侍奉戎、狄。’可是那些贵族们却很爱护自己的国君,知道有罪,他们正等待秦送回国君的命令,他们说:'一定报答秦国对晋国的恩惠’。因为这两种情况,所以晋国不和睦。”于是秦缪公改换晋惠公的住处,馈赠晋惠公七牢牺牲。十一月,秦送回晋公。晋侯返回晋国后,杀了庆郑,重新修整政务。与大臣们商议说:“重耳在外,诸侯大多认为他有利而接待他。”晋君想派人到狄杀死重耳。重耳听到风声,跑到齐国去了。
八年(前643),晋惠公让太子圉到秦当人质。当初,惠公逃到梁国时,梁伯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惠公,生下一男一女。梁伯为他们占卜,男孩是做臣的,女孩是做妾的,所以男孩取名为圉,女孩取名为妾。
十年(前641),秦国灭亡了梁国。梁伯喜好大兴土木、修筑城池沟堑,百姓疲惫不堪怨声载道,多次互相惊吓道“秦军来了”,百姓过分恐惧,秦终于灭亡了梁。
十三年(前638),晋惠公生病了,他有几个儿子。太子圉说:“我母亲家在梁国,今天梁被秦国灭亡,我在国外被秦轻视,在国内又无援助。我的父亲病重卧床不起,我担心晋国大夫看不起我,请改立其他公子为太子。”于是太子圉与妻子商量一起逃回去。秦国的女子说:“您是一国的太子,在此受辱。秦国让我服侍您,为的是稳住您的心。您逃跑吧,我不拖累你,也不敢声张出去。”太子圉于是跑回晋国。十四年(前637)九月,晋惠公去世,太子圉即位,这就是怀公。
太子圉逃走,秦国十分生气,就找公子重耳,想送他回去。太子圉即位后,担忧秦国来攻打,于是下令晋国跟从重耳逃亡在外的人必须按期归晋,逾期未归者杀死整个家族。狐突的儿子毛和偃都跟从重耳在秦国,狐突不肯叫他们回来。怀公很不高兴,囚禁了狐突。狐突说:“我的儿子侍奉重耳也已经很多年了,今天您下令叫回他,这是让他们反对自己的君主,我用什么教育他们呢?”怀公终于杀死狐突。秦缪公将派军队护送重耳回晋国,派人先通知栾枝、郤穀(hú,壶)的党徒作内应,在高梁杀死怀公,送回了重耳。重耳即位,这就是文公。
晋文公重耳是晋献公的儿子。从小就喜好结交士人,十七岁时就有五个品德高尚、才能出众的朋友:赵衰;狐偃咎犯,这是文公的舅父;贾佗;先轸;魏武子。从献公做太子时,重耳就已是成人了。献公即位时,重耳二十一岁。献公十三年(前664),因为骊姬的缘故,重耳就住在了蒲城防守秦国。献公于二十一年(前656)时,杀死了太子申生,骊姬进谗言,重耳害怕,与献公不辞而别就跑回蒲城据守。献公二十二年(前655),献公让宦者履鞮赶快杀死重耳。重耳爬墙逃跑,宦者追赶,砍掉重耳的袖子。重耳就逃到狄。狄是重耳母亲的祖国。当时重耳四十三岁。从那以后,他的五位朋友,还有不知名的几十位朋友,与他一起到了狄。
狄讨伐咎如,俘获两位女子,把年长的女子嫁给重耳,生下伯鯈(tiáo,条)、叔刘;把年少的女子嫁给赵衰,生下了盾。重耳在狄住了五年,晋献公就逝世了,里克已杀死奚齐、悼子,让人迎接重耳,想拥立重耳。重耳怕被杀,因此坚决辞谢,不敢回晋。后来,晋国又迎接重耳的弟弟夷吾并拥立了他,这就是惠公。惠公七年(前644)时,因害怕重耻,就让宦者履鞮带着勇士去谋杀重耳。重耳知道情况后,就与赵衰等人商量说:“我当初逃到狄,不是因为它可以给我帮助,而是因为路途近容易达到,所以暂且在此歇脚。歇脚久了,就希望迁到大国去。齐桓公喜好善行,有志称霸,体恤诸侯。现在听说管仲、朋去世,齐也想寻找贤能的人辅佐,为何不前往呢?”于是,重耳又踏上了去齐国的路途。离开狄时,重耳对妻子说:“等我二十五年不回来,你就改嫁。”妻子笑着回答:“等到二十五年,我坟上的柏都长大了。虽然如此,我还是等着你的。”重耳在狄共居住十二年才离开。
重耳经过卫国,卫文公很不礼貌。辞走,经过五鹿时,饿了,向村民讨饭,村民把土放在容器中献给他。重耳很不高兴,赵衰说:“土象征着拥有土地,你应该行礼接受它。”
重耳到了齐国,齐桓公厚礼招待他,并把同家族的一个少女嫁给重耳,陪送二十辆驷马车,重耳在此感到很满足。重耳在齐住了两年,桓公去世,正赶上竖刀(diāo,刁)等人发起内乱,齐孝公即位,诸侯的军队多次来侵犯。重耳在齐总共住了五年。重耳爱恋在齐国娶的妻子,没有离开齐国的意思。赵衰、咎犯有一天就在一棵桑树下商量离齐之事。重耳妻子的侍女在桑树上听到他们的密谈,回屋后偷偷告诉了主人。主人竟把侍女杀死,劝告重耳赶快走。重耳说:“人生来就是寻求安逸享乐的,何必管其他事,我一定死在齐,不能走。”妻子说:“您是一国的公子,走投无路才来到这里,您的这些随从把您当作他们的生命。您不赶快回国,报答劳苦的臣子,却贪恋女色,我为你感到羞耻。况且,现在你不去追求,什么时候才能成功呢?”她就和赵衰等人用计灌醉了重耳,用车载着他离开了齐国。走了一段很长的路,重耳才醒来,一弄清事情的真相,他就大怒,拿起戈来要杀咎犯。咎犯说:“杀死我成就您,是我的心愿。”重耳说:“事情要是不成功,我就吃舅父的肉。”咎犯说:“事情不能成功,我的肉又腥又臊,怎么值得吃!”于是重耳平息了怒气,继续前行。
重耳路过曹国,曹共公无礼,想偷看重耳的骈胁。曹国大夫釐负羁说:“晋公子贤明能干,与我们又是同姓,穷困中路过我国,为什么无礼?”共公不听劝告。负羁就私下给重耳食物,并把一块璧玉放在食物下面。重耳接受了食物,把璧玉还给负羁。
重耳离开曹国,来到宋国,宋襄公刚刚被楚军打败,在泓水负伤,听到重耳贤明,就按国礼接待了重耳。宋国司马公孙固与咎犯友好,说:“宋国是小国,又刚吃败仗,不足以帮助你们回国,还是到大国去吧。”重耳一行人于是又离开宋国。
重耳路过郑国,郑文公无礼。郑大夫叔瞻劝告国君说:“晋公子贤明,他的随从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又与我们同姓。郑国从厉王分出,晋国从武王分出。”郑国国君说:“从诸侯国中逃出的公子经过我国的太多了,怎么可以完全按礼仪去接待呢!”叔瞻说:“您若不以礼相待,就不如杀掉他,免得成为咱们的后患。”郑国君没有听从。
重耳离开郑国到了楚国,楚成王用对待诸侯的礼节招待他,重耳辞谢不敢接受。赵衰说:“你不外逃亡已达十余年之多,小国都轻视你,何况大国呢?今天,楚是大国坚持厚待你,你不要辞让,这是上天在让你兴起。”重耳于是按诸侯的礼节会见了楚成王。成王很好地接待了重耳,重耳十分谦恭。成王说:“您将来回国后,用什么来报答我?”重耳说:“珍禽异兽、珠玉绸绢,君王都富富有余,不知道用什么礼物报答。”成王说:“虽然如此,到底应该用些什么来报答我呢?”重耳说:“假使不得已,万一在平原、湖沼地带与您兵戎相遇,请为王退避三舍。”楚国大将子玉生气地说:“君王对待晋公子太好了,今天重耳出言不逊,请杀了他。”成王说:“晋公子品行高尚,但在外遇难很久了,随从都是国家的贤才,这是上天安置的,怎么可以杀了呢?况且他的话又该怎样去说呢?”重耳在楚住了几个月,晋国太子圉从秦国逃跑了,秦国怨恨他,听说重耳住在楚国,就要把重耳邀请到秦国。成王说:“楚国太远了,要经过好几个国家才能到达晋国。秦国、晋国交界,秦国国君很贤明,您好好去吧!”成王赠送很多礼物给重耳。
重耳到了秦国,秦缪公把同宗的五个女子嫁给重耳,原公子圉的妻子也在其中。重耳不打算接受公子圉妻,司空季子说:“他的国家都将去攻打了,何况他的妻子呢!而且,您接受此女为的是与秦国结成姻亲以便返回晋国,您竟拘泥于小礼节,忘了大的羞耻!”重耳于是接受了公子圉妻。秦缪公十分高兴,亲自与重耳宴饮。赵衰吟了《黍苗》诗。秦缪公说:“知道你想尽快返回晋国。”赵衰与重耳离开了座位,再次拜谢说:“我们这些孤立无援的臣子仰仗您,就如同百谷盼望知时节的好雨。”当时是晋惠公十四年(前637)秋季。惠公于九月逝世,子圉即位。十一月,晋安葬了惠公。十二月,晋国大夫栾枝、郤穀等人听说重耳在秦国,都暗中来劝重耳、赵衰等人回晋国,作内应的人很多。于是秦缪公就派军队护送重耳回晋国。晋君听说秦军来了,也派出军队抵拒。可是民众都暗中知道了公子重耳要回来。只有惠公的旧大臣吕甥、郤芮之流不愿让重耳即位。重耳在外逃亡十九年最终返回晋国,这时已六十二岁了,晋人大多都归向他。
文公元年(前636)春天,秦国护送重耳到达黄河岸边。咎犯说:“我跟随您周游天下,过错也太多了。我自己都知道,何况您呢?我请求从这时离去吧。”重耳说:“如果我回到晋后,有不与您同心的,请河伯作证!”于是,重耳就把璧玉扔到黄河中,与子犯明誓。那时介子推也是随从,正在船中,就笑道:“确实上天在支持公子兴起,可子犯却认为是自己的功劳并以此向君王索取,太耻辱了。我不愿和他同列。”说完就隐蔽起来渡过黄河。秦军包围了令狐,晋军驻扎在庐柳。二月辛丑日,咎犯与秦晋大夫在郇(xún,旬)结盟。壬寅日,重耳进入晋军中。丙午日,重耳到达曲沃。丁未日,重耳到武宫朝拜,即位做了晋国国君,这就是文公。大臣们都前往曲沃。怀公圉逃到高梁。戊申日,重耳派人杀死了怀公。
怀公旧大臣吕省、郤芮本来就不归附文公,恐怕被杀,就和自己的党徒阴谋放火烧掉文公居住的宫殿,杀死文公。文公对此毫无察觉。而早先曾经想杀死文公的宦者履鞮却知道这个阴谋,想把这个阴谋告诉文公,以便解脱早先的罪过,便要求谒见文公。文公拒绝见他,派人谴责他说:“蒲城的事,你砍掉了我的衣袖。后来,我跟着狄君去狩猎,你替惠公追踪杀我。惠公与你约定三天到达,而你竟一天就赶到,何其快也?你仔细想想吧。”宦者说:“我是受过宫刑的人,不敢用二心侍奉国君,背叛主人,所以得罪了您。您已经回国,难道就汉有蒲、翟这种事了吗?况且,管仲射中齐桓公的带钩,桓公仍靠着管仲得以称霸。今天我这个罪人想告诉您一件要事,您却不见,灾祸又将降临到您头上了。”于是文公接见了他,他便把吕甥、郤芮等人的阴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文公。文公想召见吕、郤,但吕、郤等党徒众多,文公担心刚刚回国,国人可能出卖自己,就隐藏起自己的身份改装到了王城会见了秦缪公,国人全然不知道他的行动。三月己丑日,吕、郤等人果真造反,烧毁了文公居住的宫殿,却未找到文公。文公的卫兵与他们交战,吕、郤等想率军逃跑,秦缪公引诱吕、郤等人,在黄河畔杀死他们,晋国恢复平静,文公得以返回晋。夏季,文公从秦国接回夫人,秦国所给文公的妻子终于成为夫人。秦国还送了三千人做卫士,以便防备晋国内乱。
文公修明政务,对百姓布施恩惠,赏赐随从逃亡的人员和各位有功之臣,功大的封给城邑,功小的授与爵位。文公还未来得及赏赐完毕,周襄王因弟弟王子带发难逃到郑国居住,于是来向晋国告急。晋国刚刚安定,想派军队去,又担心国内发生动乱,因此,文公赏赐随从的逃亡者还未轮到隐藏起来的介子推。介子推也不要求俸禄,俸禄也没轮到他。介子推说:“献公有九个儿子,只有国君还健在。惠公、怀公没有亲信,国内外都唾弃他们;上天还没让晋国灭亡,必定要有君主,主持晋国祭祀的,除了国君还有谁呢?上天确实在助您兴起,可是有两、三个人以为是自己的功劳,不也很荒谬吗?偷了别人的财物,还说可以是盗贼,何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功的人呢?臣下遮盖罪过,主上赏赐奸佞,上下互相欺骗,我难以与他们相处了!”介了推的母亲说:“你为什么不也去请求赏赐呢,死了怨谁?”介子推说:“我怨恨那些人,再去仿效他们的行为,罪过就更大了。况且我已经说出了怨言,绝不吃他的俸禄。”母亲说:“也让文公知道一下你的情况,怎么样?”介子推回答说:“话是每人身上的花饰,身体都想隐藏起来了,何必再使用花饰呢?装上花饰是为了显露自己。”介子推的母亲说:“能象你说的这样做吗?那我和你一起隐藏起来吧。”母子俩至死没有再露面。
介子推的随从们很怜悯他,就在宫门口挂上一张牌子,上面写道:“龙想上天,需五条蛇辅佐。龙已深入云霄,四条蛇各自进了自己的殿堂,只有一条蛇独自悲怨,最终没有找到自己的去处。”文公出宫时,看见了这几句话,说:“这是介子推。我正为王室之事担忧,还没能考虑他的功劳。”于是,文公派人去叫介子推,但介子推已逃走。文公就打听介子推的住所,听说他进了绵上山。于是,文公把整座绵上山封给介子推,作为他的封地称之为介推田,又起名叫介山,“以此来记载我的罪过,而且表彰能人。”
随从文公逃亡的无能之辈壶叔说:“您三次赏赐功臣都没有轮到我,请问我有什么罪过。”文公回报说:“用仁义教导我,用道德、恩惠规劝我,这应受到上等赏赐。用行动辅佐我,终于使我获得成功,这应受到次等赏赐。承担弓箭的危难,给我立下汗马功劳,这应受到再次等赏赐。假如只是用劳力侍奉我,而没有弥补我的错误,这也应受到再次等赏赐。这三次赏赐完了,就会轮到你。”晋国人听到文公的话,皆大欢喜。
二年(前635)的春天,秦国军队驻扎在黄河边,将要护送周王回京。赵衰说:“要想成为霸主,不如护送周王回京、尊敬周王。周、晋同一个姓,晋国不抢先护送周王回京,而落在秦国后边,就无法在天下发号施令。今天尊敬周王是晋称霸的资本。”三月甲辰日,晋国就派兵到了阳樊,包围了温,护送周襄王到了周都。四月,晋杀死了襄王的弟弟王子带。周襄王把河内、阳樊地赐给了晋国。
四年(前633),楚成王和诸侯包围了宋国,宋国公孙固赶到晋国请求援助。先轸说:“报答恩人决定霸主,就在于今天了。”狐偃说:“楚国刚刚占有曹国,而且初次与卫国通婚,假如攻打曹国、卫国,楚国一定救援,那么宋国就得到解脱了。”于是晋国编制了三军,赵衰推荐郤穀统帅中军,郤臻辅佐他;派狐偃统帅上军,狐毛协助他,赵衰被命为卿;栾枝统帅下军,先轸协助他;荀林父驾车,魏犨(chōu,抽)做护卫:三军去讨伐曹、卫。冬季十二月时,晋军首先攻下太行山以东,把原邑封给赵衰。
五年(前632)的春季,晋文公想讨伐曹国,向卫国借路,卫国人不答应。晋军只好迂回从南渡过黄河攻打曹国,讨伐卫国。正月,晋军攻下五鹿。二月,晋侯、齐侯在敛盂结盟。卫侯请求与晋结盟,晋人不答应。卫侯想与楚国结盟,国人反对,结果赶出卫侯讨好晋国。卫侯住在襄牛,公子买在卫国防守,楚国救援卫国,未能取胜。晋侯包围了曹国。三月丙午日,晋军侵入曹都,列举了曹君的罪状,因为曹君不听釐负羁的话,却用乘坐华丽的车子的三百个美女。文公下令军队不许进入釐负羁同宗族的家内,以报答他的恩德。楚包围宋国,宋又向晋国求援。文公想救援宋国就应攻打楚国,因为楚国曾对文公有恩,文公便不想攻打楚国;想放弃对宋国的救援,可宋国又曾经对晋国有恩,文公为此举棋不定。先轸劝说:“抓住曹伯,把曹、卫的土地分给宋国,楚为此肯定着急,那楚国势必要放弃宋国了。”于是文公听取了先轸的意见,楚成王真的率军离开了宋国。
楚国大将子玉说:“成王对晋国太好了,今天文公知道楚国与曹国、卫国关系密切却故意攻打它们,这是轻视君王。”成王说:“晋侯在外逃亡十九年,受困的时间太久了,终于返回晋国。他因尝尽了艰难险阻,就能正确对待百姓,上天为他开路,他不可阻挡。”子玉仍请兵说:“不敢一定建功立业,只求堵塞中伤诽谤的言论。”楚王很生气,只给他很少的军队。于是子玉让宛春告诉晋国:“请求恢复卫侯地位,保存曹国,我也放弃宋国。”咎犯说:“子玉无礼了,我的国君只得到一份,他们的臣子却得到两份,不能答应。”先轸说:“安定人心叫做礼。楚国一句话安定了三个国家,您一句话灭亡了它们,我们才是无礼了。不答应楚国,这就是放弃宋国。不如私下里答应恢复曹国、卫国以便引诱楚国,扣留宛春来激怒楚国,视战争胜负的情况再来计谋。”晋侯就把宛春囚禁在卫国,并私下答应恢复曹国、卫国。曹卫两国派使者通知与楚国断交。楚将得臣很生气,攻打晋军,晋军后退,军官问道:“为什么退兵?”文公说:“过去在楚国时已立约说交战时退避三舍,可以违约吗?”楚军也想撤退,得臣不同意。四月戊辰日,宋公、齐将、秦将与晋侯驻扎在城濮。己巳日,他们与楚军交战,楚军失败,得臣带着残兵败将逃走。甲午日,晋军返回衡雍,在践土为周襄王修筑王宫。
当初,郑国曾援助楚国,现在楚国失败,郑国很害怕,派人请求与晋侯结盟。于是,晋侯与郑伯结盟。
五月丁未日,晋文公把楚国俘虏奉献给周王,共有一百辆披甲的驷马车、一千多名步兵。天子让王子虎宣布晋侯为霸主,赏赐给晋侯黄金装饰的大车,一副红色弓,百支红色箭,十副黑色弓,千支黑色箭,一卣(yǒu,有)香酒,还有玉勺和三百名勇士。晋侯多次辞谢,最后才行礼接受了。周王写了《晋文侯命》:“王说:您用道义使诸侯和睦,大显文王、武王的功业。文王、武王能够谨慎地修养美好的德行,感动了上天,在人民中间传播,因此,上天把帝王的事业赐给文王、武王,恩泽流传到子孙后代。长辈关怀我,让我继承祖先的事业,永远保存王位。”于是晋文公称霸,癸亥日,王子虎在王宫与诸侯结盟。
晋国焚烧了楚军阵地,熊熊大火几天不熄灭,文公叹息。左右大臣们说:“战胜了楚国,您还发愁,为什么?”文公说:“我听说打了胜仗而能心情安定的,只有圣人,我因此恐惧。况且子玉还在,怎么可以高兴呢?”子玉大败而回,楚成王怨他不听自己的话,只顾与晋交战,于是责备子玉,子玉自杀身亡。晋文公说:“我在外部打击楚,楚在内部诛杀大将,内外呼应。”于是文公才面露喜色。
六月,晋人又恢复卫侯地位。壬午日,晋侯渡过黄河向北边回国。晋文公论功行赏,狐偃属头功。有人说:“城濮的战争,是先轸的计谋。”文公说:“城濮的战争,狐偃劝我不要失去信用。先轸说:'打仗以战胜为重。’我听了先轸的话取胜了。然而这只是有利于一时的说法,狐偃说的是千秋万代的功业,怎么能使一时的利益超过万代的功业呢?因此,狐偃应得首功。”
冬季,晋侯在温会见诸侯,想率领诸侯朝拜周王。晋侯担心力量达不到,恐怕诸侯中有背叛的人,就派人告诉周襄王到河阳打猎。壬申日,晋侯便率领诸侯到践土朝拜襄王。孔子读史书中记载文公处,说:“诸侯无权召呼周王。'周王在河阳打猎’。这种记载,《春秋》隐瞒了。”
丁丑日,诸侯包围了许。曹伯大臣中有人劝告晋侯说:“齐桓公会合诸侯国,为保存异姓国家,今天您会合诸侯,却灭亡同姓国家。曹国的叔振铎的后代,晋国是唐叔的后代。会合诸侯国却消灭史弟国。不合礼仪。”晋侯高兴了,恢复了曹伯地位。
于是晋国开始建立三行(háng,杭)军制。荀林父统率中行军,先穀统帅右行军,先蔑统帅左行军。
七年(前630),晋文公、秦缪公共同包围郑国,原因是在文公逃亡路过郑国时郑国对文公不礼貌,以及在城濮之战中郑国援助了楚国。晋国包围郑国,想得到叔瞻。叔瞻听说后自杀了。郑国人带叔瞻尸体告诉晋君。晋君却说:“一定得到郑君才甘心。”郑国害怕了,就暗中派使者对秦缪公说:“灭亡了郑国,增强了晋国,晋有所收获,秦国却得不到什么好处。您为什么不放弃郑国,与郑结为友好?”秦伯同意了,撤走了军队,晋国也随后撤了军。
九年(前628)的冬季,晋文公逝世,儿子襄公欢即位。当年郑伯也逝世。
郑国有人向秦国出卖自己的国家,秦缪公率军去偷袭郑国。十二月,秦军路过晋都郊处。襄公元年(前627)的春季,秦军路过周都,无礼,王孙满讥讽秦国。秦军开到滑,郑国大商人弦高将要去周京做买卖,路遇秦军,用十二头牛犒劳秦军。秦军大吃一惊赶快回国,消灭了滑离去。
晋国的先轸说:“秦伯不听蹇叔的计谋,违反了民意,可以攻打它。”栾枝说:“还没有报答秦对先君的恩惠就攻打它,不行。”先轸说:“秦国欺侮刚刚失去父亲的我君,讨伐我同姓国,有什么恩惠需要报答?”于是晋国就攻打了秦国。襄公穿着黑色的丧服从戎。四月,晋在殽打败了秦军,俘虏了秦国的三员大将孟明视、西乞秫、白乙丙后回到晋国。于是晋襄公穿着黑色丧服埋葬了文公。文公的夫人是秦国的女子,对襄公说:“秦国想得到这三员大将杀死他们。”襄公同意了,便送回了三员大将。先轸听说后,对襄公说:“祸患将要产生了。”先轸就去追赶三员大将。三员大将为渡黄河,已经到了船上,看到先轸便磕头道谢,终于一去不返。
三年以后,秦国果然派孟明讨伐晋国,为在殽的失败复仇,攻下晋国汪地后撤兵。四年(前624),秦缪公派大军攻打晋国,渡过黄河,拿下王宫,在殽山修筑了阵亡将士的坟墓才离去。晋国十分慌恐,不敢再出来,只好坚守城池。五年(前623),晋国攻打秦国,拿下了新城,为王官失败报了仇。
六年(前622),赵衰成子、栾贞子、咎季、子犯、霍伯都死去。赵盾代替赵衰主持政务。
七年(前621)八月,襄公逝世。太子夷皋还年幼。晋人因为多次遇难,相立年纪长些的君王。赵盾说:“立襄公弟弟雍。雍温和善良年纪大,先君又喜受他,而且他亲近秦国,秦本来是友好邻国。立善良的人国家就稳固,侍奉年长的人国家就顺利,侍奉先君喜欢的人就孝顺,与旧日的朋友结交就安定。”贾季说:“雍不如他弟弟乐。辰嬴被两位国君宠爱,立她的儿子,百姓一定安心。”赵盾说:“辰嬴卑贱,地位在九个妃妾的下边,他的儿子能有什么威望。况且她被两位国君宠爱,这是yín乱。乐作为先君的儿子,不能投靠大国而出居小国,这是孤立。母亲yín乱,儿子孤立,没有威严;陈国既小又远离晋国,得不到援助,怎么可以为君呢?”于是晋国派士公到秦迎接公子雍。贾季也派人到陈国召回公子乐。赵盾废掉贾季,因为贾季杀死了阳处父。十月,晋国埋葬了襄公。十一月,贾季逃到了翟。当年,秦缪公也逝世了。
灵公元年(前620)四月,秦康公说:“先前文公回到晋国没有卫士,所以发生了吕、郤的祸患。”于是,秦送给公子雍很多卫士。太子的母亲缪嬴日夜怀抱太子到朝廷号叫哭泣说:“先君有什么罪?他的继承人有什么罪?你们丢弃嫡子却到外边找君主,打算把太子放在什么位置上?”缪嬴出了朝廷,就抱着太子跑到赵盾的住所,磕头说:“先君把这个孩子嘱托给您,曾说过'这孩子成了材,我就是受了您的赐予,不成材,我就怨恨你’。现在先君去世了,话还响在耳边,您却废掉他,怎么行?”赵盾和各位大臣都害怕缪嬴,又怕被逼迫,于是背弃了迎接的雍,而立了太子夷皋,这就是灵公。同时派军队抵御秦国护送公子雍的军队。赵盾为将军,率军攻打秦,在令狐打败秦军。先蔑、随会逃到秦。秋季,齐、宋、卫、郑、曹、许国的国君都拜会了赵盾,并在扈结盟,这是因为灵公刚刚即位的缘故。
四年(前617),晋国攻打秦国,夺取了少梁,秦也夺走了晋国的殽。六年(前615),秦康公讨伐晋国,夺取了羁马。晋侯很生气,派赵盾、赵穿、郤缺攻打秦国,在河曲展开大战,赵穿立了大功。七年(前614),晋国的六卿担心在秦国的随会常常造成晋国内乱,于是假让魏寿余反对晋国投降秦国。秦国让随会到魏,因而捉住随会带回晋国。
八年(前613),周顷王逝世,由于公卿争权夺利,所以没有发讣告。晋国派赵盾率八百辆战车平息了周朝的动乱拥立了匡王。这一年,楚庄王刚即位。十年(前609),齐人杀死自己的国君懿公。
十四年(前607),灵公长成人了,非常奢侈,搜刮民脂民膏用彩画装饰宫墙。从高台上弹人,以观赏人们避开弹丸而取乐。厨师没把熊掌煮烂,灵公就发怒,竟杀死厨师,让妇女抬着厨师的尸体扔出去,路过朝廷。赵盾、随会前去多次劝告,灵公根本不听;后来,他们又看见死人的手,于是又前去劝告。随会先去劝,灵公不听。灵公也担心他们,竟让(chú,除)麑(ní,尼)刺杀赵盾。赵盾内室的门敞开着,鉏麑看见赵盾的住处极其简朴,便退出来叹息道:“杀死忠臣,违背君王的命令,这罪都是一样的。”说完,头撞树身亡。
当初,赵盾常在首山打猎,曾看到桑树下有个饿极了的人。这个人叫示(qí,其)眯明。赵盾给了他一些食物,他只吃了一半。赵盾问他为什么不吃完,示眯明回答:“我已经为人臣隶三年了,不知母亲是否还在人间,愿把剩下的一半留给母亲。”赵盾认为他很孝敬,又给他一些饭、肉。不久,示眯明做了晋君的厨师。但赵盾不知道示眯明做晋君厨师一事。九月,晋灵公宴请赵盾,埋伏好士兵准备杀死他,示眯明知道后,恐怕赵盾酒醉起不来身,于是上前劝说赵盾:“君王赏赐您酒,只喝三杯就可以了。”想让赵盾赶在前面离开免于遭难。赵盾已经离去了,灵公埋伏的士兵还未集合好就先放出一条叫敖的恶狗。示眯明替赵盾徒手杀死了狗。赵盾说:“抛弃人,使用狗,虽然凶猛有什么用呢!”可是,赵盾并不知道示眯明是在暗中保护他呢。一会儿,灵公指挥埋伏的士兵追赶赵盾,示眯明反击灵公的士兵,士兵不能前进,赵盾终于逃脱。赵盾问示眯明为什么救自己,示眯明说:“我就是桑树下那个饿汉。”赵盾询部他的姓名,他没有告诉。示眯明因此隐遁而去。
赵盾于是得以逃脱,但还没有越出晋国国境。乙丑日,赵盾的弟弟赵穿将军在桃园杀死灵公迎回了赵盾。赵盾一向尊贵,很得民心。灵公年纪不大,又奢移,百姓不归向他,所以杀死他比较容易。赵盾又恢复了先前的地位。晋国的太史董狐写道:“赵盾杀死了自己的国君。”在朝廷上传给大家看。赵盾说:“杀国君的是赵穿,我没罪。”太史说:“你是正卿,你逃跑了但没有逃出晋国国境,你回来也没有杀死作乱的人,不是你是谁呢?”后来孔子听到这件事说:“董狐是古代优秀的史官,据法直书面毫不隐瞒。宣子是优秀的大夫,为遵守法制甘愿承受坏名声,可惜呀,如果赵盾逃出国境,也就免除罪名了。”
赵盾让赵穿从周京迎来襄公的弟弟黑臀,让他即位,这就是成公。
成公是文公的小儿子,他的母亲是周王室女子。壬申日,成公去武宫朝拜祖宗。
成公于元年(前606),赐给赵氏为公族大夫。晋国讨伐郑国,因为郑国背叛了晋国。三年(前604),郑伯刚刚即位,郑国归附晋国却背弃了楚国。楚王生气了,讨伐郑国,晋国前往援救。
六年(前601),晋国攻打秦国,俘虏了秦国将军赤。
七年(前600),晋成公与楚庄王争压霸权,在扈邑会见诸侯。陈国畏惧楚国,未去赴会。晋国派中行桓了讨伐陈国,因而救援郑国,与楚国交战,打败了楚军。那一年,成公逝世,儿子景公据即位。
景公元年(前599)的春季,陈国大夫夏征舒杀死了自己的国君灵公。二年(前598),楚庄王讨伐陈国,杀死了征舒。
三年(前597),楚庄王包围郑国,郑国向晋国求救。晋国派荀林父统帅中军,随会统帅上军,赵朔统帅下军,郤克、栾书、先穀、韩厥、巩朔辅佐他们。六月,晋军赶到黄河。听说楚国已降服郑国,郑伯脱去上衣露出胳膊与楚国结盟,楚军就回去了,荀林父想班师回晋。先穀说:“总算是来救郑国的,不到达不可以,否则将帅将要离心离德。”晋军终于渡过黄河。楚国已经降服郑国,想在黄河饮马扬名就离开郑国。楚晋两军大战,郑国刚刚归附楚国,惧怕楚国,反而帮助楚军进攻晋军。晋军大败,退到黄河边,士兵争船渡河,船中有很多被砍掉的手指。楚国俘虏了晋军大将智。晋军返回晋国后,林父说:“我是大将,晋军失败我应该被杀,请求死罪。”晋景公想答应他。随会说:“过去文公与楚国在城濮作战,楚成王回到楚国后杀死了大将子玉,文公才高兴。今天,楚国已经打败了我军,我们又杀死自己的将军,这是帮助楚国杀死楚国的仇人。”晋景公听了这番话才罢手。
四年(前596),先穀因为首先建议而使晋军在黄河畔吃了败仗,害怕被杀,于是逃亡到翟,与翟国商量讨伐晋国。晋国发觉后就杀死了先穀整个家族。先穀是先轸的儿子。
五年(前595),晋国讨伐郑国,因为它援助楚国。当时楚庄王很强大,结果在黄河边挫败了晋军。
六年(前594),楚国讨伐宋国,宋国便向晋国求援,晋国想去援救。伯宗献计说:“楚国,上天正兴发它,不能阻挡。”于是晋国派解扬谎称救援宋国。郑国人抓住解扬把他交给了楚国,楚国赏赐了他很多财物,让他说反话,以使宋国赶快败下阵来。解扬假装许诺,终于将晋君的话告诉了宋国。楚国想杀死他,有人观谏,楚国便放回了解扬。
七年(前593),晋国派随会灭亡了赤狄。
八年(前592),晋国派郤克出使齐国。齐顷公的母亲从楼上观看而发笑。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郤克驼背,而鲁国使者跛足,卫国使者一只眼瞎,这样,齐君也派同样的残疾人去引导宾客。郤克很生气,回到黄河畔发誓说:“不报复齐国,河伯来见证!”郤克返回晋国,向晋君请求攻打齐国。晋景公询问进攻的原因后,说:“你有怨气,怎么能够烦扰国家呢?”晋君没有听。魏文子因年迈请求辞职,推荐了郤克,郤克执掌国家政权。
九年(前591),楚庄王逝世。晋国讨伐齐国,齐国派太子强到晋国做人质,晋军才停止进攻。
十一年(前589)的春季,齐国讨伐鲁国,夺取了隆。鲁国向卫国告急。卫国和鲁国都通过郤克赂晋国求救。晋国就派郤克、栾书、韩厥用八百辆战车和鲁国、卫国共同讨伐齐国。夏天,晋国与齐顷公在鞍交战,顷公受伤被困,于是便与他的护右交换了座位,下车去找水喝,从而逃脱而去。齐军大败而逃,晋国追赶败兵一直达到齐都。顷公献上宝器求和,晋国不同意。郤克说:“一定要得到萧桐姪子作人质。”齐国使者说:“萧桐姪子是顷公的母亲,顷公的母亲如同晋君的母亲,怎么一定要得到她呢?你们太不讲信义了,请求再一次交战。”结果晋才答应与齐讲和而离去。
楚申公巫臣偷娶了夏姬逃到晋国,晋君拜巫臣做邢邑大夫。
十二年(前588)的冬季,齐顷公到了晋国,想尊称晋景公做王,景公辞谢不敢当。晋国开始设置六军,韩厥、巩朔、赵穿、荀骓、赵括、赵旃(zhān,毡)都任大臣。智也从楚国返回晋国。
十三年(前587),鲁成公朝拜晋君,晋君很不礼貌,鲁君生气地走了,背叛了晋国。晋国讨伐了郑国,攻下了汜。
十四年(前586),梁山发生山崩。晋君询部伯宗,伯宗认为不值得大惊小怪。
十六年(前584),楚国大将子反怨恨巫臣,杀死了巫臣整个家族。巫臣十分气恼,给子反一封信说:“一定让你疲于奔命!”于是巫臣请求出使吴国,让自己的儿子作吴国的行人,教吴国士兵乘车打仗。吴、晋两国开始有交往,约定讨伐楚国。
十七年(前583),晋国杀死了赵同、赵括,并灭亡了他们的家族。韩厥说:“怎么能忘记赵衰、赵盾的功劳呢?怎么能断绝他们的香火呢?”于是,晋君又让赵氏庶子赵武作为赵氏后代,又封给他城池。
十九年(前581)的夏季,景公病重,立太子寿曼做国君,这就是厉公。一个月后,景公逝世。
厉公元年(前580),因为刚刚即位,想与诸侯求和,便与秦桓公隔着黄河订立盟约。回国后秦国就违背盟约,和翟商量攻打晋国。三年(前578),晋国派吕相谴责秦国,借机和诸侯讨伐秦国。兵至泾水,在麻隧打败秦军,俘虏了秦国大将成差。
五年(前576),郤锜(qí,其)、郤犨(chōu,抽)、郤至中伤伯宗,晋君杀死他。伯宗是因为喜好直言劝谏才召来这个灾祸,百姓因此不再信任厉公。
六年(前575)的春季,郑国背叛了晋国与楚国结盟,晋君十分生气。栾书说:“不可以在我们这一代失去诸侯。”于是,晋国派军队攻打郑国。厉公亲自统帅军队,五月渡过黄河。听说楚军来援救,范文子请求厉公撤兵。郤至说:“派军讨伐逆贼,遇到了强敌就躲避,就无法对诸侯发号施令。”于是,晋国与楚国交战。癸巳日,晋军射中楚共王的眼睛,楚军在鄢陵失败。子反聚集残兵,安抚好楚军,想再一次与晋交战,晋国很担心。共王召唤子反,子反的侍者竖阳谷向他敬酒,子反喝醉了,不能去拜见共王。共王很生气,责备子反,子反自杀。共王于是带兵返回楚国。晋国因此威振诸侯,想号令天下,求得霸权。
厉公有很多宠姬,回国后,想免除所有大臣的职务,任用宠姬的兄弟。有个宠姬的哥哥叫胥童,曾与郤至有矛盾,再加上栾书又怨恨郤至不使用自己的计谋竟打败了楚军,就派人暗中向楚国道歉。楚国派人欺骗厉公说:“鄢陵一战,实际是郤至召来楚国参与的,郤至想作乱,迎接子周到晋国即位。恰好盟国没有准备好,所以事情未成功。”厉公把引话告诉给栾书,栾书说:“大概有这种情况,希望您试着派人到周京暗地考察一下。”厉公果然派郤至到周京。栾书又让公子周会见郤至,郤至却不知道自己已被出卖。厉公验证这件事,认为确实了,于是很痛恨郤至,想杀死他。八年(前573),厉公去打猎,与宠姬饮酒,郤至杀猪奉献给厉公,被宦者夺去,郤至射死了宦者。厉公很生气说:“季子欺侮我!”打算杀掉三郤,还未动手。郤锜想先下手为强,进攻厉公,说:“我虽然也许会死,国君也会遭难。”郤至说:“忠诚,不能反对君主;智慧,不能伤害百姓;勇猛,不能挑起乱子。失去这三种美德,谁肯帮助我?我死了算了。”十二月壬午日,厉公让胥童带领八百名士兵袭击攻杀三郤。胥童借机在朝廷上劫持了栾书、中行偃,说:“不杀死这两个人,灾祸一定落到国君您头上。”厉公说:“一个早上就杀死了三位卿士,我不忍心再多杀人了。”胥童回答说:“别人可将忍心杀死你。”厉公不听,向栾书道歉说明只是惩治郤氏的罪过:“大夫都恢复职位。”两人磕头说:“很幸运,很幸运!”厉公让胥童担任大臣。闰月乙卯日,厉公到匠骊氏家去游玩,栾书、中行偃派他们的党羽袭击逮捕了厉公,囚禁起来,杀死了胥童,并派人从周京迎来了公子周,立他为君王,这就是晋悼公。
悼公元年(前572),正月庚申日,栾书、中行偃杀死了厉公,只用一辆车陪葬了他。厉公是在被囚禁了六天后死去的,死去十天后的庚午日,智迎接公子周来晋,到了绛,杀鸡和大夫结盟拥立公子周,这就是悼公。辛巳日,到武宫朝拜。二月乙酉日,公子周即位。
悼公周的祖父捷是晋襄公的儿子,没能继位,号称桓叔,桓叔最受怜爱。桓叔生下惠伯谈,谈生下悼公周。周即位时已十四岁。悼公说:“祖父、父亲都未能继位而到周避难,客死在周。我认为自己已经疏远了,从未盼望当晋君。今天,大夫们不忘文公、襄公的意愿而施惠,拥立桓叔的后代,全仰仗祖宗和大夫们的威灵,得以继承晋国的祭祀,难道敢不兢兢业业吗?大夫们也应该辅佐我!”于是驱逐了不忠于国君的七个大臣,修整旧的功业,向百姓布施恩惠,抚恤文公回晋时各位功臣的后代。秋天,讨伐郑国。郑军大败,于是又到了陈国。
三年(前570),晋国会见诸侯。悼公向大臣们询问可以任用的人,祁傒推荐解狐。解狐是祁傒的仇人。悼公又问还有谁,祁傒又推荐自己的儿子祁午。君子说:“祁傒可以算作不偏私了。在外举荐不避仇人,在内荐不避儿子。”正在会见诸侯时,悼公的弟弟杨干乱了军阵,魏绛杀死了他的驾车人。悼公很生气,有人劝谏悼公,悼公终于认识到绛很有贤德,任用他主持政务,派他与戎讲和,戎终于非常亲近晋国。十一年(前562),悼公说:“从我任用魏绛以来,九次会合诸侯,与戎翟和解了,这全是魏子的功劳。”悼公赐给他乐队,他三次辞让才接受下来。冬天,秦国攻取了晋国的栎。
十四年(前559),晋国派六卿率领诸侯们讨伐秦国,渡过泾河,把秦军打得大败,直到棫林才离去。
十五年(前558),悼公向师旷询问治国的道理。师旷说:“只有仁义是根本。”冬季,悼公逝世,儿子平公彪即位。
平公元年(前557),晋国讨伐齐国,齐灵公与晋国在靡下交战。齐军被打败逃跑。晏婴说:“你本来就没有勇气,为何不停止打仗?”齐军于是离去了。晋国穷追不舍,包围了临菑,烧光了外城内的房屋,杀光了外城内的军民。晋军东到胶水,南到沂水,齐军坚守着城市,晋国就退兵返回了。
六年(前552),鲁襄公朝拜晋君。晋栾逞犯了罪,逃到齐国。八年(前550),齐庄公暗中派栾逞到曲沃,又派军跟随他。齐军上了太行山,栾逞从曲沃内造反,袭击了绛。绛毫无警戒,平公想自杀,范献子阻止了平公,派自己的家兵袭击栾逞,栾逞被打败逃到了曲沃。曲沃人攻打栾逞,栾逞被杀死,曲沃人还消灭了栾逞的族党。栾逞的栾书的孙子。他进入绛时,与魏氏商量过。齐庄公听说栾逞失败,就返回了,攻取了晋国的朝歌离去,为的是报复临菑一战之仇。
十年(前548),齐国的崔抒杀死自己的国君庄公。晋国趁齐国动乱,高唐打败齐军离去,为的是报复太行一战之仇。
十四年(前544),吴国延陵季子出使来到晋国,曾与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谈话,事后说:“晋国的政权,终于要落在这三家手中。”
十九年(前539),齐国派晏婴到晋国,晏婴与叔向谈话。叔向说:“晋国处于末世了。平公向百姓征收重税修建池台楼阁却不务政事,政务落在私家门下,难道可以持久吗?”晏子表示同意。
二十二年(前536),晋国讨伐燕国。二十六年(前532),平公逝世,儿子昭公夷即位。
昭公于六年(前526)逝世。晋国六卿强大,公室却弱小了。儿子顷公去疾即位。
顷公六年(前520),周景王逝世,各公子们争夺王位。晋国的六卿平息了周王室的乱子,拥立敬王。
九年(前517),鲁季氏驱逐了自己的国君昭公,昭公住在乾侯。十一年(前515),卫国、宋国派使者请求晋国送鲁君回国。季平子私下贿赂了范献子,献子接受贿赂后,就对晋君说:“季氏没有罪。”最终没有送鲁君回国。
十二年(前514),晋国公族祁傒的孙子,叔向的儿子,在晋君面前互相诋毁。六卿想削弱国君的力量,便依照刑法杀死了他们全部家族,并把他们的封邑划分为十个县,各自让自己的儿子去做大夫。晋君力量更加弱小,六卿都强大起来。
十四年(前512),顷公逝世,儿子定公午即位。
定公十一年(前501),鲁国的阳虎逃到晋国,赵鞅简子留宿了他。十二年(前500),孔子做了鲁国的宰相。
十五年(前497),赵鞅与邯郸大夫午约定,要将卫贡五面家迁徙到晋阳,邯郸父兄不答应,赵鞅便认为午不诚实,想杀死午,午和中行寅、范吉射(yì,义)亲自攻打赵鞅,赵鞅逃到晋阳防守。定公包围了晋阳。荀栎、韩不信、魏侈与范去射、中行寅有仇,就调军队攻打范去射、中行寅。范去射、中行寅反叛,晋军攻打他们,打败了范去射、中行寅。范去射、中行寅逃到朝歌,据城自保。韩不信、魏侈替赵鞅向晋君道歉,于是晋君赦免了赵鞅,恢复了他的地位。二十二年(前490),晋国打败了范吉射、中行氏,这两个人逃到齐国。
三十年(前482),定公与吴王夫差在黄池相会,争当首领,赵鞅当时从行,终于让吴王做了首领。
三十一年(前481),齐国田常杀死了自己的国君简公,立简公的弟弟骜做平公。三十三年(前479),孔子去世。
三十七年(前475),定公逝世,儿子出公凿即位。
出公十七年(前458),知伯与赵鞅、韩不信、魏侈共同瓜分子范吉射、中行寅的领地归入自己的采邑。出公很生生,求告齐国、鲁国,想借机讨伐四卿,四卿很慌恐,于是反击攻打出公。出公逃亡齐国,半路上死去。所以知伯就立昭公曾孙骄做了晋君,这就是哀公。
哀公的祖父雍,是晋昭公的小儿子,号叫戴子。戴子生下了忌。忌与知伯关系密切,但早死,所以知伯想吞并晋国,没敢动,就立了忌的儿子骄做晋君。当时,晋国的政务全部由知伯决定,晋哀公不能控制朝政。于是,知伯占有了范吉射,中行寅的领地,在六卿中最强大。
哀公四年(前453),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共同杀死了知伯,全部吞并了他的土地。十八年(前439),哀公逝世,儿子幽公柳即位。
幽公当政时,晋君由于衰弱而畏惧卿大夫,反而朝拜韩、赵、魏的君王。晋君只占有绛、曲沃,余下的都并入三晋。
十五年(前423),魏文侯初即位。十八年(前420),幽公奸淫妇女,夜间私自出城,强盗杀死了他。魏文侯派兵诛灭晋国的内乱,立幽公儿子止,这就是烈公。
烈公十九年(前401),周威烈王赐封赵国、韩国、魏国,都命他们为诸侯。
二十七年(前393),烈公逝世,儿子孝公颀即位。孝公九年(前384),魏武侯刚刚即位,袭击了邯郸,未能取胜就离去了。十七年(前376),孝公逝世,儿子静公俱酒即位。这一年是齐威王元年(前377)。
静公二年(前376),魏武侯、韩哀侯、赵敬侯灭亡晋国后把晋地分割为三份。静公成为平民,晋国断绝祭祀。
太史公说:晋文公是古代所说的贤明的君主,逃亡在外十九年,极为贫困,到即位时施行赏赐,还忘记了介子推,何况骄奢的君主呢?灵公被杀后,成公、景公极为严厉,到了厉公更加苛刻,大夫惧怕诛杀,祸乱发生。掉公以后晋国一天天衰弱下去,六卿专掌政权。所以国君驾驭自己的臣民,本来就不容易啊!
晋唐叔虞者,周武王子而成王弟。初,武王与叔虞母会时,梦天谓武王曰:“余命女生子,名虞,余与之唐。”及生子,文在其手曰“虞”,故遂因命之曰虞。
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成王与叔虞戏,削桐叶为珪以与叔虞①,曰:“以此封若②。”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于是遂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姓姬氏,字子于。
唐叔子燮,是为晋侯③。晋侯子宁族,是为武侯。武侯之子服人,是为成侯。成侯子福,是为厉侯。厉侯之子宜臼,是为靖侯。靖侯已来,年纪可推。自唐叔至靖侯五世④,无其年数。
靖侯十七年,周厉王迷惑暴虐,国人作乱,厉王出奔于彘,大臣行政,故曰“共和”⑤。
十八年,靖侯卒,子釐侯司徒立。釐侯十四年,周宣王初立。十八年,釐侯卒,子献侯籍立。献侯十一年卒,子穆侯费王立。
①珪:古玉器名,长条形,上端作三角状。古代贵族朝聘、祭祀、丧葬所用的礼器,分封时的信物。 ②若:你。 ③晋侯:叔虞本封唐侯,其子燮父以尧墟南有晋水,故改国号为晋。 ④靖侯:当作厉侯。 ⑤共和:公无前841年“国人”起义,周厉王逃奔到彘,由召公,周公共同行政,号为“共和行政”,共十四年。一说由共伯和摄行王事,号共和元年。周厉王死后,始归政于周宣王,这是中国历史上有确切纪年的开始。
穆侯四年,取齐女姜氏为夫人①。七年,伐条。生太子仇。十年,伐千亩,有功。生少子,名曰成师。晋人师服曰:“异哉,君之命子也!太子曰仇,仇者雠也。少子曰成师,成师大号,成之者也。名,自命也;物,自定也。今适庶名反逆②,此后晋其能毋乱乎?”
二十七年,穆侯卒,弟殇叔自立,太子仇出奔。殇叔三年,周宣王崩。四年,穆侯太子仇率其徒袭殇叔而立,是为文侯。
文侯十年,周幽王无道,犬戎杀幽王,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三十五年,文侯仇卒,子昭侯伯立。
昭侯元年,封文侯弟成师于曲沃。曲沃邑大于翼。翼,晋君都邑也。成师封曲沃,号为桓叔。靖侯庶孙栾宾相桓叔。桓叔是时年五十八矣,好德,晋国之众皆附焉。君子曰:“晋之乱其在曲沃矣。末大于本而得民心,不乱何待!”
七年,晋大臣潘父弑其君昭侯而迎曲沃桓叔。桓叔欲入晋,晋人发兵攻桓叔。桓叔败,还归曲沃。晋人共立昭侯子平为君,是为孝侯。诛潘父。
孝侯八年,曲沃桓叔卒,子鱓代桓叔,是为曲沃庄伯。孝侯十五年,曲沃庄伯弑其君晋孝侯于翼。晋人攻曲沃庄伯,庄伯复入曲沃。晋人复立孝侯于郄为君,是为鄂侯。
①取:通“娶”。 ②适:通“嫡”。此处指嫡子,即宗法社会中正妻所生的长子。按规定,君王的嫡子应被立为太子。 庶:旁支。与“嫡”相对。此处指庶子,旧称妾所生的儿子为庶子。
鄂侯二年,鲁隐公初立。
鄂侯六年卒。曲沃庄伯闻晋鄂侯卒,乃兴兵伐晋。周平王使虢公将兵伐曲沃庄伯,庄伯走保曲沃。晋人共立鄂侯子光,是为哀侯①。
哀侯二年,曲沃庄伯卒,子称代庄伯立,是为曲沃武公。哀侯六年,鲁弑其君隐公。哀侯八年,晋侵陉廷。陉廷与曲沃武公谋,九年,伐晋于汾旁,虏哀侯。晋人乃立哀侯子小子为君,是为小子侯。
小子元年,曲沃武公使韩万杀所虏晋哀侯。曲沃益强,晋无如之何。
晋小子之四年,曲沃武公诱召晋小子杀之。周桓王使虢仲伐曲沃武公,武公入于曲沃,乃立晋哀侯弟缗为晋侯。
晋侯缗四年,宋执郑祭仲而立突为郑君。晋侯十九年,齐人管至父弑其君襄公。
晋侯二十八年,齐桓公始霸②。曲沃武公伐晋侯缗,灭之,尽以其宝器赂献于周釐王。釐王命曲沃武公为晋君,列为诸侯,于是尽并晋地而有之。
曲沃武公已即位三十七年矣,更号曰晋武公。晋武公始都晋国③,前即位曲活,通年三十八年。
①哀侯:据《左传·隐公五年》所载,此段有数误:此时鄂侯未卒,下云“曲沃庄伯闻鄂侯卒,乃兴兵伐晋”亦误。庄伯伐晋,与鄂侯卒否无关。周平王当作周桓王。哀侯之立实出自于周桓王之命,非晋人立之。 ②齐桓公始霸:齐桓公称霸当在晋侯二十六年。 ③晋武公始都晋国:据《汉书·地理志》等记载:叔虞封唐,燮父改晋,至曾孙成侯南徙曲沃,成侯曾孙之孙穆侯徙于绛,昭侯以下徙翼,武公并晋后又徙绛,景公迁新田,以上晋多次迁都,《史记》均未记,而说武公始都晋,献公始都绛,乃司马迁疏误了。
武公称者,先晋穆侯曾孙也,曲沃桓叔孙也。桓叔者,始封曲沃。武公,庄伯子也。自桓叔初封曲沃以至武公灭晋也,凡六十七岁,而卒代晋为诸侯。武公代晋二岁,卒。与曲沃通年,即位凡三十九年而卒。子献公诡诸立。
献公元年,周惠王弟颓攻惠王,惠王出奔,居郑之栎邑。
五年,伐骊戎①,得骊姬,骊姬弟②,俱爱幸之。
八年,士■说公曰③:“故晋之群公子多,不诛,乱且起。”乃使尽杀诸公子,而城聚都之,命曰绛,始都绛。九年,晋群公子既亡奔虢,虢以其故再伐晋,弗克。十年,晋欲伐虢,士■曰:“且待其乱。”
十二年,骊姬生奚齐。献公有意废太子,乃曰:“曲沃吾先祖宗庙所在,而蒲边秦,屈边翟,不使诸子居之,我惧焉。”于是使太子申生居曲沃,公子重耳居蒲,公子夷吾居屈。献公与骊姬子奚齐居绛。晋国以此知太子不立也④。太子申生,其母齐桓公女也,曰齐姜,早死。申生同母女弟为秦穆公夫人。重耳母,翟之狐氏女也。夷吾母,重耳母女弟也。献公子八人,而太子申生、重耳、夷吾皆有贤行。及得骊姬,乃远此三子。
十六年,晋献公作二军。公将上军,太子申生将下军,赵夙御戎⑤,毕万为右⑥,伐灭霍,灭魏,灭狄。还,为太子城曲沃,赐赵夙耿,赐毕万魏,以为大夫。士■曰:“太子不得立矣。分之都城⑦,而位以卿,先为之极⑧,又安得立!不如逃之,无使罪至。为吴太伯⑨,不亦可乎,犹有令名⑩。”太子不从。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万,盈数也;魏(11),大名也。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命之大,以从盈数,其必有众。”初,毕万卜仕于晋国,遇《屯》之《比》(12)。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人,吉孰大焉。其后必蕃昌(13)。”
①骊戎:部族名,西戎别居在骊山的一支。 ②弟:古代也称妹为弟。 ③说(shuì,税):劝说。 ④晋国以此知太子不立也:据《左传·庄公二十八年》载:“骊姬嬖,欲立其子,赂处嬖梁五与东关嬖五,使言于公曰:'曲沃,君之宗也;蒲与二屈,君之疆也;不可以无主。宗邑无主,则民不威;疆场无主,则启戎心;戎之生心,民慢其政,国之患也。若使太子主曲沃,而重耳、夷吾主蒲与屈,则可以威民而惧戎,且旌君伐。’使俱曰:'狄之广莫,于晋为都。晋之启土,不亦宜乎!’晋侯说之。”由此可见,太子申生、重耳、夷吾被赶出京城,皆骊姬所为也。此事标志骊姬开始专权,晋国内乱为不可避免也。 ⑤戎:戎车。 ⑥右:马车上防备车子倾倒或受阻的力士,位置在驾车者之右。 ⑦都城:邑有先君之主曰都。 ⑧极:言其禄位到了极点。 ⑨吴太伯:吴太伯为周太王之子,王季历之史,季历贤,又有圣子昌。当吴太伯知周太王欲立季历以及昌,于是便与其弟仲雍奔荆蛮,以避季历。季历果立,是为王季,而昌为文王。孔子曾高度评价太伯“可谓至德矣”。详见《吴太伯世家》。 ⑩令名:好名声。 (11)魏:通“巍”。高大也。 (12)《屯(zhūn,谆)》之《比》:《集解》曰:“《震》下《坎》上《屯》,《坤》下《坎》上《比》。《屯》初九变之《比》。” (13)蕃:茂盛。
十七年,晋侯使太子申生伐东山。里克谏献公曰:“太子奉冢祀社稷之粢盛①,以朝夕视君膳者也,故曰冢子②。君行则守,有守则从,从曰抚军③,守曰监国④,古之制也。夫率师,专行谋也;誓军旅,君与国政之所图也⑤:非太子之事也。师在制命而已⑥,禀命则不威⑦,专命则不孝⑧,故君之嗣适不可以帅师⑨。君失其官,率师不威,将安用之?”公曰:“寡人有子,未知其太子谁立。”里克不对而退,见太子。太子曰:“吾其废乎?”里克曰:“太子勉之!教以军旅,不共是惧⑩,何故废乎?且子惧不孝,毋惧不得立。修己而不责人,则免于难。”太子帅师,公衣之偏衣(11),佩之金■(12)。里克谢病,不从太子。太子遂伐东山。
十九年,献公曰:“始吾先君庄伯、武公之诛晋乱,而虢常助晋伐我,又匿晋亡公子,果为乱。弗诛,后遗子孙忧。”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假道于虞。虞假道,遂伐虢,取其下阳以归。
①冢祀:古代帝王、诸侯在宗庙举行的大祭祀。 社稷:古代帝王、诸侯祭祀的土神和谷神。一般指国家。 粢(zī,资):谷类的总称。 ②冢子:古代宗法制度称嫡长子为冢子。 ③抚军:协助国君安抚军士。 ④监国:代替国君兼管国政。 ⑤国政:国家政权,此指掌握国家政权的正卿。 ⑥命:《集解》曰:“命,将军所制。” ⑦禀命:承命,请命。 ⑧专命:旧谓无所承命而独断独行。 ⑨嗣适:继承君位的嫡子。 ⑩共:通“恭”。 (11)偏衣:左右不同颜色的衣服。偏,半也;意为献公分身一半予太子。 (12)金■:军队统帅的标志。据杨伯峻《左传注》载:“■,古代佩身之物,形如环缺,多以玉为之,而金■则以青铜为之。”
献公私谓骊姬曰:“吾欲废太子,以奚齐代之。”骊姬泣曰:“太子之立,诸侯皆已知之,而数将兵,百姓附之,奈何以贱妾之故废适立庶?君必行之,妾自杀也。”骊姬详誉太子①,而阴令人谮恶太子②,而欲立其子。
二十一年,骊姬谓太子曰:“君梦见齐姜,太子速祭曲沃,归釐于君③。”太子于是祭其母齐姜于曲沃,上其荐胙于献公④。献公时出猎,置胙于宫中。骊姬使人置毒药胙中。居二日,献公从猎来还,宰人上胙献公。献公欲飨之⑤。骊姬从旁止之,曰:“胙所从来远,宜试之。”祭地,地坟⑥;与犬,犬死;与小臣,小臣死。骊姬泣曰:“太子何忍也!其父欲弑代之,况他人乎?且君老矣,旦暮之人,曾不能待而欲弑之!”谓献公曰:“太子所以然者,不过以妾及奚齐之故。妾愿子母辟亡他国⑦,若早自杀⑧,毋徒使母子为太子所鱼肉也。始君欲废之,妾犹恨之;至于今,妾殊自失于此。”太子闻之,奔新城。献公怒,乃诛其傅杜原款。或谓太子曰:“为此药者乃骊姬也,太子何不自辞明之?”太子曰:“吾君志矣,非骊姬,寝不安,食不甘。即辞之,君且怒之。不可。”或谓太子曰:“可奔他国。”太子曰:“被此恶名以出⑨,人谁内我⑩?我自杀耳。”十二月戊申,申生自杀于新城。
此时重耳、夷吾来朝。人或告骊姬曰:“二公子怨骊姬谮杀太子。”骊姬恐,因谮二公子:“申生之药胙,二公子知之。”二子闻之,恐,重耳走蒲,夷吾走屈,保其城,自备守。初,献公使士■为二公子筑蒲、屈城,弗就。夷吾以告公,公怒士■。士■谢曰:“边城少寇,安用之?”退而歌曰:“狐裘蒙茸(11),一国三公,吾谁适从!”卒就城。及申生死,二子亦归保其城。
二十二年,献公怒二子不辞而去,果有谋矣,乃使兵伐蒲。蒲人之宦者勃鞮命重耳促自杀。重耳踰垣,宦者追斩其衣袪(12)。重耳遂奔翟。使人伐屈,屈城守不可下。
①详:通“佯”。假装。 ②谮:进谗言。 ③釐:通“禧”。 ④上:进献。荐:献,进。胙肉:祭过神的福食。 ⑤飨:通“享”。享用。 ⑥坟(fèn,奋):高起。 ⑦辟:通“避”。 ⑧若:或者。 ⑨被:通“披”。 ⑩内:通“纳”。 (11)蒙茸:散乱貌。 (12)袪(qū,区):袖口。
是岁也,晋复假道于虞以伐虢。虞之大夫宫之厅奇谏虞君曰:“晋不可假道也,是且灭虞。”虞君曰:“晋我同姓,不宜伐我。”宫之奇曰:“太伯、虞仲①,太王之子也,太伯亡去,是以不嗣。虢仲、虢叔,王季之子也,为文王卿士,其记勋在王室,藏于盟府。将虢是灭,何爱于虞?且虞之亲能亲于桓、庄之族乎?桓、庄之族何罪,尽灭之。虞之与虢,唇之与齿,唇亡则齿寒。”虞公不听、遂许晋。宫之奇以其族去虞。其冬,晋灭虢,虢公丑奔周。还,袭灭虞,虏虞公及其大夫井伯百里奚以媵秦穆姬②,而修虞祀。荀息牵曩所遗虞屈产之乘马奉之献公,献公笑曰:“马则吾马,齿亦老矣③!”
二十三年,献公遂发贾华等伐屈,屈溃。夷吾将奔翟。冀芮曰:“不可,重耳已在矣,今往,晋必移兵伐翟,翟畏晋,祸且及。不如走梁,梁近于秦,秦强,吾君百岁后可以求入焉。”遂奔梁。二十五年,晋伐翟,翟以重耳故,亦击晋于■桑,晋兵解而去。当此时,晋强,西有河西,与秦接境,北边翟,东到河内。骊姬弟生悼子④。
①虞仲:据梁玉绳《史记志疑》云:太伯之弟当为仲雍,又称吴仲,误为虞仲。虞仲乃仲雍之曾孙。 ②媵(yìng,映):陪嫁。 ③马则吾马,齿亦老矣:《集解》曰:“以马齿戏喻荀息之年老也。” ④悼子:《左传·僖公九年》作卓子。《秦本纪》、《十二诸侯年表》、《齐世家》皆作“卓”,“悼”字误。
二十六年夏,齐桓公大会诸侯于葵丘。晋献公病,行后,未至,逢周之宰孔。宰孔曰:“齐桓公益骄,不务德而务远略,诸侯弗平。君弟毋会①,毋如晋何。”献公亦病,复还归。病甚,乃谓荀息曰:“吾以奚齐为后,年少,诸大臣不服,恐乱起,子能立之乎?”荀息曰:“能。”献公曰:“何以为验?”对曰:“使死者复生,生者不惭,为之验。”于是遂属奚齐于荀息②。荀息为相,主国政。秋九月,献公卒。里克、邳郑欲内重耳,以三公子之徒作乱③,谓荀息曰:“三怨将起,秦、晋辅之,子将何如?”荀息曰:“吾不可负先君言。”十月,里克杀奚齐于丧次,献公未葬也。荀息将死之,或曰不如立奚齐弟悼子而傅之,荀息立悼子而葬献公。十一月,里克弑悼子于朝,荀息死之。君子曰:“诗所谓'白珪之玷④,犹可磨也,斯言之玷,不可为也。’,其荀息之谓乎!不负言。”初,献公将伐骊戎,卜曰“齿牙为祸”。及破骊戎,获骊姬,爱之,竟以乱晋。
里克等已杀奚齐、悼子,使人迎公子重耳于翟,欲立之。重耳谢曰:“负父之命出奔,父死不得修人子之礼侍丧,重耳何敢入!大夫其更立他子。”还报里克,里克使迎夷吾于梁。夷吾欲往,吕省、郤芮曰:“内犹有公子可立者而外求,难信。计非之秦,辅强国之威以入,恐危。”乃使郤芮厚赂秦⑤,约曰:“即得入,请以晋河西之地与秦。”及遗里克书曰⑥:“诚得立,请遂封子于汾阳之邑。”秦缪公乃发兵送夷吾于晋。齐桓公闻晋内乱,亦率诸侯如晋。秦兵与夷吾亦至晋,齐乃使隰朋会秦俱入夷吾,立为晋君,是为惠公。齐桓公至晋之高梁而还归。
①弟:通“第”。但,只。 ②属:通“嘱”。托付。 ③三公子:指申生、重耳、夷吾。 ④《诗》所谓“白珪之玷”:引诗出自《诗·大雅·抑》。珪:玉。 玷:玉的斑点。 ⑤乃使郤芮厚赂秦:《左传·僖公九年》作“晋郤芮使夷吾重赂秦以求之”。 ⑥遗(wèi,未):送给。
惠公夷吾元年,使邳郑谢秦曰:“始夷吾以河西地许君,今幸得入立。大臣曰:'地者先君之地,君亡在外,何以得擅许秦者?’寡人争之弗能得,故谢秦。”亦不与里克汾阳邑,而夺之权。四月,周襄王使周公忌父会齐、秦大夫共礼晋惠公。惠公以重耳在外,畏里克为变,赐里克死。谓曰:“微里子寡人不得立①。虽然,子亦杀二君一大夫②,为子君者不亦难乎?”里克对曰:“不有所废,君何以兴?欲诛之,其无辞乎?乃言为此!臣闻命矣。”遂伏剑而死。于是邳郑使谢秦未还,故不及难。
晋君改葬恭太子申生。秋,狐突之下国③,遇申生,申生与载而告之曰:“夷吾无礼,余得请于帝,将以晋与秦,秦将祀余。”狐突对曰:“臣闻神不食非其宗,君其祀毋乃绝乎?君其图之。”申生曰:“诺,吾将复请帝。后十日,新城西偏将有巫者见我焉。”许之,遂不见。及期而往,复见,申生告之曰:“帝许罚有罪矣,毙于韩④。”儿乃谣曰:“恭太子更葬矣,后十四年,晋亦不昌,昌乃在兄。”
邳郑使秦,闻里克诛,乃说秦缪公曰:“吕省、郤称、冀芮实为不从。若重赂与谋,出晋君,入重耳,事必就。”秦缪公许之,使人与归报晋,厚赂三子。三子曰:“币厚言甘,此必邳郑卖我于秦。”遂杀邳郑及里克、邳郑之党七舆大夫⑤。邳郑子豹奔秦,言伐晋,缪公弗听。
惠公之立,倍秦地及里克⑥,诛七舆大夫,国人不附。二年,周使召公过礼晋惠公,惠公礼倨,召公讥之。
①微:无。 ②二君一大夫:《集解》曰:“奚齐、悼子、荀息也。” ③下国:即新城,指曲沃。《集解》曰:“曲沃有宗庙,故谓之国;在绛下,故曰下国也。” ④毙:失败。 ⑤七舆大夫:指申生所统率的下军的大夫们,当时申生有副车七乘,每车有一大夫主管,故称七舆大夫。 ⑥倍:通“背”。
四年,晋饥,乞籴于晋①。缪公问百里奚,百里奚曰:“天灾流行,国家代有,救灾恤邻,国之道也。与之。”邳郑子豹曰:“伐之。”缪公曰:“其君是恶,其民何罪!”卒与粟,自雍属绛②。
五年,秦饥,请籴于晋。晋君谋之,庆郑曰:“以秦得立,已而倍其地约。晋饥而秦贷我,今秦饥请籴,与之何疑?而谋之!”虢射曰:“往年天以晋赐秦,秦弗知取而贷我。今天以秦赐晋,晋其可以逆天乎?遂伐之。”惠公用虢射谋,不与秦粟,而发兵且伐秦。秦大怒,亦发兵伐晋。
六年春,秦缪公将兵伐晋。晋惠公谓庆郑曰:“秦师深矣,奈何?”郑曰:“秦内君,君倍其赂;晋饥秦输粟!秦饥而晋倍之,乃欲因其饥伐之:其深不亦宜乎!”晋卜御右,庆郑皆吉。公曰:“郑不孙③。”乃更令步阳御戎,家仆徒为右,进兵。九月壬戍,秦缪公、晋惠公合战韩原。惠公马■不行④,秦兵至,公窘,召庆郑为御。郑曰:“不用卜,败不亦当乎!”遂去。更令梁繇靡御,虢射为右,辂秦缪公⑤。缪公壮士冒败晋军,晋军败,遂失秦缪公,反获晋公以归。秦将以祀上帝。晋君姊为缪公夫人,衰绖涕泣⑥。公曰:“得晋侯将以为乐,今乃如此。且吾闻箕子见唐叔之初封,曰'其后必当大矣’,晋庸可灭乎⑦!”乃与晋侯盟王城而许之归。晋侯亦使吕省等报国人曰:“孤虽得归,毋面目见社稷,卜日立子圉。”晋人闻之,皆哭。秦缪公问吕省:“晋国和乎?”对曰:“不和。小人惧失君亡亲,不惮立子圉,曰'必报雠,宁事戎狄。’其君子则爱君而知罪,以待秦命,曰'必报德’。有此二故,不和。”于是秦缪公更舍晋惠公,餽之七牢⑧。十一月,归晋侯。晋侯至国,诛庆郑,修政都。谋曰:“重耳在外,诸侯多利内之。”欲使人杀重耳于狄。重耳闻之,如齐。
①籴:买进粮食。 ②属:接连。 ③孙:通“逊”。恭顺。 ④■:马难起步貌。 ⑤辂(yà亚):通“迓”。迎上前去。 ⑥衰(cuī,崔)绖(dié迭):丧服。 ⑦庸:岂,难道。 ⑧牢:祭祀牺牲名。一牛一羊一豕为太牢。
八年,使太子圉质秦。初,惠公亡在梁,梁伯以其女妻之,生一男一女。梁伯卜之,男为人臣,女为人妾,故名男为圉,女为妾。
十年,秦灭梁。梁伯好土功,治城沟,民力罢怨①,其众数相惊,曰“秦寇至”,民恐惑,秦竟灭之。
十三年,晋惠公病,内有数子。太子圉曰:“吾母家在梁,梁今秦灭之,我外轻于秦而内无援于国。君即不起,病大夫轻②,更立他公子。”乃谋与其妻俱亡归。秦女曰:“子一国太子,辱在此。秦使婢子侍,以固子之心。子亡矣,我不从子,亦不敢言。子圉遂亡归晋。十四年九月,惠公卒,太子圉立,是为怀公。
子圉之亡,秦怨之,乃求公子重耳,欲内之。子圉之立,畏秦之伐也,乃令国中诸从重耳亡者与期,期尽不到者尽灭其家。狐突之子毛及偃从重耳在秦,弗肯召。怀公怒,囚狐突。突曰:“臣子事重耳有年数矣,今召之,是教之反君也,何以教之?怀公卒杀狐突。秦缪公乃发兵送内重耳,使人告栾、郤之党为内应,杀怀公于高梁,入重耳。重耳立,是为文公。
①罢:通“疲”。 ②病:忧虑。
晋文公重耳,晋献公之子也。自少好士,年十七,有贤士五人①:日赵衰;狐偃咎犯,文公舅也;贾佗;先轸;魏武子。自献公为太子时,重耳固已成人矣。献公即位,重耳年二十一。献公十三年,以骊姬故,重耳备蒲城守秦。献公二十一年,献公杀太子申生,骊姬谗之,恐,不辞献公而守蒲城。献公二十二年,献公使宦者履鞮趣杀重耳②。重耳踰垣,宦者逐斩其衣袪。重耳遂奔狄。狄,其母国也。是时重耳年四十三。从此五士,其余不名者数十人,至狄。狄伐咎如,得二女:以长女妻重耳,生伯鯈、叔刘;以少女妻赵衰,生盾。居狄五岁而晋献公卒,里克已杀奚齐、悼子,乃使人迎,欲立重耳。重耳畏杀,因固谢,不敢入。已而晋更迎其弟夷吾立之,是为惠公。惠公七年,畏重耳,乃使宦者履鞮与壮士欲杀重耳。重耳闻之,乃谋赵衰等曰:“始吾奔狄,非以为可用与③,以近易通,故且休足。休足久矣,固愿徙之大国。夫齐桓公好善,志在霸王,收恤诸侯。今闻管仲、隰朋死,此亦欲得贤佐,盍往乎?”于是遂行。重耳谓其妻曰:“待我二十五年不来,乃嫁。”其妻笑曰:“犁二十五年④,吾冢上柏大矣。虽然,妾待子。”重耳居狄凡十二年而去。
①有贤士五人:《左传·僖公二十三年·昭公十三年》、《吕氏春秋·介立》注,与此所列五人有异。此五人有先轸,先轸未跟从流亡,故史迁误。 ②趣(cù,促):赶快。 ③与:《索隐》云:“诸本或为'兴’。兴,起也。” ④犁:比及。
过卫,卫文公不礼。去。过五鹿,饥而从野人乞食,野人盛土器中进之。重耳怒。赵衰曰:“土者,有土也,君其拜受之。”
至齐,齐桓公厚礼,而以宗女妻之,有马二十乘,重耳安之。重耳至齐二岁而桓公卒,会刀等为内乱,齐孝公之立,诸侯兵数至。留齐凡五岁。重耳爱齐女,毋去心。赵衰、咎犯乃于桑下谋行。齐女侍者在桑上闻之,以告其主。其主乃杀侍者,劝重耳趣行。重耳曰:“人生安乐,孰知其他!必死于此,不能去。”齐女曰:“子一国公子,穷而来此,数士者以子为命。子不疾反国①,报劳臣,而怀女德,窃为子羞之。且不求,何时得功?”乃与赵衰等谋醉重耳,载以行。行远而觉,重耳大怒,引戈欲杀咎犯。咎犯曰:“杀臣成子,偃之愿也。”重耳曰:“事不成,我食舅氏之肉。”咎犯曰:“事不成,犯肉腥臊,何足食!”乃止,遂行。
①疾:赶快。 反:通“返”。
过曹,曹共公不礼,欲观重耳骈胁①。曹大夫釐负羁曰:“晋公子贤,又同姓,穷来过我,奈何不礼!”共公不从其谋。负羁乃私遗重耳食,置璧其下。重耳受其食,还其璧。
去,过宋。宋襄公新困兵于楚,伤于泓,闻重耳贤,乃以国礼礼于重耳。宋司马公孙固善于咎犯,曰:“宋小国新困,不足以求入,更之大国。”乃去。
①骈胁:一种生理畸形,肋骨紧密相连。
过郑,郑文公弗礼。郑叔瞻谏其君曰:“晋公子贤,而其从者皆国相,且又同姓。郑之出自厉王,而晋之出自武王。”郑君曰:“诸侯亡公子过此者众,安可尽礼!”叔瞻曰:“君不礼,不如杀之,且后为国患。”郑君不听。
重耳去之楚,楚成王以適诸侯礼待之①,重耳谢不敢当。赵衰曰:“子亡在外十余年,小国轻子,况大国乎?今楚大国而固遇子②,子其毋让,此天开子也。”遂以客礼见之。成王厚遇重耳,重耳甚卑。成王曰:“子即反国,何以报寡人?”重耳曰:“羽毛齿角玉帛,君王所余,未知所以报。”王曰:“虽然,何以报不穀③?”重耳曰:“即不得已,与君王以兵车会平原广泽,请避王三舍④。”楚将子玉怒曰:“王遇晋公子至厚,今重耳言不逊,请杀之。”成王曰:“晋公子贤而困于外久,从者皆国器⑤,此天所置,庸可杀乎?且言何以易之!”居楚数月,而晋太子圉亡秦,秦怨之;闻重耳在楚,乃召之。成王曰:“楚远,更数国乃至晋。秦晋接境,秦君贤,子其勉行!”厚送重耳。
①適:官爵相同的人。 ②遇:接待。 ③不穀:国君自称。 ④三舍:古代行军以三十里为一舍,三舍,九十里。 ⑤国器:旧时谓可使主持国政的人才。
重耳至秦,缪公以宗女五人妻重耳,故子圉妻与往。重耳不欲受,司空季子曰:“其国且伐,况其故妻乎!且受以结秦亲而求入,子乃拘小礼,忘大丑乎!”遂受。缪公大欢,与重耳饮。赵衰歌《黍苗》诗①。缪公曰:“知子欲急反国矣。”赵衰与重耳下,再拜曰:“孤臣之仰君,如百谷之望时雨。”是时晋惠公十四年秋。惠公以九月卒,子圉立。十一月,葬惠公。十二月,晋国大夫栾、郤等闻重耳在秦,皆阴来劝重耳、赵衰等反国,为内应甚众。于是秦缪公乃发兵与重耳归晋。晋闻秦兵来,亦发兵拒之。然皆阴知公子重耳入也。唯惠公之故贵臣吕、郤之属不欲立重耳。重耳出亡凡十九岁而得入,时年六十二矣,晋人多附焉。
①《黍苗》:《集解》云:“《诗》云:'■’(péng,蓬),■黍苗,阴雨膏之。”喻重耳君臣需要帮助回国。《黍》为《诗·小雅》篇名。
文公元年春,秦送重耳至河。咎犯曰:“臣从君周旋天下,过亦多矣。臣犹知之,况于君乎?请从此去矣。”重耳曰:“若反国,所不与子犯共者,河伯视之!”乃投璧河中,以与子犯谋。是时介子推从,在船中,乃笑曰:“天实开公子,而子犯以为己功而要市于君①,固足羞也。吾不忍与同位。”乃自隐渡河。秦兵围令孤,晋军于庐柳。二月辛丑,咎犯与秦晋大夫盟于郇。壬寅,重耳入于晋师。丙午,入于曲沃。丁未,朝于武宫②,即位为晋君,是为文公。群臣皆往。怀公圉奔高梁。戊申,使人杀怀公。
怀公故大臣吕省、郤芮本不附文公,文公立,恐诛,乃欲与徒谋烧公宫,杀文公。文公不知。始尝欲杀文公宦者履鞮知其谋,欲以告文公,解前罪,求见文公。文公不见,使人让曰:“蒲城之事,女斩予袪。其后我从狄君猎,女为惠公来求杀我。惠公与女期三日至,而女一日至,何速也?女其念之。”宦者曰:“臣刀锯之余③,不敢以二心事君倍主,故得罪于君。君已反国,其毋蒲、翟乎?且管仲射钩,桓公以霸④。今刑余之人以事告而君不见,祸又且及矣。”于是见之,遂以吕、郤等告文公。文公欲召吕、郤,吕、郤等党多,文公恐初入国,国人卖己,乃为微行⑤,会秦缪公于王城,国人莫知。三月己,吕、郤等果反,焚公宫,不得文公。文公之卫徒与战,吕、郤等引兵欲奔,秦缪公诱吕、郤等,杀之河上,晋国复而文公得归。夏,迎夫人于秦,秦所与文公妻者卒为夫人。秦送三千人为卫,以备晋乱。
①要(yāo,腰)市:求取。 ②武宫:《集解》曰:“文公之祖武公庙也。” ③刀锯之余:刀锯,古代的刑具。受过宫刑的人称刀锯之余或刀锯余人。 ④管仲射钩,桓公以霸:管仲为齐国大夫。雍林人杀死齐君无知后,齐人商议立新君。这时,公子纠在鲁,管种辅佐他;公子小白在莒,鲍叔辅佐他。小白年轻时就与齐大夫高傒友好,所以,高傒、国氏便暗中到莒告知小白立即返齐。鲁人也护送公子纠返齐,并派管仲率军截击小白,管仲射中小白衣带上的钩。小白佯装死去,管仲派人到鲁回报,鲁不慌不忙地护送公子纠,结果,六天后才到达齐国。其时,小白早已到齐,由高傒立为国君,称桓公。桓公为报射钩之仇发兵拒鲁,鲁军大败。桓公要求公子纠自杀,并召回管仲,拟处以醢(hǎi,海)刑。但鲍叔牙认为桓公欲称霸,非管仲不可。在鲍叔牙的劝说下,桓公任用了管仲,果然称霸。详见《齐太公世家》。 ⑤微行:旧时帝王或高官隐藏自己身份改装出行。
文公修政,施惠百姓。赏从亡者及功臣,大者封邑,小者尊爵。未尽行赏,周襄王以弟带难出居郑地,来告急晋。晋初定,欲发兵,恐他乱起,是以赏从亡未至隐者介子推。推亦不言禄,禄亦不及。推曰:“献公子九人,唯君在矣。惠、怀无亲,外内弃之;天未绝晋,必将有主,主晋祀者,非君而谁?天实开之,二三子以为己力,不亦诬乎?窃人之财,犹曰是盗,况贪天之功以为己力乎?下昌其罪,上赏其奸,上下相蒙①,难与处矣!”其母曰:“盍亦求之,以死谁怼②?”推曰:“尤而效之,罪有甚焉。且出怨言,不食其禄”。母曰:“亦使知之,若何?”对曰:“言,身之文也;身欲隐,安用文之?文之,是求显也。”其母曰:“能如此乎?与女皆隐。”至死不复见③。
①蒙:欺骗。 ②怼:怨恨。 ③见:通“现”。
介子推从者怜之,乃悬书宫门曰:“龙欲上天,五蛇为辅①。龙已升云,四蛇各入其宇,一蛇独怨,终不见处所。”文公出,见其书,曰:“此介子推也。吾方忧王室,未图其功。”使人召见,则亡。遂求所在,闻其入绵上山中,于是文公环绵上山中而封之,以为介推田,号曰介山,“以记吾过,且旌善人②”。
从亡贱臣壶叔曰:“君三行赏,赏不及臣,敢请罪。”文公报曰:“夫导我以仁义,防我以德惠,此受上赏。辅我以行,卒以成王,此受次赏。矢石之难,汗马之劳,此复受次赏。若以力事我而无补吾缺者,此受次赏。三赏之后,故且及子。”晋人闻之,皆说③。
①龙欲上天,五蛇为辅:《索隐》云:“龙喻重耳。五蛇即五臣,狐偃、赵衰、魏武子、司空季子及子推也。” ②旌:表彰。 ③说:通“悦”。
二年春,秦军河上,将入王。赵衰曰:“求霸莫如入王尊周。周晋同姓,晋不先入王,后秦入之,毋以令于天下。方令尊王,晋之资也。”三月早辰,晋乃发兵至阳樊,围温,入襄王于周。四月,杀王弟带。周襄王赐晋河内阳樊之地。
四年,楚成王及诸侯围宋,宋公孙固如晋告急。先轸曰:“报施定霸,于今在矣。”狐偃曰:“楚新得曹而初婚于卫,若伐曹、卫,楚必救之,则宋免矣。”于是晋作三军。赵衰举郤犨将中军,郤臻佐之,使狐偃将上军,狐毛佐之,命赵衰为卿;栾枝将下军,先轸佐之;荀林父御戎,魏犨为右;往伐。冬十二月,晋兵先下山东,而以原封赵衰。
五年春,晋文公欲伐曹,假道于卫,卫人弗许。还自河南度,侵曹,伐卫。正月,取五鹿。二月,晋侯、齐侯盟于敛盂。卫侯请盟晋,晋人不许。卫侯欲与楚,国人不欲,故出其君以说晋。卫侯居襄牛,公子买守卫。楚救卫,不卒①。晋侯围曹。三月丙午,晋师入曹,数之②,以其不用釐负羁言,而用美女乘轩者三百人也。令军毋人僖负羁宗家以报德。楚围宋,宋复告急晋。文公欲救则攻楚,为楚尝有德,不欲伐也;欲释宋,宋又尝有德于晋:患之。先轸曰:“执曹伯,分曹、卫地以与宋,楚急曹、卫,其势宜释宋。”于是文公从之,而楚成王乃引兵归。
①卒:《集解》云一作“胜”。 ②数之:历数罪状。
楚将子玉曰:“王遇晋到厚,今知楚急曹、卫而故伐之,是轻王。”王曰:“晋侯亡在外十九年,困日久矣,果得反国,险厄尽知之,能用其民,天之所开,不可当。”子玉请曰:“非敢必有功,愿以间执谗慝之口也①。”楚王怒,少与之兵。于是子玉使宛春告晋:“请复卫侯而封曹,臣亦释宋。”咎犯曰:“子玉无礼矣,君取一,臣取二②,勿许。”先轸曰:“定人之谓礼。楚一言定三国,子一言而亡之,我则毋礼。不许楚,是弃宋也。不如私许曹、卫以诱之,执宛春以怒楚,既战而后图之。”晋侯乃囚宛春于卫,且私许复曹、卫。曹、卫告绝于楚。楚得臣怒,击晋师,晋师退。军吏曰:“为何退?”文公曰:“昔在楚,约退三舍,可倍乎!”楚师欲去,得臣不肯。四月戊辰,宋公、齐将、秦将与晋侯次城濮。己巳,与楚兵合战,楚兵败,得臣收余兵去。甲午,晋师还至衡雍,作王宫于践土。
①间执:堵塞。 谗慝(tè,特):邪恶之人。 ②君取一,臣取二:《集解》云:“君,文公也。臣,子玉也。一谓释宋围,二谓复曹、卫。”
初,郑助楚,楚败,惧,使人请盟晋侯。晋侯与郑伯盟。
五月丁未,献楚俘于周,驷介百乘①,徒兵千②。天子使王子虎命晋侯为伯,赐大辂③,彤弓矢百,玈弓矢千④,秬鬯一卣⑤,珪瓒⑥,虎贲三百人⑦。晋侯三辞,然后稽首受之。周作《晋文侯命》⑧:“王若曰:父义和⑨,丕显文、武,能慎明德,昭登于上⑩,布闻在下(11),维时上帝集厥命于文、武(12)。恤朕身,继予一人永其在位。”于是晋文公称伯(13)。癸亥,王子虎盟诸侯于王庭。
晋焚楚军(14),火数日不息,文公叹。左右曰:“胜楚而君犹忧,何?”文公曰:“吾闻能战胜安者唯圣人,是以惧。且子玉犹在,庸可喜乎!”子玉之败而归,楚成王怒其不用其言,贪与晋战,让责子玉,子玉自杀。晋文公曰:“我击其处,楚诛其内,内处相应。”于是乃喜。
六月,晋人复入卫侯。壬午,晋侯度河北归国。行赏,狐偃为首。或曰:“城濮之事,先轸之谋。”文公曰:“城濮之事,偃说我毋失信。先轸曰'军事胜为右’,吾用之以胜。然此一时之说,偃言万世之功,奈何以一时之利而加万世功乎(15)?是以先之。”
冬,晋侯令诸侯于温,欲率之朝周。力未能,恐其有畔者(16),乃使人言周襄王狩于河阳。壬申,遂率诸侯朝王于践土。孔子读史记至文公(17),曰:“诸侯无召王。'王狩河阳’者,《春秋》讳之也(18)。”
①驷介:披甲的驷马。 ②徒兵:步兵。 ③大辂:金辂。用黄金装饰的大车。 ④玈(lǔ,鲁):黑色。 ⑤秬鬯(chàng,唱):祭祀时降神所用的以郁金草和黑黍酿造的酒。 卣(yǒu,有):酒器。 ⑥珪瓒:以珪为柄的瓒,祭祀时盛灌酒的勺子。 ⑦虎贲:勇士。 ⑧《晋王侯命》:《索隐》云:“《尚书·文侯之命》是平王命晋文侯仇之语;今此文乃襄王命文公重耳之事。”有误。 ⑨父:《集解》云:“同姓,故称曰父。”;义和:用道义使诸侯合睦。 ⑩昭:明亮。上:天。 (11)布:流传。 下:人民。 (12)时:通“是”。 (13)伯:通“霸”。 (14)晋焚楚军:《左传·僖公二十八年》无此语。此处有误。 (15)加:超过。 (16)畔:通“叛”。 (17)史记:泛指史书,实指《春秋》。 (18)《春秋》:儒家经典之一。编年体史书。相传孔子依据鲁国史官所编《春秋》加以整理修订而成。文字简短,寓有褒贬之意,后世称为“春秋笔法”。
丁丑,诸侯围许。曹伯臣或说晋侯曰:“齐桓公合诸侯而国异姓,今君为会而灭同姓。曹,叔振铎之后;晋,唐叔之后。合诸侯而灭兄弟,非礼。”晋侯说,复曹伯。
于是晋始作三行①。荀林父将中行,先穀将右行,先蔑将左行。
七年,晋文公、秦缪公共围郑,以其无礼于文公亡过时,及城濮时郑助楚也。围郑,欲得叔瞻。叔瞻闻之,自杀。郑持叔瞻告晋。晋曰:“必得郑君而甘心焉。”郑恐,乃间令使谓秦缪公曰②:“亡郑厚晋,于晋得矣,而秦未为利。君何不解郑,得为东道交③?”秦伯说,罢兵。晋亦罢兵。
①晋始作三行:据《左传·僖公二十八年》载:“晋侯作三行以御狄。”行为步卒。春秋时各国都用战车作战,晋文公为了抵御狄族,在上、中、下三军之外,增设三支步兵,即右行、中行、左行,称为“三行”,以回避周王六军的名称。从此,三行便成为晋国军制的名称。 ②间:乘空隙。 ③东道交:东方路上的朋友。郑国在秦国的东方,所以这样说。
九年冬,晋文公卒,子襄公欢立。是岁郑伯亦卒。
郑人或卖其国于秦,秦缪公发兵往袭郑。
十二月,秦兵过我郊。襄公元年春,秦师过周,无礼,王孙满讥之。兵至滑,郑贾人弦高将市于周,遇之,以十二牛劳秦师。秦师惊而还,灭滑而去。
晋先轸曰:“秦伯不用蹇叔,反其众心,此可击。”栾枝曰:“未报先君施于秦①,击之,不可。”先轸曰:“秦侮吾孤②,伐吾同姓,何德之报?”遂击之。襄公墨衰绖。四月,败秦师于殽,虏秦三将孟明视、西乞秫、白乙丙以归。遂墨以葬文公。文公夫人秦女,谓襄公曰:“秦欲得其三将戮之。”公许,遣之。先轸闻之,谓襄公曰:“患生矣。”轸乃追秦将。秦将渡河,已在船中,顿首谢,卒不反。
后三年,秦果使孟明伐晋,报殽之败,取晋汪以归。四年,秦缪公大兴兵伐我,度河,取王官,封殽尸而去③。晋恐,不敢出,遂城守。五年,晋伐秦,取新城,报王官役也。
六年,赵衰成子、栾贞子、咎季子犯、霍伯皆卒。赵盾代赵衰执政。
①施:给予。此指给予恩惠。 ②孤:襄公初丧父,故称孤。 ③封:堆土筑坟。
七年八月,襄公卒。太子夷皋少。晋人以难故①,欲立长君。赵盾曰:“立襄公弟雍。好善而长,先君爱之;且近于秦,秦故好也。立善则固,事长则顺,奉爱则孝,结旧好则安。”贾季曰:“不如其弟乐。辰嬴嬖于二君②,立其子,民必安之。”赵盾曰:“辰嬴贱,班在九人下③,其子何震之有!且为二君嬖,淫也。为先君子,不能求大而出在小国,僻也。母淫子僻,无威;陈小而远,无援;将何可乎!”使士会如秦迎公子雍。贾季亦使人召公子乐于陈。赵盾废贾季,以其杀阳处父。十月,葬襄公。十一月,贾季奔翟。是岁,秦缪公亦卒。
灵公元年四月,秦康公曰:“昔文公之入也无卫,故有吕、郤之患。”乃多与公子雍卫。太子母缪嬴日夜抱太子以号泣于朝,曰:“先君何罪?其嗣亦何罪?舍适而外求君,将安置此?”出朝,则抱以适赵盾所,顿首曰:“先君奉此子而属之子④,曰'此于材,吾受其赐,不材,吾怨子’。今君卒,言犹在耳,而弃之,若何?”赵盾与诸大夫皆患缪嬴,且畏诛,乃背所迎而立太子夷皋,是为灵公。发兵以距秦送公子雍者⑤。赵盾为将,往山秦,败之令狐。先蔑、随会亡奔秦。秋,齐、宋、卫、郑、曹、许君皆会赵盾,盟于扈,以灵公初立故也。
四年,伐秦,取少梁。秦亦取晋之殽。六年,秦康公伐晋,取羁马。晋侯怒,使赵盾、赵穿、郤缺击秦,大战河曲,赵穿最有功。七年,晋六卿患随会亡在秦,常为晋乱,乃详令魏寿余反晋降秦。秦使随会之魏,因执会以归晋。
八年,周顷王崩,公卿争权,故不赴⑥。晋使赵盾以车八百乘平周乱而立匡王。是年,楚庄王初即位。十二年,齐人弑其君懿公。
①难:《集解》曰:“晋国数有患难。” ②嬖:宠幸。 ③班:位次。 ④奉:通“捧”。 属:通“嘱”。托付。 ⑤距:通“拒”。抗拒。 ⑥赴:报丧。
十四年,灵公壮,侈,厚敛以彫墙①。从台上弹人,观其避丸也。宰夫胹熊蹯不熟②,灵公怒,杀宰夫,使妇人持其尸出弃之,过朝。赵盾、随会前数谏,不听;已又见死人手,二人前谏。随会先谏,不听。灵公患之,使麑刺赵盾。盾闺门开③,居处节,麑退,叹曰:“杀忠臣,弃君命,罪一也。”遂触树而死。
初,盾常田首山④,见桑下有饿人。饿人,示眯明也。盾与之食,食其半。问其故,曰:“宦三年,未知母之存不,愿遗母。”盾义之,益与之饭肉。已而为晋宰夫,赵盾弗复知也。九月,晋灵公饮赵盾酒,伏甲将攻盾。公宰示眯明知之,恐盾醉不能起,而进曰:“君赐臣,觞三行可以罢。”欲以去赵盾,令先,毋及难。盾既去,灵公伏士未会,先纵啮狗名敖⑤。明为盾搏杀狗。盾曰:“弃人用狗,虽猛何为。”然不知明之为阴德也。已而灵公纵伏士出逐赵盾,示眯明反击灵公之伏士,伏士不能进,而竟脱盾。盾问其故,曰:“我桑下饿人。”问其名,弗告。明亦因亡去。
①彫:用彩画装饰。 ②胹(ér,儿):煮。 ③闺:内室。 ④田:通“畋”。打猎。 ⑤敖:大狗。《集解》曰:“犬四尺曰敖。”
盾遂奔,未出晋境。乙丑,盾昆弟将军赵穿袭杀灵公于桃园而迎赵盾。赵盾素贵,得民和;灵公少,侈,民不附,故为弑易。盾复位。晋太史董狐书曰“赵盾弑其君”,以视于朝。盾曰:“弑者赵穿,我无罪。”太史曰:“子为正卿,而亡不出境,反不诛国乱,非子而谁?”孔子闻之,曰:“董狐,古之良史也,书法不隐。宣子,良大夫也,为法受恶。惜也,出疆乃免。”
赵盾使赵穿迎襄公弟黑臀于周而立之,是为成公。
成公者,文公少子,其母周女也。壬申,朝于武宫。
成公元年,赐赵氏为公族①。伐郑,郑倍晋故也。三年,郑伯初立,附晋而弃楚。楚怒,伐郑,晋往救之。
六年,伐秦,虎秦将赤。
七年,成公与楚庄王争强,会诸侯于扈。陈畏楚,不会。晋使中行桓子伐陈,因救郑,与楚战,败楚师。是年,成公卒,子景公据立。
①赐赵氏为公族:骊姬作乱时,在神前诅咒,不许收容公子,晋国从此无公族。晋成公即位,把卿的嫡长子赐为公族。此赐赵氏为公族即其一。 公族,公族大夫。即国君同族的大夫。
景公元年春,陈大夫夏征舒弑其君灵公。二年,楚庄王伐陈,诛征舒。
三年,楚庄王围郑,郑告急晋。晋使荀林父将中军,随会将上军,赵朔将下军,郤克、栾书、先穀、韩厥、巩朔佐之。六月,至河。闻楚已服郑,郑伯肉袒与盟而去,荀林父欲还。先穀曰:“凡来救郑,不至不可,将率离心①。”卒度河。楚已服郑,欲饮马于河为名而去。楚与晋军大战。郑新附楚,畏之,反助楚攻晋。晋军败,走河,争度,船中人指甚众②。楚虏我将智。归而林父曰:“臣为督将,军败当诛,请死。”景公欲许之。随会曰:“昔文公之与楚战城濮,成王归杀子玉,而文公乃喜。今楚已败我师,诛其将,是助楚杀仇也。”乃止。
四年,先穀以首计而败晋军河上,恐诛,乃奔翟,与翟谋伐晋。晋觉,乃族穀。穀,先轸子也。
五年,伐郑,为助楚故也。是时楚庄王强,以挫晋兵河上也。
六年,楚伐宋,宋来告急晋,晋欲救之,伯宗谋曰:“楚,天方开之,不可当。”乃使解扬绐为救宋③。郑人执与楚,楚厚赐,使反其言,令宋急下。解扬绐许之,卒致晋君言。楚欲杀之,或谏,乃归解扬。
①率:通“帅”。 ②人指甚众:据《左传·宣公十二年》载:“中军、下军争舟,舟中之指可掬也。” ③绐(dài,代):欺骗,谎言。
七年,晋使随会灭赤狄。
八年,使郤克于齐。齐顷公母从楼上观而笑之。所以然者,郤克偻①,而鲁使蹇②,卫使眇③,故齐亦令人如之以导客。郤克怒,归至河上,曰:“不报齐者,河伯视之!”至国,请君,欲伐齐。景公问知其故,曰:“子之怨,安足以烦国!”弗听。魏文子请老休④,辟郤克⑤,克执政。
九年,楚庄王卒。晋伐齐,齐使太子强为质于晋⑥,晋兵罢。
十一年春,齐伐鲁,取隆。鲁告急卫,卫与鲁皆因郤克告急于晋。晋乃使郤克、栾书、韩厥以兵车八百乘与鲁、卫共伐齐。夏,与顷公战于鞍,伤困顷公。顷公乃与其右易位,下取饮,以得脱去。齐师败走,晋追北至齐。顷公献宝器以求平⑦,不听。郤克曰:“必得萧桐姪子为质。”齐使曰:“萧桐姪子,顷公母;顷公母犹晋君母,奈何必得之?不义,请复战。”晋乃许与平而去。
楚申公巫臣盗夏姬以奔晋,晋以巫臣为邢大夫。
①偻:曲背。 ②蹇:跛足。 ③眇:眼瞎。 ④魏文子请老休:依《左传·宣公十七年》记载,请老休者乃范武子士会。魏文子系魏颉,在悼公时,景公时尚无此人。 ⑤辟:推荐。 ⑥太子强:当为公子强。 ⑦平:讲和。
十二年冬,齐顷公如晋,欲上尊晋景公为王,景公让不敢。晋始作六军,韩厥、巩朔、赵穿、荀雅、赵括、赵旃皆为卿①。智自楚归。
十三年,鲁成公朝晋,晋弗敬,鲁怒去,倍晋。晋伐郑,取汜。
十四年,梁山崩。问伯宗,伯宗以为不足怪也。
十六年,楚将子反怨巫臣,灭其族。巫臣怒,遗子反书曰:“必令子罢于奔命!”乃请使吴,令其子为吴行人,教吴乘车用兵。吴晋始通,约伐楚。
十七年,诛赵同、赵括,族灭之。韩厥曰:“赵衰、赵盾之功岂可忘乎?奈何绝祀!”乃复令赵庶子武为赵后,复与之邑。
十九年夏,景公病,立其太子寿曼为君,是为厉公。后月余,景公卒。
①赵穿:《左传·成公三年》作韩穿。
厉公元年,初立,欲和诸侯,与秦桓公夹河而盟。归而秦倍盟,与翟谋伐晋。三年,使吕相让秦,因与诸侯伐秦。至泾,败秦于麻隧,虏其将成差。
五年,三郤谗伯宗,杀之。伯宗以好直谏得此祸,国人以是不附厉公。
六年春,郑倍晋与楚盟,晋怒。栾书曰:“不可以当吾世而失诸侯。”乃发兵。厉公自将,五月度河。闻楚兵来救,范文子请公欲还。郤至曰:“发兵诛逆,见强辟之,无以令诸侯。”遂与战。癸巳,射中楚共王目,楚兵败于鄢陵。子反收余兵,拊循欲复战①,晋患之。共王召子反,其待者阳穀进酒,子反醉,不能见。王怒,让子反,子反死。王遂引兵归。晋由此成诸侯,欲以令天下求霸。
①拊循:安抚,抚慰。
厉公多外嬖姬,归,欲尽去群大夫而立诸姬兄弟。宠姬兄曰胥童,尝与郤至有怨,及栾书又怨郤至不用其计而遂改楚,乃使人间谢楚。楚来诈厉公曰:“鄢陵之战,实至召楚,欲作乱,内子周立之。会与国不具,是以事不成。”厉公告栾书。栾书曰:“其殆有矣!愿公试使人之周微考之①。”果使郤至于周。栾书又使公子周见郤至,郤至不知见卖也。厉公验之,信然,遂怨郤至,欲杀之。八年,厉公猎,与姬饮,郤至杀豕奉进,宦者夺之。郤至射杀宦者。公怒,曰:“季子欺予!”将诛三郤,未发也。郤锜欲攻公,曰:“我虽死,公亦病矣。”郤至曰:“信不反君,智不害民,勇不作乱。失此三者,谁与我?我死耳!”十二月壬午,公令胥童以兵八百人袭攻杀三郤。胥童因以动栾书、中行偃于朝,曰:“不杀二子,患必及公。”公曰:“一旦杀三卿,寡人不忍益也。”对曰:“人将忍君。”公弗听,谢栾书等以诛郤氏罪:“大夫复位。”二子顿首曰:“幸甚幸甚!”公使胥童为卿。闰月乙卯,厉公游匠骊氏,栾书、中行偃以其党袭捕厉公,囚之,杀胥童,而使人迎公子周于周立之,是为悼公。
悼公元年正月庚申,栾书、中行偃弑厉公,葬之以一乘车。厉公囚六日死,死十日庚午,智迎公子周来,至绛,刑鸡与大夫盟而立之②,是为悼公。辛巳,朝武宫。二月乙酉,即位。
①微考:暗地观察。 ②刑:杀。
悼公周者,其大父捷,晋襄公少子也,不得立,号为桓叔,桓叔最爱。桓叔生惠伯谈,谈生悼公周。周之立,年十四矣。悼公曰:“大父、父皆不得立而辟难于周①,客死焉。寡人自以疏远,毋幾为君②。今大夫不忘文、襄之意而惠立桓叔之后,赖宗庙大夫之灵,得奉晋祀,岂敢不战战乎?大夫其亦佐寡人!”于是逐不臣者七人,修旧功,施德惠,收文公入时功臣后。秋,伐郑。郑师败,遂至陈。
三年,晋会诸侯。悼公问群臣可用者,祁傒举解狐。解狐,傒之仇。复问,举其子祁午。君子曰:“祁傒可谓不党矣③!外举不隐仇,内举不隐子。”方会诸侯,悼公弟杨干乱行④,魏绛戮其仆⑤。悼公怒,或谏公,公卒贤绛,任之政,使和戎,戎大亲附。十一年,悼公曰:“自吾用魏绛,九合诸侯,和戎、翟,魏子之力也。”赐之乐,三让乃受之。冬,秦取我栎。
十四年,晋使六卿率诸侯伐秦,度泾,大败秦军,至棫林而去。
十五年,悼公问治国于师旷。师旷曰:“惟仁义为本。”冬悼公卒,子平公彪立。
①辟:通“避”。 ②幾:通“冀”。盼望。 ③党:偏私。 ④行:阵势。 ⑤仆:驾车者。
平公元年,伐齐,齐灵公与战靡下,齐师败走。晏婴曰:“君亦毋勇,何不止战?”遂去。晋追,遂围临菑,尽烧屠其郭中。东至胶,南至沂,齐皆城守,晋乃引兵归。
六年,鲁襄公朝晋。晋栾逞有罪,奔齐。八年,齐庄公微遣栾逞于曲沃,以兵随之①。齐兵上太行,栾逞从曲沃中反,袭入绛。绛不戒,平公欲自杀,范献子止公,以其徒击逞。逞败走曲沃。曲沃攻逞,逞死,遂灭栾氏宗。逞者,栾书孙也。其入绛,与魏氏谋。齐庄公闻逞败,乃还,取晋之朝歌去,以报临菑之役也。
十年,齐崔杼弑其君庄公。晋因齐乱,伐败齐于高唐去,报太行之役也。
十四年,吴延陵季子来使,与赵文子、韩宣子、魏献子语,曰:“晋国之政,卒归此三家矣。”
十九年,齐使晏婴如晋,与叔向语。叔向曰:“晋,季世也②。公厚赋为台池而不恤政,政在私门,其可久乎!”晏子然之。
二十二年,伐燕。二十六年,平公卒,子昭公夷立。
①以兵随之:依《左传·襄公二十三年》所载,齐遣栾逞与齐伐晋上太行,判若两事,此恐误为一边。 ②季世:末世,衰微的时代。
昭公六年卒。六卿强①,公室卑。子顷公去疾立。
顷公六年,周景王崩,王子争立。晋六卿平王室乱,立敬王。
九年,鲁季氏逐其君昭公,昭公居乾侯。十一年,卫、宋使使请晋纳鲁君。季平子私赂范献子,献子受之,乃谓晋君曰:“季氏无罪。”不果入鲁君②。
十二年,晋之宗家祁傒孙,叔向子,相恶于君③。六卿欲弱公室,乃遂以法尽灭其族,而分其邑为十县,各令其子为大夫。晋益弱,六卿皆大。
十四年,顷公卒,子定公午立。
定公十一年,鲁阳虎奔晋,赵鞅简子舍子。十二年,孔子相鲁。
十五年,赵鞅使邯郸大夫午,不信④,欲杀午,午与中行寅、范吉射亲攻赵鞅,鞅走保晋阳。定公围晋阳。荀栎、韩不信、魏侈与范、中行为仇,乃移兵伐范、中行。范、中行反,晋君击之,败范、中行。范、中行走朝歌,保之。韩、魏为赵鞅谢晋君,乃赦赵鞅,复位。二十二年,晋败范、中行氏,二子奔齐。
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会黄池,争长,赵鞅时从,卒长吴。
三十一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而立简公弟骜为平公。三十三年,孔子卒。
三十七年,定公卒,子出公凿立。
①六卿强:六卿,晋国的六家大夫,即韩、赵、魏、范、中行及智氏。此时六卿始强。 ②果:成为事实。 ③恶:中伤。 ④不信:据《左传·定公十三年》载,赵鞅要求邯郸午把卫国进贡的五百家还给他,把他们迁移到晋阳去。邯郸午答应了,回去告诉了他的父老兄长。父老兄长都不同意,邯郸午没能按赵鞅的要求去做,故曰不信。
出公十七年,知伯与赵、韩、魏共分范、中行地以为邑。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反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①。故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为晋君,是为哀公②。
哀公大父雍,晋昭公少子也,号为戴子。戴子生忌。忌善知伯,蚤死③,故知伯欲尽并晋,未敢,乃立忌子骄为君。当是时,晋国政皆决知伯,晋哀公不得有所制。知伯遂有范、中行地,最强。
哀公四年,赵襄子、韩康子、魏桓子共杀知伯,尽并其地。
①道死:据《竹书纪年》所载,出公在位二十三年,奔齐后六年始死,与此处所说不同。 ②哀公:《赵世家》作懿公。 ③蚤:通“早”。
十八年,哀公卒,子幽公柳立。
幽公之时,晋畏,反朝韩、赵、魏之君。独有绛、曲沃,余皆入三晋。
十五年,魏文侯初立。十八年,幽公淫妇人,夜窃出邑中,盗杀幽公。魏文侯以兵诛晋乱,立幽公子止,是为烈公。
烈公十九年,周威烈王赐赵、韩、魏皆命为诸侯。
二十七年,烈公卒,子孝公颀立。孝公九年,魏武侯初立,袭邯郸,不胜而去。十七年,孝公卒,子静公俱酒立。是岁,齐威王元年也。
静公二年,魏武侯、韩哀侯、赵敬侯灭晋后而三分其地。静公迁为家人①,晋绝不祀。
①家人:平民。
太史公曰:晋文公,古所谓明君也,亡居外十九年,至困约①,及即位而行赏,尚忘介子推,况骄主乎?灵公既弑,其后成、景致严②,至厉大刻,大夫惧诛,祸作。悼公以后日衰,六卿专权。故君道之御其臣下,固不易哉!
①约:贫困。 ②致:极。
楚世家原文、注释与翻译
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帝喾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後,复居火正,为祝融。
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其长一曰昆吾;二曰参胡;三曰彭祖;四曰会人;五曰曹姓;六曰季连,琇姓,楚其後也。昆吾氏,夏之时尝为侯伯,桀之时汤灭之。彭祖氏,殷之时尝为侯伯,殷之末世灭彭祖氏。季连生附沮,附沮生穴熊。其後中微,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弗能纪其世。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卒。其子曰熊丽。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 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後嗣,而封熊绎於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琇氏,居丹阳。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
熊绎生熊艾,熊艾生熊,熊生熊胜。熊胜以弟熊杨为後。熊杨生熊渠。
熊渠生子三年。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乃兴兵伐庸、杨粤,至于鄂。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乃立其长子康为句亶王,中子红为鄂王,少子执疵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蛮之地。及周厉王之时,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 後为熊毋康,毋康蚤死。熊渠卒,子熊挚红立。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曰熊延。熊延生熊勇。
熊勇六年,而周人作乱,攻厉王,厉王出奔彘。熊勇十年,卒,弟熊严为後。
熊严十年,卒。有子四人,长子伯霜,中子仲雪,次子叔堪,少子季徇。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是为熊霜。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难於濮;而少弟季徇立,是为熊徇。熊徇十六年,郑桓公初封於郑。二十二年,熊徇卒,子熊咢立。熊咢九年,卒,子熊仪立,是为若敖。 若敖二十年,周幽王为犬戎所弑,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立,是为霄敖。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是为蚡冒。蚡冒十三年,晋始乱,以曲沃之故。蚡冒辏洹冒弟熊通弑蚡冒子而代立,是为楚武王。
武王十七年,晋之曲沃庄伯弑主国晋孝侯。十九年,郑伯弟段作乱。二十一年,郑侵天子之田。二十三年,卫弑其君桓公。二十九年,鲁弑其君隐公。三十一年,宋太宰华督弑其君殇公。 三十五年,楚伐随。是也。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室尊吾号。”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蚤终。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而王不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於是始开濮地而有之。
五十一年,周召随侯,数以立楚为王。楚怒,以随背己,伐随。武王卒师中而兵罢。子文王熊赀立,始都郢。
文王二年,伐申过邓,邓人曰“楚王易取”,邓侯不许也。六年,伐蔡,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楚彊,陵江汉间小国,小国皆畏之。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十二年,伐邓,灭之。十三年,卒,子熊畑立,是为庄敖。庄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与随袭弑庄敖代立,是为成王。
成王恽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结旧好於诸侯。使人献天子,天子赐胙,曰:“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於是楚地千里。 十六年,齐桓公以兵侵楚,至陉山。”楚成王使将军屈完以兵御之,与桓公盟。桓公数以周之赋不入王室,楚许之,乃去。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许,许君肉袒谢,乃释之。二十二年,伐黄。二十六年,灭英。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为盟会,召楚。楚王怒曰:“召我,我将好往袭辱之。”遂行,至盂,遂执辱宋公,已而归之。三十四年,郑文公南朝楚。楚成王北伐宋,败之泓,射伤宋襄公,襄公遂病创死。
三十五年,晋公子重耳过楚,成王以诸侯客礼飨,而厚送之於秦。 三十九年,鲁僖公来请兵以伐齐,楚使申侯将兵伐齐,取穀,”置齐桓公子雍焉。齐桓公七子皆奔楚,楚尽以为上大夫。灭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 夏,伐宋,宋告急於晋,晋救宋,成王罢归。将军子玉请战,成王曰:“重耳亡居外久,卒得反国,天之所开,不可当。”子玉固请,乃与之少师而去。晋果败子玉於城濮。成王怒,诛子玉。 四十六年,初,成王将以商臣为太子,语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齿未也,而又多内宠,绌乃乱也。楚国之举常在少者。且商臣蜂目而豺声,忍人也,不可立也。”王不听,立之。後又欲立子职而绌太子商臣。商臣闻而未审也,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其实?”崇曰:“飨王之宠姬江羋而勿敬也。”商臣从之。江羋怒曰:“宜乎王之欲杀若而立职也。”商臣告潘崇曰:“信矣。”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亡去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曰:“能。”冬十月,商臣以宫
兵围成王。成王请食熊蹯而死,不听。丁未,成王自绞杀。商臣代立,是为穆王。
穆王立,以其太子宫予潘崇,使为太师,掌国事。穆王三年,灭江。四年,灭六、蓼。六、蓼,皋陶之後。八年,伐陈。十二年,卒。子庄王侣立。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锺鼓之间。伍举曰:“原有进隐。”曰:“有鸟在於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居数月,淫益甚。大夫苏从乃入谏。王曰:“若不闻令乎?”对曰:“杀身以明君,臣之原也。”於是乃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说。是岁灭庸。六年,伐宋,获五百乘。
八年,伐陆浑戎,遂至洛,观兵於周郊。周定王使王孙满劳楚王。楚王问鼎小大轻重,对曰:“在德不在鼎。”庄王曰:“子无阻九鼎!楚国折钩之喙,足以为九鼎。”王孙满曰:“呜呼!君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远方皆至,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桀有乱德,鼎迁於殷,载祀六百。殷纣暴虐,鼎迁於周。德之休明,虽小必重;其奸回昏乱,虽大必轻。昔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楚王乃归。 九年,相若敖氏。人或谗之王,恐诛,反攻王,王击灭若敖氏之族。十三年,灭舒。
十六年,伐陈,杀夏徵舒。徵舒弑其君,故诛之也。已破陈,即县之。群臣皆贺,申叔时使齐来,不贺。王问,对曰:“鄙语曰,牵牛径人田,田主取其牛。径者则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且王以陈之乱而率诸侯伐之,以义伐之而贪其县,亦何以复令於天下!”庄王乃复国陈後。
十七年春,楚庄王围郑,三月克之。入自皇门,郑伯肉袒牵羊以逆,曰:“孤不天,不能事君,君用怀怒,以及敝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听!宾之南海,若以臣妾赐诸侯,亦惟命是听。若君不忘厉、宣、桓、武,不绝其社稷,使改事君,孤之原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楚群臣曰:“王勿许。”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绝乎!”庄王自手旗,左右麾军,引兵去三十里而舍,遂许之平。潘尪入盟,子良出质。夏六月,晋救郑,与楚战,大败晋师河上,遂至衡雍而归。
二十年,围宋,以杀楚使也。围宋五月,城中食尽,易子而食,析骨而炊。宋华元出告以情。庄王曰:“君子哉!”遂罢兵去。
二十三年,庄王卒,子共王审立。
共王十六年,晋伐郑。郑告急,共王救郑。与晋兵战鄢陵,晋败楚,射中共王目。共王召将军子反。子反嗜酒,从者竖阳穀进酒醉。王怒,射杀子反,遂罢兵归。
三十一年,共王卒,子康王招立。康王立十五年卒,子员立,是为郏敖。
康王宠弟公子围、子比、子晳、弃疾。郏敖三年,以其季父康王弟公子围为令尹,主兵事。四年,围使郑,道闻王疾而还。十二月己酉,围入问王疾,绞而弑之,遂杀其子莫及平夏。使使赴於郑。伍举问曰:“谁为後?”对曰:“寡大夫围。”伍举更曰:“共王之子围为长。”子比奔晋,而围立,是为灵王。
灵王三年六月,楚使使告晋,欲会诸侯。诸侯皆会楚于申。伍举曰:“昔夏启有钧台之飨,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王有盟津之誓,成王有岐阳之蒐,康王有丰宫之朝,穆王有涂山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君其何用?”灵王曰:“用桓公。”时郑子产在焉。於是晋、宋、鲁、卫不往。灵王已盟,有骄色。伍举曰:“桀为有仍之会,有缗叛之。纣为黎山之会,东夷叛之。幽王为太室之盟,戎、翟叛之。君其慎终!”
七月,楚以诸候兵伐吴,围硃方。八月,克之,囚庆封,灭其族。以封徇,曰:“无效齐庆封弑其君而弱其孤,以盟诸大夫!”封反曰:“莫如楚共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员而代之立!”於是灵王使疾杀之。 七年,就章华台,下令内亡人实之。
八年,使公子弃疾将兵灭陈。十年,召蔡侯,醉而杀之。使弃疾定蔡,因为陈蔡公。
十一年,伐徐以恐吴。灵王次於乾谿以待之。王曰:“齐、晋、鲁、卫,其封皆受宝器,我独不。今吾使使周求鼎以为分,其予我乎?”析父对曰:“其予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荜露蓝蒌。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周今与四国服事君王,将惟命是从,岂敢爱鼎?”灵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对曰:“周不爱鼎,郑安敢爱田?”灵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吾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诸侯畏我乎?”对曰:“畏哉!”灵王喜曰:“析父善言古事焉。”
十二年春,楚灵王乐乾谿,不能去也。国人苦役。初,灵王会兵於申,僇越大夫常寿过,杀蔡大夫观起。起子从亡在吴,乃劝吴王伐楚,为间越大夫常寿过而作乱,为吴间。使矫公子弃疾命召公子比於晋,至蔡,与吴、越兵欲袭蔡。令公子比见弃疾,与盟於邓。遂入杀灵王太子禄,立子比为王,公子子晳为令尹,弃疾为司马。先除王宫,观从从师于乾谿,令楚众曰:“国有王矣。先归,复爵邑田室。後者迁之。”楚众皆溃,去灵王而归。 灵王闻太子禄之死也,自投车下,而曰:“人之爱子亦如是乎?”侍者曰:“甚是。”王曰:“余杀人之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右尹曰:“请待於郊以听国人。”王曰:“众怒不可犯。”曰:“且入大县而乞师於诸侯。”王曰:“皆叛矣。”又曰:“且奔诸侯以听大国之虑。”王曰:“大福不再,祗取辱耳。”於是王乘舟将欲入鄢。右尹度王不用其计,惧俱死,亦去王亡。
灵王於是独傍徨山中,野人莫敢入王。王行遇其故鋗人,谓曰:“为我求食,我已不食三日矣。”鋗人曰:“新王下法,有敢饟王从王者,罪及三族,且又无所得食。”王因枕其股而卧。鋗人又以土自代,逃去。王觉而弗见,遂饥弗能起。芋尹申无宇之子申亥曰:“吾父再犯王命,王弗诛,恩孰大焉!”乃求王,遇王饥於釐泽,奉之以归。夏五月癸丑,王死申亥家,申亥以二女从死,并葬之。
是时楚国虽已立比为王,畏灵王复来,又不闻灵王死,故观从谓初王比曰:“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王曰:“余不忍。”从曰:“人将忍王。”王不听,乃去。弃疾归。国人每夜惊,曰:“灵王入矣!”乙卯夜,弃疾使船人从江上走呼曰:“灵王至矣!”国人愈惊。又使曼成然告初王比及令尹子晳曰:“王至矣!国人将杀君,司马将至矣!君蚤自图,无取辱焉。众怒如水火,不可救也。”初王及子晳遂自杀。丙辰,弃疾即位为王,改名熊居,是为平王。
平王以诈弑两王而自立,恐国人及诸侯叛之,乃施惠百姓。复陈蔡之地而立其後如故,归郑之侵地。存恤国中,修政教。吴以楚乱故,获五率以归。平王谓观从:“恣尔所欲。”欲为卜尹,王许之。
初,共王有宠子五人,无適立,乃望祭群神,请神决之,使主社稷,而阴与巴姬埋璧於室内,召五公子斋而入。康王跨之,灵王肘加之,子比、子晳皆远之。平王幼,抱其上而拜,压纽。故康王以长立,至其子失之;围为灵王,及身而弑;子比为王十馀日,子晳不得立,又俱诛。四子皆绝无後。唯独弃疾後立,为平王,竟续楚祀,如其神符。
初,子比自晋归,韩宣子问叔向曰:“子比其济乎?”对曰:“不就。”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何为不就?”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取国有五难:有宠无人,一也;有人无主,二也;有主无谋,三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子比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通者,可谓无人矣;族尽亲叛,可谓无主矣;无衅而动,可谓无谋矣;为羁终世,可谓无民矣;亡无爱徵,可谓无德矣。王虐而不忌,子比涉五难以弑君,谁能济之!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方城外属焉。苛慝不作,盗贼伏隐,私欲不违,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民信之。琇姓有乱,必季实立,楚之常也。子比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民无怀焉,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於釐公。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有莒、卫以为外主,有高、国以为内主。从善如流,施惠不倦。有国,不亦宜乎?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於献公。好学不倦。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馀、子犯以为腹心,有魏焠、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亡十九年,守志弥笃。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故文公有国,不亦宜乎?子比无施於民,无援於外,去晋,晋不送;归楚,楚不迎。何以有国!”子比果不终焉,卒立者弃疾,如叔向言也。
平王二年,使费无忌如秦为太子建取妇。妇好,来,未至,无忌先归,说平王曰:“秦女好,可自娶,为太子更求。”平王听之,卒自娶秦女,生熊珍。更为太子娶。是时伍奢为太子太傅,无忌为少傅。无忌无宠於太子,常谗恶太子建。建时年十五矣,其母蔡女也,无宠於王,王稍益疏外建也。
六年,使太子建居城父,守边。无忌又日夜谗太子建於王曰:“自无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能无望於王,王少自备焉。且太子居城父,擅兵,外交诸侯,且欲入矣。”平王召其傅伍奢责之。伍奢知无忌谗,乃曰:“王柰何以小臣疏骨肉?”无忌曰:;“今不制,後悔也。”於是王遂囚伍奢。乃令司马奋扬召太子建,欲诛之。太子闻之,亡奔宋。
无忌曰:“伍奢有二子,不杀者为楚国患。盍以免其父召之,必至。”於是王使使谓奢:“能致二子则生,不能将死。”奢曰:“尚至,胥不至。”王曰:“何也?”奢曰:“尚之为人,廉,死节,慈孝而仁,闻召而免父,必至,不顾其死。胥之为人,智而好谋,勇而矜功,知来必死,必不来。然为楚国忧者必此子。”於是王使人召之,曰:“来,吾免尔父。”伍尚谓伍胥曰:“闻父免而莫奔,不孝也;父戮莫报,无谋也;度能任事,知也。子其行矣,我其归死。”伍尚遂归。伍胥弯弓属矢,出见使者,曰:“父有罪,何以召其子为?”将射,使者还走,遂出奔吴。伍奢闻之,曰:“胥亡,楚国危哉。”楚人遂杀伍奢及尚。
十年,楚太子建母在居巢,开吴。吴使公子光伐楚,遂败陈、蔡,取太子建母而去。楚恐,城郢。初,吴之边邑卑梁与楚边邑锺离小童争桑,两家交怒相攻,灭卑梁人。卑梁大夫怒,发邑兵攻锺离。楚王闻之怒,发国兵灭卑梁。吴王闻之大怒,亦发兵,使公子光因建母家攻楚,遂灭锺离、居巢。楚乃恐而城郢。 十三年,平王卒。将军子常曰:“太子珍少,且其母乃前太子建所当娶也。”欲立令尹子西。子西,平王之庶弟也,有义。子西曰:“国有常法,更立则乱,言之则致诛。”乃立太子珍,是为昭王。 昭王元年,楚众不说费无忌,以其谗亡太子建,杀伍奢子父与郤宛。宛之宗姓伯氏子嚭及子胥皆奔吴,吴兵数侵楚,楚人怨无忌甚。楚令尹子常诛无忌以说众,众乃喜。
四年,吴三公子奔楚,楚封之以扞吴。五年,吴伐取楚之六、潜。七年,楚使子常伐吴,吴大败楚於豫章。
十年冬,吴王阖闾、伍子胥、伯嚭与唐、蔡俱伐楚,楚大败,吴兵遂入郢,辱平王之墓,以伍子胥故也。吴兵之来,楚使子常以兵迎之,夹汉水阵。吴伐败子常,子常亡奔郑。楚兵走,吴乘胜逐之,五战及郢。己卯,昭王出奔。庚辰,吴人入郢。 昭王亡也至云梦。云梦不知其王也,射伤王。王走郧。郧公之弟怀曰:“平王杀吾父,今我杀其子,不亦可乎?”郧公止之,然恐其弑昭王,乃与王出奔随。吴王闻昭王往,即进击随,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封於江汉之间者,楚尽灭之。”欲杀昭王。王从臣子綦乃深匿王,自以为王,谓随人曰:“以我予吴。”随人卜予吴,不吉,乃谢吴王曰:“昭王亡,不在随。”吴请入自索之,随不听,吴亦罢去。 昭王之出郢也,使申鲍胥请救於秦。秦以车五百乘救楚,楚亦收馀散兵,与秦击吴。十一年六月,败吴於稷。会吴王弟夫概见吴王兵伤败,乃亡归,自立为王。阖闾闻之,引兵去楚,归击夫概。夫概败,奔楚,楚封之堂谿,号为堂谿氏。
楚昭王灭唐九月,归入郢。十二年,吴复伐楚,取番。楚恐,去郢,北徙都鄀。
十六年,孔子相鲁。二十年,楚灭顿,灭胡。二十一年,吴王阖闾伐越。越王句践射伤吴王,遂死。吴由此怨越而不西伐楚。
二十七年春,吴伐陈,楚昭王救之,军城父。十月,昭王病於军中,有赤云如鸟,夹日而蜚。昭王问周太史,太史曰:“是害於楚王,然可移於将相。”将相闻是言,乃请自以身祷於神。昭王曰:“将相,孤之股肱也,今移祸,庸去是身乎!”弗听。卜而河为祟,大夫请祷河。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过江、汉,而河非所获罪也。”止不许。孔子在陈,闻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其不失国,宜哉!”
昭王病甚,乃召诸公子大夫曰:“孤不佞,再辱楚国之师,今乃得以天寿终,孤之幸也。”让其弟公子申为王,不可。又让次弟公子结,亦不可。乃又让次弟公子闾,五让,乃後许为王。将战,庚寅,昭王卒於军中。子闾曰:“王病甚,舍其子让群臣,臣所以许王,以广王意也。今君王卒,臣岂敢忘君王之意乎!”乃与子西、子綦谋,伏师闭涂,迎越女之子章立之,是为惠王。然後罢兵归,葬昭王。
惠王二年,子西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胜於吴,以为巢大夫,号曰白公。白公好兵而下士,欲报仇。六年,白公请兵令尹子西伐郑。初,白公父建亡在郑,郑杀之,白公亡走吴,子西复召之,故以此怨郑,欲伐之。子西许而未为发兵。八年,晋伐郑,郑告急楚,楚使子西救郑,受赂而去。白公胜怒,乃遂与勇力死士石乞等袭杀令尹子西、子綦於朝,因劫惠王,置之高府,欲弑之。惠王从者屈固负王亡走昭王夫人宫。白公自立为王。月馀,会叶公来救楚,楚惠王之徒与共攻白公,杀之。惠王乃复位。是岁也,灭陈而县之。 十三年,吴王夫差彊,陵齐、晋,来伐楚。十六年,越灭吴。四十二年,楚灭蔡。四十四年,楚灭杞。与秦平。是时越已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楚东侵,广地至泗上。
五十七年,惠王卒,子简王中立。
简王元年,北伐灭莒。八年,魏文侯、韩武子、赵桓子始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简王卒,子声王当立。声王六年,,盗杀声王,子悼王熊疑立。悼王二年,三晋来伐楚,至乘丘而还。四年,楚伐周。郑杀子阳。九年,伐韩,取负黍。十一年,三晋伐楚,败我大梁、榆关。楚厚赂秦,与之平。二十一年,悼王卒,子肃王臧立。
肃王四年,蜀伐楚,取兹方。於是楚为扞关以距之。十年,魏取我鲁阳。十一年,肃王卒,无子,立其弟熊良夫,是为宣王。
宣王六年,周天子贺秦献公。秦始复彊,而三晋益大,魏惠王、齐威王尤彊。三十年,秦封卫鞅於商,南侵楚。是年,宣王卒,子威王熊商立。
威王六年,周显王致文武胙於秦惠王。
七年,齐孟尝君父田婴欺楚,楚威王伐齐,败之於徐州,而令齐必逐田婴。田婴恐,张丑伪谓楚王曰:“王所以战胜於徐州者,田盼子不用也。盼子者,有功於国,而百姓为之用。婴子弗善而用申纪。申纪者,大臣不附,百姓不为用,故王胜之也。今王逐婴子,婴子逐,盼子必用矣。复搏其士卒以与王遇,必不便於王矣。”楚王因弗逐也。
十一年,威王卒,子怀王熊槐立。魏闻楚丧,伐楚,取我陉山。
怀王元年,张仪始相秦惠王。四年,秦惠王初称王。
六年,楚使柱国昭阳将兵而攻魏,破之於襄陵,得八邑。又移兵而攻齐,齐王患之。陈轸適为秦使齐,齐王曰:“为之柰何?”陈轸曰:“王勿忧,请令罢之。”即往见昭阳军中,曰:“原闻楚国之法,破军杀将者何以贵之?”昭阳曰:“其官为上柱国,封上爵执珪。”陈轸曰:“其有贵於此者乎?”昭阳曰:“令尹。”陈轸曰:“今君已为令尹矣,此国冠之上。臣请得譬之。人有遗其舍人一卮酒者,舍人相谓曰:'数人饮此,不足以遍,请遂画地为蛇,蛇先成者独饮之。’一人曰:'吾蛇先成。’举酒而起,曰:'吾能为之足。’及其为之足,而後成人夺之酒而饮之,曰:'蛇固无足,今为之足,是非蛇也。’今君相楚而攻魏,破军杀将,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今又移兵而攻齐,攻齐胜之,官爵不加於此;攻之不胜,身死爵夺,有毁於楚:此为蛇为足之说也。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齐,此持满之术也。”昭阳曰:“善。”引兵而去。
燕、韩君初称王。秦使张仪与楚、齐、魏相会,盟齧桑。
十一年,苏秦约从山东六国共攻秦,楚怀王为从长。至函谷关,秦出兵击六国,六国兵皆引而归,齐独後。十二年,齐湣王伐败赵、魏军,秦亦伐败韩,与齐争长。
十六年,秦欲伐齐,而楚与齐从亲,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张仪免相,使张仪南见楚王,谓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说者无先大王,虽仪之所甚原为门阑之厮者亦无先大王。敝邑之王所甚憎者无先齐王,虽仪之所甚憎者亦无先齐王。而大王和之,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仪亦不得为门阑之厮也。王为仪闭关而绝齐,今使使者从仪西取故秦所分楚商於之地方六百里,如是则齐弱矣。是北弱齐,西德於秦,私商於以为富,此一计而三利俱至也。”怀王大悦,乃置相玺於张仪,日与置酒,宣言“吾复得吾商於之地”。群臣皆贺,而陈轸独吊。怀王曰:“何故?”陈轸对曰:“秦之所为重王者,以王之有齐也。今地未可得而齐交先绝,是楚孤也。夫秦又何重孤国哉,必轻楚矣。且先出地而後绝齐,则秦计不为。先绝齐而後责地,则必见欺於张仪。见欺於张仪,则王必怨之。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绝齐交。西起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之兵必至。臣故吊。”楚王弗听,因使一将军西受封地。
张仪至秦,详醉坠车,称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楚王曰:“仪以吾绝齐为尚薄邪?”乃使勇士宋遗北辱齐王。齐王大怒,折楚符而合於秦。秦齐交合,张仪乃起朝,谓楚将军曰:“子何不受地?从某至某,广袤六里。”楚将军曰:“臣之所以见命者六百里,不闻六里。”即以归报怀王。怀王大怒,兴师将伐秦。陈轸又曰:“伐秦非计也。不如因赂之一名都,与之伐齐,是我亡於秦,取偿於齐也,吾国尚可全。今王已绝於齐而责欺於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楚王不听,遂绝和於秦,发兵西攻秦。秦亦发兵击之。
十七年春,与秦战丹阳,秦大败我军,斩甲士八万,虏我大将军屈匄、裨将军逢侯丑等七十馀人,遂取汉中之郡。楚怀王大怒,乃悉国兵复袭秦,战於蓝田,大败楚军。韩、魏闻楚之困,乃南袭楚,至於邓。楚闻,乃引兵归。
十八年,秦使使约复与楚亲,分汉中之半以和楚。楚王曰:“原得张仪,不原得地。”张仪闻之,请之楚。秦王曰:“楚且甘心於子,柰何?”张仪曰:“臣善其左右靳尚,靳尚又能得事於楚王幸姬郑袖,袖所言无不从者。且仪以前使负楚以商於之约,今秦楚大战,有恶,臣非面自谢楚不解。且大王在,楚不宜敢取仪。诚杀仪以便国,臣之原也。”仪遂使楚。
至,怀王不见,因而囚张仪,欲杀之。仪私於靳尚,靳尚为请怀王曰:“拘张仪,秦王必怒。天下见楚无秦,必轻王矣。”又谓夫人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而王欲杀之,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赂楚,以美人聘楚王,以宫中善歌者为之媵。楚王重地,秦女必贵,而夫人必斥矣。夫人不若言而出之。”郑袖卒言张仪於王而出之。仪出,怀王因善遇仪,仪因说楚王以叛从约而与秦合亲,约婚姻。张仪已去,屈原使从齐来,谏王曰:“何不诛张仪?”怀王悔,使人追仪,弗及。是岁,秦惠王卒。 二十年,齐湣王欲为从长,恶楚之与秦合,乃使使遗楚王书曰:“寡人患楚之不察於尊名也。今秦惠王死,武王立,张仪走魏,樗里疾、公孙衍用,而楚事秦。夫樗里疾善乎韩,而公孙衍善乎魏;楚必事秦,韩、魏恐,必因二人求合於秦,则燕、赵亦宜事秦。四国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王何不与寡人并力收韩、魏、燕、赵,与为从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令於天下?莫敢不乐听,则王名成矣。王率诸侯并伐,破秦必矣。王取武关、蜀、汉之地,私吴、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韩、魏割上党,西薄函谷,则楚之彊百万也。且王欺於张仪,亡地汉中,兵锉蓝田,天下莫不代王怀怒。今乃欲先事秦!原大王孰计之。”
楚王业已欲和於秦,见齐王书,犹豫不决,下其议群臣。群臣或言和秦,或曰听齐。昭雎曰:“王虽东取地於越,不足以刷耻;必且取地於秦,而後足以刷耻於诸侯。王不如深善齐、韩以重樗里疾,如是则王得韩、齐之重以求地矣。秦破韩宜阳,而韩犹复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阳,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以故尤畏秦。不然,秦攻三川,赵攻上党,楚攻河外,韩必亡。楚之救韩,不能使韩不亡,然存韩者楚也。韩已得武遂於秦,以河山为塞,所报德莫如楚厚,臣以为其事王必疾。齐之所信於韩者,以韩公子眛为齐相也。韩已得武遂於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齐、韩重樗里疾,疾得齐、韩之重,其主弗敢弃疾也。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里子必言秦,复与楚之侵地矣。”於是怀王许之,竟不合秦,而合齐以善韩。
二十四年,倍齐而合秦。秦昭王初立,乃厚赂於楚。楚往迎妇。二十五年,怀王入与秦昭王盟,约於黄棘。秦复与楚上庸。二十六年,齐、韩、魏为楚负其从亲而合於秦,三国共伐楚。楚使太子入质於秦而请救。秦乃遣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楚太子杀之而亡归。二十八年,秦乃与齐、韩、魏共攻楚,杀楚将唐眛,取我重丘而去。二十九年,秦复攻楚,大破楚,楚军死者二万,杀我将军景缺。怀王恐,乃使太子为质於齐以求平。三十年,秦复伐楚,取八城。秦昭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弟兄,盟于黄棘,太子为质,至驩也。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於齐以求平。寡人与楚接境壤界,故为婚姻,所从相亲久矣。而今秦楚不驩,则无以令诸侯。寡人原与君王会武关,面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原也。敢以闻下执事。”楚怀王见秦王书,患之。欲往,恐见欺;无往,恐秦怒。昭雎曰:“王毋行,而发兵自守耳。秦虎狼,不可信,有并诸侯之心。”怀王子子兰劝王行,曰:“柰何绝秦之驩心!”於是往会秦昭王。昭王诈令一将军伏兵武关,号为秦王。楚王至,则闭武关,遂与西至咸阳,朝章台,如蕃臣,不与亢礼。楚怀王大怒,悔不用昭子言。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楚王欲盟,秦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彊要我以地!”不复许秦。秦因留之。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於齐,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乃欲立怀王子在国者。昭雎曰:“王与太子俱困於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诈赴於齐,齐湣王谓其相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於天下也。”或曰:“不然。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然则东国必可得矣。”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太子横至,立为王,是为顷襄王。乃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
顷襄王横元年,秦要怀王不可得地,楚立王以应秦,秦昭王怒,发兵出武关攻楚,大败楚军,斩首五万,取析十五城而去。二年,楚怀王亡逃归,秦觉之,遮楚道,怀王恐,乃从间道走赵以求归。赵主父在代,其子惠王初立,行王事,恐,不敢入楚王。楚王欲走魏,秦追至,遂与秦使复之秦。怀王遂发病。顷襄王三年,怀王卒于秦,秦归其丧于楚。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秦楚绝。
六年,秦使白起伐韩於伊阙,大胜,斩首二十四万。秦乃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争一旦之命。原王之饬士卒,得一乐战。”楚顷襄王患之,乃谋复与秦平。七年,楚迎妇於秦,秦楚复平。
十一年,齐秦各自称为帝;月馀,复归帝为王。 十四年,楚顷襄王与秦昭王好会于宛,结和亲。十五年,楚王与秦、三晋、燕共伐齐,取淮北。十六年,与秦昭王好会於鄢。其秋,复与秦王会穰。 十八年,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缴加归雁之上者,顷襄王闻,召而问之。对曰:“小臣之好射鶀雁,罗鸗,小矢之发也,何足为大王道也。且称楚之大,因大王之贤,所弋非直此也。昔者三王以弋道德,五霸以弋战国。故秦、魏、燕、赵者,鶀雁也;齐、鲁、韩、卫者,青首也;驺、费、郯、邳者,罗鸗也。外其馀则不足射者。见鸟六双,以王何取?王何不以圣人为弓,以勇士为缴,时张而射之?此六双者,可得而囊载也。其乐非特朝昔之乐也,其获非特凫雁之实也。王朝张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径属之於韩,则中国之路绝而上蔡之郡坏矣。还射圉之东,解魏左肘而外击定陶,则魏之东外弃而大宋、方与二郡者举矣。且魏断二臂,颠越矣;膺击郯国,大梁可得而有也。王綪缴兰台,饮马西河,定魏大梁,此一发之乐也。若王之於弋诚好而不厌,则出宝弓,碆新缴,射噣鸟於东海,还盖长城以为防,朝射东莒,夕发浿丘,夜加即墨,顾据午道,则长城之东收而太山之北举矣。西结境於赵而北达於燕,三国布嬛,则从不待约而可成也。北游目於燕之辽东而南登望於越之会稽,此再发之乐也。若夫泗上十二诸侯,左萦而右拂之,可一旦而尽也。今秦破韩以为长忧,得列城而不敢守也;伐魏而无功,击赵而顾病,则秦魏之勇力屈矣,楚之故地汉中、析、郦可得而复有也。王出宝弓,碆新缴,涉鄳塞,而待秦之倦也,山东、河内可得而一也。劳民休众,南面称王矣。故曰秦为大鸟,负海内而处,东面而立,左臂据赵之西南,右臂傅楚鄢郢,膺击韩魏,垂头中国,处既形便,势有地利,奋翼鼓嬛,方三千里,则秦未可得独招而夜射也。”欲以激怒襄王,故对以此言。襄王因召与语,遂言曰:“夫先王为秦所欺而客死於外,怨莫大焉。今以匹夫有怨,尚有报万乘,白公、子胥是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犹足以踊跃中野也,而坐受困,臣窃为大王弗取也。”於是顷襄王遣使於诸侯,复为从,欲以伐秦。秦闻之,发兵来伐楚。
楚欲与齐韩连和伐秦,因欲图周。周王赧使武公谓楚相昭子曰:“三国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输,而南器以尊楚,臣以为不然。夫弑共主,臣世君,大国不亲;以众胁寡,小国不附。大国不亲,小国不附,不可以致名实。名实不得,不足以伤民。夫有图周之声,非所以为号也。”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虽然,周何故不可图也?”对曰:“军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围。夫一周为二十晋,公之所知也。韩尝以二十万之众辱於晋之城下,锐士死,中士伤,而晋不拔。公之无百韩以图周,此天下之所知也。夫怨结两周以塞驺鲁之心,交绝於齐,声失天下,其为事危矣。夫危两周以厚三川,方城之外必为韩弱矣。何以知其然也?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虽无攻之,名为弑君。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发号用兵,未尝不以周为终始。是何也?见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弑君之乱。今韩以器之在楚,臣恐天下以器雠楚也。臣请譬之。夫虎肉臊,其兵利身,人犹攻之也。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万於虎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国;诎楚之名,足以尊主。今子将以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吞三翮六翼,以高世主,非贪而何?周书曰'欲起无先’,故器南则兵至矣。”於是楚计辍不行。
十九年,秦伐楚,楚军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二十一年,秦将白起遂拔我郢,烧先王墓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东北保於陈城。二十二年,秦复拔我巫、黔中郡。
二十三年,襄王乃收东地兵,得十馀万,复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距秦。二十七年,使三万人助三晋伐燕。复与秦平,而入太子为质於秦。楚使左徒侍太子於秦。
三十六年,顷襄王病,太子亡归。秋,顷襄王卒,太子熊元代立,是为考烈王。考烈王以左徒为令尹,封以吴,号春申君。 考烈王元年,纳州于秦以平。是时楚益弱。
六年,秦围邯郸,赵告急楚,楚遣将军景阳救赵。七年,至新中。秦兵去。十二年,秦昭王卒,楚王使春申君吊祠于秦。十六年,秦庄襄王卒,秦王赵政立。二十二年,与诸侯共伐秦,不利而去。楚东徙都寿春,命曰郢。
二十五年,考烈王卒,子幽王悍立。李园杀春申君。幽王三年,秦、魏伐楚。秦相吕不韦卒。九年,秦灭韩。十年,幽王卒,同母弟犹代立,是为哀王。哀王立二月馀,哀王庶兄负刍之徒袭杀哀王而立负刍为王。是岁,秦虏赵王迁。 王负刍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二年,秦使将军伐楚,大破楚军,亡十馀城。三年,秦灭魏。四年,秦将王翦破我军於蕲,而杀将军项燕。
五年,秦将王翦、蒙武遂破楚国,虏楚王负刍,灭楚名为郡云。
太史公曰:楚灵王方会诸侯於申,诛齐庆封,作章华台,求周九鼎之时,志小天下;及饿死于申亥之家,为天下笑。操行之不得,悲夫!势之於人也,可不慎与?弃疾以乱立,嬖淫秦女,甚乎哉,几再亡国!
鬻熊之嗣,周封於楚。僻在荆蛮,荜路蓝缕。及通而霸,僭号曰武。文既伐申,成亦赦许。子圉篡嫡,商臣杀父。天祸未悔,凭奸自怙。昭困奔亡,怀迫囚虏。顷襄、考烈,祚衰南土。
【说明与解析】
根据司马迁的说法,楚国是黄帝之子昌意之后。楚人的祖先之一重黎曾为帝喾的火正,因有功,被命为祝融。以后其弟吴回继之。吴回第六子季连,芈(mǐ,米)姓,是楚人的直接祖先。季连的后裔熊绎被周成王封于楚蛮,给予子男之田的爵位,定都在丹阳,是周初重要的异姓诸侯,与周之同姓诸侯鲁、卫、晋、齐等共事周成王。周夷王时,周王室衰微,而楚国却有发展,其首领熊渠借口为蛮夷,不用中国之号谥,便称自己的儿子为王。进入春秋之后,各诸侯国的统治者依然称“公”之时,熊通不顾周王的反对,亦自称武王,即楚武王,楚国的叛逆性格比较突出。春秋末年孔子修《春秋》,不容忍这种离经叛道的行为,在《春秋左传》中将楚王皆贬称“子”。
楚国的发展也并非一帆风顺。春秋时,与吴、越关系紧张,曾一度被吴国打败,进入战国后,虽有吴起相楚悼王的改革(见《吴起列传》),但由于旧贵族势力强大,不久即夭折。楚国的发展道路是很曲折的,最终为秦国所灭。《楚世家》记述了楚国从兴盛到灭亡的完整历史。从文化方面讲,楚国产生了象屈原、宋玉那样的大文学家,也产生了象老子、庄子那样博大精深的思想家,为后人留下了丰富的文化遗产。从政治方面讲,楚国对人们有启发、有借鉴的也比较多。楚庄王的改革就是其中之一。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还“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即使如此,伍举也入谏了。庄王居然左手怀抱郑国美女,右手怀抱越国美女,置座于歌妓舞女之中。伍举说:“有一只鸟,三年不飞不鸣,是什么鸟?”庄王答:“三年不飞,飞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但庄王仍旧习不改,淫乐更甚。于是苏从又冒死进谏,他视“杀身以明君”为自己的夙愿,终使庄王受到教育,幡然悔悟,竟“罢淫乐,听政”,实行一系列改革政策,杀死几百罪 人,擢升数百贤人,任用良臣伍举、苏从,“国人大悦”。
楚庄王听取忠良的正面进谏而使国家强盛了,楚平王却轻信谣言,疏远骨肉、残害忠良。可见,在集权专制的封建时代,尽管君主具有至高无上的权力,但其左右也能发挥作用。而在无健全法律、无强大机构制约君主权力的封建社会,左右发挥作用的好坏、正误便完全决于君主及其左右人的个人品质、德行的好坏了。贤明的君主能勤奋听政、结交贤才、集思广益、兼听兼信、实行改革,国家政治自然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封建社会因此而出现过盛世。反之,昏庸的君主无视政事、寻欢作乐、暴虐无道、偏听偏信,国家政治自然昏暗,百姓遭殃。认真清除封建时代这种腐朽思想和专制行为,仍然是思想文化战线上不忽视的一个工作。
晋国的叔向曾分析楚共王太子子比有五难:一没有贤才辅佐,二没有主要力量支持,三没有长远谋划,四没有人民拥护,五没有崇高品德,因此不能享有国家。果如叔向言,子比为王才十余日。相反,晋文公是贤君,具备好的德行,“从善如流、施惠不倦”,“好学不倦”,能结交贤才作为心腹、左膀右臂,爱到国内外力量的支持,百姓相从而归附他。这样,他不仅享有国家,且在治国中也获得突出的成功,终于称霸于诸侯。叔向所言的五难,从反面给历代统治者治国安邦献出了计策,对今人来讲,也具有主启迪意义。
楚国的祖先出自颛顼帝高阳。高阳是黄帝的孙子,昌意的儿子。高阳生下了称,称生下了卷章,卷章生下了重黎。重黎成为帝喾(kù,酷)高辛氏的火正,很有功绩,能使光照天下,帝喾赐予他祝融的称号。共工氏发动内乱,帝喾让重黎诛杀作乱者但未杀尽。帝喾就在庚寅那一天杀死了重黎,让他的弟弟吴回接替重黎,也去任火正之职,仍称之为祝融。
吴回生下陆终。陆终有六个儿子,都是母亲腹裂而生。长子叫昆吾,次子叫参胡,三子叫彭祖,四子叫会人,五子叫曹姓,六子叫季连,季连姓芈,是楚国王族的祖先。昆吾在夏商时曾经做侯伯,桀时被汤灭亡。彭祖在殷朝时曾经做侯伯,殷朝末年,彭祖被灭。季连生下了附沮,附沮生下了穴熊。他的后代中途衰落。有的在中原,有的在蛮夷,史书未能记载下他们的世系。
周文王的时候,季连的后代有一支叫鬻熊。鬻熊如同儿子般侍奉文王,早死。他的儿子叫熊丽。熊丽生下了熊狂,熊狂生下了熊绎。
熊绎处在周成王时代,成王要举用文王、武王功臣的后代,于是把熊绎封到楚蛮,封给他子男爵位的田地,姓芈,住在丹阳。楚子熊绎和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共同侍奉成王。
熊绎生下了熊艾,熊艾生下了熊(dàn,但),熊生下了熊胜。熊胜让弟弟熊杨作继承者。熊杨生下了熊渠。
熊渠有三个儿子。在周夷王的时候,周王室衰落,有的诸侯不肯朝觐(jìn,近)天子,诸侯间互相攻伐。熊渠很得长江、汉水一带民众的拥戴,就出兵攻打庸、杨粤,一直打到鄂地。熊渠说:“我在蛮夷地区,不必和中原各国的名称谥号一样。”于是他就封自己的长子熊康作句(gōu,勾)亶(dàn,但)王,二儿子熊红作鄂王,小儿子熊执疵做越章王,都在长江沿岸楚蛮地区。等到周厉王时,由于厉王暴躁狂虐,熊渠担心他来攻打楚国,也就去掉了自己的王号。
熊渠的继承者是长子熊毋康,毋康早死。熊渠逝世后,次子熊挚红即位。挚红死,他的弟弟杀了他即位,这就是熊延。熊延生下了熊勇。
熊勇(前841),周人挑起内乱,攻打厉王,厉王逃到彘。熊勇于十年(前837),逝世,弟弟熊严继承王位。
熊严于十年(前828),逝世。熊延有四个儿子,长子叫伯霜,二子叫仲雪,次子叫叔堪,小儿子叫季徇。熊严逝世。长子伯霜即位,这是熊霜。
熊霜元年(前827),周宣王刚即位。熊霜于六年(前822)逝世,三个弟弟争着即位。仲雪死了,叔堪逃亡,到濮避难,小弟弟季徇即位,这是熊徇。熊徇十六年(前806),郑桓公刚刚被封到郑。二十二年(前800),熊徇逝世,儿子熊咢即位。熊咢于九年(前791)逝世,儿子熊仪即位,这就是若敖。
若敖二十年(前771),周幽王被犬戎所杀,周都向东迁移,秦襄公开始成为诸侯。
二十七年(前764),若敖逝世,儿子熊坎即位,这就是霄敖。霄敖于六年(前758)逝世,儿子熊眴(xùn,殉)即位,这是蚡(fén,坟)冒。蚡冒十三年(前745),晋国开始动乱,因为曲沃的缘故。蚡冒于十七年(前741)逝世。蚡冒的弟弟熊通杀死蚡冒的儿子即位,这就是楚武王。
武王十七年(前724),晋国曲沃庄伯杀死了宗主国国君晋孝侯。十九年(前722),郑伯的弟弟段挑起内乱。二十一年(前720),郑国侵占天子的田地。二十三年(前718),卫国人杀死了自己的国君桓公。二十九年(前712),鲁国人杀死了自己的国君隐公。三十一年(前710),宋国的太宰华督杀死了自己的国君殇公。
三十五年(前706),楚国讨伐随国。随国君说:“我没有罪过。”楚王说:“我处在蛮夷地区。今天诸侯们都背叛王室互相侵伐,互相攻杀。我有军队,想凭此参与中原的政事,请求周王室尊奉我的名号。”随国人替他到周王室请求尊号,周王室不答应,随国人回来向楚国报告。三十七年(前704),楚熊通大怒说:“我的祖先鬻熊是文王的老师,很早死去。周成王提拔我的先公,竟只赐予子男爵位的田地,让他住在楚地,蛮夷部族都顺服,可是周王不加封爵位,我只好自称尊号了!”于是他自称武王,和随国人订立盟约后才撤军。从此便开始垦殖濮地并占有它。
五十一年(前690),周王召见随侯,责备他让楚国君称王。楚武王很生气,认为是随侯背叛了自己,便攻打随国。武王在行军路上病死,楚国才停止进军。武王的儿子文王熊赀即位,楚国开始迁都到郢。
文王二年(前688),楚国攻伐申国经过邓,邓人说:“楚王很容易捕获。”邓侯没有答应。六年,楚国讨伐蔡国,俘虏了蔡哀侯后回国,不久又释放了他。楚国强盛起来,欺凌长江、汉水流域的小国,小国都很畏惧楚国。十一年(前679),齐桓公开始称霸,楚国也开始强大。
十二年(前678),楚国讨伐邓国,灭亡了邓国。十三年(前677),文王逝世,儿子熊艰即位,这是庄敖。庄敖于五年(前672),想杀死自己的弟弟熊恽,熊恽逃到随国,与随人袭击杀死了庄敖即位,这就是成王。
成王恽于元年(前671),刚刚即位就向百姓布施恩惠道德,在诸侯中恢复旧时的友好关系。派人向天子进贡,天子赏赐给他祭祀的肉。说:“镇抚你们南方夷越地区的动乱,不要侵犯中原。”于是楚国扩地到方圆千里。
十六年(前656),齐桓公派军侵犯楚国,一直到陉山。楚成王让将军屈完率军抵御,与桓公结盟。桓公责备楚成王没有向周王室交纳贡品,楚成王答应了他,他才撤军离楚。
十八年(前654),成王率军向北讨伐许国,许国国君脱去上衣露出胳膊请罪,楚成王才释放了他。二十二年(前650),楚国讨伐黄国。二十六年(前646),楚国灭亡了英国。
三十二年(前639),宋襄公想与诸侯结盟相会,叫楚国参加。楚王生气地说:“叫我去,我将以友好的态度前往,趁机袭击侮辱他。”于是,楚王出兵到了盂,逮捕侮辱了宋公,不久又让他回国。三十四年(前638),郑文公南下朝拜楚王。楚成王向北攻打宋国,在泓水打败宋军,射伤了宋襄公,襄公不久便因伤而死。
三十五年(前637)晋公子重耳经过楚国,成王按招待诸侯客的礼节款待了重耳,并赠送重耳很多礼物,又把他护送到秦国。
三十九年(前633),鲁僖公向楚国请求出兵讨伐齐国,楚国派申侯率军攻打齐国,夺下谷邑,把齐桓公的儿子雍安置在谷地。齐桓公的七个儿子都逃到楚国,楚国全部拜他们为上大夫。楚国灭亡了夔,因为夔不祭祀祝融、鬻熊的缘故。
夏天,楚国攻打宋国,宋国向晋国告急,晋国救援宋国,楚成王只好作罢回归楚国。将军子玉请求继续作战,成王说:“重耳在外逃亡多年,终于能够回到晋国,是上天在兴发他,不能阻挡。”子玉坚决请战,于是楚成王只给他很少的军队就离去了。晋国果然在城濮打败子玉。楚成王很生气,杀死了子玉。
四十六年(前626),起初,成王打算确立商臣为太子,告诉了令尹子上。子上说:“国君你还年轻, 又有很多庞爱的妻妾,如果确立了再废弃,国家将会发生乱子,楚国立的太子常常在年少的。况且商臣毒蜂眼豺狼音,是很残忍的人,不宜立他为太子。”楚王不听,终于立了商臣。后来楚王又想立儿子职,而废弃太子商臣。商臣听到一点儿风声可是还没有证实,便告诉自己的老师潘崇说:“怎么才能得到确实的情况呢?”潘崇说:“款待成王宠爱的江芈姬,但不要尊敬她。”商臣听从了他的计谋。江芈生气地说:“君王想杀掉你立职为太子是应该的。”商臣告诉潘崇说:“确实了。”潘崇问:“您能侍奉职吗?”商臣回答:“不能!”“能逃跑吗?”商臣又回答:“不能。”“能杀死君王吗?”商臣回答道:“能。”冬季十月,商臣让宫里的卫兵包围了成王,成王请求吃过熊掌后再死,商臣不答应,丁未这一天,成王上吊自杀。商臣即位,这就是穆王。
穆王即位后,把自己的太子宫赐予潘崇,让他作太师,主持国家事务。穆王三年(前623),灭亡了江国。四年(前622),灭亡了六国、蓼国。六、蓼国君是皋陶的后裔。八年(前618),楚讨伐陈国。十二年(前614),穆王逝世。儿子庄王侣即位。
庄王即位三年,从未向国内发布过任何政令,日日夜夜寻欢作乐,还向国内下了道诏令:“有敢进谏的格杀勿论!”伍举入宫进谏。庄王左手怀抱郑姬,右手怀抱越女,坐在歌舞乐人中间。伍举说:“希望向您进献一个隐语。”接着又说:“有一只鸟落在土山上,三年不飞不鸣,这是什么鸟呢?”庄王说:“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你下去吧,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过了几个月,庄王更加淫佚放纵。苏从大夫就入宫进谏。楚庄王说:“你没有听到我的诏令吗?”苏从回答说:“舍身而使您贤明,这是我的夙愿。”楚王于是就停止淫佚作乐,开始处理政务,杀死了几百个罪人,擢升了几百个有功之臣,任用伍举、苏从管理政务,举国上下十分拥护。当年楚国灭亡庸国。六年(前608),楚国讨伐宋国,得到五百辆战车。
八年(前606),楚国讨伐陆浑戎,到达洛,在周都郊外阅兵。周定王派王孙满犒劳楚王。楚王向王孙满询问鼎的大小轻重,王孙满加答说:“统治国家在于道德不在于宝鼎。”庄王说:“你不要倚仗九鼎!楚国只要销毁刀剑上的刃尖便可以铸成九鼎。”王孙满说:“ 啊呀!君王忘记这些了吗?过去虞夏昌盛时,边远的国家都来朝贡,让九州的长官进贡金属,铸成九鼎,其上绘了许多山川物体,各种怪异之物都具备,好让百姓知道怪异为害情况。桀道德败坏,鼎便被迁到殷朝,殷延续了六百年。殷纣王残暴狂虐,鼎又被迁到周朝。如果天子道德美好,鼎虽然很小却重得移不动;如果天子道德败坏,鼎即使再重也容易移动。过去,周成王把九鼎安置在郏鄏(jiá rǔ,夹辱),占卜说可以传世三十代,立国七百年,这是上天的意旨。如今周王室虽然衰微,但上天的意旨难以改变。问鼎轻重,确实不可以啊。”楚王这才撤军回国。
九年(前605),楚庄王让若敖氏做宰相。有人在庄王面前中伤他,他怕被杀,反而攻击庄王,庄王杀死了若敖氏整个家族。十三年(前603),楚国灭亡了舒国。
十六年(前598),楚国讨伐陈国,杀了夏征舒。因为征舒杀死了自己的国君,所以楚国杀死了他。攻下陈国后,楚国就把它划作自己的县。群臣都庆贺胜利,只有申叔时刚从齐国出使归来不庆贺。庄王问他为什么,申叔时回答说:“俗语说,牵着牛笔直地走到人家田里,田的主人抢走了牛。牵牛走入人家田里确实不对,但抢走牛不也太过分了吗?当然,庄王您是因为陈国动乱才率领诸侯们攻伐它,明明是有理攻伐它,但贪婪地把它划归为自己的一个县,这怎么能在天下发布命令呢!”庄王于是又恢复了陈国后代的地位。
十七年(前597),春天,楚庄王包围了郑国,三个月攻下它。从皇门进入郑都,郑伯脱去上衣露出胳膊牵着羊迎接庄王说:“我不为上天所保佑,不能侍奉您,您因此发怒,来到我国,这是我的罪过。我怎敢不唯命是听!您把我遗弃到南海吧,或者把我当奴隶赏赐给诸侯,我也唯命是听。假若您不忘记周厉王、宣王、郑桓公、武公,不断绝他们国家的祭祀,让我侍奉您,这是我的心愿,我也不敢有如此的奢望。只是大胆地向您表白一下。”楚国的大臣们都说:“君王不要答应他。”庄王说:“郑国君能这样谦卑,就一定能任用自己的百姓,怎么可以断绝他的祭祀呢!”说完,庄王亲自举起军旗,左右的人指挥军队,率军退后三十里驻扎下来,于是答应与郑国国君讲和。郑大夫潘尫(wāng,汪)来订立盟约,子良到楚国当人质。夏季六月,晋国救助郑国,与楚国大战,在黄河畔楚国大败晋军,楚国一直打到衡雍才回国。
二十年(前594),楚国包围了宋都,因为宋国杀死了楚国使者。楚国包围宋都达五个月之久,都城内粮食吃尽,人们互换亲子骨肉而食,劈开人骨当些烧。 宋国的华元出城向楚军讲明实情。庄王说:“这是君子啊!”于是撤军离去。
二十三年(前591),庄王逝世,儿子共王审即位。
共王十六年(前575),晋国讨伐郑国。郑国向楚国求救,共王救援郑国。楚军与晋军在鄢陵交战,晋军打败楚军,射中共王的眼晴。共王传呼将军子反。子反贪杯、随从阳谷向子反劝酒,子反竟喝得酩酊大醉。共王生气了,射死子反,撤军回国。
三十一年(前560),共王逝世,儿子康王招即位。康王即位十五年(前545)逝世,儿子员即位,这是郏敖。
康王有宠爱的弟弟公子围、子比、子皙、弃疾。郏敖于三年(前542),让自己的叔父、康王弟弟公子围做令尹,主管军事。四年(前541),公子围出使郑国,途中听说楚王生病就返回楚国。十二月己酉这一天,公子围进宫询问楚王病情,竟用帽带勒死楚王,又杀死楚王的儿子莫和平夏,派使者到郑国报丧。伍举问使者道:“谁将即位?”使者回答:“寡大夫公子围。”伍举更正说:“共王的儿子公子围是长者。”子比逃到晋国,公子围即位,这是灵王。
灵王三年(前538)六月,楚国派使者通知晋国,想与诸侯相会。诸侯都到楚国的申邑聚会。伍举说:“从前夏启有钧台宴飨,商汤有景亳诰命,周武王有盟津誓师,成王有岐阳会猎,康王有丰宫朝觐,穆王有涂山相会,齐桓公有召陵会师,晋文公有践土结盟,您打算使用哪种礼仪?”灵王说:“使用齐桓公的。”当时郑国的子产在场,而晋、宋、鲁、卫都未参与申之会。灵王与诸侯订立盟约后,面露骄色。伍举说:“桀因有仍相会,有缗背叛他。纣王因黎山相会,东夷背叛他。幽王因太室盟约,戎、翟背叛他。您要慎重思虑结局呀!”
七月,楚国率诸侯军讨伐吴国,包围了朱方。八月,攻下朱方,囚禁了庆封,杀尽庆封家族。楚国拿庆封示众说:“大家不要仿效齐国庆封杀死自己的国君,欺凌自己的幼君。挟制各位大夫与自己盟誓。”庆封反唇相讥说:“不要学习楚共王的庶出之子公子围杀死自己的国君——哥哥的儿子员却代替员即位!”于是灵王派人立即杀死了庆封。
七年(前534),灵王建成了章华台,下令安置逃亡者在里面服役。
八年(前533),楚王派公子弃疾率军灭亡了陈国。十年(前531),楚王召来蔡侯,灌醉后杀死了他。让弃疾平定蔡国,令他作陈、蔡的地方官。
十一年(前530),楚王讨伐徐国以恫吓吴国。灵王驻扎在乾谿等待伐徐的消息。灵王说:“齐、晋、鲁、卫,他们受封时都接受了宝器,只有我国没有。今天我派使者到周把鼎要来作为分封的宝器,周王室会给我吗?”析父回答说:“他会给君王的!过去我们的先王熊绎远在偏僻的荆山,乘坐简陋的车子,身穿破衣烂衫,居住在草莽地区,跋山涉水侍奉天子,曾把桃木弓、棘枝箭进贡给周王室。齐国君是周王的舅父;晋和鲁、卫国君是周王同母弟弟。因此,他们都有宝器,唯独楚国没有。周王室今天和那四个国家都侍奉您,将对您唯命是从,怎么敢吝惜鼎呢?”灵王说:“过去,我们远祖伯父昆吾住在原来的许国,今天郑国人贪婪地占据那块田地,不给我,现在我去要回,他们将给我吗?”析父回答说:“周王室不吝惜鼎,郑国怎么敢吝惜田呢?”灵王又说:“过去诸侯们都认为我国地处偏远而畏惧晋国,今天我扩大加固陈、蔡、不羹的城池,那里都备有一千辆战车的兵力,诸侯们怕我吗?”析父回答说:“很怕呀!”灵王高兴地说:“析父善谈往古的事啊!”
十二年(前529)的春天,楚灵王在乾谿作乐,舍不得离去。百姓们苦于徭役。当初,灵王在申与诸侯会师时,曾侮辱了越国大夫常寿过,杀死了蔡国大夫观起。观起的儿子观从逃到吴国,他劝吴王讨伐楚国,挑拨越国大夫常寿过与越国的关系,要他挑起内乱,做吴国的间谍。派人假借公子弃疾的命令从晋国召回公子比,到了蔡国,想与吴国、越国军队袭击蔡国。让公子比会见弃疾,并在邓与弃疾结盟。于是,入宫杀死灵王的太子禄,拥立子比为楚王,任命公子子皙做令尹、弃疾做司马。先清除了王宫,观从又率领军队到乾谿,向楚国官兵宣布说:“楚国已经拥立新王了。先返回国都的,恢复他们的爵、封邑、田地、房屋。后返回的一律流放。”楚国官兵一听都逃的逃、散的散,纷纷离开灵王返回国都。
灵王听到太子禄被杀的消息,竟失神跌倒在车下,说:“人们爱自己的儿子也都如此吗?”侍者说:“还要超过您。”灵王说:“我杀别人的儿子也太多了,能不落到这步田地吗?”右尹说:“请您到国都郊外听从国人的处置吧。”灵王说:“众人的怒气不可冒犯。”右尹说:“暂且到大县避一避,再向诸侯们请兵吧。”灵王说:“诸侯们将都要背叛我的。”右尹又说:“暂且逃到诸侯国听听大国国君的意见。”灵王说:“大福不能再次降临,只不过是自取侮辱罢了。”于是灵王想乘船进入鄢城。右尹估计灵王决不会听从自己的建议,担心与灵王一块被杀,也离开灵王逃跑了。
灵王于是独自在山中徘徊,村民们没有敢收容灵王的。半路,灵王遇见过去在宫里的涓人,对他说:“你替我找口饭吃吧,我已经饿了三天了。”涓人说:“新王刚刚下达诏令,有敢给您送饭并与您一起逃亡的诛灭三族,何况我也无处寻食。”灵王便头枕涓人大腿睡下。涓人用土块来代替,抽出自己的腿逃走了。灵王醒后找不见涓人,饿得竟不能坐起。芋地地方官申无宇的儿子申亥说:“我的父亲曾经两次触犯王法,灵王都赦免了他,恩德没有比这更大的了!”于是他到处寻找灵王,终于在釐泽找到饿昏的灵王,事奉灵王一直到自己的家中。夏季五月癸丑这一天,灵王在申亥家逝世,申亥让两个女子殉葬,并安葬了灵王。
这时楚国虽然已经拥立公子比为楚王,却怕灵王再一次返回,又未曾听到灵王死去的消息,所以观从对新王子比说:“不杀死弃疾,即使拥有整个国家也还要遭受灾难。”楚王说:“我不忍心杀他。”观从说:“别人可忍心杀你啊。”新王不听从,观从就离去了。弃疾回到国都后,都城的人每每夜里都很惊恐,说:“灵王进城了。”乙卯日那天夜间,弃疾让撑船的人在长江岸边奔走呼号说:“灵王来了!”都城的人们更加惊惧。弃疾又让曼成然告诉新王子比和令尹子皙说:“灵王到了!都城的人将要杀死你们,司马将要来到了!您尽早想个办法吧,不要自取侮辱。众人的怒气就像洪水与大火,那是无法解救的。”新王和子皙就自杀了。丙辰日,弃疾即位做了楚王,改名为熊居,这是平王。
平王靠诈骗的方法杀死两个君王自己即位,恐怕都城的人们和诸侯背叛自己,就对百姓布施恩惠。归还陈、蔡两国的地盘,并让两国原来国君的后代即位,如过去一样,归还了侵占郑国的土地。对国内百姓抚恤安慰,修明政务。吴国因楚国动乱,抓获楚国五位将帅回国。平王对观从说:“满足你的欲望。”观从想作卜尹,平王答应了他。
当初,共王有五个宠爱的儿子,没有嫡长子可立,就遥祭山川群神,请求神灵决断继承人,让他主持国务。共王暗中与巴姬在祖庙里埋了块玉璧,叫五位公子斋戒后进入祖庙。康王跨璧而过,灵王的手肘放在玉璧上,子比、子皙都远离玉璧。平王年幼,别人抱着他跪在璧玉上行礼,正好压在璧玉的襻(pàn,盼)上。因此,康王因为年长即位了,君位传到他的儿子便丧失;公子围做了灵王,结果被杀;子比只做了十几天君王,子皙未能即位,又都被杀。这四个公子都继绝后代了,唯独弃疾最后继位,就是平王,终于继续了楚国的祭祀,这和神灵所预示的完全符合。
当初,子比从晋国回国,韩宣子问叔向说:“子比能成功吗?”叔向答道:“不能成功。”宣子说:“楚国人和子比都厌恶楚王,要求立新君,如同生意人牟取高利一样,怎么能不成功呢?”叔向答道:“谁跟子比相好,谁跟子比共仇恨呢?夺取王位有五难:有宠爱的但无贤才,是一难;有贤才却无国内支持力量的响应,是二难;有支持力量却无长远谋划是三难;有长远谋划却无人民拥护,是四难;有人民拥护却无德行,是五难。子比在晋国十三年了,没听说晋国楚国跟随他的人有学识渊博的,可以说他没有贤才了;家族尽失,亲人背叛,可以说他没有支持力量了;没有可乘之机却轻举妄动,可以说他没有长远的谋划;一辈子羁旅在外,可以说他没有人民的拥护了;逃亡在外,国内人却没有爱戴他的迹象,可以说他没有德行了。灵王暴虐,无所顾忌,可以说是自取灭亡,子比五难具备,竟敢杀死国君,谁能帮助他呢?享有楚国的,可能是弃疾吧?弃疾统治陈地、蔡地,方城山为外属。在他统治的区域没有任何邪恶民生,盗贼隐遁,不敢妄动,他决不因个人的欲望去违背民心,因此百姓毫无怨言。祖先神灵保若他,人民信任他。芈氏发生内乱,排行在末位的一定继位,这是楚国的常例。子比的官职,不过是右尹;论他的贵宠,无非是个庶子;与神灵的意旨,却又差得很远;百姓不怀念他,他将凭什么即位呢?”宣子说:“齐桓公、晋文公不也是这样的吗?”叔向回答:“齐桓公是卫姬的儿子,被釐公所宠爱。有鲍叔牙、宾须无、隰(xí,席)朋的辅佐,有莒国、卫国作外援,有高氏、国氏作内应。他听从正确意见象流水一样,对百姓不倦怠地布施恩惠。他享有君位,不也应该吗?过去我们文公是狐季姬的儿子,被献公宠爱。他好学不倦。年仅十七岁,就结交五位贤才,有先大夫子全、子犯做心腹,有魏犨(chōu,抽)、贾佗作左膀右臂,有齐国、宋国、秦国、楚国作外援,有栾、郤、狐、先作内应。文公逃亡十九年,返国的志向十分坚定。因惠公、怀公丧失民心,百姓都互相跟随心向文公,这样,文公享有国家,不也应该吗?子比没有什么可给予百姓的,又得不到外援,离开晋国时,晋国人不护送;返回楚国,楚国人不迎接。凭什么享有国家呢!”子比当王果然没有长久,最终即位的是弃疾,正如叔向所预言的一样。
平王二年(前527),委派费无忌到秦国灵太子建娶妻。这个女子貌美过人,还没到达楚都时,无忌先一步赶回,怂恿平王:“秦国女子倾国倾城貌,您可自己留下,再为太子另寻一位。”平王听从了无忌的劝说,终于自己娶了秦女,生下熊珍。又为太子娶了另一位女子。当时伍奢是太子的太傅,无忌是少傅。无忌不被太子宠爱,常常中伤诽谤太子建。太子建当时十五岁了,他的母亲是蔡国女子,也不被平王宠幸,平王渐渐地更加疏远太子建了。
六年(前523),平王让太子建住在城父,戍守边界。无忌又日夜在平王面前中伤太子建说:“就因我把秦国女子送到您的后宫,太子便十分怨恨我,亦不可能对您没有怨气,您也要略加防备啊。况且太子住在城父,专揽兵权,对外结交诸侯,而且时时想打进国都。”平王便把太傅伍奢叫来责备一番。伍奢心知这是无忌造谣的结果,就说:“君王您为什么因为一个小人而疏远亲生骨肉呢?”无忌说:“今天不制服伍奢,后悔就晚了。”于是平王就囚禁了伍奢。让司马奋扬召太子建回来,想杀死太子。太子听到风声,逃到了宋国。
无忌说:“伍奢有两个儿子,不杀死他们将成为楚国的祸害。为什么不以免除他们父亲的死罪为条件把他们召来,这样他们必定回楚。”于是,平王派使者对伍奢说:“能把你的两个儿子召回,你就可以活命,否则必处死。”伍奢说:“伍尚为人正直憨厚,敢为节义而死,慈爱孝悌忠义,听说回楚可以免除父亲的死罪,必然回来,不顾惜自己的性命。伍胥为人聪慧而有谋略,勇猛而喜功,知道回来必死无疑,便肯定不会回来。可是,成为楚国未来忧患的必定是这个儿子。”于是,平王派人去叫他们,说:“你们回楚国,我就赦免你们父亲的死罪。”伍尚对伍胥说:“听到父亲可以免死却不回去,那是不孝;父亲被杀,作儿子的如不想方设法报仇,那是无谋划;估计能力去成就大事,那才是智慧。你快走吧,我将回楚国一死了之。”伍尚就回楚国了。伍胥拿起弓箭,走出房间去见使者,说:“父亲有罪,为什么叫儿子回去呢?”说完,将拉弓射击使者,使者掉头就跑,伍胥便逃到了吴国。伍奢听到这个消息后说:“伍胥跑了,楚国危险了。”楚国就杀死了伍奢和伍尚。
十年(前519),楚国太子建的母亲住在居巢,暗中与吴国有来往。吴国派公子光讨伐楚国,打败陈国、蔡国军队,带走太子建的母亲,楚国很害怕,加固了郢都。先前,吴国的边城卑梁和楚国的边城钟离有两个小孩争夺桑树,两家因此发生争吵互相攻打,钟离人杀死了卑梁人。卑梁大夫很生气,派城里的守军攻打钟离。楚王听到后也很生气,派军占据了卑梁。吴王听到后大怒,也派出军队,让公子光借太子建母亲家在楚国为由而攻打楚国,一举攻下了钟离、居巢。楚国十分畏惧,便又加固了郢都。
十三年(前516),平王逝世。将军子常说:“太子珍还年幼,况且他的母亲就是以前太子建应当娶的。”想立令尹子西为王。子西是平王庶出的弟弟,但很仁义。子西说:“国家有固定的法则,改立其他王就要动乱,谈论这件事就要招来杀身之祸。”于是楚国拥立太子珍,这是昭王。
昭王元年(515),楚国众人不喜欢费无忌,因为他的中伤使太子建逃亡,并杀死了伍奢父子和郤(xì,戏)宛。郤宛的同宗伯氏的儿子嚭(pī,批)和子胥都逃到了吴国,吴军多次侵伐楚国,楚国人更加怨恨无忌了。楚国令尹子常杀死了无忌取得众人的欢心,众人才高兴。
四年(前512),吴国的三位公子逃到楚国,楚国赐封给他们土地用以抵御吴国。五年(前511),吴国讨伐并攻下了楚国的六、潛。七年(前509),楚国派子常讨伐吴国,吴国在豫章把楚国打得大败。
十年(前506)的冬季,吴王阖闾、伍子胥、伯嚭和唐国、蔡国共同讨伐楚国,楚国大败,吴军于是进入郢都,掘开平王墓污辱平王尸体,因为伍子胥的缘故。吴军侵来,楚国派子常率军迎击,两军隔着汉水摆开阵势。吴国打败子常军,子常逃到郑国。楚军溃散,吴军乘胜追逐楚军,五次交锋后,吴军兵临郢都。己卯日,昭王逃跑。庚辰日,吴军开进郢城。
昭王逃到云梦。云梦人不知道是昭王,射伤了昭王。昭王又逃到郧(yún,云)国。郧公的弟弟怀说:“平王杀死了我们的父亲,今天我杀死他的儿子,不也可以吗?”郧公阻止怀,可是又担心怀杀昭王,就和昭王逃到随国。吴王听说昭王赴随,立即进击随国,对随人说:“被封到长江、汉水之间的周王室的子孙们,都被楚国消灭了。”随君想杀死昭王。昭王的随从子綦(qí,其)就把昭王隐藏到非常秘密的地方,然后自称是昭王,对随人说:“把我送给吴王吧。”随人便问卜把昭王交给吴国这件事,不吉利,于是,向吴王推辞说:“昭王逃跑了,已经不在随国了。”吴王强求派人到随国搜索昭王,随人不同意,吴人只好停止进击离开随国。
昭王逃出郢都时,曾派申鲍胥向秦国请求救援。秦国派了五百辆战车救助楚国,楚国也聚集残余士兵,和秦军共同反击吴国。十一年(前505),六月,在稷打败吴军。恰好吴王的弟弟夫概见到吴王的士兵伤残败退,于是逃回吴国,自立为王。阖闾听到这个情况,立即率军撤离楚国,回国去攻打夫概。夫概失败,逃到楚国,楚国把他封到堂谿,号为堂谿氏。
楚昭王灭亡了唐国。九月,昭王回到了郢都。十二年(前504),吴国又攻打楚国,攻下了番。楚王很害怕,离开郢城,并把都城迁到北边的鄀。
十六年(前500),孔子做了鲁国宰相。二十年(前496),楚国灭亡了顿国、胡国。二十一年(前495),吴王阖闾讨伐越国。越王句践射伤吴王,于是吴王死去。吴国因此怨恨越国不再向西攻打楚国了。
二十七年(前489)的春天,吴国攻打陈国,楚昭王救助陈国,驻军在城父。十月,昭王病倒在军中。天空有红色云霞象鸟一样,围绕太阳飞翔。昭王向周太史询问吉凶,太史说:“这对楚王有害,可是能够把灾祸移到将相身上。”将相听到这句话,就请求向神祷告,自己代替昭王,昭王说:“将相如同我的手足,今天把灾祸移到手足上,难道能够免除我的病吗?”昭王不同意。占卜病因,认为是黄河在作祟。大夫们请求祭祷河神。昭王说:“自从我们先王受封后,遥祭的大川不过是长江、汉水,黄河神我们不曾得罪过。”昭王没有答应大夫们的请求。孔子在陈国,听到这些话,说:“楚昭王通晓大义啊。他没有失去国家,太应该了!”
昭王病重,就把各位公子大夫召来说:“我不才,使楚军一再受辱,今天竟能够寿终正寝,是我的幸运。”昭王推让自己的大弟公子申做楚王,公子申不答应。又推让二弟公子结,结也不答应。于是又推让三弟公子闾,三弟曾推辞五次,最后,才答应做楚王。楚军将要与吴军交战,庚寅这一天,昭王在军中逝世。子闾说:“昭王病重时,放弃自己的儿子即位,却推让大臣们做王,我所以答应昭王,是用来宽慰昭王的心意的,当今昭王逝世,我怎么敢忘记君王的一片好心呢?”于是与子西、子綦商量,秘密派出军队堵塞道路,迎接越女的儿子章,拥立他为王,这是惠王。然后停止进军,返回国内,安葬了昭王。
惠王二年(前487),子西把平王太子建的儿子胜从吴国叫来,授他为巢县大夫,号曰白公。白公喜好军事而且能礼遇士人,想为父亲报仇。六年(前483),白公向令尹子西请求出兵讨伐郑国。当初,白公的父亲太子建逃到郑国,郑国杀死了他,白公只好逃到吴国,子西又叫他来,所以白公仇视郑国,才想讨伐郑国。子西答应了,但没给他派军。八年(前481),晋国讨伐郑国,郑国向楚国告急,楚国派子西救助郑国,子西救郑后接受郑的贿赂离开了郑国。白公胜很生气,立即就和敢死的勇士石乞等人在朝堂上袭击杀死了令尹子西、子綦,趁机劫持了惠王,把他囚禁在高府,想杀死他。惠王的随从屈固背着惠王逃到昭王夫人的宫殿。白公自己登位作了楚王。一个月后,恰巧叶公来救助楚国,楚惠王手下人和叶公一起攻击白公,杀死了他。惠王才恢复王位。当年,楚国灭亡了陈国,将其划归为楚国一个县。
十三年(前476),吴王夫差强大起来,欺辱齐国、晋国,讨伐楚国。十六年(前473),越国灭亡了吴国。四十二年(前447),楚国灭亡了蔡国。四十四年(前445),楚国灭亡了杞国。与秦国讲和。这时越国已灭亡了吴国,可是不能统治长江、淮北地域。楚国向东部侵占,把地盘扩展到泗水一带。
五十七年(前432),惠王逝世,儿子简王中即位。
简王元年(前431),向北攻打灭亡了莒国。八年(前424),魏文侯、韩武子、赵桓子开始成为诸侯。
二十四年(前408),简王逝世。儿子声王当即位。声王六年(前402),强盗杀死了声王,儿子悼王熊疑即位。悼王二年(前400),三晋来讨伐楚国,打到乘丘就返回了。四年(前398),楚国讨伐周朝。郑国杀死了子阳。九年(前393),楚国讨伐了韩国,夺下了负黍。十一年(前391),三晋来讨伐楚国,在大梁、榆关打败了我国。楚国给秦国送了厚礼,与秦讲和了。二十一年(前381),悼王逝世,儿子肃王臧即位。
肃王四年(前377),蜀国讨伐楚国,攻下兹方。于是楚国修建扞关口抵抗蜀军。十年(前371),魏国攻下我国鲁阳。十一年(前370),肃王逝世,肃王无子,便立弟弟熊良夫为王,这就是宣王。
宣王六年(前364),周天子祝贺秦献公。秦开始又强大起来,可是三晋更加强大,魏惠王、齐威王尤其强盛。三十年(前340),秦国把商地封给卫鞅, 向南进犯楚国。当年,宣王逝世,儿子威王熊商即位。
威王六年(前334),周显王把祭祀文王、武王的福肉送给秦惠王。
七年(前333),齐国孟尝君的父亲田婴欺骗楚国,楚成王讨伐齐国,在徐州打败齐军,而且要挟齐国一定驱逐田婴。田婴害怕了,张丑欺骗楚王说:“楚王之所以在徐州战胜了,是因为齐王没任用田盼子。盼子为齐国立了功,百姓们也服从他。田婴无能而任用申纪。申纪这个人,大臣们都不拥护他,百姓也不服从他,所以楚王您才战胜了齐军。今天楚王要驱逐婴子, 婴子被赶走,齐王就一定重用盼子。那么齐王就又要整顿军队再来与楚王您交战了,这对您绝对没有好处。”楚王便不再提出驱逐田婴的要求。
十一年(前329),威王逝世,儿子怀王熊槐即位。魏国听说楚国有国丧,就讨伐楚国,夺取了陉山。
怀王元年(前328),张仪开始作秦惠王的国相。四年(前325),秦惠王刚称王。
六年(前323),楚国派柱国将军昭阳率军攻打魏国,在襄陵打败魏国,夺取魏国八个城邑。楚国又调军攻打齐国,齐王十分担心,陈轸恰好替秦国出使齐国,齐王说:“怎么对付楚国?”陈轸说:“君王不要担忧,请您允许我让他撤军。”于是陈轸立即到楚军中去会见昭阳,说:“我想听听楚国的军功法,打败敌军杀死敌将的有功之臣,将赏赐什么?”昭阳说:“授予上柱国将军的官职,封给上等爵位,让他手执珪玉。”陈轸说:“楚国还有比这个更尊贵的赏赐吗?”昭阳说:“令尹。”陈轸说:“今天您已经做了令尹,这是楚国最高的官位。我请您允许我打个比方。有人赠给自己的舍人们一杯酒,舍人们说:'几个人喝这杯酒,不够喝的,请大家在地上画一条蛇,谁先画成就赏给谁这杯酒。’一个人说:'我先画好了。’举起酒杯站起身又说:'我能给蛇添上足。’等到他为蛇画好足时,后于他画好蛇的人夺过他的酒一饮而尽,说:'蛇本无足,今天你替它添上足,这就不是蛇了。’今天您身为楚相,来攻打魏国,已打败魏军杀死魏将,没有比这再大的功劳了,可是官职爵禄不可能再增加;假使打不胜,您将要殉职丢爵,给楚国造成不好的声誉,这就是画蛇添足。您不如率军返楚对齐施恩施德,这就是永处高位的策略啊!”昭阳说:“好吧!”于是率军离开齐国。
燕、韩国国君开始称王。秦国派张仪与楚、齐、魏相会,在啮桑订立盟约。
十一年(前318),苏秦与山东六国约定合纵共同攻打秦国,楚怀王为纵长。大军打到函谷关,秦国出兵迎击,六国军都先后撤军,其中齐军在最后。十二年(前317),齐湣王战胜赵、魏联军,秦国也战胜韩军,与齐国争当首领。
十六年(前313),秦国想讨伐齐国,可是楚国正和齐国合纵亲善,秦惠王担心这种情况,就扬言免掉张仪相国职,让张仪去会见楚王,对楚王说:“我国君王最喜欢的无过于楚王您,即使我特别希望做看门小厮的主人,也无过于大王;我国君王最憎恨的无过于齐王,即使我最憎恨的也无过于齐王。可是大王您却与他关系密切,所以我国君王不能侍奉您,这让我也不能为您做看门小厮了。如果楚王能为我关闭关口与齐国断交,那么今天您就派使都跟从我去秦领取秦曾夺取的楚国方圆六百里的商於地,如此,就会削弱齐国势力了。这样,您便可以北方削弱齐国,西方对秦有恩德,并增加商於六百里土地的财富,这真可谓一箭三雕了。”怀王十分高兴,于是把国相的玉玺赠给张仪,每天为他摆开酒宴,宣称“我又得到我的商於了。”大臣们都祝贺,唯独陈轸表示伤痛。怀王说:“为什么?”陈轸回答说:“秦国所以看重您君王,那是因为您与齐王友好亲善。今天还未得到商於之地就先断绝齐交,是孤立楚国的作法。秦国又如何要看重孤立无援的我国呢,一定要轻视楚国的。如果秦国先交出商於,尔后我们再与齐断交,那么,秦国的计谋就无效了。如果我们先与齐断交,尔后再去索取商於,那我们一定要被张仪所欺骗。您如果被张仪所欺骗,一定怨恨他。怨恨他,就等于西边兴起了秦国的忧患,北边断绝了齐国的友好。西边有秦的忧患,北边又与齐断交,那么,韩、魏两国的军队一定来攻打。所以我在伤痛。”楚王不听陈轸的意见,于是派一位将军到秦国去接受商於了。
张仪回到秦国,假装醉酒摔倒在车下,声称生病,三个月未露面,楚国也不能得到商於之地。楚王说:“莫非张仪认为我与齐的断交还不够彻底吗?”于是又派勇士宋遗到北边去辱骂齐王。齐王很生气,折断楚国的符节与秦国友好了。秦齐联合完毕,张仪才上朝,对楚国将军说:“你怎么还没接受土地呢?从某处到某处,方圆有六里呢。”楚国将军说:“我受命来接受的是六百里,没听说六里。”立即返楚向怀王汇报。怀王十分生气,将要派军讨伐秦国。陈轸又说:“伐秦不是上策。不如趁机用一座名城贿赂秦国,联合秦国讨伐齐国,这就能把从秦国丢失掉的,又从齐国补偿过来了,如此,我国还可保全。当今,您已与齐国断交,又兴师追究秦国欺骗之罪,这就等于我们让秦齐友好引来天下的大军,我国一定会受到很大的伤害啊。”楚王仍不听从陈轸的建议,于是又与秦国断交,派军向西边攻打秦国。秦国也派军迎击楚军。
十七年(前312)的春天,楚军在丹阳与秦军交战,秦军把我军打得大败,斩杀八万名士兵,俘虏楚国大将军屈匄(gài,盖),偏将军逢(páng,旁)侯丑等七十多人,又夺取了汉中的各郡县。楚怀王十分愤怒,就动用国内全部兵力又一次袭击秦国。两军在蓝田交战,楚军又大败。韩国、魏国听到楚国受困,就都南下袭击楚国,一直打到邓。楚国听到消息后,就率军撤出秦国。
十八年(前311),秦国派出使者又与楚约定亲善,并把汉中的一半地盘分给楚以求和解。楚王说:“愿意得到张仪,不想得到土地。”张仪听到楚王的话,请求赴楚。秦王说:“楚王正想抓住你才心满意足呢,怎么办?”张仪说:“我与楚王的大臣靳尚友好,靳尚又很受楚王宠幸的夫人郑袖的信任,楚王对郑袖百依百顺,况且我以前出使楚国时违背了割商於于楚的约定,今天秦楚交战有了仇恨,我不亲自去向楚国道歉就不能消除仇恨。再说大王您健在,楚国也不敢把我怎么样。果真楚国杀死我,只要对秦国有利,也正是臣子的愿望。”张仪于是出使楚国了。
张仪到达楚都后,怀王不见他,并囚禁了张仪,要杀死他。张仪暗中贿赂靳尚,靳尚替他向怀王请求说:“您拘捕张仪,秦王一定生气。天下诸侯看到楚国失去了秦国的友好,必定轻视您。”靳尚又对楚王夫人郑袖说:“秦王非常喜欢张仪,可是楚王想杀死他,现在秦王将要用上庸的六个县贿赂楚国,把美人送给楚王,把宫中善于歌舞的美女送给大王当侍女。楚王看重地盘,秦女也必定得到楚王的宠爱,那么夫人一定受排斥了。夫人不如在楚王面前说句好话释放张仪算了。”郑袖终于在楚王面前替张仪说了情释放了张仪。张仪放出后,怀王很客气地款待张仪,张仪又借机劝说楚王背叛合纵盟约,与秦国联合亲善,相约两国结为婚姻。张仪离开楚国后,屈原刚从齐国出使归来,进谏怀王说:“为什么不杀死张仪?”怀王这才后悔,派人去追赶张仪,已经来不及了。这一年,秦惠王逝世。
二十六年(前309),齐湣王想做合纵首领,憎恶楚国与秦国的联合,就派使者给楚王一封信道:“我担心楚王不曾考虑尊贵的称号。今天秦惠王死了,武王即位,张仪逃到魏国,武王任用樗里疾、公孙衍,可是楚国还是服从秦国。樗里疾与韩国友好,公孙衍与魏国亲善,楚国一定服事秦国,韩国、魏国就害怕,一定会借这两个人的力量与秦国联合,那么燕国、赵国也服事秦国。四国争服事秦国,那么楚国就成了秦国的一个郡县了。楚王为何不知我协力收服韩、魏、燕、赵,和他们合纵一起尊崇周王室,以便按兵养民,号令天下?天下没有人敢不乐意听从您的,您也将功成名就了。那时,楚王率领诸侯共同讨秦国,一定能打败 秦国。楚王您便可以夺下武关、蜀、汉地区,占有吴国、越国的财富,专享长江、东海的利益,韩国、魏国割给您上党,西部逼近函谷关,那么楚国将比现在强大百万倍。况且大王您被张仪欺诈,丧失汉中地,大军在蓝田受挫,天下人没有不替您怀愤怒的。今天您竟想先服事秦国!望您仔细考虑吧。”
楚王正想与秦国联合,见到齐王的书信,犹豫不决,交给群臣们议论。有的说与秦联合,有的说听从齐国的意见。昭雎说:“君王虽然从东边的越国得到地盘,但不足以雪耻。您不如与齐国、韩国深交以抬高樗里疾的权位,这样,您才能得到韩国、齐国的支持要回地盘。秦国在宜阳打败韩国,可是韩国还服事秦国,是因为先祖墓在平阳,秦国的武遂距平阳只有七十里,因此韩国尤其畏惧秦国。否则,秦国攻打三川,赵国攻打上党,楚国攻打黄河外,韩一定灭亡。楚国救助韩国,也不能让韩免遭灾难,可是名义上保存韩国的确是楚国。韩国已从秦国夺得武遂,凭借黄河、西山屏障,它所要报答恩德的都不如楚国厚,我认为韩国一定要急切服事楚王。齐国所以信任韩国,是因为韩公子昧是齐国国相。韩国已从秦国夺得武遂,大王再好好亲善它,使它凭借齐国、韩国的力量抬高樗里疾的地位,樗里疾得到齐国、韩国的支持,他的主人就不敢抛弃他了。今天楚国又可以帮助他,樗里疾一定向秦王说情,把侵占楚国的土地归还楚国。”于是怀王答应了他,终于不与秦联合,而联合齐国并与韩国友好。
二十四年(前305),楚国背叛齐国联合秦国。秦昭王刚即位,就用厚礼贿赂楚国。楚国去秦国迎娶女子。二十五年(前304),怀王赴秦与秦昭王订立盟约,在黄棘定约。秦王把楚国上庸归还给楚国。二十六年(前303),齐国、韩国、魏国因为楚国违背了合纵亲善而与秦国联合,三国联合讨伐楚国。楚国让太子到秦国当人质请求救助。秦国就派客卿通率军救助楚国,三国才率军离去了。
二十七年(前302),秦国一位大夫私下与楚太子殴斗,楚太子杀死了他逃回楚国。二十八年(前301),秦国就和齐国、韩国、魏国共同攻打楚国,杀死楚国大将唐昧,攻下了楚国重丘离去。二十九年(前300),秦又攻打楚国,把楚军打得大败,杀死两万楚兵,杀死楚国将军景缺。怀王惊恐,就派太子到齐国做人质求得和解。三十年(前209),秦国又攻打楚国,夺取了八座城市。秦昭王给楚王一封国书说:“当初我和您结拜为弟兄,在黄棘盟约,太子作人质,关系十分融洽。太子杀死我的要臣,竟不道歉就逃走了,我确实愤怒之至,便派军侵占您的边境。今天听说您让太子到齐国做人质求得和解。我国和楚国监近接壤,本来就结成了婚姻,互相亲善友好很长时间了。当今秦楚关系恶化,就无法号令诸侯。我希望和您在武关相会并盟约,订立盟约后再分离,这是我的愿望。我冒昧地告诉您这个想法。”楚怀王看到秦王的信,很担心。想赴会,又担心受骗;想不去,又担心秦王发怒。昭雎说:“君王不要前去,应派军队加固边境的防守啊。秦国乃是虎狼之国,不能相信,他有吞并诸侯的野心。”怀王的儿子子兰劝怀王前往,说:“为什么断绝与秦王的友好?”于是怀王去会见秦昭王。楚王一到,秦兵就关闭了武关,于是劫持怀王到咸阳,秦王在章台会见怀王,对待怀王就象对待附属国的臣子一般,不用平等的礼节。楚怀王大怒,后悔没听昭雎的劝告。秦王扣留的楚王,要挟楚国割让巫、黔中的郡县给秦国。楚王想只订盟约,秦王想先得到地盘。楚王生气说:“秦国欺诈我,又强迫要挟我割让地盘!”没有再答应奏王。秦王因此扣留了楚王。
楚国大臣十分担心,互相商议说:“我们的君王留在秦不能回来,秦王要挟我们割地,太子又在齐国做人质,如果齐国、秦国联合谋划,那么楚国就要灭亡了。”于是想拥立在国内的怀王的儿子。昭雎:“君王与太子都在诸侯国受困,今天又违背君王的命令另立庶子,那是不合适的。”于是蒙骗齐国,派使者到齐国报丧。齐湣王对国相说:“不如扣留太子以便求取楚国的淮北。”国相说:“不行,郢中如果立了君王,我们就空留人质并在天下人面前做出不义的事了。”有人说:“不对。郢中如果立了君王,正好借机和新王做个交易说:'您给我们下东国,我们就替您杀死太子,否则,将和秦、韩、魏三国联合拥立太子。’这样,下东国一定就到手了。”齐王终于采用国相的计策送回了楚国太子。太子横回楚后,被立为君王,这就是顷襄王。于是楚人通告秦国说:“依赖社稷的神灵,我国有君王了。”
顷襄王横元年(前298),秦国要挟怀王却得不到地盘,楚国立了君王对付秦国,秦昭王很生气,派军出武关攻打楚国,把楚军打得大败,杀死楚国五万士兵,夺取了析邑等十五座城离开楚国。二年(前297),楚怀王逃跑了,秦国发觉后,封锁了通往楚国的道路,怀王害怕,就从小路到赵国借路回楚。赵主父在代,他的儿子惠王刚刚即位,代行赵王的职事,胆子小,不敢收容楚王。楚王想跑到魏国,秦兵追上了他,楚王只好和秦国使者又回到秦国。这时,怀王生了病。顷襄王三年(前296),怀王在秦国去世。秦国把他的灵柩送回楚国。楚国人都哀怜怀王,象悲掉自己的父母兄弟一样。诸侯们从此看到秦王不正直。秦楚断交了。
六年(前293),秦国派白起攻打韩国,在伊阙获大胜,杀死韩国二十四万士兵。秦王写给楚王一封国书说:“楚国背叛了秦国,秦国将率领诸侯军攻打楚国,决一雌雄。希望您重整军队,以便痛快地打一场。”楚国顷襄王很担心,便打算再跟秦国讲和。七年(前292),楚国到秦国迎接新妇,秦楚又讲和了。
十一年(前288),齐王秦王各自称帝,一个月后,又把帝改为王。
十四年(前285),楚顷襄王与秦昭王在宛友好相会,议和结亲。十五年(前284),楚国和秦国、韩国、赵国、魏国共同攻打齐国,夺取了淮北。十六年(前283),楚王与秦昭王在鄢友好相会。那年秋季,又和秦王在穰相全。
十八年(前281),楚国有一位喜好用微弓细绳射中北归大雁的人,顷襄王听说后,把他叫来询问射中的经验。他回答说:“我喜好射小雁、小鸟,这是小箭的作用,怎么值得向大王说呢?况且凭着楚国广袤的土地,凭借大王的贤明,所射中的绝非仅仅是这些小雁、小鸟。过去三王射取道德的尊号,五霸射取好战之国。所以,秦、魏、燕、赵是小雁;齐、鲁、韩、卫是小野鸭;邹、费、郯、邳是小鸟。其余的就不值得去射了。看见这六双小鸟,您怎么射中呢?您为何不用圣人作弓,以勇士作箭,看准时机张弓去射取呢?那么,这六双小鸟,您就可以用口袋装回宫了。这种乐趣绝非一朝一夕的欢乐,这种所获也绝非野鸭小雁一类猎物。您早晨张开弓箭去射击魏国大梁南部,射伤他的右臂直接牵动韩国,那么中原地区的通路就断绝了,上蔡各郡县就不攻自破了。返身再射击圉的东面,砍断了魏国的左臂,再向外射击定陶,那么魏国东部就放弃了,大宋、方与两个郡县就攻下了。况且魏国被砍断左膀右臂,就会倾倒坠落了;正面攻击郯国,就能夺取并占有大梁。您在兰台收拢弓箭,在西河饮马,安定了魏国的大梁,这是第一次射箭的欢乐。如果您对于射箭确实喜好不厌倦,那就拿出宝弓,换上石制箭头和新绳,去东海射击有钩喙的大鸟,转身回来重新修筑长城作为防线,早晨射取东莒,晚上射取次丘,夜里夺取即墨,转身占据午道,那么就能得到长城的东边,太山的北边也就攻下了。西边与赵国接境,北边达到燕,这样,楚、赵、燕三国就象鸟张开翅膀,不用盟约就形成了合纵。您到北边可以游观燕国的辽东,到南国边可以登山遥望越国的会稽,这就是再次射箭的欢乐。至于泗上的十二国诸侯,左手牵引,右手拍打,就可以在一个早上占有它们。现在秦国打败韩国,实际成了长久的忧患,因为秦国夺取韩国许多城都不能据守;秦国讨伐魏国没有功效,打击赵国反而又担忧,那么秦魏的勇气力量用尽了,原来楚国失去的汉中、析、郦便可以复得归为己有了。楚王您拿出宝弓,换上石制箭头和新绳,涉足(méng,盟)要塞,等待秦国疲倦,就可以得到山东、河内,使楚国完整。这样,就能慰劳百姓,休养士兵,您就可以面向南称王了。所以说,秦国是只大鸟,背靠大陆居住,面向东方屹立,左面靠近赵国的西南,右面紧挨楚国的鄢郢,正面对着韩国、魏国,妄想独吞中原,它的位置处于优势,地势又有利,展翅翱翔,方圆三千里,可见秦国不可能单独缚住而一夜射得了。”此人想以此激怒襄王,因此用这些话回答楚王。襄王果然又叫来和他详谈,于是他就说:“先王被秦国欺骗,客死在外国,怨恨没有比这再大的了。现在,因为一个普通人有怨恨,还有用一个国家作为报复对象的,这就是白公、吴子胥。当今,楚国方圆五千里,拥有百万大军,本来足以驰骋于千里原野,却坐而待毙,我以为大王不会这样做。”于是,顷襄王派使者出使诸侯国,重新约定合纵,以便讨伐秦国。秦听到这个消息,派军来攻打楚国。
楚国想和齐国、韩国联合讨伐秦国,借机图谋周朝。周王赧派武公对楚国宰相昭子说:“三国使用武力来分割周都郊野以便于运输,并向南运送宝器尊崇楚王,我认为不对。杀诸侯共同尊奉的君王,让世代相传的君王作臣民,大国一定不亲近它。凭借人多威胁力单势薄的周室,小国一定不顺服它。大国不亲近,小国不顺服,既不可以获得威名,又不可以获得实利。威名实利都不能获得,就不应该动用武力去伤害百姓。如果有图谋周朝的名声,就无法向诸侯发布号令。”昭子说:“图谋周朝是无中生有。即使如此,周朝为什么不能图谋呢?”武公回答道:“不拥有五倍于敌的军力不发起攻击,不拥有十倍于守敌的力量不能围城。一个周朝相当于二十个晋国,您是知道的。韩国曾经动用二十万兵力包围晋国城邑,但最后遭受耻辱,精兵锐卒战死,普通士兵受伤,晋城也未被攻占。您未拥有百倍于韩的兵力却图谋周朝,这是天下人都明了的。您与两周结下了怨仇,伤害了礼仪之邦邹鲁人的心,与齐国绝交,在天下失掉声誉,你这样做很危险了。您危害两周是增强韩国的实力(三川为韩国所有),方城以外一定会被韩所侵夺。怎么能知道这种结局呢?西周的地盘,截长补短,方圆不过一百里。西周名誉上是天下诸侯共同尊奉的君主,实际上全部占有它的土地也不足以使国家强大,全部占有它的百姓也不足以增强军力。即使不攻打它,名誉上还是杀害君主。可是好事的的君主,喜功的臣子,发号施令使用兵力,未曾不始终把矛头指向周朝的。这是什么原因呢?因为他们看见祭器在周,想占有祭器却利令智昏忘记杀害君主的罪名。今天,韩国要把祭器搬到楚国,我担心天下人因为祭器仇恨楚国。我请给您打个比方。虎肉腥臊,它的爪牙有利于防身,人们还逮捕它呢。假如让大泽中的麋鹿披上老虎皮,人们逮捕它一定万倍于虎了。占有楚国土地,足以使国家强大;谴责楚国的名声,足以使君主尊贵。今天,您将要诛杀天下诸侯共同尊奉的君王,占有三代传下来的宝器,独吞九鼎,傲视所有的君王,这不是贪婪是什么?《周书》说的'要想在政治上起家,不要道先倡乱’,所以祭器如南移到楚国,大军就会接踵而至。”于是楚国放弃了原有的计划。
十九年(前280),秦国讨伐楚国,楚军大败,割让上庸、汉北地给秦国。二十年(前279),秦国大将白起攻占了楚国的西陵。二十一年(前278),秦国大将白起又攻占了楚国的郢,烧毁了先王墓夷陵。楚襄王的军队溃散了,不能再战,退到东北部保守在陈城。二十二年(前277),秦国又攻下了楚国的巫郡、黔中郡。
二十三年(前276),襄王聚集东部的士兵,共有十多万,又向西攻取秦国攻下的长江畔的十五座城池划为郡县,抵拒秦国。二十七年(前272),楚派三万人帮助三晋攻打燕国。楚又和秦国讲和,让太子到秦国做人质。楚国让左徒到秦国侍奉太子。
三十六年(前263),顷襄王生病了,太子逃回楚国,秋天,顷襄王逝世,太子熊元即位,这是考烈王。考烈王任用左徒为令尹,把吴封给他,号称春申君。
考烈王元年(前262),把州给了秦以求与秦讲和。这时楚国更加衰弱。
六年(前257),秦国包围了邯郸,赵国向楚国告急,楚国派遗将军景阳救助赵国。七年(前256),楚国打到新中。秦军离去。十二年(前251),秦昭王逝世,楚王让春申君到秦国吊唁。十六年(前247),秦庄襄王逝世,秦王赵政即位。二十二年(前241),楚国与诸侯国共同讨伐秦国,形势不利而撤军了。楚国向东迁都到寿春,叫郢。
二十五年(前238),考烈王逝世,儿子幽王悍即位。李园杀死了春申君。幽王三年(前235),秦国、魏国讨伐楚国。秦国宰相吕不韦逝世。九年(前229),秦国灭亡了韩国。十年(前228),幽王逝世,同母弟犹即位,这是哀王。哀王即位两个多月,哀王的哥哥负刍的党徒袭击杀死了哀王,拥立负刍做楚王。当年,秦国俘获了赵王迁。
王负刍元年(前227),燕太子丹派荆轲刺杀秦王。二年(前226),秦国派将军讨伐楚国,大败楚军,夺去了十多座城池。三年(前225),秦国灭亡了魏国。四年(前224)秦国大将军王翦在蕲(qí,其)打败楚军,杀死将军项燕。
五年(前223),秦国大将王翦、蒙武攻进楚都,俘虏了楚王负刍,灭亡了楚国,在楚地设置三个郡县。
太史公说:当楚灵王在申会合诸侯,杀死齐庆封,修筑章华台,要索取周王室九鼎的时候,他志向高远,把天下都看得很小;等到在申亥家饿死时,却被天下人所耻笑。操守、品行都未得到,实在可悲!人们对权势,能不谨慎吗?弃疾以制造内乱而即位,宠幸秦国女子,也太过分了,几乎再度使国家灭亡!
楚之先祖出自帝颛顼高阳。高阳者,黄帝之孙,昌意之子也。高阳生称,称生卷章,卷章生重黎。重黎为帝喾高辛居火正,甚有功,能光融天下①,帝喾命曰祝融。共工氏作乱,帝喾使重黎诛之而不尽。帝乃以庚寅日诛重黎,而以其弟吴回为重黎后,复居火正,为祝融。
吴回生陆终。陆终生子六人,坼剖而产焉②。其长一曰昆吾③;二曰参胡;三曰彭祖;四曰会人;五曰曹姓;六曰季连,芈姓,楚其后也。昆吾氏,夏之时尝为侯伯,桀之时汤灭之。彭祖氏,殷之时尝为侯伯。殷之末世灭彭祖氏。季连生附沮,附沮生穴熊。其后中微④,或在中国,或在蛮夷,弗能纪其世⑤。
周文王之时,季连之苗裔曰鬻熊。鬻熊子事文王,蚤死⑥。其子曰熊丽,熊丽生熊狂,熊狂生熊绎。
①融:明。 ②坼(chè,彻):分裂,裂开。 ③长一:据梁玉绳说《史记志疑》云:“长”与“一”不宜连文。 ④中微:中途衰落。 ⑤纪:通“记”。 ⑥蚤:通“早”。
熊绎当周成王之时,举文、武勤劳之后嗣,而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旭。楚子熊绎与鲁公伯禽、卫康叔子牟、晋侯燮、齐太公子吕伋俱事成王。
熊绎生熊艾,熊艾生熊,熊生熊胜。熊胜以弟熊场为后。熊杨生熊渠。
熊渠生子三人。当周夷王之时,王室微①,诸侯或不朝,相伐。熊渠甚得江汉间民和,乃兴兵伐庸、杨粤,至于鄂。熊渠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②。”乃立其长子康为句亶王,中子红为鄂王,少子执疵为越章王,皆在江上楚蛮之地。及周厉王之时。暴虐,熊渠畏其伐楚,亦去其王③。
①微:衰落。 ②谥:古代帝王及官僚死后,统治阶级所给予的表示褒贬的称号。 ③去:除掉。
后为熊毋康,毋康蚤死。熊渠卒,子熊执红立。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①,曰熊延②。熊延生熊勇。
熊勇六年,而周人作乱,攻厉王,厉王出奔彘。熊勇十年,卒,弟熊严为后。
熊严十年,卒。有子四人,长子伯霜,中子仲雪,次子叔堪,少子季徇。熊严卒,长子伯霜代立,是为熊霜。
熊霜元年,周宣王初立。熊霜六年,卒,三弟争立。仲雪死;叔堪亡,避难于濮;而少弟季徇立,是为熊徇。熊徇十六年,郑桓公初封于郑。二十二年,熊徇卒,熊徇卒,子熊咢立。熊咢九年,卒,子熊仪立,是为若敖。
①挚红卒,其弟弑而代立:据梁玉绳《史记志疑》云:既云红卒,则非弑矣。
若敖二十年,周幽王为犬戎所弑,周东徙,而秦襄公始列为诸侯。
二十七年,若敖卒,子熊坎立,是为霄敖。霄敖六年,卒,子熊眴立,是为蚡冒。蚡冒十三年,晋始乱,以曲沃之故①。蚡冒十七年,卒。蚡冒弟熊通弑蚡冒子而代立,是为楚武王。
武王十七年,晋之曲沃庄伯弑主国晋孝侯②。十九年,郑伯弟段作乱。二十一年,郑侵天子之田。二十三年,卫弑其君桓公。二十九年,鲁弑其君隐公。三十一年,宋太宰华督弑其君殇公。
三十五年,楚伐随。随曰:“我无罪。”楚曰:“我蛮夷也。今诸侯皆为叛相侵,或相杀。我有敝甲③,欲以观中国之政,请王④室尊吾号。”随人为之周,请尊楚,王室不听,还报楚。三十七年,楚熊通怒曰:“吾先鬻熊,文王之师也,蚤终。成王举我先公,乃以子男田令居楚,蛮夷皆率服⑤,而王为加位,我自尊耳。”乃自立为武王,与随人盟而去。于是始开濮地而有之。
五十一年,周召随侯,数以立楚为王⑥。楚怒,以随背己,伐随。武王卒师中而兵罢⑦。子文王熊赀立,始都郢。
①曲沃:东周初年,晋昭侯封桓公叔于此,从此引起内乱。详见《晋世家》。 ②主:掌管、主持。 ③敝甲:破旧的铠甲,指军队。谦词。 ④观:参与、观察。 ⑤率:顺服。 ⑥数:列举罪状。 ⑦罢:停止。
文王二年,伐申过邓,邓人曰“楚王易取①”,邓侯不许也。六年,伐蔡,虏蔡哀侯以归,已而释之。楚强,陵江汉间小国②,小国皆畏之。十一年,齐桓公始霸,楚亦始大。
十二年,伐邓,灭之。十三年,卒,子熊艰立,是为庄敖。庄敖五年,欲杀其弟熊恽,恽奔随,与随袭弑庄敖代立,是为成王。
成王恽元年,初即位,布德施惠,结旧好于诸侯。使人献天子,天子赐胙③,曰:“镇尔南方夷越之乱,无侵中国。”于是楚地千里。
十六年,齐桓公以兵侵楚,至陉山,楚成王使将军屈完以兵御之,与桓公盟。桓公数以周之赋不入王室④,楚许之,乃去。
①楚王易取:《左传·庄公六年》载:楚文王伐申。过邓。邓祁侯止而享之。骓甥、聃甥、养甥请杀楚子。邓侯弗许云云,事载颇详。太史公于《楚世家》取《左传》而变其辞。“楚王易取”,即指三甥请杀楚子。 ②陵:欺侮。 ③胙:祭祀用的肉。 ④周之赋:向周交纳的贡品。
十八年,成王以兵北伐许,许君肉袒谢①,乃释之。二十二年,伐黄。二十六年,灭英②。
三十三年,宋襄公欲为盟会,召楚。楚王怒曰:“召我,我将好往袭辱之。”遂行,至盂,遂执辱宋公,已而归之。三十四年,郑文公南朝楚。楚成王北伐宋,败之泓,射伤宋襄公,襄公遂病创死。
三十五年,晋公子重耳过楚,成王以诸侯客礼飨③,而厚送之于秦。
三十九年,鲁僖公来请兵以伐齐,楚使申侯将兵伐齐,取谷,置齐桓公子雍焉。齐桓公子七子皆奔楚,楚尽以为上大夫。灭夔,夔不祀祝融、鬻熊故也。
①肉袒:去上衣,露肢体。谢:道歉,表示服顺。 ②二十六年,灭英:当作二十四年黄。③飨:用酒食款待人。
夏,代宋,宋告急于晋,晋救宋,成王罢归。将军子玉请战,成王曰:“重耳亡居外久,卒得反国①,天子所开,不可当。”子玉固请,乃与之少师而去。晋果败子玉于城濮。成王怒,诛子玉②。
四十六年,初,成王将以商臣为太子,语令尹子上。子上曰:“君之齿未也③,而又多内宏,绌乃乱也④。楚国之举常在少者⑤。且商臣蜂目而豺声,忍人也⑥,不可立也。”王不听,立之。后又欲立子职而绌太子商臣。商臣闻而未审也⑦,告其傅潘崇曰:“何以得其实?”崇曰:“飨王之宠姬江芈而勿敬也。”商臣从之。江芈怒曰:“宜乎王之欲杀若而立职也。”商臣告潘崇曰:“信矣⑧。”崇曰:“能事之乎?”曰:“不能。”“能亡去乎?”曰:“不能。”“能行大事乎⑨?”曰:“能。”冬十月,商臣以宫卫兵围成王。成王请食熊蟠而死,不听。丁未,成王自绞杀。商臣代立,是为穆王。
①反:通“返”。 ②诛子玉:此与《晋世家》载“子玉自杀”而死不同,实乃均奉成王之命耳。详见《晋世家》可参《左传·襄公二十八年》。 ③齿未:指年岁尚少。 ④绌:通“黜”。废弃。 ⑤举:立。 ⑥忍:《集解》曰“言忍为不义”。 ⑦审:详查,细究。 ⑧信:确实。 ⑨能行大事乎:《集解》云:“谓弑君。”
穆王立,为其太子宫予潘崇,使为太师,掌国事。穆王三年,灭江。四年,灭六、蓼。六、蓼,皋陶之后。八年,伐陈。十二年,卒。子庄王侣立。
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①。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钟鼓之间。伍举曰:“愿有进隐②。”曰:“有鸟在于阜③,三年不蜚不鸣④,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居数月,淫益甚。大夫苏从乃入谏。王曰:“若不闻令乎?”对曰:“杀身以明君,臣之愿也。”于是乃罢淫乐,听政,所诛者数百人,所进者数百人,任伍举、苏从以政,国人大说⑤。是岁灭庸。六年,伐宋,获五百乘。
①伍举:伍举在康、灵之世,事庄王者乃其父伍参,此与《伍子胥列传》同误。 ②隐:《集解》曰“'隐’谓隐藏其意。” ③阜(fù,副):土山。 ④蜚:通“飞”。 ⑤说:通“悦”。
八年,伐陆浑戎,观兵于周郊①。周定王使王孙满劳楚王②。楚王问鼎小大轻重③,对曰:“在德不在鼎。”庄王曰:“子无阻九鼎④!楚国折钩之喙⑤,足以为九鼎。”王孙满曰:“呜呼!君王其忘之乎?昔虞夏之盛,远方皆至,贡金九牧,铸鼎象物,百物而为之备,使民知神奸⑥。桀有乱德,鼎迁于殷,载祀六百⑦。殷纣暴虐,鼎迁于周。德之休明⑧,虽小必重;其奸回昏乱,虽大必轻。昔成王定鼎于郏鄏,卜世三十,卜年七百,天所命也。周德虽衰,天命未改。鼎之轻重,未可问也。”楚王乃归。
九年,相若敖氏。人或谗之王,恐诛,反攻王,王击灭若敖氏之族。十三年,灭舒。
①观兵:检阅军队。 ②劳:犒劳。 ③鼎:即九鼎,古代传国的重宝。 ④阻:倚仗。 ⑤钩:剑一类的兵器。喙(huì,会):指刀剑上的刃尖。 ⑥神奸:鬼神怪异之物。 ⑦载祀:《集解》曰:“载祀者,犹言年也。” ⑧休明:美好清明。
十六年,伐陈,杀夏征舒。征舒弑其君,故诛之也。已破陈,即县之。群臣皆贺,申叔时使齐来,不贺。王问,对曰:“鄙语曰①,牵牛径人田②,田主取其牛。径者则不直矣,取之牛不亦甚乎?且王以陈之乱而率诸侯伐之,以义伐之而今贪其县,亦何以复令于天下!”庄王乃复国陈后。
十七年春,楚庄王围郑,三月克之,入自皇门,郑伯肉袒牵羊以逆③,曰:“孤不天④,不能事君,君用怀怒,以及敝邑⑤,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听!宾之南海⑥,若以臣妾赐诸侯,亦惟命是听。若君不忘厉、宣、桓、武,不绝其社稷,使改事君,孤之愿也,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⑦。”楚群臣曰:“王勿许。”庄王曰:“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庸可绝乎!”庄王自手旗,左右麾军⑧,引兵去三十里而舍,遂许之平⑨。潘尫入盟,子良出质。夏六月,晋救郑,与楚战,大败晋师河上,遂王衡雍而归。
①鄙语:俗语。 ②径:笔直走。 ③逆:迎。 ④不天:不为天所保佑。 ⑤敝邑:称自己国家的谦词。 ⑥宾:通“摈”。遗矣,排斥。 ⑦布:展开,铺开,引申为表白。 ⑧麾:通“挥”。指挥。 ⑨平:议和。
二十年,围宋,以杀楚使也。围宋五月①,城中食尽,易子而食②,析骨而炊③。宋华元出告以情。庄王曰:“君子哉!”遂罢兵去。
二十三年,庄王卒,子共王审立。
①五月:据梁玉绳《史记志疑》云:五月乃九之误。 ②易:交换。 ③析:劈柴。
共王十六年,晋伐郑。郑告急,共王救郑。与晋兵战鄢陵,晋败楚,射中共王目。共王召将军子反。子反嗜酒,从者阳谷进酒醉。王怒,射杀子反①,遂罢兵归。
三十一年,共王卒,子康王招立。康王立十五年卒,子员立是为郏敖。
康王宠弟公子围、子比、子晳、弃疾。郏敖三年,以其季父康王弟公子围为令尹,主兵事。四年,围使郑,道闻王疾而还。十二月己酉,围入问王疾,绞而弑之②,遂杀其子莫及平夏。使使赴于郑③。伍举问曰:“谁为后④?”对曰:“寡大夫围。”伍举更曰:“共王之子围为长。”子比奔晋,而围立,是为灵王。
①射杀子反:据《晋世家》载:王怒,让子反,子反死。 ②绞:《集解》曰:“以冠缨绞之。③赴:通“讣”。为楚王之死讣告郑国。 ④《左传·昭公元年》载:“伍举问应为后之辞焉”,意即伍举问使者关于继位人的措辞该如何说。
灵王三年六月,楚使使告晋,欲会诸侯。诸侯皆会楚于申。伍举曰:“昔夏启有钧台之飨;商汤有景亳之命,周武王有盟律之誓,成王有岐阳之蒐①,康王有丰宫之朝,穆王有涂山之会,齐桓有召陵之师,晋文有践土之盟,君其何用?”灵王曰:“用桓公②。”时郑子产在焉。于是晋、宋、鲁、卫不往③。灵王已盟,有骄色。伍举曰:“桀为有仍之会,有缗叛之。纣为黎山之会,东夷叛之。幽王为太室之盟,戎、翟叛之,君其慎终④!”
①蒐(sōu,搜):打猎。 ②此指用齐桓公召陵之礼。详见《齐太公世家》。 ③晋、宋、鲁、卫不往:据《左传·昭公四年》云,申之会,不往者鲁、卫、曹、邾四国也,此改曹、邾为晋、宋妄也。 ④慎终:谨慎仔细地考虑结果。
七月,楚以诸侯兵伐吴,围朱方。八月,克之,囚庆封,灭其族。以封徇①,曰:“无效齐庆封弑其君而弱其孤②,以盟诸大夫!”封反曰:“莫如楚共王庶子围弑其君兄之子员而代之立!”于是灵王使(弃)疾杀之③。
七年,就章华台,下令内亡人实之④。
①徇:对众宣示。 ②弱:欺凌。 ③疾:赶快。 ④内:通“纳”。收容。
八年,使公子弃疾将兵灭陈。十年,召蔡侯,醉而杀之。使弃疾定蔡,因为陈蔡公。
十一年,伐徐以恐吴,灵王次于乾谿以待之①。王曰:“齐、晋、鲁、卫,其封皆受宝器,我独不②。今吾使使周求鼎以为分③,其予我乎?”析父对曰:“其予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④,荜露蓝蒌以处草莽⑤,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王事⑥。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⑦;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周公与四国服事君王,将惟命是从,岂敢受鼎?”灵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⑧,今郑人贪其田,不我予,今我求之,其予我乎?”对曰:“周不受鼎,郑安敢爱田?”灵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吾大城陈、蔡、不羹⑨,赋皆千乘⑩,诸侯畏我乎?”对曰:“畏哉!”灵王喜曰:“析父善言古事焉。”
①次:驻扎。 ②不:通“否”。 ③分:指分器。古代帝王分赐诸侯世代保存的宗庙宝器。 ④辟:通“僻”。偏僻。 ⑤荜(bì,毕)露:简陋的车子;蓝蒌:通“褴褛”。衣服破烂不堪。 ⑥桃弧棘矢:桃木制的弓,棘枝制的箭。共:通“供”。 ⑦母弟:同母所生的弟弟。 ⑧昆武曾居许地故曰旧许是宅。 ⑨大城:扩大加固城池。 ⑩赋:兵。古代以田赋出兵,所以谓兵为赋。
十二年春,楚灵王乐乾谿,不能去也。国人苦役。初,灵王会兵于申,僇越大夫常寿过①,杀蔡大夫观起,起子从亡在吴,乃劝吴王伐楚,为间越大夫常寿过而作乱②,为吴间③。使矫公子弃疾命召公子比于晋④,至蔡,与吴、越兵欲袭蔡。令公子比见弃疾,与盟于邓。遂人杀灵王太子禄,立子比为王,公子子皙为令尹,弃疾为司马。先除王宫⑤,观从从师于乾谿,令楚众曰:“国有王矣。先归,复爵邑田室⑥。后者迁之。”楚众皆溃,去灵王而归。
①僇:侮辱。 ②间:离间。 ③间:间谍。 ④矫:假借。 ⑤除王宫:指驱除灵王的亲信。除:清除。 ⑥爵邑:爵位,封地。
灵王闻太子禄之死也,自投车下①,而曰:“人之爱子亦如是乎?”侍者曰:“甚是。”王曰:“余杀人之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右尹曰:“请待于郊以听国人。”王曰:“众怒不可犯。”曰:“且入大县而乞师于诸侯②。”王曰:“皆叛矣。”又曰:“且奔诸侯以听大国之虑。”王曰:“大福不再,只取辱耳。”于是王乘舟将欲入鄢。右尹度王不用其计,惧俱死,亦去王亡。
①投:跌倒。 ②大县:《左传·昭公十三年》作“大都”,义同。指大的都邑。
灵王于是独仿偟山中,野人莫敢入王。王行遇其故鋗人①,谓曰:“为我求食,我已不食三日矣。”鋗人曰:“新王下法,有敢饷王从王者②,罪及三族,且又无所得食。”王因枕其股而卧。鋗人又以土之代,逃去。王觉而弗见,遂饥弗能起。芋尹申无宇之子申亥曰③:“吾父再犯王命④,王弗诛,恩孰大焉!”乃求王,遇王饥于釐泽,奉之以归。夏五月癸丑,王死申亥家,申亥以二女从死,并葬之。
①鋗人:同“涓人”。《集解》曰:“今之中涓也。”主管清洁打扫的人员。 ②饷:用食物款待。 ③芋尹:有两解:一指芋邑的大夫;一指管理芋园的官。 ④再犯:两次触犯。
是时楚国虽已立比为王,畏灵王复来,又不闻灵王死,故观从渭初王比曰①:“不杀弃疾,虽得国犹受祸。”王曰:“余不忍。”从曰:“人将忍王。”王不听,乃去。弃疾归。国人每夜惊,曰:“灵王入矣!”乙卯夜,弃疾使船人从江上走呼曰:“灵王至矣!”国人愈惊。又使曼成然告初王比及令尹子皙曰:“王至矣!国人将杀君,司马将至矣!君蚤自图,无取辱焉。众怒如水火,不可救也。”初王及子皙遂自杀。丙辰,弃疾即位为王,改名熊居,是为平王。
①初王:子比在位时间很短,死后没给谥号,故曰:“初王”。
平王以诈弑两王而自立,恐国人及诸侯叛之,乃施惠百姓。复陈蔡之地而立其后如故,归郑之侵地。存恤国中①,修政教。吴以楚乱故,获五率以归②。平王谓观从:“恣尔所欲③。”欲为卜尹,王许之。
初,共王有宠子五人,无適立④,乃望祭群神⑤,请神决之,使主社稷⑥,而阴与巴姬埋璧于室内⑦,召五公子斋而入。康王跨之,灵王肘加之,子比、子皙皆远之。平王幼,抱其上而拜,压纽⑧。故康王以长立,至其子失之;围为灵王,及身而弑;子比为王十余日,子皙不得立,又俱诛。四子皆绝无后。唯独弃疾后立,为平王,竟续楚祀,如其神符。
①存恤:慰问救济。 ②率:通“帅”。 ③恣:听任,任凭。 ④適:通“嫡”。 ⑤望:古代祭祀山川的专名。 ⑥社稷:古代帝王、诸侯所祭的土神和谷神。旧时因用作国家的代称。⑦室:太室,指祖庙。 ⑧纽:装在器物上以备提携悬系的襻儿。
初,子比自晋归,韩宣子问叔向曰:“子比其济乎①?”对曰:“不就②。”宣子曰:“同恶相求,如市贾焉③,何为不就?”对曰:“无与同好,谁与同恶?取国有五难:有宠无人,一也;有人无主④,二也;有主无谋,三也;有谋而无民,四也;有民而无德,五也。子比在晋十三年矣,晋、楚之从不闻通者,可谓无人矣;族尽亲叛,可谓无主矣;无衅而动⑤,可谓无谋矣;为羁终世⑥,可谓无民矣;亡无爱征,可谓无德矣。王虐而不忌,子比涉五难以弑君⑦,谁能济之⑧!有楚国者,其弃疾乎?君陈、蔡,方城外属焉⑨。苛慝不作⑩,盗贼伏隐,私欲不违(11),民无怨心。先神命之,国民信之。芈姓有乱,必季实立(12),楚之常也。子比之官,则右尹也;数其贵宠,则庶子也;以神所命,则又远之;民无怀焉,将何以立?宣子曰:“齐桓、晋文不亦是乎?”对曰:“齐桓,卫姬之子也,有宠于釐公。有鲍叔牙、宾须无、隰朋以为辅,有莒、卫以为外主,有高、国以为内主。从善如流(13),施惠不倦。有国,不亦宜乎?昔我文公,狐季姬之子也,有宠于献公。好学不倦。生十七年,有士五人,有先大夫子余、子犯以为腹心,有魏犨、贾佗以为股肱,有齐、宋、秦、楚以为外主,有栾、郤、狐、先以为内主。亡十九年,守志弥笃(14)。惠、怀弃民,民从而与之(15)。故文公有国,不亦宜乎?子比无施于民(16),无援于外,去晋,晋不送;归楚,楚不迎。何以有国!”子比果不终焉,卒立者弃疾,如叔向言也。
①济:成功。 ②就:成。 ③市贾:商人。 ④主:依靠力量。 ⑤衅:间隙,可乘之机。⑥羁:作客在外。 ⑦涉:经历。 ⑧济:帮助。 ⑨君:统治。 ⑩慝(tè,特):邪恶。 (11)私欲不违:《集解》曰:“不以私欲违民心。” (12)季:排行最小的。 (13)从善如流:听从好的像流水一样。 (14)弥:更加。 (15)民从而与之:《正义》曰:“以惠、怀弃民,故民相从而归心于文公。” (16)施:给予。
平王二年,使费无忌如秦为太子建取妇①。妇好,来,未至,无忌先归,说平王曰②:“秦女好,可自娶,为太子更求。”平王听之,卒自娶秦女,生熊珍。更为太子娶。是时伍奢为太子太傅,无忌为少傅。无忌无宠于太子,常谗恶太子建。建时年十五矣,其母蔡女也,无宠于王,王稍益疏外建也③。
六年,使太子建居城父,守边。无忌又日夜谗太子建于王曰:“自无忌入秦女,太子怨,亦不能无望于王,王少自备焉。且太子居城父,擅兵④,外交诸侯,且欲人矣。”平王召其傅伍奢责之。伍奢知无忌谗,乃曰:“王奈何以小臣疏骨肉?”无忌曰:“今不制,后悔也。”于是王遂囚伍奢。(而召其二子而告以免父死)乃令司马奋扬召太子建,欲诛之。太子闻之,亡奔宋。
①取:通“娶”。 ②说(shuì,税):劝说。 ③稍:逐渐; 益:更加。 外:疏远。 ④擅:专,独揽。
无忌曰:“伍奢有二子,不杀者为楚国患。盍以免其父召之,必至。”于是王使使谓奢:“能致二子则生,不能将死。”奢曰:“尚至,胥不至。”王曰:“何也?”奢曰:“尚之为人,廉,死节,慈孝而仁,闻召而免父,必至,不顾其死。胥之为人,智而好谋,勇而矜功①,知来必死,必不来。然为楚国忧者必此子。”于是王使人召之,曰:“来,吾免尔父。”伍尚谓伍胥曰:“闻父免而莫奔,不孝也;父戮莫报,无谋也;度能任事②,知也③。子其行矣,我其归死。”伍尚遂归。伍胥弯弓属矢④,出见使者,曰:“父有罪,何以召其子为?”将射,使者还走,遂出奔吴。伍奢闻之,曰:“胥亡,楚国危哉。”楚人遂杀伍奢及尚。
十年,楚太子建母在居巢,开吴⑤。吴使公子光伐楚,遂败陈、蔡,取太子建母而去。楚恐,城郢⑥。初,吴之边邑卑梁与楚边邑钟离小童争桑,两家交怒相攻,灭卑梁人。卑梁大夫怒,发邑兵攻钟离。楚王闻之怒,发国兵灭卑梁。吴王闻之大怒,亦发兵,使公子光因建母家攻楚,遂灭钟离、居巢。楚乃恐而城郢。
十三年,平王卒。将军子常曰:“太子珍少,且其母乃前太子建所当娶也。”欲立令尹子西。子西,平王之庶弟也,有义。子西曰:“国有常法,更立则乱,言之则致诛。”乃立太子珍,是为昭王。
①矜:崇尚。 ②度(duó,夺):估计、图谋。任:担当,承担。 ③知:通“智”。 ④属:佩、系。 ⑤开:暗通。 ⑥城:此作动词,修筑加固。
昭王元年,楚众不说费无忌①,以其谗亡太子建,杀伍奢子父与郤宛。宛之宗姓伯氏子嚭及子胥皆奔吴,吴兵数侵楚②,楚人怨无忌甚。楚令尹子常诛无忌以说众,众乃喜。
四年,吴三公子奔楚③,楚封之以扞吴④。五年,吴伐取楚之六、灊。七年,楚使子常伐吴,吴大败楚于豫章。
十年冬,吴王阖闾、伍子胥、伯嚭与唐、蔡俱伐楚,楚大败,吴兵遂入郢,辱平王之墓,以伍子胥故也。吴兵之来,楚使子常以兵迎之⑤,夹汉水阵。吴伐败子常,子常亡奔郑。楚兵走,吴乘胜逐之,五战及郢。己卯,昭王出奔。庚辰,吴人入郢。
①说:同“悦”。 ②数:屡次。 ③三公子:《索隐》曰:“昭三十年,二公子奔楚,公子掩余奔徐,公子烛庸奔钟离。此言三公子,非也。” ④嚭:通“捍”。抵御。 ⑤迎:迎击。
昭王亡也至云梦。云梦不知其王也,射伤王。王走郧。郧公之弟怀曰:“平王杀吾父,今我杀其子,不亦可乎?”郧公止之,然恐其弑昭王,乃与王出奔随。吴王闻昭王往,即进击随,谓随人曰:“周之子孙封于江汉之间者,楚尽灭之。”欲杀昭王。王从臣子綦乃深匿王,自以为王,谓随人曰:“以我予吴。”随人卜予吴,不吉,乃谢吴王曰①:“昭王亡,不在随。”吴请入自索之,随不听,吴亦罢去。
①谢:推辞。
昭王之出郢也,使申鲍胥请救于秦,秦以东五百乘救楚,楚亦收余散兵,与秦击吴。十一年六月,败吴于稷。公吴王弟夫概见吴王兵伤败,乃亡归,自立为王。阖闾闻之,引兵去楚,归击夫概。夫概败,奔楚,楚封之堂谿,号为堂谿氏。
楚昭王灭唐。九月,归入郢。二十年,吴复伐楚,取番。楚恐,去郢,北徙都鄀。
十六年,孔子相鲁。二十年,楚灭顿,灭胡。二十一年,吴王阖闾伐越。越王句践射伤吴王,遂死。吴由此怨越而不西伐楚。
二十七年春,吴伐陈,楚昭王救之,军城父。十月,昭王病于军中,有赤云如鸟,夹日而蜚。昭王问周太史①,太史曰:“是害于楚王,然可移于将相。”将相闻是言,乃请自以身祷于神。昭王曰:“将相,孤之股肱也②,今移祸,庸去是身乎!”弗听。卜而河为祟,大夫请祷河。昭王曰:“自吾先王受封,望不过江、汉,而河非所获罪也。”止不许。孔子在陈,闻是言,曰:“楚昭王通大道矣③。其不失国,宜哉!”
①此时昭王军城父,距周室近,故至王城问周太史。 ②股肱:喻君王左右得力的臣子。 ③通:通晓。
昭王病甚,乃召诸公子大夫曰:“孤不佞,再辱楚国之师,今乃得以天寿终①,孤之幸也。”让其弟公子申为王,不可。又让次弟公子结,亦不可。乃又让次弟公子闾②,五让,乃后许为王。将战,庚寅,昭王卒于军中。子闾曰:“王病甚,舍其子让群臣,臣所以许王,以广王意也③。今君王卒,臣岂敢忘君王之意乎!”乃与子西、子綦谋,伏师闭涂④,迎越女之子章立之,是为惠王。然后罢兵归,葬昭王。
①天寿:天年,自然的寿数。 ②据《左传,哀公六年》注云:三公子皆昭王兄,此弟误。③广:宽慰。 ④伏师:秘密行军。涂:通“途”。
惠王二年,子西召故平王太子建之子胜天吴,以为巢大夫,号曰白公。白公好兵而下士,欲报仇。六年,白公请兵令尹子西伐郑。初,白公父建亡在郑,郑杀之,白公亡走吴,子西复召之,故以此怨郑,欲伐之。子西许而未为发兵。八年,晋伐郑,郑先急楚,楚使子西救郑,受赂而去。白公胜怒,乃遂与勇力死士石乞等袭杀令尹子西、子綦于朝,因劫惠王,置之高府①,欲弑之。惠王从者屈固负王亡走昭王夫人宫。白公自立为王。月余,会叶公来救楚,楚惠王之徒与共攻白公,杀之。惠王乃复位。是岁也,灭陈而县之。
十三年,吴王夫差强,陵齐、晋,来伐楚。十六年,越灭吴。四十二年,楚蔡。四十四年,楚灭杞。与秦平。是时越已灭吴而不能正江、淮北②;楚东侵,广地至泗上。
五十七年,惠王卒,子简王中立。
①高府:楚王别宫。一说楚府库名。 ②正:长,统治、管辖。
简王元年,北伐灭莒。八年,魏文侯、韩武子、赵桓子始列为诸侯①。
二十四年,简王卒,子声王当立。声王六年,盗杀声王,子悼王熊疑立。悼王二年,三晋来伐楚,至乘丘而还。四年楚伐周②。郑杀子阳。九年,伐韩,取负黍。十一年,三晋伐楚,败我大梁、榆关。楚厚赂秦,与之平。二十一年,悼王卒,子肃王臧立。
肃王四年,蜀伐楚,取兹方。于是楚为扞关以距之。十年,魏取我鲁阳。十一年,肃王卒,无子,立其弟熊良夫,是为宣王。
①《史记志疑》引《疏证》曰:“楚简王八年三家皆初立,未列为诸侯也。《周本纪》威烈王二十三年,命韩、赵、魏为诸侯,是年为楚声王五年,盖后二十二年。” ②楚伐周:据梁玉绳《史记志疑》云:《大事记》曰以“郑”为“周”,字之误也。《年表》亦云“败郑师,围郑。郑人杀子阳。”
宣王六年,周天子贺秦献公。秦始复强,而三晋益大,魏惠王、齐威王尤强。三十年,秦封卫鞅于商,南侵楚。是年,宣王卒,子威王熊商立。
威王六年,周显王致文武胙于秦惠王。
七年,齐孟尝君父田婴欺楚,楚威王伐齐,败之于徐州,而令齐必逐田婴。田婴恐,张丑伪谓楚王曰:“王所以战胜于徐州者,田盼子不用也。盼子者,有功于国,而百姓为之用。婴子弗善而用申纪。申纪者,大臣不附,百姓不为用,故王胜之也。今王逐婴子,婴王逐,盼子必用矣。复搏其士卒以与王遇①,必不便于王矣。”楚王因弗逐也。
十一年,威王卒,子怀王熊槐立。魏闻楚丧,伐楚,取我陉山。②
①搏:通“抚”。安抚、慰勉。 ②取:据梁玉绳《史记志疑》云:“取”当作“败”。
怀王元年,张仪始相秦惠王。四年,秦惠王初称王。
六年,楚使柱国昭阳将兵而攻魏,破之于襄陵,得八邑。又移兵而攻齐,齐王患之。陈轸适为秦使齐,齐王曰:“为之奈何?”陈轸曰:“王勿忧,请令罢之。”即往见昭阳军中,曰:“原闻楚国之法,破军杀将者何以贵?”昭阳曰:“其官为上柱国,封上爵执珪①。”陈轸曰:“其有贵于此者乎?”昭阳曰:“令尹。”陈轸曰:“今君已为令尹矣,此国冠之上。臣请得譬之。人有遗其舍人一卮酒者②,舍人相谓曰:'数人饮此,不足以遍,请遂画地为蛇,蛇先成者独饮之。’一人曰:'吾蛇先成。’举酒而起,曰:'吾能为之足。’及其为之足,而后成人夺之酒而饮之,曰:'蛇固无足,今为之足,是非蛇也。’今君相楚而攻魏,破军杀将,功莫大焉,冠之上不可以加矣。今又移兵而攻齐,攻齐胜之,官爵不加于此;攻之不胜,身死爵夺,有毁于楚:此为蛇为足之说也。不若引兵而去以德齐③,此持满之术也④。”昭阳曰:“善。”引兵而去。
①执珪:楚爵功臣,赐以珪,谓之执珪。一说,战国时,楚国设置的最高爵位名。 ②遗:赠送。卮:古代酒器。 ③德:施恩惠。 ④持满:谓处在盛满的地位。
燕、韩君初称王。秦使张仪与楚、齐、魏相会,盟啮桑。
十一年,苏秦约从山东六国共攻秦①,楚怀王为从长②。至函谷关,秦出兵击六国,六国兵皆引而归,齐独后。十二年,齐缗王伐败赵、魏军,秦亦伐败韩,与齐争长。
十六年,秦欲伐齐,而楚与齐从亲③,秦惠王患之,乃宣言张仪免相,使张仪南见楚王,谓楚王曰:“敝邑之王所甚说者无先大王,虽仪之后甚愿为门阑之厮者亦无先大王④。敝邑之王所甚憎者无先齐王,虽仪之所甚憎者亦无先齐王。而大王和之,是以敝邑之王不得事王,而令仪亦不得为门阑之厮也。王为仪闭关而绝齐,今使使者从西取故秦所分楚商于之地方六百里,如是则齐弱矣。是北弱齐,西德于秦,私商于以为富,此一计而三利俱至也。”怀王大悦,乃置相玺于张仪,日与置酒,宣言“吾复得吾商于之地。”群臣皆贺,而陈轸独吊。怀王曰:“何故?”陈轸对曰:“秦之所为重王者,以王之有齐也。今地未可得而齐交先绝,是楚孤也。夫秦又何重孤国哉,必轻楚矣。且先出地而后绝齐,则秦计不为。先绝齐而后责地⑤,则必见欺于张仪。见欺于张仪,则王必怨之。怨之,是西起秦患,北绝齐交。西起秦患,北绝齐交,则两国之兵必至。臣故吊。”楚王弗听,因使一将军西受封地。
①苏秦:据梁玉绳《史记志疑》云:是时苏秦已死四年,约六国以伐秦者李兑也,此误。从:通“纵”。 ②从长:六国合从之长。 ③从亲:合纵亲善。 ④门阑:门框。 ⑤责:责求,索取。
张仪至秦,详醉坠车①,称病不出三月,地不可得。楚王曰:“仪以吾绝齐为尚薄邪?”乃使勇士宋遗北辱齐王。齐王大怒,折楚符而合于秦。秦齐交合,张仪乃起朝,谓楚将军曰:“子何不受地?从某至某,广袤六里。”楚将军曰:“臣之所以见命者六百里②,不闻六里。”即以归报怀王。怀王大怒,兴师将伐秦。陈轸又曰:“伐秦非计也。不如因赂之一名都,与之伐齐,是我亡于秦,取偿于齐也,吾国尚可全。今王已绝于齐而责欺于秦,是吾合秦齐之交而来天下之兵也,国必大伤矣。”楚王不听,遂绝和于秦,发兵西攻秦。秦亦发兵击之。
十七年春,与秦战丹阳,秦大败我军,斩甲士八万,虏我大将军屈匄、裨将军逢侯丑等七十余人,遂取汉中之郡。楚怀王大怒,乃悉国兵复袭秦③,战于蓝田,大败楚军。韩、魏闻楚之因,乃南袭楚,至于邓。楚闻,乃引兵归。
①详:通“佯”。 ②见命:受命。 ③悉:全部。
十八年,秦使使约复与楚亲,分汉中之半以和楚。楚王曰:“愿得张仪,不愿得地。”张仪闻之,请之楚。秦王曰:“楚且甘心于子,奈何?”张仪曰:“臣善其左右靳尚,靳尚又能得事于楚王幸姬郑袖,袖所言无不从者。且仪以前使负楚以商于之约,今秦楚大战,有恶①,臣非面自谢楚不解。且大王在,楚不宜敢取仪。诚杀仪以便国,臣之愿也。”仪遂使楚。
至,怀王不见,因而囚张仪,欲杀之。仪私于靳尚,靳尚为请怀王曰:“拘张仪,秦王必怒。天下见楚无秦,必轻王矣。”又谓夫人郑袖曰:“秦王甚爱张仪,而王欲杀之,今将以上庸之地六县赂楚,以美人聘楚王②,以宫中善歌者为之媵③。楚王重地,秦女必贵,而夫人必斥矣。夫人不若言而出之。”郑袖卒言张仪于王而出之。仪出,怀王因善遇仪,仪因说楚王以叛从约而与秦合亲,约婚姻。张仪已去,屈原使从齐来,谏王曰:“何不诛张仪?”怀王悔,使人追仪,弗及。是岁,秦惠王卒。
二十年,齐缗王欲为从长,恶楚之与秦合,乃使使遗楚王书曰:“寡人患楚之不察于尊名也。今秦惠王死,武王立,张仪走魏④,樗里疾、公孙衍用,而楚事秦。夫樗里疾善乎韩,而公孙衍善乎魏;楚必事秦,韩、魏恐,必因二人求合于秦,则燕、赵亦宜事秦。四国争事秦,则楚为郡县矣。王何不与寡人并力收韩、魏、燕、赵,与为从而尊周室,以案兵息民⑤,令于天下?莫敢不乐听,则王名成矣。王卒诸侯并伐,破秦必矣。王取武关、蜀、汉之地,私吴、越之富而擅江海之利⑥,韩、魏割上党,西薄函谷⑦,则楚之强百万也。且王欺于张仪,亡地汉中,兵挫蓝田⑧,天下莫不代王怀怒。今乃欲先事秦!愿大王孰计之。”
①恶:仇恨。 ②聘:古代出嫁、娶妇皆曰聘。 ③媵(yìng,硬):随嫁,也指随嫁的人。 ④张仪走魏:据梁玉绳《史记志疑》云:当秦昭王时,仪死已久,走魏作“死魏”。 ⑤案:通“按”。按住,停止。 ⑥私:私自享有。 ⑦薄:迫近。 ⑧挫:拆伤,挫败。
楚王业已欲和于秦,见齐王书,犹豫不决,下其议群臣①。群臣或言和秦,或曰听齐。昭睢曰:“王虽东取地于越,不足以刷耻;必且取地于秦,而后足以刷耻于诸侯。王不如深善齐、韩以重樗疾②,如是则王得韩、齐之重以求地矣。秦破韩宜阳,而韩犹复事秦者,以先王墓在平阳,而秦之武遂去之七十里,以故尤畏秦。不然,秦攻三川,赵攻上党,楚攻河外,韩必亡。楚之救韩,不能使韩不亡,然存韩者楚民。韩已得武遂于秦,以河山为塞,所报德莫楚厚,臣以为其事王必疾③。齐之所信于韩者,以韩公子昧为齐相也。韩已得武遂于秦,王甚善之,使之以齐、韩重樗里疾,疾得齐、韩之重,其主弗敢弃疾也。今又益之以楚之重,樗里疾必言秦,复与楚之侵地矣。”于是怀王许之,竟不合秦,而合齐以善韩。
①下:交下。 ②重:重视。 ③疾:急切,迅速。
二十四年,倍齐而合秦①,秦昭王初立,乃厚赂于楚。楚往迎妇。二十五年,怀王入与秦昭王盟,约于黄棘。秦复与楚上庸。二十六年,齐、韩、魏为楚负其从亲而合于秦,三国共伐楚。楚使太子入质于秦而请救。秦乃遗客卿通将兵救楚②,三国引兵去。
二十七年,秦大夫有私与楚太子斗,楚太子杀之而亡归。二十八年,秦乃与齐、韩、魏共攻楚,杀楚将唐昧,取我重丘而去。二十九年,秦复攻楚,大破楚,楚军死者二万,杀我将军景缺。怀王恐,乃使太子为质于齐以求平。三十年,秦复伐楚,取八城。秦昭王遗楚王书曰:“始寡人与王约为弟兄,盟于黄棘,太子为质,至欢也。太子陵杀寡人之重臣,不谢而亡去,寡人诚不胜怒,使兵侵君王之边。今闻君王乃令太子质于齐以求平。寡人与楚接境壤界,故为婚姻,所从相亲久矣。而今秦楚不欢,则无以令诸侯。寡人愿与君王会武关,而相约,结盟而去,寡人之愿也。敢以闻下执事③。”楚怀王见秦王书,患之。欲往,恐见欺;无往,恐秦怒。昭睢曰:“王毋行,而发兵自守耳。秦虎狼,不可信,有并诸侯之心。”怀王子子兰劝王行,曰:“奈何绝秦之欢心!”于是往会秦昭王。昭王诈令一将军伏兵武关,号为秦王。楚王至,则闭武关,遂与西至咸阳,胡章台,如蕃臣④,不与亢礼⑤。楚怀王大怒,悔不用昭子言。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⑥。楚王欲盟,秦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诈我而又强要我以地!”不复许秦。秦因留之。
①倍:通“背”。 ②客卿:指在本国作官的他国人。 ③执事:古时指侍从左右供使令的人。④蕃臣:蕃通“番”。蕃臣指附属国的大臣。 ⑤亢礼:同“抗礼”。谓以彼此平等之礼相待。⑥要:要挟。
楚大臣患之,乃相与谋曰:“吾王在秦不得还,要以割地,而太子为质于齐,齐、秦合谋,则楚无国矣。”乃欲立怀王子在国者。昭睢曰:“王与太子俱困于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诈赴于齐①,齐缗王谓其相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质而行不义于天下也。”或曰:“不然,郢中立王,因与其新王市曰②'予我下东国,吾为王杀太子,不然,将与三国共立之’,然则东国必可得矣。”齐王卒用其相计而归楚太子。太子横至,立为王,则为顷襄王。乃告于秦曰:“赖社稷神灵,国有王矣。”
①诈赴于齐:指诈言怀王薨。 ②市:作交易。
顷襄王横元年,秦要怀王不可得地,楚立王以应秦,秦昭王怒,发兵出武关攻楚,大败楚军,斩首五万,取析十五城而去。二年,楚怀王亡逃归,秦觉之,遮楚道,怀王恐,乃从间道走赵以求归①。赵王父在代,其子惠王初立,行王事,恐,不敢入楚王。楚王欲走魏,秦追至,遂与秦使复之秦。怀王遂发病。顷襄王三年,怀王卒于秦,秦归其丧于楚。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②。秦楚绝。
①间道:小道。 ②直:正直。
六年,秦使白起伐韩于伊阙,大胜,斩首二十四万。秦乃遗楚王书曰:“楚倍秦,秦且率诸侯伐楚,争一旦之命。愿王之饬士卒①,得一乐战。”楚顷襄患之,乃谋复与秦平。七年,楚迎妇于秦,秦楚复平。
①饬(chì,斥):整顿。
十一年,齐秦各自称为帝;月余,复归帝为王。
十四年,楚顷襄王与秦昭王好会于宛,结和亲。十五年,楚王与秦、三晋、燕共伐齐,取淮北。十六年,与秦昭王好会于鄢。其秋,复与秦王会穰。
十八年,楚人有好以弱弓微缴加归雁之上者①,顷襄王闻,召而问之。对曰:“小臣之好射鶀雁②,罗③,小矢之发也,何足为大王道也。且称楚之大,因大王之贤,所弋非直此也④。昔者三王以弋道德⑤,王霸以弋战国。故秦、魏、燕、赵者,鶀雁也;齐、鲁、韩、魏者,青首也⑥;驺、费、郯、邳者,罗也。外其余则不足射者。见鸟六双⑦,以王何取?王何不以圣人为弓,以勇士为缴,时张而射之?此六双者,可得而囊载也。其乐非特朝昔之乐也⑧,其获非特凫雁之实也⑨。王朝张弓而射魏之大梁之南,加其右臂而径属之于韩,则中国之路绝而上蔡之郡坏矣。还射圉之东⑩,解魏左肘而外击定陶,则魏之东外弃而大宋、方与二郡者举矣。且魏断二臂,颠越矣(11);膺击郯国(12),大梁可得而有也。王綪缴兰台(13),饮马西河,定魏大梁,此一发之乐也。若王之于弋诚好而不厌(14),则出宝弓,■新缴(15),射噣鸟于东海,还盖长城以为防(16),朝射东莒,夕发浿丘,夜加即墨,顾据午道(17),则长城之东收而太山之北举矣。西结境于赵而北达于燕,三国布(18),则从不待约而可成也。北游目于燕之辽东而南登望于越之会稽,此再发之乐也。若夫泗上十二诸侯,左萦而右拂之(19),可一旦而尽也。今秦破韩以为长忧,得列城而不敢守也;伐魏而无功,击赵而顾病(20),则秦魏之勇力屈矣(21),楚之故地汉中、析、郦可得而复有也。王出宝弓,■新缴,涉塞,而待秦之倦也,山东、河内可得而一也。劳民休众,南面称王矣。故曰秦为大鸟,负海内而处,东面而立,左臂据赵之西南,右臂傅楚鄢郢(22),膺击韩魏,垂头中国(23),处既形便,势有地利,奋翼鼓,方三千里,则秦未可得独招而夜射也。”欲以激怒襄王,故对以此言。襄王因召与语,遂言曰:“夫先王为秦所欺而客死于外,怨莫大焉。今以匹夫有怨,尚有报万乘(24),白公、子胥是也。今楚之地方五千里,带甲百万,犹足以踊跃中野也,而坐受困,臣窃为大王弗取也。”于是顷襄王遗使于诸侯,复为从,欲以伐秦。秦闻之,发兵来伐楚。
①缴(zhuó,酌):系在箭上的生丝绳,射鸟用。 ②鶀雁:小雁。 ③罗:小鸟,野鸟。 ④弋:取。直:特,但。 ⑤三王:一说指夏禹、商汤、周文王、武王。 ⑥青首:头有青毛的小野鸭。 ⑦鸟六双:《索隐》曰:以此喻下文秦赵等十二国,故云六双。 ⑧昔:通“夕”。 ⑨凫:泛指野鸭。 ⑩还:饶。 (11)颠:颠覆,引申为灭亡。 (12)膺:胸脯,此指正面。 (13)綪:屈曲,此指收拢。 (14)戈:用绳系在箭上射。 (15)■:射鸟用的石制箭头。 (16)盖:覆盖。 (17)顾:反转。 (18):同“翅”。 (19)萦:缠绕。拂:击。 (20)病:担忧、患苦。 (21)屈(jué,决):竭、穷尽。 (22)傅:通“附”。附着。 (23)垂头:《索隐》曰“垂头犹申颈也。言欲吞山东。” (24)万乘:万辆兵车,指大国。
楚欲与齐、韩连和伐秦,因欲图周①。周王赧使武公谓楚相昭子曰:“三国以兵割周郊地以便输,而南器以尊楚②,臣以为不然。夫弑共主③,臣世君④,大国不亲;以从胁寡,小国不附。大国不亲,小国不附,不可以致名实。名实不得,不足以伤民⑤。夫有图周之声,非所以为号也。”昭子曰:“乃图周则无之。虽然,周何故不可图也?”对曰:“军不五不攻,城不十不围。夫一周为二十晋,公之所知也。韩尝以二十万之众辱于晋之城下,税士死,中士伤,而晋不拔。公之无百韩以图周,此天下之所知也。夫怨结于两周以塞驺鲁之心,交绝于齐,声失天下,其为事危矣。夫危两周以厚三川,方城之外必为韩弱矣。所以知其然也?西周之地,绝长补短,不过百里。名为天下共主,裂其地不足以肥国,得其众不足以劲兵⑥。虽无攻之,名为弑君。然而好事之君,喜攻之臣,发号用兵,未尝不以周为终始。是何也?见祭器在焉,欲器之至而忘弑君之乱。今韩以器之在楚,臣恐天下以器仇楚也。臣请譬之。夫虎肉臊,其兵利身,人犹攻之也。若使泽中之麋蒙虎之皮,人之攻之必万于虎矣。裂楚之地,足以肥国;诎楚之名⑦,足以尊主。今子将以欲诛残天下之共主,居三代之传器⑧,吞三翮六翼⑨,以高世主,非贪而河?《周书》曰'欲起无先’,故器南则兵至矣。”于是楚计辍不行⑩。
①图:图谋。 ②南器:指向南迁移宝器。器,鼎之类。 ③共主:诸侯共同尊奉的君主。这是周自谓也。 ④世君:世代相传的君主。 ⑤伤民:伤害百姓,具体言之为起兵也。 ⑥劲:强。 ⑦诎:谴责。 ⑧居:占有。传器:《索隐》曰:“谓九鼎也。” ⑨三翮(hé,核)六翼:《索隐》曰:“三翮六翼亦谓九鼎也。” ⑩辍:停止。
十九年,秦伐楚,楚军败,割上庸、汉北地予秦。二十年,秦将白起拔我西陵。二十一年,秦将白起遂拔我郢,烧先王墓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复战,以北保于陈城。二十二年,秦复拔我巫、黔中郡。
二十三年,襄王乃收东地兵,得十余万,复西取秦所拔我江旁十五邑以为郡,距秦。二十七年,使三万人助三晋伐燕。复与秦平,而入太子为质于秦。楚使左徒侍太子于秦。
三十六年,顷襄王病,太子亡归。秋,顷襄王卒,太子熊元代立,是为考烈王。考烈王以左徒为令尹,封以吴,号春申君。
考烈王元年,纳州于秦以平。是时楚益弱。
六年,秦国邯郸,赵告急楚,楚遗将军景阳救赵。七年,至新中。秦兵去。十二年,秦昭王卒,楚王使春申君吊祠于秦。十六年,秦庄襄王卒,秦王赵政立。二十二年,与诸侯共伐秦,不利而去。楚东徙都寿春,命曰郢。
二十五年,考烈王卒,子幽王悍立。李园杀春申君①。幽王三年,秦、魏伐楚。秦相吕不韦卒。九年,秦灭韩。十年,幽王卒,同母弟犹代立,是为哀王。哀王立二月余,哀王庶兄负刍之徒袭杀哀王而立负刍为王。是岁,秦虏赵王迁。
①李园杀春申君:考烈王无子,春申君为此担忧。赵人李园将其妹献给春申君,其妹怀孕后,李园与她谋划说服春申君,将她献给考烈王。不久,她果然生下个儿子,这就是幽王。考烈王死后,李园怕春申君泄露真情而更加骄横,便杀死春申君以灭口。详见《春申君列传》。
王负刍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①。二年,秦使将军伐楚,大破楚军,亡十余城。三年,秦灭魏。四年,秦将王翦破我军于蕲,而杀将军项燕。
五年,秦将王翦、蒙武遂破楚国,虏楚王负刍,灭楚名为(楚)郡云。
①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荆轲,卫国人。受燕太子丹的委托,携带夹有匕首的燕国督亢地图及秦国大将、秦王的仇人樊於期的头作为礼物,赴秦宫献给秦王。献礼时,荆轲向秦王展示地图,图穷匕首见。荆轲拿起匕首刺杀秦王不中,被杀。详见《刺客列传》。次年,秦国攻破燕国,燕太子丹被父亲燕王喜所杀。
太史公曰:“楚灵王方会诸侯于申,诛齐庆封,作章华台,求周九鼎之时,志小天下;及饿死于申亥之家,为天下笑。操行之不得,悲夫!势之于人也,可不慎与?弃疾以乱立,嬖淫秦女①,甚乎哉,几再亡国②!”
①嬖:宠爱,宠幸。 ②几:几乎。
越王勾践世家原文、注释与翻译
越王句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於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後二十馀世,至於允常。云:“於,语发声也。”允常之时,与吴王阖庐战而相怨伐。允常卒,子句践立,是为越王。
元年,吴王阖庐闻允常死,乃兴师伐越。越王句践使死士挑战,三行,至吴陈,呼而自刭。吴师观之,越因袭击吴师,吴师败於槜李,射伤吴王阖庐。阖庐且死,告其子夫差曰:“必毋忘越。”
三年,句践闻吴王夫差日夜勒兵,且以报越,越欲先吴未发往伐之。范蠡谏曰:“不可。臣闻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於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越王曰:“吾已决之矣。”遂兴师。吴王闻之,悉发精兵击越,败之夫椒。越王乃以馀兵五千人保栖於会稽。吴王追而围之。
越王谓范蠡曰:“以不听子故至於此,为之柰何?”蠡对曰:“持满者与天,定倾者与人,节事者以地。卑辞厚礼以遗之,不许,而身与之市。”句践曰:“诺。”乃令大夫种行成於吴,膝行顿首曰:“君王亡臣句践使陪臣种敢告下执事:句践请为臣,妻为妾。”吴王将许之。子胥言於吴王曰:“天以越赐吴,勿许也。”种还,以报句践。句践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种止句践曰:“夫吴太宰嚭贪,可诱以利,请间行言之。”於是句践以美女宝器令种间献吴太宰嚭。嚭受,乃见大夫种於吴王。种顿首言曰:“原大王赦句践之罪,尽入其宝器。不幸不赦,句践将尽杀其妻子,燔其宝器,悉五千人触战,必有当也。”嚭因说吴王曰:“越以服为臣,若将赦之,此国之利也。”吴王将许之。子胥进谏曰:“今不灭越,後必悔之。句践贤君,种、蠡良臣,若反国,将为乱。”吴王弗听,卒赦越,罢兵而归。
句践之困会稽也,喟然叹曰:“吾终於此乎?”种曰:“汤系夏台,文王囚羑里,晋重耳饹翟,齐小白饹莒,其卒王霸。由是观之,何遽不为福乎?”
吴既赦越,越王句践反国,乃苦身焦思,置胆於坐,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女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厚遇宾客,振贫吊死,”与百姓同其劳。欲使范蠡治国政,蠡对曰:“兵甲之事,种不如蠡;填抚国家,亲附百姓,蠡不如种。”於是举国政属大夫种,而使范蠡与大夫柘稽行成,为质於吴。二岁而吴归蠡。
句践自会稽归七年,拊循其士民,欲用以报吴。大夫逢同谏曰:“国新流亡,今乃复殷给,缮饰备利,吴必惧,惧则难必至。且鸷鸟之击也,必匿其形。今夫吴兵加齐、晋,怨深於楚、越,名高天下,实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为越计,莫若结齐,亲楚,附晋,以厚吴。吴之志广,必轻战。是我连其权,三国伐之,越承其弊,可克也。”句践曰:“善。”
居二年,吴王将伐齐。子胥谏曰:“未可。臣闻句践食不重味,与百姓同苦乐。此人不死,必为国患。吴有越,腹心之疾,齐与吴,疥甪也。原王释齐先越。”吴王弗听,遂伐齐,败之艾陵,虏齐高、国以归。让子胥。子胥曰:“王毋喜!”王怒,子胥欲自杀,王闻而止之。越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试尝之贷粟,以卜其事。”请贷,吴王欲与,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越乃私喜。子胥言曰:“王不听谏,後三年吴其墟乎!”太宰嚭闻之,乃数与子胥争越议,因谗子胥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其父兄不顾,安能顾王?王前欲伐齐,员彊谏,已而有功,用是反怨王。王不备伍员,员必为乱。”与逢同共谋,谗之王。王始不从,乃使子胥於齐,闻其讬子於鲍氏,王乃大怒,曰:“伍员果欺寡人!”役反,使人赐子胥属镂剑以自杀。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若初欲分吴国半予我,我不受,已,今若反以谗诛我。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独立!”报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兵入也!”於是吴任嚭政。
居三年,句践召范蠡曰:“吴已杀子胥,导谀者众,可乎?”对曰:“未可。”
至明年春,吴王北会诸侯於黄池,吴国精兵从王,惟独老弱与太子留守。句践复问范蠡,蠡曰“可矣”。乃发习流二千人,教士四万人,君子六千人,诸御千人,伐吴。吴师败,遂杀吴太子。吴告急於王,王方会诸侯於黄池,惧天下闻之,乃祕之。吴王已盟黄池,乃使人厚礼以请成越。越自度亦未能灭吴,乃与吴平。
其後四年,越复伐吴。吴士民罢弊,轻锐尽死於齐、晋。而越大破吴,因而留围之三年,吴师败,越遂复栖吴王於姑苏之山。吴王使公孙雄肉袒膝行而前,请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异日尝得罪於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王成以归。今君王举玉趾而诛孤臣,孤臣惟命是听,意者亦欲如会稽之赦孤臣之罪乎?”句践不忍,欲许之。范蠡曰:“会稽之事,天以越赐吴,吴不取。今天以吴赐越,越其可逆天乎?且夫君王蚤朝晏罢,非为吴邪?谋之二十二年,一旦而弃之,可乎?且夫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伐柯者其则不远’,君忘会稽之戹乎?”句践曰:“吾欲听子言,吾不忍其使者。”范蠡乃鼓进兵,曰:“王已属政於执事,使者去,不者且得罪。”吴使者泣而去。句践怜之,乃使人谓吴王曰:“吾置王甬东,君百家。”吴王谢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杀。乃蔽其面,曰:“吾无面以见子胥也!”越王乃葬吴王而诛太宰嚭。
句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於徐州,致贡於周。周元王使人赐句践胙,命为伯。句践已去,渡淮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於宋,与鲁泗东方百里。当是时,越兵横行於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
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种见书,称病不朝。人或谗种且作乱,越王乃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种遂自杀。
句践卒,子王鼫与立。王鼫与卒,子王不寿立。王不寿卒,子王翁立。王翁卒,子王翳立。王翳卒,子王之侯立。王之侯卒,子王无彊立。
王无彊时,越兴师北伐齐,西伐楚,与中国争彊。当楚威王之时,越北伐齐,齐威王使人说越王曰:“越不伐楚,大不王,小不伯。图越之所为不伐楚者,为不得晋也。韩、魏固不攻楚。韩之攻楚,覆其军,杀其将,则叶、阳翟危;魏亦覆其军,杀其将,则陈、上蔡不安。故二晋之事越也,不至於覆军杀将,马汗之力不效。所重於得晋者何也?”越王曰:“所求於晋者,不至顿刃接兵,而况于攻城围邑乎?原魏以聚大梁之下,原齐之试兵南阳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则方城之外不南,淮、泗之间不东,商、於、析、郦、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以备秦,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则齐、秦、韩、魏得志於楚也,是二晋不战分地,不耕而穫之。不此之为,而顿刃於河山之间以为齐秦用,所待者如此其失计,柰何其以此王也!”齐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贵其用智之如目,见豪毛而不见其睫也。今王知晋之失计,而不自知越之过,是目论也。王所待於晋者,非有马汗之力也,又非可与合军连和也,将待之以分楚众也。今楚众已分,何待於晋?”越王曰:“柰何?”曰:“楚三大夫张九军,北围曲沃、於中,以至无假之关者三千七百里,景翠之军北聚鲁、齐、南阳,分有大此者乎?且王之所求者,斗晋楚也;晋楚不斗,越兵不起,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此时不攻楚,臣以是知越大不王,小不伯。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竟泽陵,楚之材也。越窥兵通无假之关,此四邑者不上贡事於郢矣。臣闻之,图王不王,其敝可以伯。然而不伯者,王道失也。故原大王之转攻楚也。” 於是越遂释齐而伐楚。楚威王兴兵而伐之,大败越,杀王无彊,尽取故吴地至浙江,北破齐於徐州。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滨於江南海上,服朝於楚。
後七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汉高帝复以摇为越王,以奉越後。东越,闽君,皆其後也。 范蠡事越王句践,既苦身戮力,与句践深谋二十馀年,竟灭吴,报会稽之耻,北渡兵於淮以临齐、晋,号令中国,以尊周室,句践以霸,而范蠡称上将军。还反国,范蠡以为大名之下,难以久居,且句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为书辞句践曰:“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於会稽,所以不死,为此事也。今既以雪耻,臣请从会稽之诛。”句践曰:“孤将与子分国而有之。不然,将加诛于子。”范蠡曰:“君行令,臣行意。”乃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终不反。於是句践表会稽山以为范蠡奉邑。
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产。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齐人闻其贤,以为相。范蠡喟然叹曰:“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乃归相印,尽散其财,以分与知友乡党,而怀其重宝,间行以去,止于陶,以为此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为生可以致富矣。於是自谓陶硃公。复约要父子耕畜,废居,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天下称陶硃公。 硃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及壮,而硃公中男杀人,囚於楚。硃公曰:“杀人而死,职也。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於市。”告其少子往视之。乃装黄金千溢,置褐器中,载以一牛车。且遣其少子,硃公长男固请欲行,硃公不听。长男曰:“家有长子曰家督,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遗少弟,是吾不肖。”欲自杀。其母为言曰:“今遣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长男,柰何?”硃公不得已而遣长子,为一封书遗故所善庄生。曰:“至则进千金于庄生所,听其所为,慎无与争事。”长男既行,亦自私赍数百金。
至楚,庄生家负郭,披藜藋到门,居甚贫。然长男发书进千金,如其父言。庄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问所以然。”长男既去,不过庄生而私留,以其私赍献遗楚国贵人用事者。
庄生虽居穷阎,然以廉直闻於国,自楚王以下皆师尊之。及硃公进金,非有意受也,欲以成事後复归之以为信耳。故金至,谓其妇曰:“此硃公之金。有如病不宿诫,後复归,勿动。”而硃公长男不知其意,以为殊无短长也。
庄生间时入见楚王,言“某星宿某,此则害於楚”。楚王素信庄生,曰:“今为柰何?”庄生曰:“独以德为可以除之。”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将行之。”王乃使使者封三钱之府。楚贵人惊告硃公长男曰:“王且赦。”曰:“何以也?”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钱之府。昨暮王使使封之。”硃公长男以为赦,弟固当出也,重千金虚弃庄生,无所为也,乃复见庄生。庄生惊曰:“若不去邪?”长男曰:“固未也。初为事弟,弟今议自赦,故辞生去。”庄生知其意欲复得其金,曰:“若自入室取金。”长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独自欢幸。
庄生羞为兒子所卖,乃入见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王言欲以修德报之。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硃公之子杀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钱赂王左右,故王非能恤楚国而赦,乃以硃公子故也。”楚王大怒曰:“寡人虽不德耳,柰何以硃公之子故而施惠乎!”令论杀硃公子,明日遂下赦令。硃公长男竟持其弟丧归。
至,其母及邑人尽哀之,唯硃公独笑,曰:“吾固知必杀其弟也!彼非不爱其弟,顾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与我俱,见苦,为生难,故重弃财。至如少弟者,生而见我富,乘坚驱良逐狡兔,岂知财所从来,故轻弃之,非所惜吝。前日吾所为欲遣少子,固为其能弃财故也。而长者不能,故卒以杀其弟,事之理也,无足悲者。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故范蠡三徙,成名於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卒老死于陶,故世传曰陶硃公。
太史公曰:禹之功大矣,渐九川,定九州,至于今诸夏艾安。及苗裔句践,苦身焦思,终灭彊吴,北观兵中国,以尊周室,号称霸王。句践可不谓贤哉!盖有禹之遗烈焉。范蠡三迁皆有荣名,名垂後世。臣主若此,欲毋显得乎!
越祖少康,至于允常。其子始霸,与吴争彊。槜李之役,阖闾见伤。会稽之耻,句践欲当。种诱以利,蠡悉其良。折节下士,致胆思尝。卒复雠寇,遂殄大邦。後不量力,灭於无彊。
【说明与解析】
关于越国的历史,《吴越春秋》记载说,当年大禹巡行天下,回到大越,登上茅山朝见四方诸侯,封有功,爵有德,死后就葬在这里。至少康时,担心大禹后代香火断绝,便封其庶子于越,号曰:“无余”。贺循《会稽记》说:“少康,其少子号曰于越,越国之称始此。”越国建立后,一直保持着比较落后的生活习俗,很少与中原地区发生联系。直至传到允常时,才与吴国发生了矛盾,并相互攻伐。此时,已是春秋末年了。允常死后,吴王阖庐兴兵伐越,越王句践用敢死之士在阵前自杀的战术,败吴于檇(zuì,醉)李,阖庐被射伤。阖庐死后,吴王夫差败越王勾践于夫椒,并把他围困在会稽山上,句践始有会稽之耻。
越王句践在会稽之困中被吴王赦免回国后,便卧薪尝胆、亲自耕作,委屈求全、礼贤下士,赈浏穷人,悼慰死者,与百姓同甘共苦。作为没有任何制衡、约束的具有最高权力的一国国君,虽说是在受辱后做出的这些举动也是十分难得的。加之,勾践在艰苦奋斗、发奋图强时能虚心征求、听取谋臣们的意见,终于战胜了吴国、扩大了地盘、称霸于诸侯。而卧薪尝胆的精神就成为传统文化的精华流传下来。戏剧家曹禺先生在我国遭受天灾人祸的一九六二年,把卧薪尝胆的句践搬上戏剧舞台,确实起到鼓舞人心、团结全民共度难关的作用。
范蠡是越王勾践的重要谋臣,辅佐句践成就霸业,故太史公以范蠡传附之。在越国最困难的时刻,他事奉越王勤奋不懈、为越王运筹谋划二十余年,终于辅佐越王报仇雪恨、荣登霸主权位。越王表示要与范蠡平分越国。但范蠡目光敏锐、深知“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只宜与之共患难,不宜与之同享乐,终于离开越国、隐姓埋名、吃苦耐劳、辛勤生产、三次搬迁、三次成为豪门富户。相比之下,大夫文种的遭遇就悲惨多了,竟被越王安上“作乱”罪名,赐剑而亡。范蠡可谓贤能之人。做官,能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终使国富民强;理家,能辛苦劳作、惨淡经营终使家产累积数十万,被人们称颂。象范蠡这样能上能下,先官后民、在中国历史上也可谓屈指可数。
范蠡的二子在楚杀人,其父极力营救一段叙写,颇曲折有致。最终未获成功,反而由长子载着弟弟尸首回到家中。家人见此都抱头痛哭,唯范蠡坦然一笑,觉得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文中记叙范蠡的分析判断亦合乎事理。遗憾的是,范蠡智慧超人,不应听之任之,坐而待毙。而“以廉直闻于国,自楚王以下皆师尊之”的庄生也不必与儿辈过于计较,而应大度、宽容些,因为这终归是人命关天、死而不能复生的大事。不过,杀人者抵罪也理所当然。总之,范蠡救子之事确实富有哲理性、戏剧性。因而,也有人认为此节“必好事者为之,非实也”。
越王勾践的祖先是夏禹的后裔,是夏朝少康帝的庶出之子。少康帝的儿子被封在会稽,恭敬地供奉继承着夏禹的祭祀。他们身上刺有花纹,剪短头发,除去草丛,修筑了城邑。二十多代后,传到了允常。允常在位的时候,与吴王阖庐产生怨恨,互相攻伐。允常逝世后,儿子勾践即位,这就是越王。
越王勾践元年(前496),吴王阖庐听说允常逝世,就举兵讨伐越国。越王勾践派遣敢死的勇士向吴军挑战,勇士们排成三行,冲入吴军阵地,大呼着自刎身亡。吴兵看得目瞪口呆,越军趁机袭击了吴军,在檇李大败吴军,射伤吴王阖庐。阖庐在弥留之际告诫儿子夫差说:“千万不能忘记越国。”
三年(前496),勾践听说吴王夫差日夜操练士兵,将报复越国一箭之仇,便打算先发制人,在吴未发兵前去攻打吴。范蠡进谏说:“不行,我听说兵器是凶器,攻战是背德,争先打是事情中最下等的。阴谋去做背德的事,喜爱使用凶器,亲身参与下等事,定会遭到天帝的反对,这样做绝对不利。”越王说:“我已经做出了决定。”于是举兵进军吴国。吴王听到消息后,动用全国精锐部队迎击越军,在夫椒大败越军。越王只聚拢起五千名残兵败将退守会稽。吴王乘胜追击包围了会稽。
越王对范蠡说:“因为没听您的劝告才落到这个地步,那该怎么办呢?”范蠡回答说:“能够完全保住功业的人,必定效法天道的盈而不溢;能够平定倾覆的人,一定懂得人道是崇尚谦卑的;能够节制事理的人,就会遵循地道而因地制宜。现在,您对吴王要谦卑有礼派人给吴王送去优厚的礼物,如果他不答应,您就亲自前往事奉他,把自身也抵押给吴国。”勾践说:“好吧!”于是派大夫种去向吴求和,种跪在地上边向前行边叩头说:“君王的亡国臣民句践让我大胆的告诉您的办事人员:勾践请您允许他做您的奴仆,允许他的妻子做您的侍妾。”吴王将要答应种。子胥对吴王说:“天帝把越国赏赐给吴国,不要答应他。”种回越后,将情况告诉了句践。句践想杀死妻子儿女,焚烧宝器,亲赴疆场拼一死战。种阻止句践说:“吴国的太宰嚭(pī,坯)十分贪婪,我们可以用重财诱惑他,请您允许我暗中去吴通融他。”于是勾践便让种给太宰嚭献上美女珠宝玉器。嚭欣然接受,于是就把大夫种引见给吴王。种叩头说:“希望大王能赦免句践的罪过,我们越国将把世传的宝器全部送给您。万一不能侥幸得到赦免,勾践将把妻子儿女全部杀死,烧毁宝器,率领他的五千名士兵与您决一死战,您也将付出相当的代价。”太宰嚭借机劝说吴王:“越王已经服服贴贴地当了臣子,如果赦免了他,将对我国有利。”吴王又要答应种。子胥又进谏说:“今天不灭亡越国,必定后悔莫及。句践是贤明的君主,大夫种、范蠡都是贤能的大臣,如果句践能够返回越国,必将作乱。”吴王不听子胥的谏言,终于赦免了越王,撤军回国。
勾践被困在会稽时,曾喟(kuì,溃)然叹息说:“我将在此了结一生吗?”种说:“商汤被囚禁在夏台,周文王被围困在羑(yǒu,有)里,晋国重耳逃到翟,齐国小白逃到莒,他们都终于称王称霸天下。由此观之,我们今日的处境何尝不可能成为福分呢?”
吴王赦免了越王,勾践回国后,深思熟虑,苦心经营,把苦胆挂到座位上,坐卧即能仰头尝尝苦胆,饮食也尝尝苦胆。还说:“你忘记会稽的耻辱了吗?”他亲身耕作,夫人亲手织布,吃饭从未有荤菜。从不穿有两层华丽的衣服,对贤人彬彬有礼,能委屈求全,招待宾客热情城恳,能救济穷人,悼慰死者,与百姓共同劳作。越王想让范蠡管理国家政务,范蠡回答说:“用兵打仗之事,种不如我;镇定安抚国家,让百姓亲近归附,我不如种。”于是把国家政务委托给大夫种,让范蠡和大夫柘稽求和,到吴国作人质。两年后吴国才让范蠡回国。
勾践从会稽回国后七年,始终抚慰自己的士兵百姓,想以此报仇吴国。大夫逢(páng,旁)同进谏说:“国家刚刚流亡,今天才又殷实富裕,如果我们整顿军备,吴国一定惧怕,它惧怕,灾难必然降临。再说,凶猛的大鸟袭击目标时,一定先隐藏起来。现在,吴军压在齐、晋国境上,对楚、越有深仇大恨,在天下虽名声显赫,实际危害周王室。吴缺乏道德而功劳不少,一定骄横狂妄。真为越国着想的话,那越国不如结交齐国,亲近楚国,归附晋国,厚待吴国。吴国志向高远,对待战争一定很轻视,这样我国可以联络三国的势力,让三国攻打吴国,越国便趁它的疲惫可以攻克它了。”勾践说:“好。”
过了两年,吴王将要讨伐齐国。子胥进谏说:“不行。我听说句践吃从不炒两样好菜,与百姓同甘共苦。此人不死,一定成为我国的忧患。吴国有了越国,那是心腹之患,而齐对吴来说,只象一块疥癣。希望君王放弃攻齐,先伐越国。”吴王不听,就出兵攻打齐国,在艾陵大败齐军,俘虏了齐国的高、国氏回吴。吴王责备子胥,子胥说:“您不要太高兴!”吴王很生气,子胥想自杀,吴王听到制止了他。越国大夫种说:“我观察吴王当政太骄横了,请您允许我试探一下,向他借粮,来揣度一下吴王对越国的态度。”种向吴王请求借粮。吴王想借予,子胥建议不借,吴王还是借给越了,越王暗中十分喜悦。子胥说:“君王不听我的劝谏,再过三年吴国将成为一片废墟!”太宰嚭听到这话后,就多次与子胥争论对付越国的计策,借机诽谤子胥说:“伍员表面忠厚,实际很残忍,他连自己的父兄都不顾惜,怎么能顾惜君王呢?君王上次想攻打齐国,伍员强劲地进谏,后来您作战有功,他反而因此怨恨您。您不防备他,他一定作乱。”嚭还和逢共同谋划,在君王面前再三再四诽谤子胥。君王开始也不听信谗言,于是就派子胥出使齐国,听说子胥把儿子委托给鲍氏,君王才大怒,说:“伍员果真欺骗我!”子胥出使齐回国后,吴王就派人赐给子胥一把“属镂”剑让他自杀。子胥大笑道:“我辅佐你的父亲称霸,又拥立你为王,你当初想与我平分吴国,我没接受,事隔不久,今天你反而因谗言杀害我。唉,唉,你一个人绝对不能独自立国!”子胥告诉使者说:“一定取出我的眼睛挂在吴国都城东门上,以便我能亲眼看到越军进入都城”于是吴王重用嚭执掌国政。
过了三年,勾践召见范蠡说:“吴王已杀死了胥,阿谀奉承的人很多,可以攻打吴了吗?”范蠡回答说:“不行。”
到第二年春天,吴王到北部的黄池去会合诸侯,吴国的精锐部队全部跟随吴王赴会了,唯独老弱残兵和太子留守吴都。勾践又问范蠡是否可以进攻吴国。范蠡说:“可以了”。于是派出熟悉水战的士兵两千人,训练有素的士兵四万人,受过良好教育的地位较高的近卫军六千人,各类管理技术军官一千人,攻打吴国。吴军大败,越军还杀死吴国的太子。吴国使者赶快向吴王告急,吴王正在黄池会合诸侯,怕天下人听到这种惨败消息,就坚守秘密。吴王已经在黄池与诸侯订立盟约,就派人带上厚礼请求与越国求和。越王估计自己也不能灭亡吴国,就与吴国讲和了。
这以后四年,越国又攻打吴国。吴国军民疲惫不堪,精锐士兵都在与齐、晋之战中死亡。所以越国大败了吴军,因而包围吴都三年,吴军失败,越国就又把吴王围困在姑苏山上。吴王派公孙雄脱去上衣露出胳膊跪着向前行,请求与越王讲和说:“孤立无助的臣子夫差冒昧地表露自己的心愿,从前我曾在会稽得罪您,我不敢违背您的命令,如能够与您讲和,就撤军回国了。今天您投玉足前来惩罚孤臣,我对您将唯命是听,但我私下的心意是希望象会稽山对您那样赦免我夫差的罪过吧!”勾践不忍心,想答应吴王。范蠡说:“会稽的事,是上天把越国赐给吴国,吴国不要。今天是上天把吴国赐给越国了,越国难道可以违背天命吗?再说君王早上朝晚罢朝,不是因为吴国吗?谋划伐吴已二十二年了,一旦放弃,行吗?且上天赐予您却不要,那反而要受到处罚。'用斧头砍伐木材做斧柄,斧柄的样子就在身边。’忘记会稽的苦难了吗?”勾践说:“我想听从您的建议,但我不忍心他的使者。”范蠡就鸣鼓进军,说:“君王已经把政务委托给我了,吴国使者赶快离去,否则将要对不起你了。”吴国使者伤心地哭着走了。勾践怜悯他,就派人对吴王说:“我安置您到甬东!统治一百家。”吴王推辞说:“我已经老了,不能侍奉您了!”说完便自杀身亡,自尽时遮住自己的面孔说:“我没脸面见到子胥!”越王安葬了吴王,杀死了太宰嚭。
勾践平定了吴国后,就出兵向北渡过黄河,在徐州与齐、晋诸侯会合,向周王室进献贡品。周元王派人赏赐祭祀肉给句践,称他为“伯”。句践离开徐州,渡过淮河南下,把淮河流域送给楚国,把吴国侵占宋国的土地归还给宋国。把泗水以东方圆百里的土地给了鲁国。当时,越军在长江、淮河以东畅行无阻,诸侯们都来庆贺,越王号称霸王。
范蠡于是离开了越王,从齐国给大夫种发来一封信。信中说:“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是长颈鸟嘴,只可以与之共患难,不可以与之共享乐,你为何不离去?”种看过信后,声称有病不再上朝。有人中伤种将要作乱,越王就赏赐给种一把剑说:“你教给我攻伐吴国的七条计策,我只采用三条就打败了吴国,那四条还在你那里,你替我去到先王面前尝试一下那四条吧!”种于是自杀身亡。
勾践逝世,儿子王要鼫(shí,石)与即位。王鼫与逝世,儿子王不寿即位。王不寿逝世,儿子王翁即位。王翁逝世,儿子王翳即位。王翳逝世,儿子王之侯即位,王之侯逝世,儿子王无强即位。
无强时,越国发兵向北攻打齐国,向西攻打楚国,与中原各国争胜。在楚威王的时候,越国攻打齐国,齐威王派人劝说越王说:“越国不攻打楚国,从大处说不能称王,从小处说不能称霸。估计越国不攻楚国的原因,是因为得不到韩、魏两国的支持。韩、魏本来就不攻打楚国。韩国如攻打楚国,它的军队就会覆灭,将领就会被杀,那么叶、阳翟就危险;魏国如攻打楚国也如此,军队覆灭、将领被杀,陈、上蔡都不安定。所以韩、魏事奉越国,就不至于军队覆灭、将领被杀,汗马之劳也就不会显现,您为什么重视得到韩、魏的支持呢?”越王说:“我所要求韩魏的,并非是与楚军短兵相接、你死我活地斗,何况攻城围邑呢?我希望魏军聚集在大梁城下,齐军在南阳、莒练兵,聚结在常、郯边界,那么方城以外的楚军不再南下,淮、泗之间的楚军不再向东,商、於、析、郦、宗胡等地即中原通路西部地区的楚军不足以防备秦国,江南、泗上的楚军不足以抵御越国了。那么,齐、秦、韩、魏四国就可以在楚国实现自己的愿望,这样,韩、魏无须作战就能扩大疆土,无须耕种就能收获。z现在,韩魏不这样做,却在黄河、华山之间互相攻伐,而为齐国和秦国所利用。所期待的韩魏如此失策,怎么能依靠他们称王呢!”齐国使者说:“越国没有灭亡太侥幸了!我不看重他们使用智谋,因为那智谋就好象眼睛一样,虽然能见到毫毛却见不到自己的睫毛。今天君王知道韩魏失策了,却不知道自己的过错,这就是刚才比方的'能见到毫毛却看不到自己睫毛的眼睛’之论了。君王所期望于韩魏的,并非是要他们的汗马功劳,也并非是与韩、魏联军联合,而是分散楚军的兵力。现在,楚军兵力已分散了,何必有求于韩魏呢?”越王说:“怎么办?”使者说:“楚国三个大夫已分率所有军队,向北包围了曲沃、於中,直到无假关,战线总长为三千七百里,景翠的军队聚结到北部的鲁国、齐国、南阳,兵力还有超过这种分散的吗?况且君王所要求的是使晋、楚争斗;晋、楚不斗,越国不出兵,这就只知两个五却不知十了。这时不攻打楚国,我因此判断越王从大处说不想称王,从小处说不想称霸。再说,雠(chóu,仇)、庞、长沙是楚国盛产粮食的地区,竟泽陵是楚国盛产木材的地区。越国出兵打通无假关,这四个地方将不能再向郢都进献粮、材了。我听说过,图谋称王却不能称王,尽管如此,还可以称霸。然而不能称霸的,王道也就彻底丧失了。所以恳望您转而攻打楚国。”
于是越国就放弃齐国攻打楚国。楚威王发兵迎击越军,大败越军,杀死无强,把原来吴国一直到浙江的土地全部攻下,北边在徐州大败齐军。越国因此分崩离析,各族子弟们竞争权位,有的称王,有的称君,居住在长江南部的沿海,服服贴贴地向楚国朝贡。
七代后,君位传到闽君摇,他辅佐诸侯推翻了秦朝。汉高帝又恢复摇做了越王,继续越国的奉祀。东越、闽君都是越国的后代。
范蠡事奉越王勾践,辛苦惨淡、勤奋不懈,与勾践运筹谋划二十多年,终于灭亡了吴国,洗雪了会稽的耻辱。越军向北进军淮河,兵临齐、晋边境,号令中原各国,尊崇周室,勾践称霸,范蠡做了上将军。回国后,范蠡以为盛名之下,难以长久,况且句践的为人,可与之同患难,难与之同安乐,写信辞别勾践说:“我听说,君王忧愁臣子就劳苦,君主受辱臣子就该死。过去您在会稽受辱,我之所以未死,是为了报仇雪恨。当今既已雪耻,臣请求您给予我君主在会稽受辱的死罪。”勾践说:“我将和你平分越国。否则,就要加罪于你。”范蠡说:“君主可执行您的命令,臣子仍依从自己的意趣。”于是他打点包装了细软珠宝,与随从从海上乘船离去,始终未再返回越国,勾践为表彰范蠡把会稽山作为他的封邑。
范蠡乘船飘海到了齐国,更名改姓,自称“鸱(chī,吃)夷子皮”,在海边耕作,吃苦耐劳,努力生产,父子合力治理产业。住了不久,积累财产达几十万。齐人听说他贤能,让他做了国相。范蠡叹息道:“住在家里就积累千金财产,做官就达到卿相高位,这是平民百姓能达到的最高地位了。长久享受尊贵的名号,不吉祥。”于是归还了相印,全部发散了自己的家产,送给知音好友同乡邻里,携带着贵重财宝,秘密离去,到陶地住下来。他认为这里是天下的中心,交易买卖的道路通畅,经营生意可以发财致富。于是自称陶朱公。又约定好父子都要耕种畜牧,买进卖出时都等待时机,以获得十分之一的利润。过了不久,家资又积累到万万。天下人都称道陶朱公。
朱公住在陶地,生了小儿子。小儿子成人时,朱公的二儿子杀了人,被楚国拘捕。朱公说:“杀人者抵命,这是常理。可是我听说家有千金的儿子不会被杀在闹市中。”于是告诫小儿子探望二儿子。便打点好一千镒黄金,装在褐色器具中,用一辆牛车载运。将要派小儿子出发办事时,朱公的长子坚决请求去,朱公不同意。长子说:“家里的长子叫家督,现在弟弟犯了罪,父亲不派长子去,却派小弟弟,这说明我是不肖之子。”长子说完想自杀。他的母亲又替他说:“现在派小儿子去,未必能救二儿子命,却先丧失了大儿子,怎么办?”朱公不得已就派了长子,写了一封信要大儿子送给旧日的好友庄生,并对长子说:“到楚国后,要把千金送到庄生家,一切听从他去办理,千万不要与他发生争执。”长子走时,也私自携带子几百镒黄金。
长子到达楚国,看见庄生家靠近楚都外城,披开野草才能到达庄生家门,庄生居住条件十分贫穷。可是长子还是打开信,向庄生进献了千金,完全照父亲所嘱做的。庄生说:“你可以赶快离去了,千万不要留在此地!等弟弟释放后,不要问原因。”长子已经离去,不再探望庄生,但私自留在了楚国,把自己携带的黄金送给了楚国主事的达官贵人。
庄生虽然住在穷乡陋巷,可是由于廉洁正直在楚国很闻名,从楚王以下无不尊奉他为老师。朱公献上黄金,他并非有心收下,只是想事成之后再归还给朱公以示讲信用。所以黄金送来后,他对妻子说:“这是朱公的钱财,以后再如数归还朱公,但哪一天归还却不得而知,这就如同自己哪一天生病也不能事先告知别人一样,千万不要动用。”但朱公长子不知庄生的意思,以为财产送给庄生不会起什么作用。
庄生乘便入宫会见楚王,说:“某星宿移到某处,这将对楚国有危害。”楚王平时十分信任庄生,就问:“现在怎么办?”庄生说:“只有实行仁义道德才可以免除灾害。”楚王说:“您不用多说了,我将照办。”楚王就派使者查封贮藏三钱的仓库。楚国达官贵人吃惊地告诉朱公长子说:“楚王将要实行大赦。”长子问:“怎么见得呢?”贵人说:“每当楚王大赦时,常常先查封贮藏三钱的仓库。昨晚楚王已派使者查封了。”朱公长子认为既然大赦,弟弟自然可以释放了,一千镒黄金等于虚掷庄生处,没有发挥作用,于是又去见庄生。庄生惊奇地问:“你没离开吗?”长子说:“始终没离开。当初我为弟弟一事来,今天楚国正商议大赦,弟弟自然得到释放,所以我特意来向您告辞。”庄生知道他的意思是想拿回黄金,说:“你自己到房间里去取黄金吧。”大儿子便入室取走黄金离开庄生,私自庆幸黄金失而复得。
庄生被小儿辈出卖深感羞耻,就又入宫会见楚王说:“我上次所说的某星宿的事,您说想用做好事来回报它。现在,我在外面听路人都说陶地富翁朱公的儿子杀人后被楚囚禁,他家派人拿出很多金钱贿赂楚王左右的人,所以君王并非体恤楚国人而实行大赦,却是因为朱公儿子才大赦的。”楚王大怒道:“我虽然无德,怎么会因为朱公的儿子布施恩惠呢!”就下令先杀掉朱公儿子,第二天才下达赦免的诏令。朱公长子竟然携带弟弟尸体回家了。
回到家后,母亲和乡邻们都十分悲痛,只有朱公笑着说:“我本来就知道长子一定救不了弟弟!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弟弟,只是有所不能忍心放弃的。他年幼就与我生活在一起,经受过各种辛苦,知道为生的艰难,所以把钱财看得很重,不敢轻易花钱。至于小弟弟呢,一生下来就看到我十分富有,乘坐上等车,驱驾千里马,到郊外去打猎,哪里知道钱财从何处来,所以把钱财看得极轻,弃之也毫不吝惜。原来我打算让小儿子去,本来因为他舍得弃财,但长子不能弃财,所以终于害了自己的弟弟,这很合乎事理,不值得悲痛。我本来日日夜夜盼的就是二儿子的尸首送回来。”
范蠡曾经三次搬家,驰名天下,他不是随意离开某处,他住在哪儿就在哪儿成名。最后老死在陶地,所以世人相传叫他陶朱公。
太史公说:夏禹的功劳很大,疏导了九条大河,安定了九州大地,一直到今天,整个九州都平安无事。到了他的后裔句践,辛苦劳作,深谋远思,终于灭亡了强大的吴国,向北进军中原,尊奉周室,号称霸王。能说句不贤能吗!这大概也有夏禹的遗风吧。范蠡三次搬家都留下荣耀的名声,并永垂后世。臣子君主能做到这样,想不显赫可能吗?
越王句践,其先禹之苗裔,而夏后帝少康之庶子也。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①,披草莱而邑焉②。后二十余世③,至于允常。允常之时,与吴王阖庐战而相怨伐。允常卒,子句践立,是为越王。
元年,吴王阖庐闻允常死,乃兴师伐越。越王句践使死士挑战④,三行⑤,至吴陈⑥,呼而自刭。吴师观之,越因袭击吴师,吴败于嚭李,射伤吴王阖庐,阖庐且死,告其子夫差曰:“必毋忘越。”
①文身:在身上刺画花纹。断发:剪短头发。 ②披:开辟。莱:野草。③二十余世:《吴越春秋》作十世。 ④据《左传·定公十四年》载:“吴伐越,越子句践御之,陈于嚭李。句践患吴之整也,使死士再禽焉,不动,使罪人三行,属剑于颈,而辞曰:'二君有治,臣奸旗鼓。不敏于君之行前,不敢逃刑,敢归死。’遂自刭也。”可见,死士之往禽与罪人之战两事也,此混并之。死士:勇战之士。 ⑤三行:排成三行。 ⑥陈:通“阵”。
三年,句践闻吴王夫差日夜勒兵①,且以报越,越欲先吴未发往伐之。范蠡谏曰:“不可,臣闻兵者凶器也,战者逆德也,争者事之末也。阴谋逆德,好用凶器,试身于所末,上帝禁之,行者不利。”越王曰:“吾已决之矣。”遂兴师。吴王闻之,悉发精兵击越,败之夫椒。越王乃以余兵五千人保栖于会稽②。吴王追而围之。
①勒:约束,统帅。②保栖:守卫居住。
越王谓范蠡曰:“以不听子故至于此,为之奈何?”蠡对曰:“持满者与天①,定倾者与人②,节事者以地③。卑辞厚礼以遗之④,不许,而身与之市。”句践曰:“诺。”乃令大夫种行成于吴⑤,膝行顿首曰:“君王亡臣句践使陪臣种敢告下执事⑥:句践请为臣,妻为妾。”吴王将许之。子胥言于吴王曰:“天以越赐吴,勿许也。”种还,以报句践。句践欲杀妻子,燔宝器,触战以死⑦。种止句践曰:“夫吴太宰嚭贪,可诱以利,请间行言之⑧。”于是句践乃以美女宝器令种间献吴太宰嚭⑨。嚭受,乃见大夫种于吴王⑩。种顿首言曰:“愿大王赦句践之罪,尽入其宝器。不幸不赦,句践将尽杀其妻子,燔其宝器,悉五千人触战必有当也(11)。”嚭因说吴王曰(12):“越以服为臣(13),若将赦之,此国之利也。”吴王将许之。子胥进谏曰:“今不灭越,后必悔之。句践贤君,种、蠡良臣,若反国(14),将为乱。”吴王弗听,卒赦越,罢兵而归。
①持满:谓处在盛满的地全。与天:天与。得到天的保佑。②定倾:平定危难。与人:得到人的帮助。 ③以地:得到地利。《国语·越语》“以”作“与”,义同。 ④遗:赠送。⑤行成:求和。 ⑥下执事:指待从左右供使令的人。 ⑦触战:拼一死战。 ⑧间行:潜行,从小路走。 ⑨间献:暗中进献。 ⑩见:推荐,介绍。 (11)有当:有相当的代价。(12)说:劝说。 (13)以:通“已”。 (14)反:通“返”
句践之困会稽也,喟然叹曰:“吾终于此乎?”种曰:“汤系夏台①,文王囚羑里,晋重耳奔翟②,齐小白奔莒,其卒王霸。由是观之,何遽不为福乎?”
吴既赦越,越王句践反国,乃苦身焦里,置胆于坐③,坐卧即仰胆,饮食亦尝胆也。曰:“女忘会稽之耻邪?”身自耕作,夫人自织,食不加肉,衣不重采,折节下贤人④,厚遇宾客,振贫吊死⑤,与百姓同其劳。欲使蠡治国政,蠡对曰:“兵甲之事,种不如蠡;填抚国家⑥,亲附百姓,蠡不如种。”于是举国政属大夫种⑦,而使范蠡与大夫柘稽行成,为质于吴。二岁而吴归蠡⑧。
①系:拘囚。 ②翟:通“狄”。 ③坐:通“座”。座位。 ④折节:屈已下人。 ⑤振:救济。 ⑥填(zhèn,镇)抚:镇定安抚。 ⑦属:通“嘱”。委托。 ⑧《国语》、《韩子》、《越绝书》、《吴越春秋》皆言句践与范蠡亲身入臣于吴,三年遣归。与此不同。
句践自会稽归七年,拊循其士民①,欲用以报吴。大夫逢同谏曰:“国新流亡,今乃复殷给②,缮饰备利③,吴必惧,惧则难必至。且鸷鸟之击也,必匿其形④。今天吴兵加齐、晋,怨深于楚、越,名高天下,实害周室,德少而功多,必淫自矜。为越计,莫若结齐,亲楚,附晋,以厚吴。吴之志广,必轻战。是我连其权,三国伐之,越承其憋⑤,可克也。”句践曰:“善。”
①拊循:安抚,抚慰。 ②殷给:富足。 ③备利:指备战。 ④必匿其形:指鸷鸟将击,卑飞敛翼。 ⑤承:通“乘”。
居二年,吴王将伐齐。子胥谏曰:“未可,臣闻句践食不重味,与百姓同苦乐。此人不死,必为国患。吴有越,腹心之疾,齐与吴,疥也①。愿王释齐先越。”吴王弗听,遂伐齐,败之艾陵,虏齐高、国以归。让子胥。子胥曰:“王毋喜!”王怒,子胥欲自杀,王闻而止之。越大夫种曰:“臣观吴王政骄矣,请试尝之贷粟,以卜其事。”请贷,吴王欲与,子胥谏勿与,王遂与之,越乃私喜。子胥言曰:“王不听谏,后三年吴其墟乎!”太宰嚭闻之,乃数与子胥争越议②,因谗子胥曰:“伍员貌忠而实忍人③,其父兄不顾④,安能顾王?王前欲伐齐,员强谏,已而有功,用是反怨王。王不备伍员,员必为乱。”与逢同共谋,谗之王。王始不从,乃使子胥于齐,闻其托子于鲍氏,五乃大怒,曰:“伍员果欺寡人!”役反,使人赐子胥属镂剑以自杀⑤。子胥大笑曰:“我令而父霸,我又立若⑥,若初欲分吴国半与我,我不受,已,今若反以谗诛我。嗟乎,嗟乎,一人固不能独立!”报使者曰:“必取吾眼置吴东门,以观越兵入也⑦!”于是吴任嚭政。
①疥(xiǎn,显):犹“疥癣”,此病于体外,不比“腹心之疾”,喻小毛病,小祸患。 ②数(shuò,朔):屡次。 ③忍人:残忍之人。 ④其父兄不顾:其父伍奢,其兄伍尚为楚平王杀害。详见《楚世家》。 ⑤属镂:剑名。⑥若:你。 ⑦《国语·吴语》载:子胥“遂自杀。将死,曰:'以悬吾目于东门,以见越之入,吴国之亡也。’王愠曰:'孤不使大夫得有见也。’乃使取申胥之尸,盛以鸱(皮制的口袋),而投之于江。”
居三年①,句践召范蠡曰:“吴已杀子胥,导谀者众②,要乎?”对曰:“未可”。
至明年春,吴王北会诸侯于也,吴国精兵从王,惟独老弱与太子留守。句践复问范蠡,蠡曰“可矣”。乃发习流二千人③,教士四万人④,君子六千人⑤,诸御千人⑥,伐吴。吴师败,遂杀吴太子。吴告急于王,王方会诸侯于黄池,惧天下闻之,乃秘之。吴王已盟黄池,乃使人厚礼以表成越。越自度亦未能灭吴,乃与吴平⑦。
①居三年:《疏证》曰:“当作'居二年’”。 ②导谀:谄谀之人。 ③习流:熟习水流,即熟练的水兵。 ④教士:受过训练的土兵。 ⑤君子:君王亲近有恩的禁卫军。 ⑥诸御:在军中有职掌的军官。 ⑦平:讲和。
其后四年,越复伐吴。吴士民罢弊①,轻锐尽死于齐、晋。而越大破吴,因而留围之三年,吴师败,越遂复栖吴王于姑苏之山。吴王公孙雄肉袒膝行而前,请成越王曰:“孤臣夫差敢布腹心②,异日尝得罪于会稽,夫差不敢逆命,得与君王成以归。今君王举玉趾而诛孤臣,孤臣唯命是听,意者亦欲如会稽之赦孤臣之罪乎?”句践不忍,欲许之。范蠡曰:“会稽之事,天以越赐吴,吴不取。今天以吴赐越,越其可逆天乎?且夫君王蚤朝晏罢③,非为吴邪?谋之二十二年,一旦而弃之,可乎?且夫天与弗取,反受其咎。'伐柯者其则不远④,君忘会稽之厄乎⑤?”句践曰:“吾欲听子言,吾不忍其使者。”范蠡乃鼓进兵,曰:“王已属政于执事⑥,使者去,不者且得罪⑦。”吴使者泣而去。句践怜之,乃使入谓吴王曰:“吾置王甬东,君百家⑧。”吴王谢曰:“吾老矣,不能事君王!”遂自杀。乃蔽其面,曰:“吾无面以见子胥也!”越王乃葬吴王而诛太宰嚭。
①罢:通“疲”。 ②布:陈述。 ③蚤朝晏罢:意谓越王操劳国事,奋发图强。蚤:通“早”。晏,晚。 ④伐柯者其则不远:《诗经·豳(bīn,宾)风·伐柯》中有“伐柯伐柯,其则不远”句。意思是说,用斧头去砍伐木头作斧柄,它的法则不要远求。用在此处的言外之意,即启发越王,不应失去良机灭吴,其理易知。柯,斧柄。则,法则、道理。 ⑤厄:灾难。 ⑥执事:《集解》曰:“执事,蠡自谓也。” ⑦不:通“否”。 ⑧君:统治。
句践已平吴,乃以兵北渡淮,与齐、晋诸侯会于徐州,致贡于周。周元王使人赐句践胙①,命为伯。句践已去。渡淮南,以淮上地与楚,归吴所侵宋地于宋,与鲁泗东方百里。当是时,越兵横行于江、淮东,诸侯毕贺,号称霸王。
范蠡遂去,自齐遣大夫种书曰:“蜚虫尽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种见书,称病不朝。人或谗种且作乱,越王乃赐种剑曰:“子教寡人伐吴七术,寡人用其三而败吴,其四在子,子为我从先王试之。”种遂自杀。
①胙:祭祀用的肉。②蜚:通“飞”。
句践卒,子王鼫与立。王鼫与卒,子王不寿立。王不寿卒,子王翁立。王翁卒,子王翳立。子王之侯位。王之侯卒,子王无强立。
王无强时,越兴师北伐齐,西伐楚,与中国争强,当楚威王之时,越北伐齐,齐威王使人说越王曰①:“越不伐楚,大不王②,”小不伯③。图越之所为不伐楚者④,为不得晋也⑤。韩、魏固不攻楚。韩之攻楚,覆其军,杀其将,则叶、阳翟危;魏亦覆其军,杀其将,则陈、上蔡不安。故二晋之事越也,不至于覆军杀将,马汗之力不效⑥。所重于得晋者何也?”越王曰:“所求于晋者,不至顿刃接兵⑦,而况于攻城围邑乎?愿魏以聚大梁之下,愿齐之试兵南阳莒地,以聚常、郯之境,则方城之外不南,淮、泗之间不东,商、於、析、郦、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以备秦,江南、泗上不足以待越矣⑧。则齐、秦、韩、魏得志于楚也,是二晋不战而分地,不耕而获之。不此之为,而顿刃于河山之间以为齐秦用,所待者如此其失计,奈何其以此王也!”齐使者曰:“幸也越之不亡也!吾不贵其用智之如目,见毫毛而不见其睫也。今王知晋之失计,而不自知越之过,是目论也⑨。王所待于晋者,非有马汗之力也,又非可与合军连和也,将待之以分楚众也。今楚众已分,何待于晋?”越王曰:“奈何?”曰:“楚三大夫张九军⑩,北围曲沃、於中,以至无假之关者三千七百里,景翠之军北聚鲁、齐、南阳,分有大此者乎(11)?且王之所求者,斗晋楚也;晋楚不斗,越兵不起,是知二五而不知十也。此时不攻楚,臣以是知越大不王。小不伯。复雠、庞、长沙,楚之粟也;竟泽陵,楚之材也。越窥兵通无假之关,此四邑者不上贡事于郢矣(12)。臣闻之,图王不王,其敝可以伯(13)。然而不伯者,王道失也(14)。故愿大王之转攻楚也。”
①齐威王:据梁玉绳《史记志疑》云:楚威不与齐威同时,当作“齐宣王。” ②王:称王。 ③伯:通“霸”。称霸。④图:谋算。 ⑤晋,此时晋已分为韩、魏、赵三国,此处的晋指代韩、魏两国。⑥效:《集解》云:“效犹见也。” ⑦顿刃:指作战。 ⑧待:抵御、防备。 ⑨目论:《索隐》曰:“言越王知晋之失,不自觉越之过,犹人眼能见毫毛而自不见其睫,故谓之目论也。”后亦称浅见为“目论”。 ⑩张:铺开。 (11)分:分散。 (12)不上贡事于郢:不向楚国进贡,即不服从楚国,不属于楚国的意思。 (13)敝:坏,此指不成功。 (14)王道:君主以仁义治天下的政策。
于是越遂释齐而伐楚。楚威王兴兵而伐之,大败越,杀王无强,尽取故吴地至浙江,北破齐于徐州。而越以此散,诸族子争立,或为王,或为君,宾于江南海上,服朝于楚①。
后七世,至闽君摇,佐诸侯平秦②。汉高帝复以摇为越王,以奉越后。东越、闽君,皆其后也。
①服:服从。朝:朝见。 ②佐:帮助。
范蠡事越王句践,既苦身戮力①,与句践深谋二十余年,竟灭吴,报会稽之耻,北渡兵于淮以临齐、晋②,号令中国③,以尊周室,句践以霸,而范蠡称上将军④。还反国,范蠡以为大名天下,难以久居,且句践为人可与同患,难与处安,为书辞句践曰⑤:“臣闻主忧臣劳,主辱臣死。昔者君王辱于会稽,所以不死,为此事也。今既以雪耻,臣请从会稽之诛。”句趾曰:“孤将与子分国而有之。不然,将加诛于子。”范蠡曰:“君行令,臣行意。”乃装其轻宝珠玉,自与其私徒属乘舟浮海以行,终不反。于是句践表会稽山以为范蠡奉邑⑥。
①戮力:并力,尽力。 ②临:靠近,此指进逼。 ③号令:发号施令。 ④上将军:古天子将兵称上将军。战国时也有因军功卓著之将领号上将军者。 ⑤辞:辞别、告别。此指辞职。 ⑥据梁玉绳《史记志疑》云:蠡已去起,何奉邑之有?《国语》云环会稽三百里以为范蠡地,不言奉邑也。表,表彰。奉邑,供给俸禄的封邑。
范蠡浮海出齐,变姓名,自谓鸱夷子皮①,耕于海畔,苦身戮力,父子治产。居无几何,致产数十万。齐人闻其贤,以为相。范蠡喟然叹曰:“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乃归相印,尽散其财,以分与知友乡党②,而怀其重宝,间行以去③,止于陶,以为天下之中,交易有无之路通,为生可以致富矣。于是自谓陶朱公。复约要父子耕畜④,废居⑤,候时转物,逐什一之利。居无何,则致赀累巨万⑥。天下称陶朱公⑦。
①鸱夷子皮:子胥自杀,吴王用鸱夷装了他的尸体,投之于江。范蠡自以为罪同子胥,故用“鸱夷子皮”自谓。 ②乡党:同制以五百家为常,一万二千万百家为乡,后用以泛指乡里。 ③间(jiàn,渐)行:潜行,从小路走。 ④约要:约束,约定。 ⑤废居:指商人见货物价贱则买进,价贵则卖出,以求厚利。废,出卖。居,停蓄。 ⑥赀:通“资”。巨万:《集解》曰:“万万也。” ⑦称:称道,称赞。
朱公居陶,生少子。少子及壮,而朱公中男杀人①,囚于楚。朱公曰:“杀人而死,职也②。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于市③。”告其少子往视之。乃装黄金千溢④,置褐器中⑤,载以一牛车。且遣其少子,朱公长男固请欲行,朱公不听。长男曰:“家有长子曰家督⑥,今弟有罪,大人不遣,乃遣少弟,是吾不肖⑦。”欲自杀。其母为言曰:“今遗少子,未必能生中子也,而先空亡长男,奈何?”朱公不得已而遣长子,为一封书遗固所善庄生。曰:“至则进千金于庄生所,听其所为⑧,慎无与争事⑨。”长男既行,亦自私赍数百金⑩。
①中男:次子。 ②职:常,常理。 ③市:闹市之中。 ④溢:通“镒”。古时金二十两之称。 ⑤褐器:褐色器具。 ⑥家督:旧时长子管理家事,故称长子为“家督”。 ⑦不肖:此处意指不孝之子。 ⑧听:任凭,听任。 ⑨慎:千万。 ⑩赍(jī,基):携带。
至楚,庄生家负郭①,披藜藋到门,居甚贫。然长男发书进千金,如其父方。庄生曰:“可疾去矣,慎毋留!即弟出,勿问所以然。”长男既去,不过庄生而私留②,以其私赍献遗楚国贵人用事者③。
庄生虽居穷阎④,然以廉直闻于国,自楚王以下皆师尊之。及朱公进金,非有意受也,欲以成事后复归之以为信耳⑤。故金至,谓其妇曰:“此朱公之金。有如病不宿诫⑥,后复归,勿动,”而朱公长男不知其意,以为殊无短长也⑦。
庄生间时入见楚王⑧。言“某星宿某⑨,此则害于楚”。楚王素信庄生,曰:“今为奈何?”庄生曰:“独以德为可以除之。”楚王曰:“生休矣,寡人将行之。”王乃使使者封三钱之府⑩。楚贵人惊告朱公长男曰:“王且赦。”曰:“何以也?”曰:“每王且赦,常封三钱之府。昨暮王使使封之。”朱公长男以为赦,弟固当出也,重千金虚弃庄生,无所为也,乃复见庄生。庄生惊曰:“若不去邪?”长男曰:“固未也。初为事弟(11),弟今议自赦,故辞生去。”庄生知其意欲复得其金,曰:“若自入室取金。”长男即自入室取金持去,独自欢幸。
①负郭:靠近城郭。 ②过:访,探望。 ③献遗:赠送。用事者:执政者,当权者。 ④阎:巷门,亦即指里巷。 ⑤信:讲信用。 ⑥病不宿诫:自己哪一天生病不能预先告知别人。 ⑦殊:很。短长:过或不及。意谓效果无法预料。 ⑧间时:适当时机。 ⑨某星宿某:天上某星的位置移到了某处。 ⑩封三钱之府:封闭储存钱币(金、银、铜)的仓库。 (11)事弟:弟弟的事情。
庄生羞为儿子所卖①,乃入见楚王曰:“臣前言某星事,言欲以修德报之。今臣出,道路皆言陶之富人朱公之子杀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钱赂王左右,故王非能恤楚国而赦②,乃以朱公子故也。”楚王大怒曰:“寡人虽不德耳,奈何以朱公之子故而施惠乎!”令论杀朱公子③,明日遂下赦令。朱公长男竟持弟丧归。
至,基母及邑人尽哀之,唯朱公独笑,曰:“吾固知必杀其弟也!彼非不爱其弟,顾有所不能忍者也。是少与我俱。见苦④,为生难,故重弃财。至如少弟者,生而见我富,乘坚驱良逐狡兔⑤,岂知财所从来,故轻弃之,非所惜吝。前日吾所当欲遣少子,固为其能弃财故也。而长者不能,故以杀其弟,事之理也,无足悲者。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
故范蠡三徙⑥,成名于天下,非苟去而已,所止必成名。卒老死于陶,故世传曰陶朱公⑦。
①儿子:小儿辈,此指范蠡长男。 ②恤:体恤,怜悯。 ③论:定罪。 ④见:知道,觉得。 ⑤坚:好车。良:善马。 ⑥三徙:自越徙于齐,又自齐徙于陶。 ⑦世传:世人相传。
太史公曰:禹之功大矣,渐九川①,定九州,至于今诸夏艾安②。及苗裔句践,苦身焦思,终灭强吴,北观兵中国,以尊周室,号称霸王。句践可不谓贤哉,盖有禹之遗烈焉。范蠡三迁皆有荣名,名垂后世。臣主若此,欲毋显得乎!
①渐:疏导2。②艾(yi,亿)安:同“乂安”,谓太平无事,艾,通“乂”,治理。
郑世家原文、注释与翻译
郑桓公友者,周厉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于郑。封三十三岁,百姓皆便爱之。幽王以为司徒。和集周民,周民皆说,河雒之间,人便思之。为司徒一岁,幽王以襃后故,王室治多邪,诸侯或畔之。於是桓公问太史伯曰:“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太史伯对曰:“独雒之东土,河济之南可居。”公曰:“何以?”对曰:“地近虢、郐,虢、郐之君贪而好利,百姓不附。今公为司徒,民皆爱公,公诚请居之,虢、郐之君见公方用事,轻分公地。公诚居之,虢、郐之民皆公之民也。”公曰:“吾欲南之江上,何如?”对曰:“昔祝融为高辛氏火正,其功大矣,而其於周未有兴者,楚其後也。周衰,楚必兴。兴,非郑之利也。”公曰:“吾欲居西方,何如?”对曰:“其民贪而好利,难久居。”公曰:“周衰,何国兴者?”对曰:“齐、秦、晋、楚乎?夫齐,姜姓,伯夷之後也,伯夷佐尧典礼。秦,嬴姓,伯翳之後也,伯翳佐舜怀柔百物。及楚之先,皆尝有功於天下。而周武王克纣後,成王封叔虞于唐,其地阻险,以此有德与周衰并,亦必兴矣。”桓公曰:“善。”於是卒言王,东徙其民雒东,而虢、郐果献十邑,竟国之。 二岁,犬戎杀幽王於骊山下,并杀桓公。郑人共立其子掘突,是为武公。
武公十年,娶申侯女为夫人,曰武姜。生太子寤生,生之难,及生,夫人弗爱。後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爱之。二十七年,武公疾。夫人请公,欲立段为太子,公弗听。是岁,武公卒,寤生立,是为庄公。
庄公元年,封弟段於京,号太叔。祭仲曰:“京大於国,非所以封庶也。”庄公曰:“武姜欲之,我弗敢夺也。”段至京,缮治甲兵,与其母武姜谋袭郑。二十二年,段果袭郑,武姜为内应。庄公发兵伐段,段走。伐京,京人畔段,段出走鄢。鄢溃,段出奔共。於是庄公迁其母武姜於城颍,誓言曰:“不至黄泉,毋相见也。”居岁馀,已悔思母。颍谷之考叔有献於公,公赐食。考叔曰:“臣有母,请君食赐臣母。”庄公曰:“我甚思母,恶负盟,柰何?”考叔曰:“穿地至黄泉,则相见矣。”於是遂从之,见母。 二十四年,宋缪公卒,公子冯奔郑。郑侵周地,取禾。二十五年,卫州吁弑其君桓公自立,与宋伐郑,以冯故也。二十七年,始朝周桓王。桓王怒其取禾,弗礼也。二十九年,庄公怒周弗礼,与鲁易祊、许田。三十三年,宋杀孔父。三十七年,庄公不朝周,周桓王率陈、蔡、虢、卫伐郑。庄公与祭仲、高渠弥发兵自救,王师大败。祝聸射中王臂。祝聸请从之,郑伯止之,曰:“犯长且难之,况敢陵天子乎?”乃止。夜令祭仲问王疾。
三十八年,北戎伐齐,齐使求救,郑遣太子忽将兵救齐。齐釐公欲妻之,忽谢曰:“我小国,非齐敌也。”时祭仲与俱,劝使取之,曰:“君多内宠,太子无大援将不立,三公子皆君也。”所谓三公子者,太子忽,其弟突,次弟子亹也。
四十三年,郑庄公卒。初,祭仲甚有宠於庄公,庄公使为卿;公使娶邓女,生太子忽,故祭仲立之,是为昭公。 庄公又娶宋雍氏女,生厉公突。雍氏有宠於宋。宋庄公闻祭仲之立忽,乃使人诱召祭仲而执之,曰:“不立突,将死。”亦执突以求赂焉。祭仲许宋,与宋盟。以突归,立之。昭公忽闻祭仲以宋要立其弟突,九月丁亥,忽出奔卫。己亥,突至郑,立,是为厉公。
厉公四年,祭仲专国政。厉公患之,阴使其婿雍纠欲杀祭仲。纠妻,祭仲女也,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母曰:“父一而已,人尽夫也。”女乃告祭仲,祭仲反杀雍纠,戮之於市。厉公无柰祭仲何,怒纠曰:“谋及妇人,死固宜哉!”夏,厉公出居边邑栎。祭仲迎昭公忽,六月乙亥,复入郑,即位。
秋,郑厉公突因栎人杀其大夫单伯,遂居之。诸侯闻厉公出奔,伐郑,弗克而去。宋颇予厉公兵,自守於栎,郑以故亦不伐栎。
昭公二年,自昭公为太子时,父庄公欲以高渠弥为卿,太子忽恶之,庄公弗听,卒用渠弥为卿。及昭公即位,惧其杀己,冬十月辛卯,渠弥与昭公出猎,射杀昭公於野。祭仲与渠弥不敢入厉公,乃更立昭公弟子亹为君,是为子亹也,无谥号。
子亹元年七月,齐襄公会诸侯於首止,郑子亹往会,高渠弥相,从,祭仲称疾不行。所以然者,子亹自齐襄公为公子之时,尝会斗,相仇,及会诸侯,祭仲请子亹无行。子亹曰:“齐彊,而厉公居栎,即不往,是率诸侯伐我,内厉公。我不如往,往何遽必辱,且又何至是!”卒行。於是祭仲恐齐并杀之,故称疾。子亹至,不谢齐侯,齐侯怒,遂伏甲而杀子亹。高渠弥亡归,归与祭仲谋,召子亹弟公子婴於陈而立之,是为郑子。是岁,齐襄公使彭生醉拉杀鲁桓公。
郑子八年,齐人管至父等作乱,弑其君襄公。十二年,宋人长万弑其君湣公。郑祭仲死。
十四年,故郑亡厉公突在栎者使人诱劫郑大夫甫假,要以求入。假曰:“舍我,我为君杀郑子而入君。”厉公与盟,乃舍之。六月甲子,假杀郑子及其二子而迎厉公突,突自栎复入即位。初,内蛇与外蛇斗於郑南门中,内蛇死。居六年,厉公果复入。入而让其伯父原曰:“我亡国外居,伯父无意入我,亦甚矣。”原曰:“事君无二心,人臣之职也。原知罪矣。”遂自杀。厉公於是谓甫假曰:“子之事君有二心矣。”遂诛之。假曰:“重德不报,诚然哉!”
厉公突後元年,齐桓公始霸。
五年,燕、卫与周惠王弟穨伐王,王出奔温,立弟穨为王。六年,惠王告急郑,厉公发兵击周王子穨,弗胜,於是与周惠王归,王居于栎。七年春,郑厉公与虢叔袭杀王子穨而入惠王于周。
秋,厉公卒,子文公踕立。厉公初立四岁,亡居栎,居栎十七岁,复入,立七岁,与亡凡二十八年。
文公十七年,齐桓公以兵破蔡,遂伐楚,至召陵。
二十四年,文公之贱妾曰燕姞,梦天与之兰,曰:“余为伯鯈。余,尔祖也。以是为而子,兰有国香。”以梦告文公,文公幸之,而予之草兰为符。遂生子,名曰兰。
三十六年,晋公子重耳过,文公弗礼。文公弟叔詹曰:“重耳贤,且又同姓,穷而过君,不可无礼。”文公曰:“诸侯亡公子过者多矣,安能尽礼之!”詹曰:“君如弗礼,遂杀之;弗杀,使即反国,为郑忧矣。”文公弗听。
三十七年春,晋公子重耳反国,立,是为文公。秋,郑入滑,滑听命,已而反与卫,於是郑伐滑。周襄王使伯馃请滑。郑文公怨惠王之亡在栎,而文公父厉公入之,而惠王不赐厉公爵禄,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不听襄王请而囚伯馃。王怒,与翟人伐郑,弗克。冬,翟攻伐襄王,襄王出奔郑,郑文公居王于氾。三十八年,晋文公入襄王成周。 四十一年,助楚击晋。自晋文公之过无礼,故背晋助楚。四十三年,晋文公与秦穆公共围郑,讨其助楚攻晋者,及文公过时之无礼也。初,郑文公有三夫人,宠子五人,皆以罪蚤死。公怒,溉逐群公子。子兰奔晋,从晋文公围郑。时兰事晋文公甚谨,爱幸之,乃私於晋,以求入郑为太子。晋於是欲得叔詹为僇。郑文公恐,不敢谓叔詹言。詹闻,言於郑君曰:“臣谓君,君不听臣,晋卒为患。然晋所以围郑,以詹,詹死而赦郑国,詹之原也。”乃自杀。郑人以詹尸与晋。晋文公曰:“必欲一见郑君,辱之而去。”郑人患之,乃使人私於秦曰:“破郑益晋,非秦之利也。”秦兵罢。晋文公欲入兰为太子,以告郑。郑大夫石癸曰:“吾闻姞姓乃后稷之元妃,其後当有兴者。子兰母,其後也。且夫人子尽已死,馀庶子无如兰贤。今围急,晋以为请,利孰大焉!”遂许晋,与盟,而卒立子兰为太子,晋兵乃罢去。
四十五年,文公卒,子兰立,是为缪公。
缪公元年春,秦缪公使三将将兵欲袭郑,至滑,逢郑贾人弦高诈以十二牛劳军,故秦兵不至而还,晋败之於崤。初,往年郑文公之卒也,郑司城缯贺以郑情卖之,秦兵故来。三年,郑发兵从晋伐秦,败秦兵於汪。
往年楚太子商臣弑其父成王代立。二十一年,与宋华元伐郑。华元杀羊食士,不与其御羊斟,怒以驰郑,郑囚华元。宋赎华元,元亦亡去。晋使赵穿以兵伐郑。 二十二年,郑缪公卒,子夷立,是为灵公。 灵公元年春,楚献鼋於灵公。子家、子公将朝灵公,子公之食指动,谓子家曰:“佗日指动,必食异物。”及入,见灵公进鼋羹,子公笑曰:“果然!”灵公问其笑故,具告灵公。灵公召之,独弗予羹。子公怒,染其指,尝之而出。公怒,欲杀子公。子公与子家谋先。夏,弑灵公。郑人欲立灵公弟去疾,去疾让曰:“必以贤,则去疾不肖;必以顺,则公子坚长。”坚者,灵公庶弟,去疾之兄也。於是乃立子坚,是为襄公。
襄公立,将尽去缪氏。缪氏者,杀灵公、子公之族家也。去疾曰:“必去缪氏,我将去之。”乃止。皆以为大夫。
襄公元年,楚怒郑受宋赂纵华元,伐郑。郑背楚,与晋亲。五年,楚复伐郑,晋来救之。六年,子家卒,国人复逐其族,以其弑灵公也。
七年,郑与晋盟鄢陵。八年,楚庄王以郑与晋盟,来伐,围郑三月,郑以城降楚。楚王入自皇门,郑襄公肉袒掔羊以迎,曰:“孤不能事边邑,使君王怀怒以及弊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听。君王迁之江南,及以赐诸侯,亦惟命是听。若君王不忘厉、宣王,桓、武公,哀不忍绝其社稷,锡不毛之地,使复得改事君王,孤之原也,然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惟命是听。”庄王为卻三十里而後舍。楚群臣曰:“自郢至此,士大夫亦久劳矣。今得国舍之,何如?”庄王曰:“所为伐,伐不服也。今已服,尚何求乎?”卒去。晋闻楚之伐郑,发兵救郑。其来持两端,故迟,比至河,楚兵已去。晋将率或欲渡,或欲还,卒渡河。庄王闻,还击晋。郑反助楚,大破晋军於河上。十年,晋来伐郑,以其反晋而亲楚也。
十一年,楚庄王伐宋,宋告急于晋。晋景公欲发兵救宋,伯宗谏晋君曰:“天方开楚,未可伐也。”乃求壮士得霍人解扬,字子虎,诓楚,令宋毋降。过郑,郑与楚亲,乃执解扬而献楚。楚王厚赐与约,使反其言,令宋趣降,三要乃许。於是楚登解扬楼车,令呼宋。遂负楚约而致其晋君命曰:“晋方悉国兵以救宋,宋虽急,慎毋降楚,晋兵今至矣!”楚庄王大怒,将杀之。解扬曰:“君能制命为义,臣能承命为信。受吾君命以出,有死无陨。”庄王曰:“若之许我,已而背之,其信安在?”解扬曰:“所以许王,欲以成吾君命也。”将死,顾谓楚军曰:“为人臣无忘尽忠得死者!”楚王诸弟皆谏王赦之,於是赦解扬使归。晋爵之为上卿。
十八年,襄公卒,子悼公晞立。
悼公元年,鄦公恶郑於楚,悼公使弟睔於楚自讼。讼不直,楚囚睔。於是郑悼公来与晋平,遂亲。睔私於楚子反,子反言归睔於郑。
二年,楚伐郑,晋兵来救。是岁,悼公卒,立其弟睔,是为成公。
成公三年,楚共王曰“郑成公孤有德焉”,使人来与盟。成公私与盟。秋,成公朝晋,晋曰“郑私平於楚”,执之。使栾书伐郑。四年春,郑患晋围,公子如乃立成公庶兄繻为君。其四月,晋闻郑立君,乃归成公。郑人闻成公归,亦杀君繻,迎成公。晋兵去。
十年,背晋盟,盟於楚。晋厉公怒,发兵伐郑。楚共王救郑。晋楚战鄢陵,楚兵败,晋射伤楚共王目,俱罢而去。十三年,晋悼公伐郑,兵於洧上。郑城守,晋亦去。
十四年,成公卒,子恽立。是为釐公。
釐公五年,郑相子驷朝釐公,釐公不礼。子驷怒,使厨人药杀釐公,赴诸侯曰“釐公暴病卒”。立釐公子嘉,嘉时年五岁,是为简公。
简公元年,诸公子谋欲诛相子驷,子驷觉之,反尽诛诸公子。二年,晋伐郑,郑与盟,晋去。冬,又与楚盟。子驷畏诛,故两亲晋、楚。三年,相子驷欲自立为君,公子子孔使尉止杀相子驷而代之。子孔又欲自立。子产曰:“子驷为不可,诛之,今又效之,是乱无时息也。”於是子孔从之而相郑简公。
四年,晋怒郑与楚盟,伐郑,郑与盟。楚共王救郑,败晋兵。简公欲与晋平,楚又囚郑使者。
十二年,简公怒相子孔专国权,诛之,而以子产为卿。十九年,简公如晋请卫君还,而封子产以六邑。子产让,受其三邑。二十二年,吴使延陵季子於郑,见子产如旧交,谓子产曰:“郑之执政者侈,难将至,政将及子。子为政,必以礼;不然,郑将败。”子产厚遇季子。二十三年,诸公子争宠相杀,又欲杀子产。公子或谏曰:“子产仁人,郑所以存者子产也,勿杀!”乃止。
二十五年,郑使子产於晋,问平公疾。平公曰:“卜而曰实沈、台骀为祟,史官莫知,敢问?”对曰:“高辛氏有二子,长曰阏伯,季曰实沈,居旷林,不相能也,日操干戈以相征伐。后帝弗臧,迁阏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当武王邑姜方娠大叔,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乃与之唐,属之参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掌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国大叔焉。故参为晋星。”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宣汾、洮,障大泽,以处太原。帝用嘉之,国之汾川。沈、姒、蓐、黄实守其祀。今晋主汾川而灭之。由是观之,则台骀,汾、洮神也。然是二者不害君身。山川之神,则水旱之菑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不时禜之;若君疾,饮食哀乐女色所生也。”平公及叔乡曰:“善,博物君子也!”厚为之礼於子产。
二十七年夏,郑简公朝晋。冬,畏楚灵王之彊,又朝楚,子产从。二十八年,郑君病,使子产会诸侯,与楚灵王盟於申,诛齐庆封。
三十六年,简公卒,子定公宁立。秋,定公朝晋昭公。
定公元年,楚公子弃疾弑其君灵王而自立,为平王。欲行德诸侯。归灵王所侵郑地于郑。
四年,晋昭公卒,其六卿彊,公室卑。子产谓韩宣子曰:“为政必以德,毋忘所以立。”
六年,郑火,公欲禳之。子产曰:“不如修德。”
八年,楚太子建来奔。十年,太子建与晋谋袭郑。郑杀建,建子胜奔吴。 十一年,定公如晋。晋与郑谋,诛周乱臣,入敬王于周。 十三年,定公卒,子献公虿立。献公十三年卒,子声公胜立。当是时,晋六卿彊,侵夺郑,郑遂弱。 声公五年,郑相子产卒,郑人皆哭泣,悲之如亡亲戚。子产者,郑成公少子也。为人仁爱人,事君忠厚。孔子尝过郑,与子产如兄弟云。及闻子产死,孔子为泣曰:“古之遗爱也!” 八年,晋范、中行氏反晋,告急於郑,郑救之。晋伐郑,败郑军於铁。
十四年,宋景公灭曹。二十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而常相於齐。二十二年,楚惠王灭陈。孔子卒。
三十六年,晋知伯伐郑,取九邑。
三十七年,声公卒,子哀公易立。哀公八年,郑人弑哀公而立声公弟丑,是为共公。共公三年,三晋灭知伯。三十一年,共公卒,子幽公已立。幽公元年,韩武子伐郑,杀幽公。郑人立幽公弟骀,是为繻公。
繻公十五年,韩景侯伐郑,取雍丘。郑城京。
十六年,郑伐韩,败韩兵於负黍。二十年,韩、赵、魏列为诸侯。二十三年,郑围韩之阳翟。
二十五年,郑君杀其相子阳。二十七,子阳之党共弑繻公骀而立幽公弟乙为君,是为郑君。 郑君乙立二年,郑负黍反,复归韩。十一年,韩伐郑,取阳城。 二十一年,韩哀侯灭郑,并其国。 太史公曰:语有之,“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甫瑕是也。甫瑕虽以劫杀郑子内厉公,厉公终背而杀之,此与晋之里克何异?守节如荀息,身死而不能存奚齐。变所从来,亦多故矣!
厉王之子,得封於郑。代职司徒,缁衣在咏。虢、郐献邑,祭祝专命。庄既犯王,厉亦奔命。居栎克入,梦兰毓庆。伯服生囚,叔瞻尸聘。釐、简之後,公室不竞。负黍虽还,韩哀日盛。
【说明与解析】
公元前806年,周宣王封其弟友于郑(今陕西华县东),是为郑桓公。周幽王时,身为周王室司徒的郑桓公,看到西周行将灭亡,就在太史伯的建议下,将财产、部族、宗族连同商人迁移到东虢(guó,国)和郐之间(今河南嵩山以东地区)。两年后,犬戎杀死周幽王,并杀郑桓公。继位的郑武公攻灭郐和东虢,建立郑国,都新郑。郑武公以和郑庄公相继为周平王卿士,且能控制内部卿大夫的势力,在春秋初年的历史上,郑国甚为活跃。但以后由于内乱叠起,国势逐渐衰弱,于公元前375年为韩国所灭。《郑世家》向人们介绍了这个夹在大国之间的小国的艰难曲折的发展历程。子产对于郑国的生存和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
子产知识渊博,以礼治政,仁义爱人,善于辞令。他在为郑国卿之时,使郑国免于失败。当子驷弑杀公并“欲自立为君”时,公子子孔又派尉止去杀子驷而“欲自立”,这时,子产说:“子驷为不可,诛之,今之效之,是乱无时息也。”从而制止了即将发生的无休止的内乱,安定了郑国。郑君“封子产以六邑”,子产反复谦让,只“受其三邑”。在郑“执政者侈”的环境中,子产的行为能可贵的。因此,当诸公子争宠相杀,又欲杀子产时,有的公子不得不进谏说:“子产仁人,郑所以存者子产也,勿杀!”可见,是子产保存了郑国。子产多次随从郑出使晋、楚大国,并郑君会见各国诸侯,搞好外交,使郑国在复杂的环境中得以顺利发展。子产曾谓韩宣子曰:“为政必以德,毋忘所以立。”当郑国发生火灾,郑君“欲禳之”时,子产建议:“不如修德。”因而当子产去世后,“郑人皆哭泣,悲之如亡亲戚。”子产的言行赢得了百姓由衷的崇敬。
《左传》还记载了子产最著名的主张,即“不毁乡校”。“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建议子产“毁乡校”,但子产说:“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恶以防凶。岂不遽止,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允许人们随意议论“执政之善否”,这对统治者来说,就已经十分不易了,而子产身居卿相之高位,居然主动提出这种主张,并保留乡校;从人们的议论中,择善行之,择恶改之,这对统治者来说,就是更上一层楼了。而子产决心实施这一措施,并深刻认识到,只有行于忠善才能最终减少怨恨。向人们施展权威固能防止怨恨,制止议论,但这却如同“防川”,终有一天“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让自己把人们的议论当作苦口良药,从而调整政策,修正错误。在两千多年前,就能具有这样的高明见解,实为凤毛麟角。子产的主张、论断、见解也可算作我国传统文化的精华。可惜,司马迁在《史记》中对子产的记载甚少,这的确是个缺憾。
郑国在不长的历史中还产生了具有爱国行为的商人弦高。“秦谬公使三将将兵欲袭郑,至滑,逢郑贾人弦高”,弦高急中生智,拿出自己做生意用的十二头牛慰劳秦军,秦谬公竟误以为郑国早已获得秦军偷袭的消息而作好迎战的充分准备,便急率军回国。弦高的爱国行为使郑国免遭一场灭顶之灾。
郑桓公友是周厉王的小儿子,周宣王的弟弟。宣王即位二十二年,友才被封到郑地。封了三十三年,百姓都喜爱他。幽王任命他为司徒。他使周朝百姓和睦相处,百姓都十分高兴,黄河、洛水流域的人们都思念他。在他做司徒一年的时候,因为幽王宠爱褒姒,朝迁政事废弃不顾,问题积重难返,有些诸侯背叛了幽王,于是桓公询问太史伯说:“王室灾难深重,我怎么才能死里逃生呢?”太史伯回答说:“只有洛水东、黄河南可以安居。”桓公问:“为什么?”太史伯回答说:“那一带邻近虢国、郐国、虢国、郐国的国君既贪婪又喜好占小便宜,百姓不顺从他们。现在,您是司徒,百姓都热爱您,您如真的请求住在那一带,虢国、郐国国君看到您正当权,会很容易地分给您土地。您如真的住在那一带,虢国、郐国的百姓都是您的百姓了。”桓公:“我想到南边的长江流域住,怎么样?”太史回答说:“过去祝融替高辛氏掌管火,功劳甚大,但他的后代在周朝也没有兴盛起来,楚国就是他的后代。周王室衰弱,楚国一定兴盛。楚国如果兴盛,对郑国绝对没有好处。”桓公说;“我想住在西方,怎么样?”太史伯回答说:“那里的百姓既贪婪又好利,难以久居。”桓公说:“周王室衰弱,哪国将兴盛呢?”太史伯回答说:“齐、秦、晋、楚吧?齐国,姓姜,是伯夷的后代,伯夷曾辅助尧掌管仪制度。秦国,姓嬴,是伯翳的后代,伯翳曾辅助舜使很多部落顺服。至于楚国祖先,也都曾为天下人建立了功业。周武王战胜纣王后,成王把唐封给叔虞,那里山川险阻,凭这些有德的后代与衰弱的周室并存,晋国也一定能兴盛了。”桓公说:“好吧。”于是急速向幽王请示,把他的百姓迁移到洛水东部,虢、郐国国君果然向他贡献出十座城邑,他终于建立了郑国。
二年(前771),犬戎在骊山下杀死了幽王,也杀死了桓公。郑人拥立桓公的儿子掘突,这是武公。
武公于十年(前761),娶了申侯的女儿做夫人,叫武姜。武姜生下太子寤生,生时是难产,等到生下后,夫人不喜欢寤生。后来武姜又生下小儿子叔段,生段时是顺产,夫人十分喜爱叔段。二十七年(前744),武公生病了,夫人向武公请求,想立段为太子,武公未答应。当年,武公逝世了,寤生即位,这是庄公。
庄公于元年(前743),把他的弟弟叔段封到京城,号称太叔。祭(zhài,债)仲说:“京城大于国都,不可以封给弟弟。”庄公说:“武姜想这样,我不敢反对。”叔段到了京,整顿军备,与他的母亲武姜阴谋袭击郑都。二十二年(前722),叔段果然袭击了郑都,武姜做内应。庄公派军攻打叔段,段逃跑公又攻打京城,京城的人们都背叛了叔段,叔段面对无奈逃跑到鄢。鄢邑的百姓溃逃了。叔段不得已逃亡到共国。于是庄公把他的母亲武姜迁徙到城颍,发誓说:“不到黄泉,不与她见面。”过了一年多,庄公又后悔自己说过的话,很想念母亲。颍谷的考叔向庄公献礼,庄公赐给她食物。考叔说:“我有老母,请您把食物赐给我的母亲吧。”庄公说:“我很思念我的母亲,但又厌恶违背誓言,怎么办呢?”考叔说:“控条地道到有泉水处,你们母子就可见面了。”于是庄公依照他的办法,终于见到母亲。
二十四年(前720),宋缪公逝世,公子冯(píng,凭)逃到郑国。郑国侵夺周室田地,攫取了田里的庄稼。二十五年(前719),卫国州吁杀死了自己的国君桓公即位,与宋国联合讨伐郑国,因为郑国接纳了公子冯的缘故。二十七年(前717),郑君才朝拜周桓王,桓王对郑攫取庄稼一事很生气,没有按礼仪对待他。二十九年(前715),庄公生气周桓王没有礼遇自己,故意用祊(bēng,崩)与鲁国交换了靠近许国的鲁国的田地。三十三年(前711)宋国杀死了孔父。三十七年(前707),庄公不朝拜周桓王,桓王率领陈、蔡、虢、卫国讨伐郑国。庄公和祭仲、高渠弥出兵迎击,大败桓王的军队,祝聸射中了桓王的手臂。祝聸请求继续追击桓王,郑庄公阻止他说:“侵犯长者尚且要遭到责难,何况欺辱天子呢?”于是祝聸才停止追击。庄公深夜派祭仲询问桓王的箭伤。
三十八年(前706),北戎讨伐齐国,齐国派使者向郑国求援,郑国派太子忽领军救援齐国。齐(xī,西)公想把女儿嫁给太子忽。忽辞谢说:“我国是个小国,不宜和齐大国相匹配。”当时,祭仲与太子在一起,规劝太子答应娶亲,说:“我们郑国国君有很多宠爱的姬妾,太子得不到太国的援助将不能即位,三位公子都可以成为国君。”祭仲所说的三位公子,有太子忽,及他的弟弟突,小弟弟子亹(wěi,伟)。
四十三年(前701),郑庄公逝世。当初,祭仲很受庄公宠信,庄公让他作上卿,庄公让祭仲为自己迎娶了邓国美女,生下了太子忽,所以祭仲立忽为君,这就是昭公。
庄公又曾娶宋国的雍氏女子,生下厉公突。雍氏女子很受国君宠爱。宋庄公听说祭仲拥立忽,就派人把祭仲骗来逮捕了他,威胁他说:“不立突为君,将处死你。”宋国君也逮捕了突求取贿赂。祭仲答应了宋国,并与宋国君盟誓。他准备带着突回国,拥立突为国君。昭公忽听说祭仲因宋国的要挟拥立自己的弟弟突为国君,九月丁亥日,忽逃到了卫国。己亥日,突来到郑都即位,这是厉公。
厉公四年(前697),祭仲专权。厉公提心此事,暗中让祭仲的女婿纠杀死祭仲。雍纠的妻子是祭仲的女儿,她知道此事后,问母亲:“父亲与丈夫哪一位更亲。”母亲说:“父亲只有一个,丈夫却可以有很多选择的!”祭仲女就把此事告诉了祭仲,祭仲反而杀死了雍纠,并暴尸于闹市上。厉公对祭仲无可奈何,对雍纠却很生气,说:“与妇人商量,死本来就活该了,”夏季,厉公被赶到边界的栎邑居住。祭仲迎来了昭公忽,六月乙亥日,忽又回到郑都即位了。
秋季,郑厉公依靠邑的人杀死了栎邑大夫单伯,于是就定居在栎邑。诸侯们听说厉公逃跑了,就讨伐郑国,但没有战胜郑国就离去了。宋国赠给厉公很多军队,让他在栎邑坚守防备,郑国因此也不再讨伐邑。
昭公二年(前695),从昭公做太子时,父亲庄公就想拜高渠弥为上卿,太子忽厌恶高渠弥,庄公不听忽的意见,终于让渠弥做了卿。等到昭公即位,渠弥担心昭公杀害自己,冬季十月辛卯日,渠弥与昭公出外打猎,在郊野射杀了昭公。祭仲与渠弥不敢接纳厉公,便改立昭公的弟弟子亹做国君,就称子亹,他没有谥号。
子亹元年(前694)七月,齐襄公在首止会合诸侯,郑子亹赴会,高渠弥辅佐,跟从子亹前往,祭仲借口有病没去。祭仲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在齐襄公做公子时,子亹曾经与他相斗过,双方结仇,等到诸侯相会时,祭仲请求子亹不要去。子亹说:“齐国强大,厉公又住在栎,假使我不去,齐就会率领诸侯攻打我,并让厉公回到国都。我不如前往,去了为什么一定受辱呢,而且,又为何一定落到象你所设想的那步田地呢!”子亹终于前往了。祭仲担心齐国会杀死子亹及随从,所以声称有病。子亹到了首止,也未向齐侯道歉,齐侯十分生气,就设下伏兵杀死了子亹。高渠弥逃回了郑国,与祭仲商议,把子亹的弟弟公子婴从陈国叫来拥立成国君,这是郑子。这一年,齐襄公让公子彭生趁鲁公酒醉摧折其肋骨杀死了鲁桓公。
郑子八年(前686),齐国管至父等人作乱,杀死了自己的国君襄公。十二年(前682),宋国人万长杀死了自己的国君湣公。这年,郑国祭仲去世了。
十四年(前680),从前随郑厉公突逃亡在栎邑的人派人诱骗动持了大夫甫假,要挟甫帮助厉公回国都复位。甫假说:“赦免我,我替你杀死郑子让你回到国都。”厉公与他订立盟约后,才释放了他。六月甲子日,甫假杀死了郑子和他的两个儿子,并迎来厉公突,突从栎又回来即位。当初,在郑都南门城内有一条蛇与城外一条蛇争斗,城内的蛇死去。过了六年,厉公果然又回来了。厉公回到郑都后就责备自己的伯父原说:“我失去了国家到都外居住,伯父却无意接纳我,也太过分了。”原说:“事奉国君不能有二心,这是做人臣的本分。我知道罪过了。”说完竟自杀身亡。厉公于是又对甫假说:“你事奉国君有二心。”于是杀死了他。临死甫假后悔地说:“对郑子的大德不去报答而有此下场,实在是应该啊!”
厉公突复位后元年(679),齐桓公开始称霸。
五年(前675),燕国、卫国与周惠王的弟弟颓一起讨伐周惠王,惠王逃到温,弟弟颓即位为周王。六年(前674),惠王向郑国告急,厉公率军攻打周王子颓,未打胜,于是厉公与周惠王一起撤回郑国,惠王住在栎。七年(前673)的春天,郑厉公与虢叔共同袭击杀死了王子颓,护送惠王到周都。
秋季,厉公逝世,儿子文公踕(jié,洁)即位。厉公刚刚即位四年,就逃到栎居住,在栎住了十七年,又回到郑都,在位七年,与逃亡的时间加在一起总共二十八年。
文公十七年(前656),齐桓公率军打败了蔡国,于是攻打楚国,一直打到召陵。
二十四年(前649),文公有一个名叫燕姞(jí,吉)的贱妾,梦到天帝给她一株兰草说:“我是伯鯈(yóu,由)。我是你的祖先。用这株兰草做你的儿子,兰草有浓烈醇正的香气。”燕姞把此梦告诉文公,文公便与她同房了。并赠送她兰草作为凭证。于是燕姞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为兰。
三十六年(前637),晋公子重耳路过郑国,郑文公没有礼待他。文公的弟弟叔詹说:“重耳是贤人,又与咱们同姓,受穷困经过您处,您不能对他无礼。”文公说:“诸侯中逃亡的公子路过此处的有很多,怎么都能按礼招待他们呢!”叔詹说:“您如果不礼待他,就杀死他,不杀,他假使返回国内,就是郑国的忧患了。”文公不听从叔詹的意见。
三十七年(前636)的春天,晋公子重耳返回晋国,即位了,这就是晋文公。秋季,郑国攻入滑国,滑国唯郑命是听,不久,滑国又亲附卫国,于是郑国又攻打滑国。周襄王让伯服替滑国说情,郑文公怨恨惠王曾逃到栎,是文公的父亲厉公护送惠王回朝复位的,但惠王却没有赏赐厉公爵位俸禄,又怨恨襄王亲附卫国,滑国,所以文公不听从襄王为滑国的说情反而囚禁了伯服。襄王十分生气,联合翟人攻打郑国,没有获胜。冬季,翟人攻打周襄王,襄王逃到郑国,郑文公让襄王住在池(fàn,泛)。三十八年(前635),晋文公把周襄王送回成周。
四十一年(632),郑国帮助楚国攻击晋国。因晋文公当年路过郑,郑对他无礼,所以郑国背叛晋国帮助楚国。四十三年(前630),晋文公与秦缪公共同包围郑都,讨伐郑君帮助楚国攻打晋国,以及文公路过郑君的无礼罪行。当初,郑文公有三位夫人,五个宠爱的儿子,都因罪早死。郑文公厌恶子瑕,赶走了各位公子。子兰逃到晋国,跟从晋文公包围郑都。当时子兰事奉晋文公很恭敬,晋文公十分宠幸他。他在晋暗中活动,借机要求回郑做太子。晋国这时想得到叔詹并杀死他。郑文公很害怕,不敢对叔詹说,叔詹听到这个情况,告诉郑君说:“我曾对您说,要杀死重耳,您却不听从我的意见,晋国终于成为我国的忧患了。可是晋国之所以包围郑都就是因为我,我死了而能赦免郑国,这是我的心愿。”于是叔詹自杀了。郑人把叔詹尸首送给晋国。晋文公说:“一定想见一下郑君,污辱他后再离去。”郑人担心这件事,就派人私下对秦国说:“打败了郑国对晋国有好处,并非对秦国有利。”秦军听后才撤军。晋文公送子兰到郑国做太子,借机通报了郑国。郑国大夫石癸说:“我听说姓姞的女儿是后稷的元配,她的后裔应当有兴发的,子兰的母亲就是他的后裔。况且夫人的儿子都已不在世了,剩下的儿子没有比得上兰贤能的。现在晋国包围郑都很急迫,晋国替子兰请求回郑,没有比这个条件更好的了!”于是郑国答应了晋国,与晋国订立盟约,终于立子兰为太子,晋军才撤走。
四十五年(前628),郑文公逝世了,子兰即位,这是缪公。
缪公元年(前627)的春天,秦缪公派三位将军率军想攻打郑国,到了滑国,遇上郑国商人弦高,弦高诈称奉郑君之命用十二头牛犒劳秦劳,所以秦军没再继续进军就回国了,晋军在崤打败秦军。当初,郑文公逝世后,郑国都城的卫戍官缯贺把郑国的内情出卖给秦国,所以秦军才来攻打郑国。三年(前625),郑国派军跟从晋国攻打秦国,在汪打败秦军。
楚国太子商臣杀死了自己的父亲成王即位。二十一年(前607),楚国与宋国华元攻打郑国。华元宰羊犒劳士兵,却未给自己的驾车者羊斟肉食,羊斟恼怒把车赶到郑国,郑国囚禁了华元,宋国用重金赎回华元而华元早已逃走。晋国让赵穿率军攻打郑国。
二十二年(前606),郑缪公逝世,儿子夷即位,这是灵公。
灵公元年(前605)的春天,楚国献给灵公鼋。子家、子公将要朝拜灵公,子公的食指颤动了一下,对子家说:“我的手指曾动过,一定要吃珍异食物了。”等到入宫后,见到灵公进食鼋汤,子公笑道:“果然如此。”灵公问子公为何笑,子公把以上情况告诉了灵公。灵公叫他过去,却唯独没把汤给他喝,子公很生气,手指在汤里沾了一下尝了尝就出了宫。灵公很生气,想杀死子公。子公与子家商义先下手。夏季,他们杀死了灵公。郑人想立灵公的弟弟去疾,去疾谦让说:“一定让贤能的人即位,而我去疾无才能;一定按长少顺序即位,那么公子坚比我年长。”坚是灵公的弟弟,去疾的哥哥。于是就立了子坚为君,这是襄公。
襄公即位后,将要把缪氏家族斩尽杀绝。缪氏是杀死灵公的子公的家族。去疾说:“一定要杀死缪氏家族,我也将要离开郑国了。”襄公这才停止。并任命缪氏都为大夫。
襄公元年(前604),楚国生气郑国接受了宋国贿赂释放了华元,攻打郑国。郑国背叛楚国,与晋国亲近。五年(前600),楚国又攻打郑国,晋国来救助郑国。六年(前599),子家去世,郑都的人们又赶出了子家家族,因为他杀死了灵公。
七年(前598),郑国与晋国在鄢陵结盟。八年(前597),楚庄王因为郑国与晋国结盟,来讨伐郑国,包围郑都三个月,郑国献出国都投降了楚国。楚王从皇门入了城,郑襄公脱去上衣露出胳膊手牵着羊迎接楚王说:“我不能在边城事奉您,让您生气地来到我国国都,这是我的罪过。我不敢唯命是听。你把我流放到江南,把郑赐给诸侯,我也唯命是听。如果君王没有忘记周厉王、周宣王、郑桓公、郑武公,可怜他们,不忍心断绝他们的祭礼,您就给我不毛之地,使我又能够事奉你,这是我的愿望,可是我不是敢有所希望。我只不过冒昧地表露我的真心,对您将唯命是听。”庄王为些让军队退却三十里后驻扎下来。楚国大臣们说:“我们千里迢迢人郢来到这里,官兵们也长久地劳苦了。现在已经打下的国家又放弃,为什么?”庄王说:“我们之所以讨伐,是讨伐不驯服的国君。今天人家已经服服贴贴了,还有什么要求的呢?”楚军终于撤去。晋国听说楚国攻打郑国,派军救援。晋军出发时,晋国意见不统一,犹不决所以来迟了,等到到了黄河,楚军已经离去。晋国将帅有的想渡河追击,有的想班师回国,但终于渡过黄河。庄王听说后,反转身攻击晋军。郑国反而帮助楚国,在黄河上把晋军打得大败。十年(前595),晋国又来攻打郑国,因为它反对晋却亲近楚国。
十一年前(594),楚庄王讨伐宋国,宋国向晋国告急。晋景公想派军救助宋国,伯宗进谏晋君说:“上天正兴助楚国,不能攻打楚。”晋国于是找到一位壮士是霍国人解扬,字子虎。晋国让解扬欺骗楚国,让宋国不要投降,解扬路过郑国,郑国和楚国关系亲密,就逮捕解扬献给楚国。楚王赏赐给解扬一份厚礼并与他立约,让他说反话,叫宋国赶快投降,楚王多次要挟解扬,解扬才勉强答应。于是楚王让解扬登上观望敌军的巢车,让他向宋军喊话。但解扬竟违背与楚人的相约,传达了晋君给他的命令,大声喊:“晋国正聚集全国的军队来援救宋国,宋国虽然形势紧迫,但千不要投降楚国,晋军马上就要赶到了!”楚王一听非常生气,将要杀死解扬。解扬说:“国君以制定命令为本分,臣民以执行命令为讲信用。我接受我国国君的命令出国办事,宁死也不以让君命受损。”庄王说:“那么,你已经答应了我,尔后又背叛,你的信用在哪儿呢?”解扬说:“我所以答应您,就是想用来完成我国国君的命令。”解扬将要受刑时,回头对楚军说:“做人臣的不要忘记竭尽忠诚尔后去死!”楚王的弟弟们都进谏楚王赦免解扬,于是楚王赦免了他,让他回晋国。晋国授予他上卿。
十八年(前587),襄公逝世,儿子悼公(mì,秘)即位。
悼公元年(前586),许灵公到楚国中伤郑国,悼公便让弟弟(gǔn,滚)去楚自我申辩。申辩不成功,楚国囚禁了。于是郑悼公来晋讲和两国言归于好。与楚国子反有交情,子反说情把放回郑国。
二年(前585),楚国攻打郑国,晋军来救助。当年,悼公逝世,郑国立悼公的弟弟,这是成公。
成公三年(前582),楚共王说:“对郑成以来说,我是有恩德的。”便派人来郑与成公订立盟约。成公暗中与楚国结盟了。秋季,成公朝拜晋国,晋说:“郑国暗中与楚讲和了”,逮捕了成公。并派栾书攻打郑国。四年(前581)的春季,郑国担心晋国来包围,公子如便立成公的哥哥(xū,需)做国君。当年四月,晋国听说郑国又立了新君,就让成公回国了。郑人听说成公回国,又杀死了迎接成公。晋军撤去。
十年(前575),郑国背叛了与晋国的盟约,与楚国结了盟。晋厉公很生气,派军攻打郑国。楚共王救助了郑国。晋楚在鄢陵交战,楚军失败了,晋军射伤楚共王的眼睛,双方才停战离去。十三年(前572),晋悼公攻打郑国,驻军在洧(wěi,伟)上。郑军据城守卫,晋军也离去了。
十四年(前571),成公逝世,儿子挥即位,这是釐公。
釐公五年(前566),郑国国相子驷朝拜釐公,釐公没有礼遇他。子驷十分生气,让厨师用毒药杀死了釐公,向诸侯们报丧说“釐公患了急证病故。”立釐公儿子嘉,嘉当年五岁,这是简公。
简公元年(前565),公子们商议想杀死国相子驷,子驷发觉了,反而把公子们全部杀死了。二年(前564),晋国讨伐郑国,郑国与晋国结为盟好,晋国才离去。冬季,郑国又与楚国订立盟约。子驷被杀,所以又亲近晋又亲近楚。三年(前563),宰相子驷想自己立为国君,公子子孔派尉止杀死了宰相子驷代替了他。子孔又想自立为国君。子产说:“子驷自立是不行的,所以你杀了他,今天你又仿效他,这样,内乱就没有平息的那一天了。”于是子孔听从了子产的意见,仍然只做了郑简公的国相。
四年(前562),晋国生气郑国与楚国订立盟约,攻打郑国,郑国又与晋国结盟。楚共王救援郑国,打败了晋军。简公想和晋国讲和,楚国又囚禁了郑国使者。
十二年(前554),简公对国相子孔专揽大权很愤慨,杀死了子孔,让子产做上卿。十九年(前547),简公到晋,给卫君说情让他回国,并把六个邑封给子产。子产辞让,只接受了三个邑。二十二年(544),吴国派延陵季子到郑国,延陵季子与子产一见如故,对子产说:“郑国执政的人多邪行,灾难将要降临,大权将落到你手中。你如果当政,一定按仪治国;否则,郑国将惨败。”子产厚遇了季子。二十三年(前543),各位公子竞争宠爱互相残杀,又想杀死子产。有的公子进谏说:“子产是仁爱之人,郑之所以能生存就是因为子产,千万不要杀死他!”公子们才罢手。
二十五年(前541),郑国派子产到晋国,询问平公的病情。平公问:“我占卜后说是实沈、台骀作崇,史官不了解他们的来历,冒昧地请问他们是什么神?”子产回答说:“高辛氏有两个儿子,长子叫阏伯,二子叫实沈,两人住在大森林里,互相不容,每天拿着干戈互相征伐,尧帝不喜欢他们,于是让伯迁到商丘住,主持祭祀辰星,商人因此沿袭下来,所以辰星称为商星,尧帝让实沈到大夏住,主持祭祀参(shēn,身)星,唐人因此沿袭下来,服侍夏朝、商朝,唐的末世君主叫唐叔虞。当武王夫人邑姜正怀大叔时,曾梦见天帝对夫人说:“我让你的儿子叫虞,就把唐封给他,委托他祭祀参星,在那里繁育后代。”等到大叔生出后,手掌心的纹理象“虞”字,于是用虞命名了。等到周成王灭亡了唐后,就把唐封给了大叔。所以参星是晋国的星宿。从这了解到,实沈是参星神。过去金天氏有个叫昧的后裔,做水官长,生了允格、台骀。台骀能继承前辈的官职,很好地疏通了汾水、洮水,给大泽修筑堤防,住在太原。颛(zhuān,专)顼(xū,须)帝因此嘉奖了他,把汾水封给他。沈、姒、蓐、黄国实际掌管着他的祭祀。现在,晋国统治了汾水流域,灭亡了这一带的国家。从这里看,台骀是汾水、洮水神。可是,这两位神灵都不会危害您的身体,对于山河神,在发生水旱灾时应祭祀,对于日月星辰神,在雪霜风雨不按时令来到时应祭祀;您有病,那是饮食哀乐女色所造成的。”平公及叔向到子产这番议论后称赞说:“对,您真不愧为知识渊博的君子!”送给子产丰厚的礼物。
二十七年(前539)的夏天,郑简公去朝拜晋君。冬季,郑国怕楚灵王强大,又朝拜楚国,子产都跟从了。二十八年(538),郑君生病,派子产会见诸侯,与楚灵王在申订立盟约,楚王杀死了齐国庆封。
三十六年(前530),简分逝世了,儿子定公宁即位。秋季,定公朝拜了晋昭公。
定公元年(前529),楚国公子弃疾杀死了国君灵王自立为君,这是平王。平王想在诸侯中做仁义道德之事,把灵王侵占郑国的土地都还给了郑国。
四年(前526),晋昭公逝世了,晋国的六卿强盛起来,国家力量减弱了。子产对韩宣子说:“执掌政权一定凭仁义道德,不要忘记政权巩固的原因。”
六年(前524),郑国发生火灾,定公想祭祷消灾。子产说:“不如修行德政。”
八年(前522),楚国太子建逃到郑国。十年(前520),太子建与晋国商议袭击郑国。郑国杀死了太子建,太子建的儿子逃到吴国。
十一年(前519),定公到了晋国。晋与郑商议,杀死周王室 作乱的臣子,送敬王回周。
十三年(前517),定公逝世了,儿子献公虿(chài,去声,柴)即位。献公十三年(前510)逝世,儿子声公胜即位。正在这时候,晋国六卿强盛了,侵夺郑国领土,郑于是衰落了。
声公五年(前496),郑国相子产逝世,郑人都哭泣,悲悼他如同悲悼自己的亲人。子产是郑成公的小儿子。为人仁慈关怀别人,事奉君王忠诚老实。孔子曾经路过郑国,与子产亲如兄弟。听到子产死去,孔子悲哭道:“子产的仁爱,真是古代的遗风啊!”
八年(前493),晋国的范氏、中行氏反叛晋国,晋向郑国告急,郑国救助他们。晋国因而攻打郑国,在铁把郑军打得大败。
十四年(前487),宋景公亡了曹国。二十年(前481),齐国田常杀死了自己的国君简公,田常做了齐国国相。二十二年(前479),楚惠王灭亡了陈国。孔子逝世了。
三十六年(前465),晋国知伯讨伐郑国,攻取了九个城邑。
三十七年(前464),声公逝世了,儿子哀公即位。哀公八年(前455),郑人杀死了哀公立了声公的弟弟丑为国君,这是共公。共公三年(452),三晋消灭了知伯。三十一年(前424),共公逝世了,儿子幽公即位。幽公元年(前423),韩武子讨伐郑国,杀死了幽公。郑人立了幽公的弟弟为国君,这是公。
公十五年(前408),韩景侯讨伐郑国,攻取了雍丘。郑国修筑了京城。
十六年(前407),郑国讨伐韩国,在负黍打败了韩军。二十年(前403),韩、赵、魏成为诸侯国。二十三年(前400),郑国包围了韩国的阳翟。
二十五年(前398),郑君杀死了国相阳。二十七年(前396),子阳的党羽一起杀死了公骀,立了幽公的弟弟乙为国君,这是郑君。
郑君乙即位两年,被郑国占领的负黍的人反叛,使负黍回归韩国。十一年(前385),韩国讨伐郑国,夺下了阳城。
二十一年(前375),韩哀侯灭亡了郑国,吞并了郑国。
太史公说:有句俗话说:“用权势和利害使关系密切的,权势利害终止了,关系就疏远了。”这句话说得是甫瑕。甫瑕虽然靠劫持杀死了郑子接纳厉公回国,但厉公终于背叛了他并杀死了,与晋国的里克有什么区别呢?象荀息那样坚守节操,即使死了也不能保住奚齐。所以说,变乱的产生,原因也是很多的呀!
郑桓公友者,周厉王少子而宣王庶弟也①。宣王立二十二年,友初封于郑。封三十三岁,百姓皆便爱之。幽王以为司徒。和集周民②,周民皆说③,河洛之间,人便思之。为司徒一岁,幽王以褒后故,王室治多邪,诸侯或畔之④。于是桓公问太史伯曰:“王室多故,予安逃死乎⑤?”太史伯对曰:“独洛之东土,河济之南可居。”公曰:“何以?”对曰:“地近虢、郐,虢、郐之君而好利,百姓不附。今公为司徒,民皆爱公,公诚请居之,虢、郐之君见公方用事⑥,轻分公地。公诚居之,虢、郐之民皆公之民也。”公曰:“吾欲南之江上,何如?”对曰:“昔祝融为高辛氏火正,其功大矣,而于周未有兴者,楚后也。周衰,楚必兴。兴,非郑之利也。”公曰:“吾欲居西方,何如?”对曰:“其民贪而好利,难久居。”公曰:“周衰,何国兴者?”对曰:“齐、秦、晋、楚乎?夫齐,姜姓,伯夷之后也,伯夷之后也,伯夷佐尧典礼⑦。秦,嬴姓,伯翳之后也,伯翳佐舜怀柔百物⑧。及楚之先,皆尝有功于天下。而周武王克纣后,成王封叔虞于唐,其地阻险,以此有德与周衰并,亦必兴矣。”桓公曰:“善。”于是卒言王⑨,东徙民洛东,而虢、郐果献十邑,竟国之⑩。
二岁,犬戎杀幽王于骊山下,并杀桓公。郑人共立其子掘突,是为武公。
①庶弟:《集解》云:“《年表》云母弟。” ②和集:同“和辑”;和协安抚。 ③说:通“悦”。 ④畔:通“叛”。 ⑤逃死:死里逃生。⑥用事:当权。 ⑦典礼:制度和礼仪。 ⑧怀柔:旧指统治者用政治手段笼络人心,使之归服。 ⑨卒:通“猝”。急速,突然。 ⑩据《国语》等载,桓公死幽王之难,其子武公与平王东徙,卒定下邑之地以为国,河南新郑是也。然则桓公始谋,非身得也。武公始国,非桓公也。武灭虢、郐、非王徙之而献邑也。十邑中八邑各为其国,非虢、郐之地,无由献之也。
武公十年,娶申侯女为夫人,曰武姜。生太子寤生①,生之难,及生,夫人弗爱。后生少子叔段,段生易,夫人爱之。二十七年,武公疾。夫人请公,欲立段为太子,公弗听。是岁,武公卒,寤生立,是为庄公。
庄公元年,封弟段于京,号太叔。祭仲曰:“京大于国②,非所以封庶也。”庄公曰:“武姜欲之,我弗敢夺也。”段至京,缮治甲兵③,与其母武姜谋袭郑。二十二年,段果袭郑,武姜为内应。庄公发兵伐段,段走。伐京,京人畔段,段出走鄢。鄢溃,段出奔共。于是庄公迁母武姜于城颖,誓言曰:“不至黄泉④,毋相见也。”居岁余,已悔思母。颖谷之考叔有献于公,公赐食。考叔曰:“臣在母,请君食赐臣母。”庄公曰:“我甚思母,恶负盟⑤,奈何?”考叔曰:“穿地至黄泉,则相见矣。”于是遂从之,见母。
①寤生:逆生。寤通“忤”。武姜生太子脚先出母体,难产,故名之曰寤生。 ②国:国都。 ③缮:修补。 ④黄泉:指人死后伏葬的地穴。下句“穿地至黄泉”的黄泉则是指地下的泉水。 ⑤恶:厌恶。
二十四年,宋缪公卒,公子冯奔郑。郑侵周地,取禾。二十五年,卫州吁弑君桓公自立,与宋伐郑,以冯故也。二十七年,始朝周桓王。桓王怒其取禾,弗礼也。二十九年,庄公怒周弗礼,与鲁易祊、许田①。三十三年,宋杀孔父。三十七年,庄公不朝周,周桓王率陈、蔡、虢、卫伐郑。庄公与祭仲、高渠弥发兵自救,王师大败。祝聸射中王臂。祝聸请从之②,郑伯止之,曰:“犯长且难之,况敢陵天子乎?”乃止,夜令祭仲问王疾。
①与鲁祊(bēng,崩)、许田:《索隐》曰:“许田,近许之田,鲁朝宿之邑。祊者,郑所受助祭太山之汤沐邑。郑以天子不能巡宋,故以祊易许田,各从其近。”详见《鲁周公世家》注。 ②从:追逐。
三十八年,北戎伐齐①,齐使求救,郑遣太子忽将兵救齐。齐釐公欲妻之②,忽谢曰:“我小国,非齐敌也③。”时祭仲与俱,劝使取之④,曰:“君多内宠,太子无大援将不立,三公子皆君也。”所谓三公子者,太子忽,其弟突,次弟子亹也。
四十三年,郑庄公卒。初,祭仲甚有宠于庄公,庄公使为卿;公使娶邓女⑤,生太子忽,故祭仲立之,是为昭安。
庄公又娶宋雍氏女,生厉公突。雍氏有宠于宋。宋庄公闻祭仲之立忽,乃使人诱召祭仲而执之⑥,曰:“不立突,将死。”亦执以求赂焉。祭仲许宋,与宋盟。以突归,立之。昭公忽闻祭仲以宋是要弟突⑦,九月(辛)[丁]亥,忽出奔卫。己亥,突至郑,立,是为厉公。
①北戎:部族名,即山戎。 ②釐:通“僖”。 ③敌:匹敌。 ④取:通“娶”。 ⑤娶:迎娶。 ⑥执:逮捕。 ⑦要:要挟。
厉公四年,祭仲专国政①。厉公患之,阴使其婿雍纠欲杀祭仲②。纠妻,祭仲女也,知之,谓其母曰:“父与夫孰亲?”母曰:“父一而已,人尽夫也。”女乃告祭仲,祭仲反杀雍纠,戮之于市。厉公无奈祭仲何,怒纠曰:“谋及妇人,死固宜哉!”夏,厉公出成居邑栎。祭仲迎昭公忽,六月乙亥,复入郑,即位。
秋,郑厉公突因栎人杀其大夫单伯,遂居之。诸侯闻厉公出奔,伐郑,弗克而去。宋颇予厉公兵,自守于栎,郑以故亦不伐栎。
①专:专擅。 ②阴:暗中。
昭公二年,自昭公为太子时,父庄公欲以高渠弥为卿,太子忽恶子,庄公弗听,卒用渠弥为卿。及昭公即位,惧其杀已,冬十月辛卯,渠弥与昭公出猬,射杀昭公于野。祭仲与渠弥不敢入厉公,乃更立昭公引子亹为君,是为子亹也,无谥号①。
子亹元年七月,齐襄公会诸侯于首止,郑子亹往会,高渠弥相②,从,祭仲称疾不行。所以然者,子亹自齐襄公为公子之时,尝会斗,相仇,乃会诸侯,祭仲请子亹无行。子亹曰:“齐强,而厉公居栎,即不往,是率诸侯伐我,内厉公③。我不如往,往何遽必辱④,且又何至是!”卒行。于是祭仲恐齐并杀之,故称疾。子亹至,不谢齐侯,齐侯怒,遂伏甲而杀子亹。高渠弥亡归,归与祭仲谋,召子亹弟公子地陈而立之,是为郑子。是岁,齐襄公使彭生醉拉杀鲁桓公。
①谥:古代帝王及官僚死后,按生前的事迹,由统治阶级所给予的表示褒贬的称号。 ②相:辅佐。 ③内:通“纳”。 ④遽:“讵”。岂,何。
郑子八年,齐人管至父等乱,弑其君襄公。二十年,宋人长弑其君湣公。郑祭仲死。
十四年,故郑亡厉公突在栎者使人诱劫郑大夫甫假,要以求入。假曰:“舍我,我为君杀郑子而入君。”厉公与盟,乃舍之。六月甲子,假杀郑子及其二子而迎厉公突,突自栎复入即位。初,内蛇与外蛇斗于郑南门中,内蛇死。居六年,厉公果复入。入而让其伯父原曰:“我亡国外居,伯父无意入我,亦甚矣。”原曰:“事君无二心,人臣之职也①。原知罪矣。”遂自杀。厉公于是谓甫假曰::“子之事君有二心矣。”遂诛之。假曰:“重德不报②,诚然哉?”
①职:本分,职分。 ②重德:大德,厚德。
厉公突后元年,齐桓公始霸。
五年,燕、卫与击惠王弟颓伐王①,王出奔温,立弟颓为王。六年,惠王告急郑,厉公发兵击周王子颓,弗胜,于是与周惠王归,王居于栎。七年春,郑厉公与虢叔袭杀王子颓而入惠王于周。
秋,厉公卒,子文公踕立。厉公初立四岁,亡居栎,居栎十七岁,复入,立七岁,与亡凡二十八年。
①据《左传·庄公十九年》载:初,王姚得宠于庄王,生子颓。子颓有宠,国当他的老师。惠王即位后,夺取了国的圃作为自己的圃,夺了近于王宫的边伯的房产,又夺了子禽祝跪与詹父的田地,还没收了膳夫石速的俸禄。所以国、边伯、石速、詹父、子禽祝跪借着苏氏反对王室而作乱。秋天,五大夫奉子颓之命讨伐惠王,未取胜,逃到温。苏子又奉子颓之命逃到卫国。卫师、燕师共同讨伐周朝。冬,立子颓。
文公十七年,齐桓公以后蔡,遂伐楚,召陵。
二十四年,文公之贱妾曰燕姞,梦天与之兰,曰:“余为伯鯈。余,尔祖也。以是为而子①,兰有国香②。”以梦告文公,文公幸之③,而予之草兰为符④。遂生子,名曰兰。
三十六年,晋公子重耳过,文公弗礼。文公弟叔詹曰:“重耳贤,且又同姓,穷而过君,不可无礼。”文公曰:“诸侯亡公子过者多矣,安能尽礼之!”詹曰:“君如弗礼,遂杀之;弗杀使即反国⑤,为郑忧矣。”文公弗听。
三十七年春,晋公子重耳反国,立,是为文公。秋,郑入滑,滑听命,已而反与卫⑥,于是郑伐滑。周襄王使伯犕请滑。郑文公怨惠王之亡在栎,而文公父厉公入之,而惠王不赐厉公爵禄,又怨襄王之与卫滑,故不听襄王请而囚伯服。王怒,与翟人伐郑,弗克。冬,翟攻伐襄王,襄王出奔郑,郑文公居王于氾。三十八年,晋文公入襄王成国。
①而:通“尔”,你。 ②国香:极为浓烈的香气。后称兰花为国香。 ③幸:宠爱。 ④符:凭证。 ⑤反:通“返”。⑥与:亲附。
四十一年,助楚击晋。自晋文公之过无,故背晋助楚。四十三年,晋文公与秦穆公共围郑,讨其助楚攻晋者,及文公过时之无礼也。初,郑文公有三人,宠子五人,皆以罪蚤死①。公怒,溉逐群公子②。子兰奔晋,从晋文公围郑。时兰事晋文公甚谨,爱幸之,乃和于晋,以求入郑为太子。晋于是欲得叔詹为僇③。郑文公恐,不敢谓叔詹言。詹闻,言于郑君曰:“臣谓君,君不听臣,晋卒为患。然晋所以围郑,以詹,詹死而赦郑国,詹之愿也。”乃自杀④。郑人以詹尸与晋。晋文公曰:“必欲一见郑君,辱之而去。”郑人患之,乃使人私于秦曰:“破郑益晋,非秦之利也。”秦兵罢。晋文公欲入兰为太子,以靠郑。郑大夫石癸曰:“吾闻姞姓乃后稷之元妃⑤,其后当有兴者。子兰母,其后也。且夫人子尽已死,余庶子无如兰贤。今围急,晋以为请,利孰大焉!”遂许晋,与盟,而卒立子兰为太子,晋兵乃罢去。
四十五年,文公卒,子兰立,是为缪公。
①据《左传·宣公三年》载,五子中二人以罪见杀,一人早卒,一人为楚酖死,其一子瑕见存,文公恶之,则非五人俱有宠也,亦非皆以罪早死也。蚤:通“早”。 ②溉:《集解》曰:“溉,一作'瑕’。”由此可见,瑕即子瑕,“溉”当属上。 ③僇:通“戮”,杀。 ④自杀:据《晋世家》载:叔詹未尝自杀。 ⑤元妃:君主或诸侯的“元配”。
缪公元年春,秦缪公使三将将兵欲袭郑,至滑,逢郑贾人弦高诈以十二牛劳军;故秦兵不至而还,晋败之于崤。初,往年郑文公之卒也,郑司城缯贺以郑情卖之,秦兵故来。三年,郑发兵从晋伐秦,败秦兵于汪①。
往年楚太子商臣弑其成王代立。二十一年,与宋华元伐郑。华元杀羊食士②,不与其御羊斟,怒以弛郑,郑囚华元。宋赎华元,元亦亡去。晋使赵穿以兵伐郑③。
二十二年,郑缪公卒,子夷立,是为灵公。
①败秦兵于汪:据梁玉绳《史记志疑》载,晋败秦彭衙,取秦汪邑,两事也,此误合为一。 ②食(sì,四)士:犒劳士兵。 ③赵穿:当作赵盾。
灵公元年春;楚献鼋于灵公①。子家、子公将朝灵公,子公之食指动,谓子家曰:“佗日指动②,必食异物。”及人,见灵公进羹,子公笑曰:“果然!”灵公问笑故,具告灵公③。灵公召之与子家谋先。夏,弑灵公。郑人欲立灵公弟去疾,去疾让曰:“必以贤,由去疾不肖;必以顺,则公子坚长。”坚者,灵公庶弟,去疾之兄也。于是乃立子坚,是为襄公。
①鼋:俗名脚鱼,又名团鱼。 ②佗(tuō,托):同“他”。 ③具:通“俱”,都,完全。 ④《左传·宣公四年》曰“染指于鼎”。
襄公立,将尽去缪氏。缪氏者,杀灵公子公之族家也。去疾曰:“必去缪氏,我将去之。”乃止。皆以为大夫。
襄公元年,楚怒郑受宋赂纵华元①,伐郑。郑背楚,与晋亲。五年,楚复伐郑,晋来救之。六年,子家卒,国人复逐族,以弑灵之也。
七年,郑与晋盟鄢陵。八年,楚庄王以郑与晋盟,来伐,围郑三月,郑以城降楚。楚王入自皇门②,郑襄公肉袒羊以迎③,曰:“孤不能事边邑,使君王怀怒以及弊邑,孤之罪也。敢不惟命是听。君王迁之江南,及以赐诸侯,亦惟命是听。若君王不忘厉、宣王、桓、武公,哀不忍绝社稷,锡不毛之地④,使复得改事君王,孤之愿也,然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⑤,惟命是听。”庄王为却三十里而后舍。楚群臣曰:“自郢至此,士大夫亦久劳矣。今得国舍之,何如?”庄王曰:“所为伐,伐不服也。今已服,尚何乎?”卒去。晋闻楚之伐郑,发兵救郑。来持两端⑥,故迟,比至河,楚兵已去。晋将率或欲渡⑦,或欲还,卒渡河。庄王闻还击晋。郑反助楚,大破晋军于河上。十年,晋来伐郑,以反晋而亲楚也。
①纵:释放。 ②皇门:郑国城门。 ③:通“牵”。④锡:赐。 ⑤布:陈述。 ⑥持两端:犹豫不决。 ⑦率:通“帅”。
十一年,楚庄王伐宋,宋告急于晋。晋景公欲发兵救宋,伯宗谏晋君曰:“天方开楚①,未可伐也。”乃求壮士得霍人解扬,字子虎,诓楚6②,令宋毋楚。过郑,郑与楚亲,乃执解扬而献楚。楚王厚赐与约,使反言,令宋趣降③,三要乃许。于是登解扬楼车④,令呼宋。遂负楚约而致晋君命曰⑤:“晋方悉国兵以救宋,宋虽急,慎毋降楚。晋兵今至矣!”楚庄王大怒,将杀之。解扬曰:“君能命为义⑥,臣能承命为信⑦。爱吾君命以出,有死无陨⑧。”庄王曰:“若之许我,已而背之,其信安在?”解扬曰:“所以许王,欲以成吾君命也。”将死,顾谓楚军曰:“为人臣无忘尽忠得死者!”楚王诸弟皆谏王赦之,于是赦解扬使归。
十八年,襄公卒,子悼公立。
悼公元年,公恶郑于楚,悼公使弟于楚自讼。论不直⑨,楚囚。于是郑悼公来与晋平,遂亲。私于楚子反,子反言归于郑。
二年,楚伐郑,晋兵来救。是岁,悼公卒,立其弟,是为成公。
①开:开拓,扩大。 ②诓:骗。 ③趣(cù,促):赶快。 ④楼车:古代兵车之一种,即没有望楼用以了望敌人的战车。又称“巢车”,状高如鸟巢,用以瞭望敌人。 ⑤致:传达,表达。 ⑥制命:制定与发布命令。⑦承命:接受并贯彻命令。 ⑧陨:坠落。 ⑨直:伸。
成公三年;楚共王曰“郑成公孤有德焉”,使人来与盟。成公私与盟。秋,成公朝晋,晋曰“郑私平于楚”①,执之。使栾书伐郑。四年春,郑患晋围,公子如乃立成公庶兄为君。其四月,晋闻郑立君,乃归成公。郑人闻成公归,亦杀君,迎成公。晋兵去。
十年,背晋盟,盟于楚。晋厉公怒,发兵伐郑。楚共王救郑。晋楚战鄢陵,楚兵败,晋射伤楚共王目,俱罢而去。十三年,晋悼公伐郑,兵于洧上。郑城守,晋亦去。
十四年,成公卒,子恽立。是为釐公。
①平:讲和。
釐公五年,郑相子驷朝釐公,釐公不礼。子驷怒,使厨人药杀釐公①,赴诸侯曰“釐公暴病卒”②。立釐公子嘉,嘉时年五岁,是为简公。
简公元年,诸公子谋欲诛相子驷,子驷觉之,反尽诛朱子。二年,晋伐郑,郑与盟,晋去。冬,又与楚盟。子驷畏诛,故两亲晋、楚。三年,相子驷欲立为君,公子子孔使尉止杀相子驷而伐之。子孔又欲自立。子产曰:“子驷为不可,诛之,今又效之,是乱无时息也。”于是子孔从之而相郑简公。
四年,晋怒郑与楚盟,伐郑,郑与盟。楚共王救郑。败晋兵。简公欲与晋平,楚又囚郑使者。
十二年,简公怒相子孔专国权,诛之,而以子产为卿。十九年,简公如晋请卫君还,而封子产以六邑。子产让,受其三邑。二十二年,吴使延陵季子于郑,见子产如旧交,谓子产曰:“郑之执政者侈③,难将至,政将及子。子为政,必以礼;不然,郑将败。”子产厚遇季子④。二十三年,诸公子争宠相杀,又欲杀子产。公子或谏曰:“子产仁人,郑所以存者子产也,勿杀!”及止。
①使厨人药杀釐公:《年表》云:“子驷使贼夜杀釐公。” ②赴:报丧。 ③侈:邪行。 ④厚遇:厚待。
二十五年,郑使子产于晋,问平公疾。平公曰:“卜而曰实沈、台骀为崇,史官莫知,敢问?”对曰:“高辛氏有二子,长曰阏伯,季曰实沈,居旷林,不相能也①,日操于戈以相征伐。后帝弗臧②,迁阏伯于商丘,主辰③,唐人是因④,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⑤,唐人是因,服事夏、商⑥,其季世曰唐叔虞⑦。当武王邑姜方娠大叔,梦帝谓已:'余命而子曰虞,乃与之唐,属之参而蕃育其子孙⑧。’及生有文在其掌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国大叔焉⑨。故参为晋星。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味,为玄冥师⑩,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其官(11),宣汾、洮(12),障大泽(13),以处太原。帝用之,国之汾川。沈、姒、蓐、黄实守祀。今晋主汾川而灭之。由是观之,则台骀,汾、洮神也。然是二者不害君身。山川之神,则水旱之灾之(14);日月辰之神,则雪霜雨不时之;若君疾,饮食哀乐女色所生也。”平公乃叔向曰:“善,博物君子也!”厚为之礼于子产。
①能;亲善。 ②臧:善。 ③主:主持祭祀;辰:指心宿,二十八宿之一。 ④因:沿袭。 ⑤参(shēn,身):参宿,二十八宿之一。⑥服事:诸侯定期进贡,各依服数以事天下。 ⑦季世:末世。⑧属:通“嘱”。托付;蕃:繁殖。 ⑨国:古代侯王的封地,此为动词。 ⑩师:长也。 (11)业:继承。 (12)宣:发泄,疏通。 (13)障:修筑堤防。 (14):古代禳灾之祭。
二十七年夏,郑简公朝晋。冬,畏楚灵王之强,又朝楚,子产从。二十八年,郑君病,使子产会诸侯①,与楚灵王盟于申,诛齐庄封。
三十六年,简公卒,子定公宁立。秋,定公朝晋昭公。
定公元年,楚公子弃疾弑君灵王而自立,为平王。欲行德诸侯,归灵王所侵郑地于郑。
四年,晋昭公卒,其六卿强,公室卑。子产谓韩宣子曰:“为政必以德,毋忘所以立。”
六年,郑火,公欲禳之②。子产曰:“不如修德。”
八年,楚太子建来奔。十年,太子建与晋谋袭郑。郑杀建,建子胜奔吴。
十一年,定公如晋。晋与郑谋,诛周乱臣,入敬王于周。
十三年,定公卒,子献公虿立。以十三年卒,子声公胜立。当是时,晋六卿强,侵六郑,郑遂弱。
①据《春秋·昭公四年》载,郑伯会于申,无病使子产事。 ②禳:祭祷消灾。
声公五年,郑相子产卒,郑人皆哭泣,悲之如亡亲戚。子产者,郑成公少子也。为人爱人,事君忠厚。孔子尝过郑,与子产如兄弟云。及闻子产死,孔子为泣曰:“古之遗爱也①!”
八年,晋范、中行氏反晋,告急于郑,郑救之。晋伐郑,败郑军于铁。
十四年,宋景公灭曹。二十年,齐田常弑其君简公,而常相于齐,二十二年,楚惠王灭陈。孔子卒。
三十六年,晋知伯伐郑,取九邑。
三十七年,声公卒,子哀公立。哀公八年,郑人弑公而立声公弟丑,是为共公。共公三年,三晋灭知伯。三十一年,共公,子幽公已立。幽公元年,韩武子伐郑,杀幽公。郑人立幽公弟骀,是为公。
①《集解》曰:“子产见受,有古人遗也。”
公十五年,韩景侯伐郑,取雍丘。郑城京。
十六年,郑伐韩,败韩兵于负黍。二十年,韩、赵、魏列为诸侯。二十三年,郑围韩之阳翟。
二十五年,郑君杀其相子阳。二十七年,子阳之党共弑公骀而立幽公弟乙为君,是为郑君。
郑君乙立二年,郑负黍反,复归韩。十一年,韩伐郑,取阳城。
二十一年,韩哀侯灭郑,并其国。
太史公曰:语有之,“以权利合者①,权利尽而交疏”,甫瑕是也。甫瑕虽以劫杀郑子内厉公,厉公终背而杀之,此与晋之里克何异?守节如荀息,身死而不能存奚齐。变所从来。亦多故矣!
①合:融洽。
赵世家原文、注释与翻译
赵氏之先,与秦共祖。至中衍,为帝大戊御。其後世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为周所杀,其後为秦。恶来弟曰季胜,其後为赵。
季胜生孟增。孟增幸於周成王,是为宅皋狼。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幸於周缪王。造父取骥之乘匹,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献之缪王。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见西王母,乐之忘归。而徐偃王反,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乃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为赵氏。
自造父已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时伐戎,为御。及千亩战,奄父脱宣王。奄父生叔带。叔带之时,周幽王无道,去周如晋,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于晋国。
自叔带以下,赵宗益兴,五世而至赵夙。
赵夙,晋献公之十六年伐霍、魏、耿,而赵夙为将伐霍。霍公求饹齐。晋大旱,卜之,曰“霍太山为祟”。使赵夙召霍君於齐,复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晋复穰。晋献公赐赵夙耿。
夙生共孟,当鲁闵公之元年也。共孟生赵衰,字子馀。
赵衰卜事晋献公及诸公子,莫吉;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重耳以骊姬之乱亡奔翟,赵衰从。翟伐廧咎如,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长女妻赵衰而生盾。初,重耳在晋时,赵衰妻亦生赵同、赵括、赵婴齐。赵衰从重耳出亡,凡十九年,得反国。重耳为晋文公,赵衰为原大夫,居原,任国政。文公所以反国及霸,多赵衰计策,语在晋事中。
赵衰既反晋,晋之妻固要迎翟妻,而以其子盾为適嗣,晋妻三子皆下事之。晋襄公之六年,而赵衰卒,谥为成季。赵盾代成季任国政二年而晋襄公卒,太子夷皋年少。盾为国多难,欲立襄公弟雍。雍时在秦,使使迎之。太子母日夜啼泣,顿首谓赵盾曰:“先君何罪,释其適子而更求君?”赵盾患之,恐其宗与大夫袭诛之,乃遂立太子,是为灵公,发兵距所迎襄公弟於秦者。灵公既立,赵盾益专国政。
灵公立十四年,益骄。赵盾骤谏,灵公弗听。及食熊蹯,胹不熟,杀宰人,持其尸出,赵盾见之。灵公由此惧,欲杀盾。盾素仁爱人,尝所食桑下饿人反扞救盾,盾以得亡。未出境,而赵穿弑灵公而立襄公弟黑臀,是为成公。赵盾复反,任国政。君子讥盾“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故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晋景公时而赵盾卒,谥为宣孟,子朔嗣。
赵朔,晋景公之三年,朔为晋将下军救郑,与楚庄王战河上。朔娶晋成公姊为夫人。
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盾卜之,兆绝而後好。赵史援占之,曰:“此梦甚恶,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至孙,赵将世益衰。”屠岸贾者,始有宠於灵公,及至於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遍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今诸君将诛其後,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屠岸贾不听。韩厥告赵朔趣亡。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韩厥许诺,称疾不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於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生男。屠岸贾闻之,索於宫中。夫人置兒绔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兒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後必且复索之,柰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彊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兒负之,衣以文葆,匿山中。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兒,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兒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兒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兒。诸将以为赵氏孤兒良已死,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後不遂者为祟。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乃曰:“大业之後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中衍人面鸟噣,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適晋,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策。唯君图之。”景公问:“赵尚有後子孙乎?”韩厥具以实告。於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兒,召而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赵孤名曰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疾,群臣固且请立赵後。今君有命,群臣之原也。”於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武田邑如故。
及赵武冠,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後。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原苦筋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遂自杀。赵武服齐衰三年,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赵氏复位十一年,而晋厉公杀其大夫三郤。栾书畏及,乃遂弑其君厉公,更立襄公曾孙周,是为悼公。晋由此大夫稍彊。
赵武续赵宗二十七年,晋平公立。平公十二年,而赵武为正卿。十三年,吴延陵季子使於晋,曰:“晋国之政卒归於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之後矣。”赵武死,谥为文子。
文子生景叔。景叔之时,齐景公使晏婴於晋,晏婴与晋叔向语。婴曰:“齐之政後卒归田氏。”叔向亦曰:“晋国之政将归六卿。六卿侈矣,而吾君不能恤也。” 赵景叔卒,生赵鞅,是为简子。
赵简子在位,晋顷公之九年,简子将合诸侯戍于周。其明年,入周敬王于周,辟弟子朝之故也。
晋顷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诛公族祁氏、羊舌氏,分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族为之大夫。晋公室由此益弱。
後十三年,鲁贼臣阳虎来奔,赵简子受赂,厚遇之。
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医扁鹊视之,出,董安于问。扁鹊曰:“血脉治也,而何怪!在昔秦缪公尝如此,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吾所以久者,適有学也。帝告我:“晋国将大乱,五世不安;其後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公孙支书而藏之,秦谶於是出矣。献公之乱,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於殽而归纵淫,此子之所闻。今主君之疾与之同,不出三日疾必间,间必有言也。”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於钧天,广乐九奏万舞,不类三代之乐,其声动人心。有一熊欲来援我,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又有一罴来,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皆有副。吾见兒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於范魁之西,而亦不能有也。今余思虞舜之勋,適余将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孙。’”董安于受言而书藏之。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他日,简子出,有人当道,辟之不去,从者怒,将刃之。当道者曰:“吾欲有谒於主君。”从者以闻。简子召之,曰:“譆,吾有所见子晣也。”当道者曰:“屏左右,原有谒。”简子屏人。当道者曰:“主君之疾,臣在帝侧。”简子曰:“然,有之。子之见我,我何为?”当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与罴,皆死。”简子曰:“是,且何也?”当道者曰:“晋国且有大难,主君首之。帝令主君灭二卿,夫熊与罴皆其祖也。”简子曰:“帝赐我二笥皆有副,何也?”当道者曰:“主君之子将克二国於翟,皆子姓也。”简子曰:“吾见兒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长以赐之’。夫兒何谓以赐翟犬?”当道者曰:“兒,主君之子也。翟犬者,代之先也。主君之子且必有代。及主君之後嗣,且有革政而胡服,并二国於翟。”简子问其姓而延之以官。当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耳。”遂不见。简子书藏之府。
异日,姑布子卿见简子,简子遍召诸子相之。子卿曰:“无为将军者。”简子曰:“赵氏其灭乎?”子卿曰:“吾尝见一子於路,殆君之子也。”简子召子毋恤。毋恤至,则子卿起曰:“此真将军矣!”简子曰:“此其母贱,翟婢也,奚道贵哉?”子卿曰:“天所授,虽贱必贵。”自是之後,简子尽召诸子与语,毋恤最贤。简子乃告诸子曰:“吾藏宝符於常山上,先得者赏。”诸子驰之常山上,求,无所得。毋恤还,曰:“已得符矣。”简子曰:“奏之。”毋恤曰:“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简子於是知毋恤果贤,乃废太子伯鲁,而以毋恤为太子。
後二年,晋定公之十四年,范、中行作乱。明年春,简子谓邯郸大夫午曰:“归我卫士五百家,吾将置之晋阳。”午许诺,归而其父兄不听,倍言。赵鞅捕午,囚之晋阳。乃告邯郸人曰:“我私有诛午也,诸君欲谁立?”遂杀午。赵稷、涉宾以邯郸反。晋君使籍秦围邯郸。荀寅、范吉射索隐范氏,晋大夫隰叔之子,士蔿之後。蔿生成伯缺,缺生武子会,会生文叔燮,燮生宣叔匄,匄生献子鞅,鞅生吉射。与午善,不肯助秦而谋作乱,董安于知之。十月,范、中行氏伐赵鞅,鞅奔晋阳,晋人围之。范吉射、荀寅仇人魏襄等谋逐荀寅,以梁婴父代之;”逐吉射,以范皋绎代之。荀栎”言於晋侯曰:“君命大臣,始乱者死。今三臣始乱而独逐鞅,用刑不均,请皆逐之。”十一月,荀栎、韩不佞、魏哆奉公命以伐范、中行氏,不克。范、中行氏反伐公,公击之,范、中行败走。丁未,二子奔朝歌。韩、魏以赵氏为请。十二月辛未,赵鞅入绛,盟于公宫。其明年,知伯文子谓赵鞅曰:“范、中行虽信为乱,安于发之,是安于与谋也。晋国有法,始乱者死。夫二子已伏罪而安于独在。”赵鞅患之。安于曰:“臣死,赵氏定,晋国宁,吾死晚矣。”遂自杀。赵氏以告知伯,然後赵氏宁。
孔子闻赵简子不请晋君而执邯郸午,保晋阳,故书春秋曰“赵鞅以晋阳畔”。 赵简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谏。周舍死,简子每听朝,常不悦,大夫请罪。简子曰:“大夫无罪。吾闻千羊之皮不如一狐之腋。诸大夫朝,徒闻唯唯,不闻周舍之鄂鄂,是以忧也。”简子由此能附赵邑而怀晋人。
晋定公十八年,赵简子围范、中行于朝歌,中行文子奔邯郸。明年,卫灵公卒。简子与阳虎送卫太子蒯聩于卫,卫不内,居戚。 晋定公二十一年,简子拔邯郸,中行文子奔柏人。简子又围柏人,中行文子、范昭子遂奔齐。赵竟有邯郸、柏人。范、中行馀邑入于晋。赵名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侔於诸侯。 晋定公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争长於黄池,赵简子从晋定公,卒长吴。定公三十七年卒,而简子除三年之丧,期而已。是岁,越王句践灭吴。 晋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郑。赵简子疾,使太子毋恤将而围郑。知伯醉,以酒灌击毋恤。毋恤群臣请死之。毋恤曰:“君所以置毋恤,为能忍卼。”然亦愠知伯。知伯归,因谓简子,使废毋恤,简子不听。毋恤由此怨知伯。
晋出公十七年,简子卒,太子毋恤代立,是为襄子。
赵襄子元年,越围吴。襄子降丧食,使楚隆问吴王。
襄子姊前为代王夫人。简子既葬,未除服,北登夏屋,请代王。使厨人操铜枓以食代王及从者,行斟,阴令宰人各以枓击杀代王及从官,遂兴兵平代地。其姊闻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杀。代人怜之,所死地名之为摩笄之山。遂以代封伯鲁子周为代成君。伯鲁者,襄子兄,故太子。太子蚤死,故封其子。 襄子立四年,知伯与赵、韩、魏尽分其范、中行故地。晋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共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是为晋懿公。知伯益骄。请地韩、魏,韩、魏与之。请地赵,赵不与,以其围郑之辱。知伯怒,遂率韩、魏攻赵。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 原过从,後,至於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与原过竹二节,莫通。曰:“为我以是遗赵毋恤。”原过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齐三日,亲自剖竹,有硃书曰:“赵毋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女亦立我百邑,余将赐女林胡之地。至于後世,且有伉王,赤黑,龙面而鸟噣,鬓麋髭皞,大膺大胸,脩下而冯,左衽界乘,奄有河宗,至于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
三国攻晋阳,岁馀,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城中悬釜而炊,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唯高共不敢失礼。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同私於韩、魏。韩、魏与合谋,以三月丙戌,三国反灭知氏,共分其地。於是襄子行赏,高共为上。张孟同曰:“晋阳之难,唯共无功。”襄子曰:“方晋阳急,群臣皆懈,惟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於是赵北有代,南并知氏,彊於韩、魏。遂祠三神於百邑,使原过主霍泰山祠祀。
其後娶空同氏,生五子。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不肯立子,且必欲传位与伯鲁子代成君。成君先死,乃取代成君子浣立为太子。襄子立三十三年卒,浣立,是为献侯。
献侯少即位,治中牟。
襄子弟桓子逐献侯,自立於代,一年卒。国人曰桓子立非襄子意,乃共杀其子而复迎立献侯。
十年,中山武公初立。十三年,城平邑。十五年,献侯卒,子烈侯籍立。
烈侯元年,魏文侯伐中山,使太子击守之。六年,魏、韩、赵皆相立为诸侯,追尊献子为献侯。
烈侯好音,谓相国公仲连曰:“寡人有爱,可以贵之乎?”公仲曰:“富之可,贵之则否。”烈侯曰:“然。夫郑歌者枪、石二人,吾赐之田,人万亩。”公仲曰:“诺。”不与。居一月,烈侯从代来,问歌者田。公仲曰:“求,未有可者。”有顷,烈侯复问。公仲终不与,乃称疾不朝。番吾君自代来,谓公仲曰:“君实好善,而未知所持。今公仲相赵,於今四年,亦有进士乎?”公仲曰:“未也。”番吾君曰:“牛畜、荀欣、徐越皆可。”公仲乃进三人。及朝,烈侯复问:“歌者田何如?”公仲曰:“方使择其善者。”牛畜侍烈侯以仁义,约以王道,烈侯逌然。明日,荀欣侍,以选练举贤,任官使能。明日,徐越侍,以节财俭用,察度功德。所与无不充,君说。烈侯使使谓相国曰:“歌者之田且止。”官牛畜为师,荀欣为中尉,徐越为内史,赐相国衣二袭。
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武公十三年卒,赵复立烈侯太子章,是为敬侯。是岁,魏文侯卒。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乱,不克,出奔魏。赵始都邯郸。 二年,败齐于灵丘。三年,救魏于廪丘,大败齐人。四年,魏败我兔台。筑刚平以侵卫。五年,齐、魏为卫攻赵,取我刚平。六年,借兵於楚伐魏,取棘蒲。八年,拔魏黄城。九年,伐齐。齐伐燕,赵救燕。十年,与中山战于房子。
十一年,魏、韩、赵共灭晋,分其地。伐中山,又战於中人。十二年,敬侯卒,子成侯种立。
成侯元年,公子胜与成侯争立,为乱。二年六月,雨雪。三年,太戊午为相。伐卫,取乡邑七十三。魏败我蔺。四年,与秦战高安,败之。五年,伐齐于鄄。魏败我怀。攻郑,败之,以与韩,韩与我长子。六年,中山筑长城。伐魏,败狝泽,围魏惠王。七年,侵齐,至长城。与韩攻周。八年,与韩分周以为两。九年,与齐战阿下。十年,攻卫,取甄。十一年,秦攻魏,赵救之石阿。十二年,秦攻魏少梁,赵救之。十三年,秦献公使庶长国伐魏少梁,虏其太子、痤。魏败我澮,取皮牢。成侯与韩昭侯遇上党。十四年,与韩攻秦。十五年,助魏攻齐。
十六年,与韩、魏分晋,封晋君以端氏。
十七年,成侯与魏惠王遇葛孽。十九年,与齐、宋会平陆,与燕会阿。二十年,魏献荣椽,因以为檀台。二十一年,魏围我邯郸。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郸,齐亦败魏於桂陵。二十四年,魏归我邯郸,与魏盟漳水上。秦攻我蔺。二十五年,成侯卒。公子緤与太子肃侯争立,緤败,亡奔韩。
肃侯元年,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二年,与魏惠王遇於阴晋。三年,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四年,朝天子。六年,攻齐,拔高唐。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虏其将公子卬。赵伐魏。十二年,秦孝公卒,商君死。十五年,起寿陵。魏惠王卒。
十六年,肃侯游大陵,出於鹿门,大戊午扣马曰:“耕事方急,一日不作,百日不食。”肃侯下车谢。
十七年,围魏黄,不克。筑长城。
十八年,齐、魏伐我,我决河水灌之,兵去。二十二年,张仪相秦。赵疵与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我蔺、离石。二十三年,韩举与齐、魏战,死于桑丘。
二十四年,肃侯卒。秦、楚、燕、齐、魏出锐师各万人来会葬。子武灵王立。
武灵王元年,阳文君赵豹相。梁襄王与太子嗣,韩宣王与太子仓来朝信宫。武灵王少,未能听政,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及听政,先问先王贵臣肥义,加其秩;国三老年八十,月致其礼。
三年,城鄗。四年,与韩会于区鼠。五年,娶韩女为夫人。
八年,韩击秦,不胜而去。五国相王,赵独否,曰:“无其实,敢处其名乎!”令国人谓已曰“君”。
九年,与韩、魏共击秦,秦败我,斩首八万级。齐败我观泽。十年,秦取我中都及西阳。齐破燕。燕相子之为君,君反为臣。十一年,王召公子职於韩,立以为燕王,”使乐池送之。十三年,秦拔我蔺,虏将军赵庄。楚、魏王来,过邯郸。十四年,赵何攻魏。
十六年,秦惠王卒。王游大陵。他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美人荧荧兮,颜若苕之荣。命乎命乎,曾无我嬴!”异日,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其状。吴广闻之,因夫人而内其女娃嬴。孟姚也。孟姚甚有宠於王,是为惠后。
十七年,王出九门,为野台,以望齐、中山之境。 十八年,秦武王与孟说举龙文赤鼎,绝膑而死。赵王使代相赵固迎公子稷於燕,送归,立为秦王,是为昭王。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宫。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王北略中山之地,至於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召楼缓谋曰:“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籓之地,属阻漳、滏之险,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於荏,而功未遂。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彊兵之救,是亡社稷,柰何?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吾欲胡服。”楼缓曰:“善。”群臣皆不欲。
於是肥义侍,王曰:“简、襄主之烈,计胡、翟之利。为人臣者,宠有孝弟长幼顺明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此两者臣之分也。今吾欲继襄主之迹,开於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为敌弱,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尽百姓之劳,而序往古之勋。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柰何?”肥义曰:“臣闻疑事无功,疑行无名。王既定负遗俗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矣。夫论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谋於众。昔者舜舞有苗,禹袒裸国,非以养欲而乐志也,务以论德而约功也。愚者闇成事,智者睹未形,则王何疑焉。”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狂夫之乐,智者哀焉;愚者所笑,贤者察焉。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於是遂胡服矣。 使王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将以朝也,亦欲叔服之。家听於亲而国听於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亲,臣不逆君,兄弟之通义也。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叔不服,吾恐天下议之也。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令行为上。明德先论於贱,而行政先信於贵。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事有所止而功有所出,事成功立,然后善也。今寡人恐叔之逆从政之经,以辅叔之议。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故原慕公叔之义,以成胡服之功。使緤谒之叔,请服焉。”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固闻王之胡服也。臣不佞,寝疾,未能趋走以滋进也。王命之,臣敢对,因竭其愚忠。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人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离中国,故臣原王图之也。”使者以报。王曰:“吾固闻叔之疾也,我将自往请之。”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其国也。夫翦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卻冠秫绌,大吴之国也。故礼服莫同,其便一也。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以圣人果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教离,况於山谷之便乎?故去就之变,智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穷乡多异,曲学多辩。不知而不疑,异於己而不非者,公焉而众求尽善也。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东有燕、东胡之境,而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故寡人无舟楫之用,夹水居之民,将何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秦、韩之边。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而襄主并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智所明也。先时中山负齐之彊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於不守也。先王丑之,而怨未能报也。今骑射之备,近可以便上党之形,而远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字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於王之义,敢道世俗之闻,臣之罪也。今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命乎!”再拜稽首。乃赐胡服。明日,服而朝。於是始出胡服令也。
赵文、赵造、周袑、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王曰:“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虙戏、神农教而不诛,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三王,随时制法,因事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礼也不必一道,而便国不必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且服奇者志淫,则是邹、鲁无奇行也;俗辟者民易,则是吴、越无秀士也。且圣人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夫进退之节,衣服之制者,所以齐常民也,非所以论贤者也。故齐民与俗流,贤者与变俱。故谚曰'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不及也。”遂胡服招骑射。 二十年,王略中山地,至宁葭;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献马。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 二十一年,攻中山。赵袑为右军,许钧为左军,公子章为中军,王并将之。牛翦将车骑,赵希并将胡、代。赵与之陉,合军曲阳,攻取丹丘、华阳、鸱之塞。王军取鄗、石邑、封龙、东垣。中山献四邑和,王许之,罢兵。二十三年,攻中山。二十五年,惠后卒。使周袑胡服傅王子何。二十六年,复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大朝於东宫,传国,立王子何以为王。王庙见礼毕,出临朝。大夫悉为臣,肥义为相国,并傅王。是为惠文王。惠文王,惠后吴娃子也。武灵王自号为主父。
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於是诈自为使者入秦。秦昭王不知,已而怪其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审问之,乃主父也。秦人大惊。主父所以入秦者,欲自略地形,因观秦王之为人也。
惠文王二年,主父行新地,遂出代,西遇楼烦王於西河而致其兵。
三年,灭中山,迁其王於肤施。起灵寿,北地方从,代道大通。还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封长子章为代安阳君。章素侈,心不服其弟所立。主父又使田不礼相章也。
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彊壮而志骄,党众而欲大,殆有私乎?田不礼之为人也,忍杀而骄。二人相得,必有谋阴贼起,一出身徼幸。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其利而不顾其害,同类相推,俱入祸门。以吾观之,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祸之所集也,子必先患。仁者爱万物而智者备祸於未形,不仁不智,何以为国?子奚不称疾毋出,传政於公子成?毋为怨府,毋为祸梯。”肥义曰:“不可,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异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义再拜受命而籍之。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进受严命,退而不全,负孰甚焉。变负之臣,不容於刑。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吾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且夫贞臣也难至而节见,忠臣也累至而行明。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有语在前者也,终不敢失。”李兑曰:“诺,子勉之矣!吾见子已今年耳。”涕泣而出。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之事。
异日肥义谓信期曰:“公子与田不礼甚可忧也。其於义也声善而实恶,此为人也不子不臣。吾闻之也,奸臣在朝,国之残也;谗臣在中,主之蠹也。此人贪而欲大,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为慢,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祸且逮国。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贼出入不可不备。自今以来,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先以身当之,无故而王乃入。”信期曰:“善哉,吾得闻此也!”
四年,朝群臣,安阳君亦来朝。主父令王听朝,而自从旁观窥群臣宗室之礼。见其长子章劚然也,反北面为臣,诎於其弟,心怜之,於是乃欲分赵而王章於代,计未决而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肥义先入,杀之。高信即与王战。公子成与李兑自国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贼而定王室。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公子章之败,往走主父,主主开之,成、兑因围主父宫。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乃遂围主父。令宫中人“後出者夷”,宫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三月馀而饿死沙丘宫。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
是时王少,成、兑专政,畏诛,故围主父。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後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吴娃死,爱弛,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
五年,与燕鄚、易。八年,城南行唐。九年,赵梁将,与齐合军攻韩,至鲁关下。及十年,秦自置为西帝。十一年,董叔与魏氏伐宋,得河阳於魏。秦取梗阳。十二年,赵梁将攻齐。十三年,韩徐为将,攻齐。公主死。十四年,相国乐毅将赵、秦、韩、魏、燕攻齐,取灵丘。与秦会中阳。十五年,燕昭王来见。赵与韩、魏、秦共击齐,齐王败走,燕独深入,取临菑。
十六年,秦复与赵数击齐,齐人患之。苏厉为齐遗赵王书曰:
臣闻古之贤君,其德行非布於海内也,教顺非洽於民人也,祭祀时享非数常於鬼神也。甘露降,时雨至,年穀丰孰,民不疾疫,众人善之,然而贤主图之。 今足下之贤行功力,非数加於秦也;怨毒积怒,非素深於齐也。秦赵与国,以彊徵兵於韩,秦诚爱赵乎?其实憎齐乎?物之甚者,贤主察之。秦非爱赵而憎齐也,欲亡韩而吞二周,故以齐餤天下。恐事之不合,故出兵以劫魏、赵。恐天下畏己也,故出质以为信。恐天下亟反也,故徵兵於韩以威之。声以德与国,实而伐空韩,臣以秦计为必出於此。夫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今齐久伐而韩必亡。破齐,王与六国分其利也。亡韩,秦独擅之。收二周,西取祭器,秦独私之。赋田计功,王之获利孰与秦多?
说士之计曰:“韩亡三川,魏亡晋国,市朝未变而祸已及矣。”燕尽齐之北地,去沙丘、钜鹿敛三百里,韩之上党去邯郸百里,燕、秦谋王之河山,间三百里而通矣。秦之上郡近挺关,至於榆中者千五百里,秦以三郡攻王之上党,羊肠之西,句注之南,非王有已。逾句注,斩常山而守之,三百里而通於燕,代马胡犬不东下,昆山之玉不出,此三宝者亦非王有已。王久伐齐,从彊秦攻韩,其祸必至於此。原王孰虑之。
且齐之所以伐者,以事王也;天下属行,以谋王也。燕秦之约成而兵出有日矣。五国三分王之地,齐倍五国之约而殉王之患,西兵以禁彊秦,秦废帝请服,反巠分、先俞於赵。齐之事王,宜为上佼,而今乃抵罪,臣恐天下後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原王孰计之也。
今王毋与天下攻齐,天下必以王为义。齐抱社稷而厚事王,天下必尽重王义。王以天下善秦,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宠制於王也。於是赵乃辍,谢秦不击齐。
王与燕王遇。廉颇将,攻齐昔阳,取之。
十七年,乐毅将赵师攻魏伯阳。而秦怨赵不与己击齐,伐赵,拔我两城。十八年,秦拔我石城。王再之卫东阳,决河水,伐魏氏。大潦,漳水出。魏厓来相赵。十九年,秦取我二城。赵与魏伯阳。赵奢将,攻齐麦丘,取之。 二十年,廉颇将,攻齐。王与秦昭王遇西河外。
二十一年,赵徙漳水武平西。二十二年,大疫。置公子丹为太子。
二十三年,楼昌将,攻魏几,不能取。十二月,廉颇将,攻几,取之。二十四年,廉颇将,攻魏房子,拔之,因城而还。又攻安阳,取之。二十五年,燕周将,攻昌城、高唐,取之。与魏共击秦。秦将白起破我华阳,得一将军。二十六年,取东胡欧代地。
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封赵豹为平阳君。河水出,大潦。
二十八年,蔺相如伐齐,至平邑。罢城北九门大城。燕将成安君公孙操弑其王。二十九年,秦、韩相攻,而围阏与。赵使赵奢将,击秦,大破秦军阏与下,赐号为马服君。
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为孝成王。
孝成王元年,秦伐我,拔三城。赵王新立,太后用事,秦急攻之。赵氏求救於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彊谏。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言原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入,徐趋而坐,自谢曰:“老臣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原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耳。”曰:“食得毋衰乎?”曰:“恃粥耳。”曰:“老臣间者殊不欲食,乃彊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和於身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不和之色少解。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原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昧死以闻。”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原及未填沟壑而讬之。”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少子乎?”对曰:“甚於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於长安君。”太后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於赵主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曰:“老妇不闻也。”曰:“此其近者祸及其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於国,一旦山陵崩,长安君何以自讬於赵?老臣以媪为长安君之计短也,故以为爱之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於是为长安君约车百乘,质於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持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於予乎?”
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而攻燕中阳,拔之。又攻韩注人,拔之。二年,惠文后卒。田单为相。 四年,王梦衣偏裻之衣,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见金玉之积如山。明日,王召筮史敢占之,曰:“梦衣偏裻之衣者,残也。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者,有气而无实也。见金玉之积如山者,忧也。”
後三日,韩氏上党守冯亭使者至,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於秦。其吏民皆安为赵,不欲为秦。有城市邑十七,原再拜入之赵,财王所以赐吏民。”王大喜,召平阳君豹告之曰:“冯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王曰:“人怀吾德,何谓无故乎?”对曰:“夫秦蚕食韩氏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之地也。韩氏所以不入於秦者,欲嫁其祸於赵也。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彊大不能得之於小弱,小弱顾能得之於彊大乎?岂可谓非无故之利哉!且夫秦以牛田之水通粮蚕食,上乘倍战者,裂上国之地,其政行,不可与为难,必勿受也。”王曰:“今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年历岁未得一城也。今以城市邑十七币吾国,
赵豹出,王召平原君与赵禹而告之。对曰:“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岁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王曰:“善。”乃令赵胜受地,告冯亭曰:“敝国使者臣胜,敝国君使胜致命,以万户都三封太守,千户都三封县令,皆世世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吏民能相安,皆赐之六金。”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吾不处三不义也:为主守地,不能死固,不义一矣;入之秦,不听主令,不义二矣;卖主地而食之,不义三矣。”赵遂发兵取上党。廉颇将军军长平。
七月,廉颇免而赵括代将。秦人围赵括,赵括以军降,卒四十馀万皆阬之。王悔不听赵豹之计,故有长平之祸焉。
王还,不听秦,秦围邯郸。武垣令傅豹、王容、苏射率燕众反燕地。赵以灵丘封楚相春申君。 八年,平原君如楚请救。还,楚来救,及魏公子无忌亦来救,秦围邯郸乃解。 十年,燕攻昌壮,五月拔之。赵将乐乘、庆舍攻秦信梁军,破之。太子死。而秦攻西周,拔之。徒父祺出。十一年,城元氏,县上原。武阳君郑安平死,收其地。十二年,邯郸廥烧。十四年,平原君赵胜死。
十五年,以尉文封相国廉颇为信平君。燕王令丞相栗腹约驩,以五百金为赵王酒,还归,报燕王曰:“赵氏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王召昌国君乐间而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也,其民习兵,伐之不可。”王曰:“吾以众伐寡,二而伐一,可乎?”对曰:“不可。”王曰:“吾即以五而伐一,可乎?”对曰:“不可。”燕王大怒。群臣皆以为可。燕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将而攻代。廉颇为赵将,破杀栗腹,虏卿秦、乐间。
十六年,廉颇围燕。以乐乘为武襄君。率师从相国信平君助魏攻燕。秦拔我榆次三十七城。十九年,赵与燕易土:以龙兑、汾门、临乐与燕;燕以葛、武阳、平舒与赵。
二十年,秦王政初立。秦拔我晋阳。
二十一年,孝成王卒。廉颇将,攻繁阳,取之。使乐乘代之,廉颇攻乐乘,乐乘走,廉颇亡入魏。子偃立,是为悼襄王。
悼襄王元年,大备魏。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成。
二年,李牧将,攻燕,拔武遂、方城。秦召春平君,因而留之。泄钧为之谓文信侯曰:“春平君者,赵王甚爱之而郎中妒之,故相与谋曰'春平君入秦,秦必留之’,故相与谋而内之秦也。今君留之,是绝赵而郎中之计中也。君不如遣春平君而留平都。春平君者言行信於王,王必厚割赵而赎平都。”文信侯曰:“善。”因遣之。城韩皋。
三年,庞暖将,攻燕,禽其将剧辛。四年,庞暖将赵、楚、魏、燕之锐师,攻秦蕞,不拔;移攻齐,取饶安。五年,傅抵将,居平邑;庆舍将东阳河外师,守河梁。六年,封长安君以饶。魏与赵鄴。
九年,赵攻燕,取貍阳城。兵未罢,秦攻鄴,拔之。悼襄王卒,子幽缪王迁立。
幽缪王迁元年,城柏人。二年,秦攻武城,扈辄率师救之,军败,死焉。
三年,秦攻赤丽、宜安,李牧率师与战肥下,卻之。封牧为武安君。四年,秦攻番吾,李牧与之战,卻之。
五年,代地大动,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六年,大饥,民讹言曰:“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
七年,秦人攻赵,赵大将李牧、将军司马尚将,击之。李牧诛,司马尚免,赵怱及齐将颜聚代之。赵怱军破,颜聚亡去。以王迁降。 八年十月,邯郸为秦。 太史公曰。吾闻冯王孙曰:“赵王迁,其母倡也,嬖於悼襄王。悼襄王废適子嘉而立迁。迁素无行,信谗,故诛其良将李牧,用郭开。”岂不缪哉!秦既虏迁,赵之亡大夫共立嘉为王,王代六岁,秦进兵破嘉,遂灭赵以为郡。
赵氏之系,与秦同祖。周穆平徐,乃封造父。带始事晋,夙初有土。岸贾矫诛,韩厥立武。宝符临代,卒居伯鲁。简梦翟犬,灵歌处女。胡服虽强,建立非所。颇、牧不用,王迁囚虏。
【说明与解析】
在《史记》三十世家中《赵世家》是颇具特色的一篇。全文洋洋万言,如长江大河,波澜起伏,精彩片断时有所见。其叙事之生动,人物之逼真,章法之多变,剪裁之精妙,都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有两件大事,其一是赵武灵王胡服骑射,其二是关于赵氏孤儿的故事。
赵武灵王是战国时期最杰出的人物之一。他根据赵国的国情,大胆提出了胡服骑射的主张。实行这一主张,就要改变传统习俗,因而遭到来自各方面的反对,阻力重重,举步维艰。但武灵王对旧的习惯势力毫不妥协,他力排众议,接连与贵族及大臣进行激烈的论辩,终于使反对者理屈辞穷,不得不同意他的主张。司马迁对武灵王力排众议的记述是颇为详尽的,因为在反复论辩中,这位改革家的远见卓识及其勇气和魄力得到了最充分的体现。当然,作者也记述了胡服骑射使赵国迅速强大的功效。我们从历史上已经看到,胡服骑射之功绝不仅仅局限在赵国,这一移风易俗的措施对中国历史发展所产生的积极影响是多方面的。司马迁虽然还来不及完全看到这些影响,但他却以敏锐的眼光看到了武灵王的革新措施及不寻常,因而给以充分的肯定。这也正是这位伟大史学家的卓越之处。
赵氏孤儿的故事由于戏曲和小说的传播,早已为人熟知。但最早记述这一故事的正是这篇《赵世家》。司马迁通过这个故事歌颂了正义,鞭笞了邪恶,并揭示了正义终将战胜邪恶的真理。故事情节曲折,惊心动魄;人物形象鲜明,栩栩如生。程婴的忍辱负重,公孙杵臼的慷慨牺牲,屠岸贾的奸邪残暴,无不跃然纸上。但这个故事从唐代以来就不断地受到批评,学者们纷纷指责它并非信史,有人还作了很细致的考证。如果仅从史学角度而论,这种批评不无道理。但《史记》不仅仅是一部史书,也是一部文学杰作。故事中的三个主要人物和重要情节可能是作者虚构,或者是出自民间的传闻。以虚构或传闻为史实固然不合史法,但从文学角度而言,恰是很好的创作。如从根本精神来说,这个故事也并不违背历史的真实。元代作家纪君祥据此创作的《赵氏孤儿》杂剧,被王国维在《宋元戏曲考》中誉为“即列于世界大悲剧中,亦无愧色也”。试想,如果没有司马迁关于赵氏孤儿的记述,纪君祥怎么可能创作出这部杰出的杂剧来呢!
篇中有几处梦卜的记述。梦卜就是据梦境预卜后事,这种迷信思想应予批判。不过史书中记梦卜等迷信活动并不始于司马迁,《左传》里就有不少这类记载,司马迁还不可能完全摆脱这种影响,这是时代的局限。
赵氏的先人和秦人是同一个祖先。传到中衍,他给殷帝太戊赶车。他的后代蜚廉有两个儿子,一个儿子取名恶来,侍奉纣王,后被周人杀死,他的后代就是秦人。恶来的弟弟名叫季胜,他的后代就是赵人。
季胜生了孟增。孟增受到周成王的宠信,这就是宅皋狼。皋狼生了衡父,衡父生了造父。造父得宠于周穆王。造父选取了骏马八匹,与在桃林得到的盗骊、骅骝、绿耳等名马献给穆王。穆王让造父赶车,到西方去巡视,会见了西王母,快乐得把回去都忘了。不久,徐偃王发动叛乱,穆王乘坐马车,日行千里,攻打徐偃王,把他彻底打败。于是把赵城赐给造父,从此就成为赵氏。
从造父往下经六代传到了奄父,奄父字公仲,周宣王的时候讨伐戎人,他给宣王赶车。在千亩之战中,奄父曾使宣王脱险。奄父生了叔带。叔带的时候,周幽王荒淫无道,他就离开周王朝到了晋国,侍奉晋文侯,开始在晋国建立赵氏家族。
从叔带往下,赵氏宗族越来越兴旺,又过五代传到了赵夙。
晋献公十六年(前661),晋国征讨霍、魏、耿三国,赵夙为将军征讨霍国。霍公求逃到了齐国。这一年晋国大旱,占卜的结果说:“霍太山的山神作怪。”于是派赵夙到齐国召回霍国国君,恢复了他的地位,让他主持霍太山的祭祀,晋国才又得到丰收。晋献公把耿地赐给赵夙。
赵夙生共孟这一年,正当鲁闵公元年(前661)。共孟生赵衰(cuī,崔),赵衰字子余。
赵衰为侍奉晋献公还是侍奉几位公子进行占卜,结果都不吉利。占卜到侍奉公子重耳时,结果吉利,他就去侍奉重耳。重耳由于骊姬之乱逃亡到翟,赵衰做随从。翟人讨伐廧咎(gāo,高)如,得到两个女子。翟君把年少的女子给重耳为妻,年长的女子给赵衰为妻,生了赵盾。当初,重耳在晋国的时候,赵衰的元配妻子已生了赵同、赵括、赵婴齐。赵衰跟随重耳在外逃亡,共计十九年,才得以返回晋国。重耳做了晋文公,赵衰做原大夫,住在原城,主持国家政事。晋文公所以能返回并且成为霸主,大多是赵衰的计策,这些事记在《晋世家》里。
赵衰回到晋国以后,在晋国的原配妻子坚决要求把他在翟娶的妻子迎接回来,并且让翟妻的儿子赵盾做正宗继承人,而让自己的三个儿子居下位侍奉他。晋襄公六年(前662),赵衰去世,他的谥号是成季。
赵盾接替成季主持国政两年之后,晋襄公去世,太子夷皋年纪小。赵盾由于国家多难,想立襄公的弟弟雍为国君。雍当时在秦国,就派使臣去迎接他。太子的母亲日夜啼哭,叩头对赵盾说:“先君有什么罪过,为什么要抛弃他的嫡子而另找国君呢?”赵盾为此事忧虑,恐怕她的宗亲和大夫们来袭击杀死自己,于是就立了太子,这就是晋灵公,并派兵去拦截到秦国迎接襄公弟弟的一行人。灵公即位之后,赵盾更加独揽晋国的政事。
灵公即位十四年,赵来越骄纵。赵盾多次进谏,灵公不听。一次吃熊掌,没有煮熟,就把膳食官杀了,让人把他的尸体抬出去,正好被赵盾看见。灵公因此害怕,想要杀害赵盾。赵盾平素待人宽厚慈爱,他曾经送食物给一个饿倒在桑树之下的人,这个人回身掩护救了赵盾,赵盾才得以逃走。他还没有逃出国境,赵穿就杀死了灵公,立襄公的弟弟黑臀为君,这就是晋成公。赵盾又回来主持国政。君子讥讽赵盾“身为正卿,逃亡没有出国境,返回来也不诛讨逆贼”,所以史官记载说“赵盾杀了他的国君”。晋景公的时候赵盾去世,他的谥号是宣孟,其子赵朔承袭爵位。
晋景公三年(前597),赵朔率领晋国的下军援救郑国,与楚庄王在黄河边交战。赵朔娶了晋成公的姐姐为夫人。
晋景公三年,大夫屠岸贾要诛杀赵氏家族。当初,赵盾在世的时候,曾梦见叔带抱着他的腰痛哭,非常悲伤;之后又大笑,还拍着手唱歌。赵盾为此进行占卜,龟甲上烧出的裂纹中断,可后边又好了。赵国一位名叫援的史官判断说:“这个梦很凶,不是应验在您的身上,而是在您儿子身上,可也是由于您的过错。到您孙子那一代,赵氏家族将更加衰落。”屠岸贾这个人,起初受灵公的宠信,到景公的时候他就做了司寇,将要发难,就先惩治杀灵公的逆贼以便牵连出赵盾,同时遍告所有的将领说:“赵盾虽然不知情,但仍然是逆贼之首。做臣子的杀害了国君,他的子孙却还在朝为官,这还怎么能惩治罪人呢?请各位诛杀他们。”韩厥说:“灵公遇害的时候,赵盾在外地,我们的先君认为他无罪,所以没有杀他。如今各位将要诛杀他的后人,这不是先君的意愿而是随意滥杀,随意滥杀就是作乱。为臣的有大事却不让国君知道,这是目无君主。”屠岸贾不听。韩厥就告知赵朔赶快逃跑。赵朔不肯逃跑,他说:“您一定能不使赵氏的香火断绝,我死了也就没有遗恨了。”韩厥答应了他的要求,他谎称有病不出门。屠岸贾不请示国君就擅自和将领们在下宫攻袭赵氏,杀死了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并且灭绝了他们的家族。
赵朔的妻子是成公的姐姐,有赵朔留下的身孕,她逃到景公宫里躲藏起来。赵朔的一位门客名叫公孙杵臼,杵臼对赵朔的朋友程婴说:“你为什么不死?”程婴说:“赵朔的妻子有身孕,如果有幸是男孩,我就奉养他;如果是女孩,我再慢慢去死。”过了不久,赵朔的妻子分娩,生下男孩。屠岸贾听到后,到宫中去搜查。大人把婴儿放在裤子里,祷告说:“赵氏宗族要是灭绝,你就大哭;如果不会灭绝,你就不要出声。”搜查到这里的时候,婴儿竟然没有声音。脱险以后,程婴对公孙杵臼说:“今天一次搜查没有找到,以后一定要再来搜查,怎么办呢?”公孙杵臼说:“扶立遗孤和死哪件事更难?”程婴说:“死很容易,扶立遗孤很难啊。”公孙杵臼说:“赵氏的先君待您不薄,您就勉为其难吧;我去做那件容易的,让我先死吧!”于是两人设法得到别人家的婴儿背着,给他包上漂亮的小花被,藏到深山里。程婴从山里出来,假意对将军们说:“我程婴没出息,不能扶养赵氏孤儿,谁能给我千金,我就告诉他赵氏孤儿藏在哪里。”将军们都很高兴,答应了他,就派兵跟随程婴去攻打公孙杵臼。杵臼假意说:“程婴,你这个小人哪!当初下宫之难你不能去死,跟我商量隐藏赵氏孤儿,如今你却出卖了我。即使你不能抚养,怎能忍心出卖他呢!”他抱着婴儿大叫道:“天哪!天哪!赵氏孤儿有什么罪?请你们让他活下来,只杀我杵臼可以吧。”将军们不答应,立刻杀了杵臼和孤儿。将军们以为赵氏孤儿确实已经死了,都很高兴。然而真的赵氏孤儿却仍然活着,程婴终于和他一起隐藏到深山里。
过了十五年,晋景公生病,进行占卜,占卜的结果说是大业的子孙后代不顺利,因而做怪。景公问韩厥,韩厥知道赵氏孤儿还在世,便说:“大业的后代子孙中如今已在晋国断绝香火的,不就是赵氏吗?从中衍传下的后代都是姓嬴的了。中衍人面鸟嘴,来到人世辅佐殷帝太戊,到他的后代辅佐的几位周天子,都有美好的德行。再往下到厉王、幽王时昏庸无道,叔带就离开周王朝来到晋国,侍奉先君文侯,一直到成公,他们世代都建立了功业,从未断绝过香火。如今只有君主您灭了赵氏宗族,晋国人都为他们悲哀,所以在占卜时就显示出来了。希望您考虑考虑吧!”景公问道:“赵氏还有后代子孙吗?”韩厥就把实情完全告诉了景公。于是景公就与韩厥商量立赵氏孤儿,先把他找来藏在宫中。将军们进宫问候景公的病情,景公依靠韩厥的众多随从迫使将军们同赵氏孤儿见面。赵氏孤儿名叫赵武。将军们不得已,只好说:“当初下宫那次事变,是屠岸贾策动的,他假传君命,并且向群臣发令,不然的话,谁敢发动变乱呢!如果不是您有病,我们这些大臣本来就要请赵氏的后代了。如今您有这个命令,正是群臣的心愿啊!”当时就让赵武、程婴一一拜谢各位将军,将军们又反过来与程婴、赵武攻打屠岸贾,诛灭了他的家族。景公重又把原属赵氏的封地赐给赵武。
到赵武行了冠礼,已是成人了,程婴就拜别了各位大夫,然后对赵武说:“当初下宫的事变,人人都能死难。我并非不能去死,我是想扶立赵氏的后代。如今赵武已经承袭祖业,长大成人,恢复了原来的爵位,我要到地下去报告给赵宣和公孙杵臼。”赵武啼哭叩头,坚持请求说:“我宁愿使自己筋骨受苦也要报答您一直到死,难道您忍心离开我去死吗?”程婴说:“不行。他认为我能完成大事,所以在我以前死去;如今我不去复命,就会以为我的任务没有完成。”于是就自杀了。赵武为程婴守孝三年,给他安排了祭祀用的土地,春秋祭祀,世代不绝。
赵氏恢复爵位十一年后,晋厉公杀了三位郤(xī,西)氏大夫。栾书害怕牵连到自己,于是就杀了晋君厉公,改立襄公的曾孙周,这就是晋悼公。晋国从此以后大夫的势力逐渐强盛。
赵武接续赵氏宗族后二十七年,晋平公即位。平公十二年(前546),赵武做了正卿。十三年,吴国的延陵季子使晋国,他说:“晋国的政权最后要落到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后代的手里。”赵武死后,谥号是文子。
文子生了景叔。景叔的时候,齐景公派晏婴出使晋国,晏婴和晋国的叔向谈话。晏婴说:“齐国的政权以后最终要落到田氏手里。”叔向也说:“晋国的政权将会落到六卿的手里。六卿很放肆,可是我们国君却不知忧虑。”
赵景叔去世,他生子赵鞅,这就是赵简子。
赵简子在位期间,晋顷公九年(前517),简子会合诸侯在周境内驻守。第二年,送周敬王回周朝,因为他在外躲避他的弟弟子朝。
晋顷公十二年,六卿依照法令诛杀了国君的宗族祁氏和羊舌氏,把他们的领地分为十个县,六卿分别让自家的族人去做大夫。晋国公室从此更加削弱。
再过十三年,鲁国的乱臣阳虎逃到晋国来,赵简子接受了贿赂,对他给以厚待。
赵简子生了病,五天不省人事,大夫们都害怕了。医生扁鹊看过后走出来,董安于询问病情,扁鹊说:“血脉平和,你们何必惊怪!从前秦穆公也有过这种情况,过了七天才醒过来。醒来的那天,告诉公孙支和子舆说:'我到了上帝住的地方很快乐。我所以停留的时间久,是由于我正好在受教。上帝告诉我:'晋国将要大乱,五世不得安宁;他们的后代将称霸,没有年老就死去,称霸者的儿子将要让你们晋国男女混杂。’公孙支写下来并把它藏好,秦国的预言这时就传出来了。献公时的混乱,文公时的称霸,襄公时在殽山大败秦军,回去就纵容yín乱,这些都是您知道的。如今你们君主的病与秦穆公一样,不出三天病一定会好转,好转之后一定有话要讲。”
过了两天半,简子醒过来了。他对大夫们说:“我到了上帝那里非常快乐,和百神在钧天游览。听到了宠伟的乐曲多次演奏,还看到了万舞,不像是夏、商、周三代的音乐,那乐声非常动人。有一头熊要来抓我,上帝让我射它,熊被射中了,死了。又有一只罴过来,我又射它,罴被射中,也死了。上帝非常高兴,赐给我两个竹箱,都配有小箱。我看到一个小孩在上帝身边,上帝又托付给我一只翟犬,对我说:'等你的儿子长大了,把这只犬送给他。’上帝还告诉我:'晋国将逐渐衰落,再传七代就要灭亡,嬴姓的人将在范魁的西边大败周人,可是你们却不能占有那里。现在我追念虞舜的功勋,到时候我将把舜的后代之女孟姚嫁给你的第七代孙子。’”董安于听了这番话就把它写下来妥为保存。他把扁鹊说的话报告给简子,简子赐给扁鹊田地四亩。
有一天,简子外出,有人拦路,驱赶他也不离开,随从们很生气,要杀他。拦路人说:“我有事要拜见主君。”随从把他的话禀告简子,简子召见他,一见面就说:“嘻!我曾经清楚地看见过你呀。”拦路人说:“让左右侍从退下,我有事禀告。”简子让人们退下。拦路人说:“您生病的时候,我正在上帝身边。” 简子说:“对,有这件事。你见到我的时候,我在做什么?”拦路人说:“上帝让您射熊和罴,都被您射死了。”简子说:“对,将会怎么样呢?”拦路人说:“晋国将有大难,您是为首的。上帝让您灭掉两位上卿,熊和罴就是他们的祖先。”简子说:“上帝赐给我两个竹箱,并且都有相配的小箱,这是什么意思?”拦路人说:“您的儿子将在翟攻克两国,他们都是子姓。”简子说:“我看到一个小孩在上帝身边,上帝给我一只翟犬,并说:'等你的儿子长大了把这只犬送给他’。把翟犬送给小孩是什么意思?”拦路人说:“小孩就是您的儿子,翟犬是代国的祖先。您的儿子将来必定占有代国。到您的后代,将有政令的变革,并且要穿胡人的服装,在翟吞并两国。”简子问他的姓并且要聘他做官。拦路人说:“我是乡野之人,只是来传达上帝的旨意罢了。”说完就不见了。简子把这些话记载下来保存在秘府里。
另一天,姑布子卿拜见简子,简子把儿子们都叫来让他看相。子卿说:“没有能做将军的人。”简子说:“赵氏要完了吗?”子卿说:“我曾在路上看到一个孩子,大概是您的儿子吧!”简子又叫来儿子毋恤。毋恤一到,子卿就站起来说:“这才是真正的将军呀!”简子说:“这孩子的母亲卑贱,是从翟来的婢女,怎么说他尊贵呢?”子卿说:“上天赐给的,即使卑贱也定能显贵。”从此以后简子常把儿子们都叫来谈话,毋恤表现最好。简子有一次告诉儿子们说:“我把宝符藏在常山之上,谁先找到了就赏给他。”儿子们赶快跑到常山上去找,结果什么也没找到。毋恤回来后说:“已经找到宝符了。”简子说:“你说吧。”毋恤说:“从常山上往下看到代国,代国可以夺取过来。”简子这才知道毋恤果然是贤才。于是废了太子伯鲁,把毋恤立为太子。
过了两年,晋定公十四年(前498),范氏、中行氏作乱。第二年春天,简子对邯郸大夫赵午说:“把卫国的五百户士民还给我,我要把他们安置到晋阳。”赵午答应了,回去后他的父兄却不同意,就违背了诺言。赵鞅逮捕了赵午,把他囚禁在晋阳。通告邯郸人说:“我私自诛杀赵午,各位想立谁?”于是杀了赵午。赵午之子赵稷和家臣涉宾凭借邯郸反叛。晋国国君派籍秦包围邯郸。荀寅、范吉射和赵午友好,不肯帮助籍秦反而策划叛乱,董安于知道这一情况。十月,范氏和中行氏讨伐赵鞅,赵鞅逃到晋阳,晋人包围晋阳。范吉射、荀寅的仇人魏襄等谋划驱逐荀寅,让梁婴父取代他;驱逐范吉射,让范皋绎取代他。荀栎对晋君说:“先君对大有令,领头叛乱的要处死。如今三位大臣都领头作乱,可是单单驱逐赵鞅,这是施用刑罚不公平,请把他们全都驱逐了。”十一月,荀栎、韩不佞、魏哆奉国君的命令讨伐范氏、中行氏,没有取胜。范氏、中行氏反过来讨伐定公,定公还击,范氏、中行氏失败逃跑。丁未这天,两个人逃到朝歌。韩不佞、魏哆为赵鞅求情。十二月辛未这天,赵鞅进入绛城,在定公宫中盟誓。第二年,知伯文子对赵鞅说:“范氏、中行氏虽然确实发动了叛乱,但这是董安于挑起的,这就是董安于参与了策划。晋国有法,开始作乱的要处死。那两个人已经受到处治,而唯独董安于还在。”赵鞅为此事忧虑。董安于说:“我死了,赵氏可以安定,晋国也能安宁,我死得太晚了。”于是就自杀了。赵鞅把这件事告诉了知伯,此后赵氏才得安宁。
孔子听说赵简子不请示晋君就逮捕邯郸大夫赵午,以致退守晋阳,所以在《春秋》中记载说:“赵鞅凭借晋阳叛乱”。
赵简子有个家臣名叫周舍,喜欢直言进谏。周舍死后,简子每当上朝处理政事的时候,常常不高兴,大夫们请罪。简子说:“你们没有罪。我听说一千张羊皮也不如一只狐的腋下皮毛。大夫们上朝,只听到恭敬顺从的应答声,听不到周舍那样的争辩之声了,我为此而忧虑。”简子因此能使赵地的人顺从,并使晋人也归向他。
晋定公十八年,赵简子在朝歌包围了范吉射和中行寅,中行寅逃奔邯郸。第二年,卫灵公去世。赵简子和阳虎把卫太子蒯聩送到卫国,卫国不接纳,卫太子只好住到戚城。
晋定公二十一年,赵简子攻入邯郸,中行寅(文子)逃到柏人。简子又包围了柏人,中行寅、范吉射(昭子)于是又奔到齐国。赵氏终于占有了邯郸、柏人。范氏、中行氏其余的领地都归入晋国。赵简子名为晋国上卿,实际上独揽晋国政权,他的封地等同于诸侯。
晋定公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在黄池的诸侯盟会上争做盟主,赵简子跟随晋定公,终于让吴王为盟主。定公在位三十七年去世,简子免除了守丧三年之礼,一周年就结束了。这一年,越王句践灭了吴国。
晋出公十一年(前464),知伯讨伐郑国。赵简子生病,派太子毋恤率兵包围郑国。知伯喝醉了,用酒强灌毋恤并打他。随从毋恤的群臣要求把知伯处死。毋恤说:“主君所以让我做太子,是因为我能忍辱。”但是他也怨恨知伯。知伯回去后,就对简子讲了,让他废毋恤,简子不听。毋恤从此更加怨恨知柏。
晋出公十七年,赵简子去世,太子毋恤继位,这就是赵襄子。
赵襄子元年(前457),越国包围吴国。襄子减少了守孝期间规定的饮食,派家臣楚隆去慰问吴王。
襄子的姐姐从前是代王夫人。简子安葬以后,还没有除丧服,就到北边登上夏屋山,请来代王,让厨师拿着铜勺请代王和他的随从进餐,斟酒时,暗中让名叫各的膳食用铜勺打死代王和随从宫员,于是就发兵平定代地。他的姐姐听说这件事后,哭泣着呼天,磨尖簪子自杀了。代地人同情她,把她自杀的地方叫做摩笄(jī,机)之山。襄子把代地封给伯鲁的儿子赵周,让他做代君。伯鲁是襄子的哥哥,原来的太子。太子早已去世,所以封他的儿子。
襄子即位四年,知伯和赵、韩、魏三家把范氏、中行氏原有的领地全都瓜分了。晋出公大怒,通告齐国、鲁国,想依靠他们讨伐四卿。四卿害怕,于是就一起攻打晋出公。出公逃奔齐国,半路上死了。短伯就让昭公的曾孙骄即位,这就是晋懿公。知伯越来越骄横。他要求韩、魏两家割让领地,韩、魏给了他。要求赵氏割地,赵氏不给,因为在包围郑国时知伯侮辱过他。知伯恼怒,就率领韩、魏两家进攻赵氏。赵襄子害怕,就逃奔到晋阳退守。
原过跟随襄子,落在后边,到了王泽,看见三个人,从腰带以上可以看见,从腰带以下就看不见了。三人给了原过一根两节的竹棍,中间不通。对他说:“替我们把这竹棍送给赵毋恤。”原过到了以后,把情况告诉襄子。襄子斋戒三天,亲自把竹棍剖开,里边有朱红的字写道:“赵毋恤,我们是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三月丙戌日,我们将让你反过来灭掉知氏。你也要为我们的百邑立庙,我们将把林胡的土地赐给你。到你的后代,将有一位勇健的国王,皮肤红黑,龙脸鸟嘴,鬓眉相连,髭髯络腮,宽胸大腹,下体修长,上体壮大,左衣襟,披甲乘马。全部占有黄河中游一带,直至休溷地区的各部貉人,往南进攻晋国的其他城邑,往北灭掉黑姑。”襄子再拜,接受了三位神人的旨令。
三国攻打晋阳,一年多以后,引来汾水灌城,城墙没有淹没的只剩下三版高了。城里的人都把锅挂起来做饭,互换子女吃掉。群臣都有了外心,礼节越来越怠慢,唯有高共不敢失礼。襄子害怕,于是半夜派丞相张孟同暗中结交韩、魏。韩、魏与赵合谋,三月丙戌这天,三国反过来灭了知氏,共同瓜分了他的土地。于是襄子进行封赏,高共是上等。张孟同说:“晋阳有难期间,只有高共没功劳。”襄子说:“当晋阳危急之时,群臣都很怠慢,只有高共不敢有失臣下的礼节,因此他要受上赏。”这时赵在北方占有代地,南边并吞了知氏,比韩、魏强大。于是在百邑给三神立庙祭祀,派原过主持霍泰山神庙的祭祀。
后来襄子娶空同氏为妻,生了五个儿子。襄子由于伯鲁未能继位,不肯立自己的儿子做太子,并且一定要传位给伯鲁的儿子代成君。成君先死了,就选定代成君的儿子赵浣立为太子。襄子在位三十三年去世,赵浣即位,这就是献侯。
献侯年纪不大就即位了,首府在中牟。
襄子的弟弟桓子驱逐了献侯,在代地自立为侯,一年后去世。赵国人认为桓子即位不是襄子的意愿,就共同杀了他的儿子,又迎回献侯即位。
献侯十年,中山国武公开始即位。十三年,在平邑筑城。十五年,献侯去世,他的儿子烈侯赵籍即位。
烈侯元年(前408),魏文侯攻打中山国,派太子魏击驻守。六年(前403),魏、韩、赵都立为诸侯,赵籍追尊献子为献侯。
烈侯爱好音乐,对相国公仲连说:“寡人有喜爱的人,能让他尊贵起来吗?”公仲说:“使他富有还可以,让他尊贵就不好办了。”烈侯说:“好吧。郑国的歌手枪和石两个人,我要赐给他们田地,每人一万亩。”公仲说:“是”。但并没有给。过了一个月,烈候从代地回来,询问给歌手赐田的事,公仲说:“正在找,还没找到合适的。”过了不久,烈侯又问,公仲始终不给,于是就说有病不上朝。番吾君从代地来,对公仲说:“国君其实喜欢善政,只是不知道怎样实行。现在您任赵的相国,至今已有四年,也曾推荐过人才吗?”公仲说:“没有。”番吾君说:“牛畜、荀欣、徐越都可以推荐。”公仲就推荐了这三个人。到上朝的时候,烈侯又问:“歌手的田地怎么样了?”公仲说:“正派人挑选最好的田。”牛畜侍奉烈侯时对他讲仁义的道理,用王道约束他,烈侯态度宽和。第二天,荀欣陪侍,建议精选起用贤才,任命官吏要使用能干的人。第三天,除越陪侍,建议节约财物,俭省用度,考察评估官吏们的功绩德行。他们所讲的道理没有不充分的,国君很高兴。烈侯派人去对相国说:“给歌手赐田的事暂时停止。”任命牛畜为师,荀欣为中尉,徐越为内史,赐给相国衣服两套。
九年,烈侯去世,他的弟弟武公即位。武公在位十三年去世,赵国又让烈侯太子赵章即位,这就是赵敬侯。这一年,魏文侯去世。
敬侯元年(前386),武公的儿子赵朝作乱,失败后逃奔魏国。赵国开始以邯郸为都城。
敬侯二年,在灵丘打败齐军。三年,在廪丘救授魏国,大败齐军。四年,赵军在兔台被魏军打败。赵修筑刚平城以便进攻卫国。五年,齐、魏两国帮助卫国攻赵,夺取了刚平。六年,向楚国借兵伐魏,夺取了棘蒲。八年,攻下了魏国的黄城。九年,进攻齐国。齐国进攻燕国,赵军援救燕国。十年,赵国与中山国在房子县交战。
敬侯十一年(前376),魏、韩、赵共同灭亡晋国,瓜分了它的土地。赵国攻打中山国,又在中人地区交战。十二年,敬侯去世,他的儿子成侯赵种即位。
成侯元年(前374),公子赵胜与成侯争夺君位,发动叛乱。二年六月,下雪。三年,太戊午任相国。征讨卫国,夺取了乡邑七十三处。魏国在蔺打败赵军。四年,与秦军在高安交战,打败了它。五年,在鄄城攻伐齐军。魏军在怀地打败赵军。赵军攻打郑国,打败了它,把占领的郑地给了韩国,韩国把长子县给了赵国。六年,中山国修筑长城。赵军进攻魏国,在湪泽打败了它,围困了魏惠王。七年,进攻齐国,打到了齐长城。同韩国联合进攻西周国。八年,和韩国一起把西周分为两部分。九年,与齐国在阿城之下交战。十年,进攻卫国,夺取甄城。十一年,秦国进攻魏国,赵军到石阿去援救。十二年,秦军进攻魏国的少梁,赵军前去援救。十三年,秦献公派名叫国的庶长领兵进攻魏国的少梁,俘虏了魏国太子和公孙痤。魏军在浍水一带打败赵军,夺取了皮牢。成侯与韩昭侯在上党相遇。十四年,赵与韩一起攻秦。十五年,赵国帮助魏国攻齐。
十六年,赵国与韩国、魏国瓜分晋国。把端氏县封给晋君。
十七年,成侯与魏惠王在葛孽相遇。十九年,赵国与齐国、宋国在平陆盟会,与燕国在西阿盟会。二十年,魏国进献上等木料做的檐椽,于是就用这些木椽修建了檀台。二十一年,魏军包围了邯郸。二十二年,魏惠王攻下了邯郸,齐军也在桂陵打败了魏军。二十四年,魏国把邯郸归还给赵国,赵国与魏国在漳水之滨盟誓。秦军进攻赵国的蔺城。二十五年,成侯去世。公子緤与太子肃侯争夺君位,赵緤失败,逃奔韩国。
肃侯元年(前349),夺取了晋君的端氏县,把晋君迁到屯留安置。二年,与魏惠王在阴晋相遇。三年,公子赵范袭击邯郸,没有取胜就死了。四年,朝拜周天子。六年,进攻齐国,夺取了高唐。七年,公子赵刻进攻魏国的首垣。十一年,秦孝公派商鞅征伐魏国,俘虏了魏国将军公子赵卬。赵国进攻魏国。十二年,秦孝公去世,商鞅也死了。十五年,开始兴建寿陵。魏惠王去世。
十六年,肃侯游览大陵,经过鹿门,宰相太戊午牵住马头说:“正当农事繁忙的时候,一天不耕作,一百天没有饭吃。”肃侯听了立即下车认错。
十七年,围困魏国的黄城,没有攻克。修筑长城。
十八年,齐、魏征伐赵国,赵国决黄河之水淹灌敌军,敌军撤离。二十二年,张仪任秦国宰相。赵疵与秦军交战,失败,秦军在河西杀死赵疵,夺取了赵国的蔺和离石两地。二十三年,韩举与齐军、魏军作战,战死在桑丘。
二十四年,肃侯去世。秦、楚、燕、齐、魏派出精兵各一万人同来参加葬礼。肃侯的儿子武灵王即位。
武灵王元年(前325),阳文君赵豹任宰相。梁襄王和太子嗣、韩宣王和太子仓到信宫来朝贺。武灵王年少,还不能处理政事,设有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官三人。到处理朝政的时候,首先问候先王的贵臣肥义,并给他增加品级和俸禄;国中八十以上的德高老人,每月都给他们送礼。
武灵王三年,修筑鄗城。四年,与韩王在区鼠会见。五年,娶韩国宗亲之女为夫人。
八年,韩国进攻秦国,没有取胜就撤离了。五国互相称王,只有赵国不称王,赵君说:“没有实际,怎能处在这个名分上呢!”下令赵国人都称他为“君”。
九年,与韩、魏一起进攻秦国,秦国打败了三国军队,斩杀了八万人。齐国在观泽打败赵军。十年,秦军夺取赵国的中都和西阳。齐国打败燕国,燕国宰相子之做了国君,国君反而称臣。十一年,武灵王把燕国公子职从韩国召来,立他为燕王,派乐池把他送燕国。十三年,秦军攻下赵他的蔺城,俘虏了将军赵庄。楚王、魏王来赵国,至邯郸。十四年,赵何进攻魏国。
十六年,秦惠王去世。武灵王游览大陵。有一天,武灵王梦见一位少女弹琴并唱了一首诗:“美人光彩艳丽啊,容貌好像苕花。命运啊,命运啊,竟然无人知我嬴娃!”另一天,武灵王饮酒很高兴,屡次谈起他所做的梦,想像着梦中少女的美貌。吴广听说后,通过夫人把他的女儿娃嬴送入宫中。这就是孟姚。孟姚特别受武灵王的宠爱,她就是惠后。
十七年,武灵王到九门,修筑野台,以便瞭望齐国和中山国的边境。
十八年,秦武王和孟说举龙纹赤鼎,折断膝盖骨死去。赵王派代相赵固到燕国接来秦公子稷,送他回国,立为秦王,这就是秦昭王。
武灵王十九年春天正月,在信宫举行盛大朝会。召见肥义同他议论天下大事,谈了五天才结束。武灵王到北边巡视中山国的地界,到了房子县,又去代地,北到无穷,西到黄河,登上黄华山顶。然后召见楼缓商议说:“我们先王趁着世事的变化,做了南边领地的君长,连接了漳水、滏(fǔ,府)水的险阻,修筑长城,又夺取了蔺城、郭狼,在荏地打败了林胡人,可是功业尚未完成。如今中山国在我们腹心,北面是燕国,东面是东胡,西面是林胡、楼烦、秦国、韩国的边界,然而没有强大兵力的救援,这样下去国家要灭亡,怎么办呢?要取得高出世人的功名,必定要受到背离习俗的牵累。我要穿起胡人服装。”楼缓说:“很好。”可是群臣都不愿意。
当时肥义在旁侍奉,武灵王说:“简子、襄子二位主君的功业,就在于考虑到了胡、翟之利。做臣子的,受宠时应有明孝悌、知长幼、顺从明理的德操,通达时应建立既可利民又能益君的功业,这两方面是臣子的本份。如今我想继承襄主的事业,开拓胡人、翟人所住之地,可是找遍世间也见不到这样的贤臣。为了削弱敌人,用力少而能取得更多的功效,可以不耗尽百姓的力气,就能继续两位先主的勋业。凡是有高出世上功业的人,就要承受背弃习俗的牵累;有独特智谋的人,就要听任傲慢民众的埋怨。如今我要穿胡人服装骑马射箭,并用这个教练百姓,可是世人一定要议论我,怎么办呢?”肥义说:“我听说做事犹疑就不会成功,行动犹豫就不会成名。您既然考虑决定承受背弃风俗的责难,那末就无需顾虑天下的议论了。追求最高道德的人不附和世俗,成就大功的人不找凡夫俗子商议。从前舜用舞蹈感化三苗,禹到裸国脱去上衣,他们不是为了满足欲望和愉悦心志,而是必须用这种方法宣扬德政并取得成功。愚蠢的人事情成功了他还不明白,聪明人在事情尚无迹象的时候就能看清,那末您还犹疑什么呢!”武灵王说:“穿胡服我不犹疑,我恐怕天下之人要嘲笑我。无知的人快乐,也就是聪明人的悲哀;蠢人讥笑的事,贤人却能看得清。世上有顺从我的人,穿胡服的功效是不可估量的。即便驱使世人都来笑我,胡地和中山国我也一定要占有。”于是就穿起了胡服。
武灵王派王緤转告公子成说:“寡人穿上胡服,将要这样上朝,也希望叔父穿上它。家事要听从双亲,国事要听从国君,这是古今公认的行为准则。子女不能反对双亲,臣子不能违背君主,这是兄弟们通用的道理。如今我制定政令,改变服装,可是叔父您要不穿,我恐怕天下人要议论。治国有常规,利民是根本;处理政事有常法,有令就行最为重要。宣传德政要先从平民谈起,而推行政令就要先让贵族信从。如今穿胡服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欲望和愉悦心志;事情要达到一定的目的,功业才能完成。事情完成了,功业建立了,然后才算是妥善。如今我恐怕叔父违背了处理政事的原则,因此来帮助叔父考虑。况且我听说过,做有利于国家的事,行为不会偏邪;依靠贵戚的人,名不会受损害。所以我愿仰仗叔父的忠义,来成就胡服的功效。我派王緤来拜见叔父,请您穿上胡服。”公子成再拜叩头说:“我来已听说了大王穿胡服的事,我没有才能,卧病在床,不能奔走效力多多进言。大王命令我,我斗胆回答,是为了尽我的愚忠。我听说中国是聪明智慧的人居住的地方,是万物财用聚集的地方,是圣贤进行教化的地方,是仁义可以施行的地方,是远方之人愿来观览的地方,是蛮夷乐于效法的地方。如今大王抛弃了这些而穿起远方的服装,变更古来的教化,改易古时的正道,违反众人的心意,背弃学者之教,远离中国风俗,所以我希望大王仔细考虑此事。”使者回去如实禀报。武灵王说:“我本来知道叔父有病,我要亲自去请求他。”
武灵王于是前往公子成家中,亲自请求他,说:“衣服是为了便于穿用的,礼是为了便于行事的。圣人观察乡俗而顺俗制宜,根据实际情况制定礼仪,这是为了利民富国。剪掉头发,身上刺花纹,臂膀上绘画,衣襟开在左边,这是瓯越百姓的习俗。染黑牙齿,额上刺花。戴鱼皮帽子,穿粗针大线的衣服,这是大吴国的习俗。所以礼制服装各地不同,而为了便利却是一致的。地方不同使用会有变化,事情不同礼制也会更改。因此圣人认为如果可以利国,方法不必一致;如果可以便于行事,礼制不必相同。儒者同一师承而习俗有别,中原礼仪相同而教化互异,何况是为了荒远地区的方便呢?所以进退取舍的变化,聪明人也不能一致;远方和近处的服饰,圣贤也不能使它相同。穷乡僻壤风俗多异,学识浅陋却多诡辩。不了解的事不去怀疑,与自己的意见不同而不去非议的人,才会公正地博采众见以求尽善。如今叔父所说的是世俗之见,我所说的是为了制止世俗之见。我国东有黄河、薄洛津,和齐国、中山国共有,可是没有舟船的设施。从常山直到代地、上党,东边是燕国、东胡的国境,西边有楼烦、秦国、韩国的边界,如今没有骑射的装备。所以我认为如果没有舟船的设施,住在河两岸的百姓,将用什么守住黄河、薄洛之水呢?改变服装、练习骑射,就是为了防守同燕、三胡、秦、韩相邻的边界。况且从前简主不在晋阳以及上党设要塞,襄主并吞戎地、攻取代国以便排斥各地胡人,这是愚人和智者都能明白的。从前中山国仗恃齐国的强大兵力,侵犯践踏我国土地,虏掠我国百姓,引水围困鄗城,如果不是社稷神灵保佑,鄗城几乎失守。先王以此为耻,可是这个仇还没有报。如今有了骑射的装备,近可以使上党的地势更为有利,远可以报中山国之仇。可是叔父却顺从中原的习俗,违背简主、襄主的遗志,厌恶变服的名声而忘掉了鄗城被困的耻辱,这不是我所希望的。”公子成再拜叩头说:“我很愚蠢,没能理解大王的深意,竟敢乱说世俗的见解,这是我的罪过。如今大王要继承简主、襄主的遗志,顺从先王的意愿,我怎敢不听从王命呢!”公子成再拜叩头。武灵王于是赐给他胡服。第二天,穿上胡服上朝。这时武灵王才开始发布改穿胡服的命令。
赵文、赵造、周袑、赵俊都来劝阻武灵王不要穿胡服,依照原来的办法更适宜。武灵王说:“先王习俗不同,哪种古法可以仿效?帝王们不互相因袭,哪种礼制可以遵循?伏羲神农注重教化,不行诛罚;黄帝、尧、舜使用刑罚,但不残暴。到了夏、商、周三王,随时代不同来制定法度,根据实际情况规定礼制。法规政令都顺应实际需要,衣服器械都便于使用。所以礼不必只用一种方式,而便利国家也不必效法古代。圣人的兴起并不互相因袭却能统一天下,夏、殷的衰败并未变礼制也终于灭亡。那么,违背古制未可厚非,遵循旧礼并不不值得称道。如果说服装奇特的人心志浮荡,那么邹、鲁一带就不会有奇特行为的人了;习俗怪异的地方百姓都轻率,那么吴、越一带也就不会有出众的人才了。况且圣人认为,只要有利于身体就可以叫做衣服,只要便于行事就可以称为礼法。规定进退的礼节,衣服的制度,是为了使平民百姓有统一的遵循,不是为了评论贤人的。所以平民总是和流俗相伴,贤人却是同变革一道。所以谚语说:'按照书本赶车的人不会摸透马的性情,用古法来约束今世的人不通晓事物的变化。’遵循古法的功效,不可能高出世俗;交法古代的学说,不可能治理今世。你们不懂这个道理啊!”终于推行胡服并招募士兵练习骑射。
二十年,武灵王巡察中山国地势,到达宁葭;往西巡察胡人地势,到达榆中。林胡王进献马匹。回来后,派楼缓出使秦国,仇液到韩国,王贲去楚国,富丁去魏国,赵爵去齐国。让代相赵固掌管胡地,招募胡地士兵。
二十一年,进攻中山国。赵袑率领右军,许钧率领左军,公子章率领中军,武灵王统率三军,牛翦率领战车和骑兵,赵希一并率领胡与代的士兵。赵希与诸军通过隘口,到曲阳会师,攻占了丹丘、华阳、鸱上关塞。武灵王率军夺取了鄗城、石邑、封龙、东垣。中山国献出四城求和,武灵王应允,收兵停战。二十三年,又进攻中山国。二十五年,惠后去世。派周袑穿胡服辅佐教导王子赵何。二十六年,再次进攻中山国,夺取的土地北至燕、代一带,西至云中、九原。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日,在东宫举行盛大朝会,武灵王传位,立王子赵何为王。新王到祖庙行参拜祖先之礼以后,出来上朝。大夫全都是大臣,肥义任相国,并且是新王的师傅。这就是惠文王。惠文王是惠后吴娃的儿子。武灵王自称为主父。
主父想让儿子自主治国,自己就穿上胡服率领士大夫到西北巡视胡地,并想从云中、九原直向南方袭击秦国,于是他亲自乔装成使者进入秦国。秦昭王没有觉察,过后惊怪他的状貌特别魁伟,不像人臣的气度,立即派人追赶,可是主父早已飞马奔出了秦国的关口。仔细询问,才知道是主父。秦人非常惊恐。主父所以要进入秦国,是想亲自察看地形,并趁机观察秦王的为人。
惠文王二年(前297),主父巡视新占领的土地,于是经过代地,往西在西河与楼烦王相会,并招收了他的士兵。
三年,灭中山国,把它的国王迁到肤施县。开始建灵寿城。北方的土地才开始属于赵国,通往代地的道路大为通畅。归来之后,论功行赏,实行大赦,设酒宴聚会欢饮五天,封长子赵章为代地的安阳君。赵章平素放纵,弟弟被立为国王他心中不服。主父又派田不礼辅佐赵章。
李兑对肥义说:“公子章正当壮年并且心志骄狂,党徒众多,野心很大,恐怕会有私心吧!田不礼的为人,残忍并且傲慢。这两个人互相投合,一定会有阴谋作乱的事情发生,一旦挺身作乱就希图徼幸成功。小人有了野心,就会考虑轻率,谋事浅薄,只看到利益而不顾祸害,同伙互相怂恿,就会一起闯入祸乱之门。据我看,这种事一定不会很久了。您负有重任并握有大权,动乱会从您那里开始,灾祸会在您那里集中,您必定最先受害。仁人博爱万物,智者防患于未然,不仁不智,怎能治理国家?您何不声称有病不出家门,把政事移交给公子成呢?不要成为怨恨汇集的地方,不要做祸乱发生的阶梯。”肥义说:“不行。当初主父把新王托付给我的时候说:'不要变更你的法度,不要改变你的心,坚持一心,直到你去世。’我再拜接受王命并且记载下来。如今惧怕田不礼作乱而忘记我记载的王命,什么罪过比变节更大呢!上朝接受了庄严的王命,退朝后就不全心全意,什么错误比负心更严重!变节负心之臣,刑罚是不宽容的。谚语说'死者如果复生,生者不应在他面前感到惭愧’。我已经有言在先,我要完全实现我的诺言,怎能只是保全我的身体!况且坚贞之臣当灾难临头时节操就会显现,忠良之臣遇到牵累时行事必须鲜明。您已对我赐教并给我忠告。尽管如此,我已有言在先,始终不敢违背。”李兑说:“好吧,您勉力而行吧!我能看到您只有今年了。”说完就痛哭流涕而去。李兑几次去见公子成,以便防范田不礼作乱。
另一天,肥义对信期说:“公子章和田不礼非常令人忧虑。他们对我说得好听而实际上很坏,他们为人不孝不忠。我听说,奸臣在朝廷是国家的祸害;谗臣在宫中是君主的蛀虫。这种人贪婪并且野心很大,宫内得到君主宠爱就到外边行凶胡为。假传王命傲慢无礼,一旦擅自发出命令,也是不难做到的,祸害将要危及国家。如今我为此忧虑,夜里忘记睡觉,饥饿忘记吃饭。对盗贼的出没不可不防。从今以后,如果有人请见国王一定要同我见面,我要先用自身抵挡他,没有变故君王才能进来。”信期说:“好极了,我能听到这样的话!”
四年,群臣前来朝拜,安阳君也来朝拜。主父让新王主持朝拜,他自己从旁暗中观察群臣和王室宗亲的礼仪。看到他的长子赵章颓丧的样子,反倒向北称臣,屈身在弟弟面前,心里很怜悯他,那时就想把赵国一分为二,让赵章做代国之王,这个打算没有决定就中止了。
主父和惠文王到沙丘游览,分住两处宫室。公子章就利用他的党徒和田不礼作乱,诈传主父命令召见惠文王。肥义首先进去,被杀死了。高信就与惠文王一起作战。公子成和李兑从国都赶到,就调集四邑的军队前来抵御这场变乱,杀死了公子章和田不礼,消灭了他们的党徒,安定了王室。任命公子成为宰相,封号是安平君,任命李兑为司寇。公子章被打败的时候,逃到了主父那里,主父开收留了他,公子成和李兑因而包围了主父的宫室。公子章死后,公子成和李兑商量说:“由于赵章的缘故包围了主父,即使撤兵,我们这些人也要灭族啊!”于是就继续包围主父宫室。命令宫中的人“最后出来的人灭族”,宫里的人全出来了。主父想出宫但出不来,又得不到食物,只好去掏雏雀充饥,三个多月以后饿死在沙丘宫。主父之死已确定无疑,这才向诸侯发出讣告。
当时惠文王年少,公子成、李兑专政,两人害怕被杀,所以围困主父。主父起初是把长子赵章立为太子,后来得到吴娃,非常宠爱她,为此不出吴娃之宫好几年,生下儿子赵何后,变废了太子章而立赵何为王。吴娃死后,对赵何的爱也随之松弛,重又怜惜原来的太子,想让两个儿子并立为王,犹豫不决,所以变乱发生,以至父子一同死去,被天下人嘲笑,怎不令人痛惜呢!
惠文王五年(前294),赵国把鄚、易两地给了燕国。八年,修筑南行唐城。九年,赵梁领兵,与齐国联合进攻韩国,直到鲁关之下。到了十年,秦国自称为西帝。十一年,董叔和魏氏征讨宋国,在魏国得到河阳。秦国夺取梗阳。十二年,赵梁领兵进攻齐国。十三年,韩徐为统帅,进攻齐国。公主去世。十四年,燕国宰相乐毅统率赵、秦、韩、魏、燕五国联军进攻齐国,夺取了灵丘。赵王与秦王在中阳相会。十五年,燕昭王来会见赵王。赵国与韩、魏、秦联合攻齐,齐王败逃,燕军孤军深入,攻下临淄城。
十六年,秦国又同赵国几次进攻齐国,齐国人非常忧虑。苏厉为齐国写信给赵王,信中说:
我听说古代的贤君,他的德行并非遍布于海内各地,教化也并非普及到所有的百姓,四时祭祀的供品也不是经常让祖先享用。可是甘露普降,下雨及时,五谷丰收,百姓不生疫病,众人都对此赞颂,然而贤主却要深思。
如今您的贤德和功力,并非经常施之于秦国;积蓄的怨恨和怒气,也并非平素就对齐国特别深。秦赵两国联合,强使韩国出兵,秦国真是爱赵国吗?它确实恨齐国吗?事情如果过分,贤主就应该认真观察。秦国并非爱赵并且恨齐,而是想要灭亡韩国并且吞并东、西二周,故意以齐国为诱饵吸引天下。唯恐事情不能成功,所以才出兵胁迫魏国和赵国。又恐怕天下各国惧怕它,所以派出人质以便得到信任。还恐怕天下各国很快要反对它,所以在韩国征兵以示威胁。表面上说是对盟国有好处,实际上是要征讨空虚的韩国,我认为秦国的计谋一定是从这方面考虑的。事情本来就有形势不同而祸患是一样的,楚国长期受到攻代而中山国却灭亡了,如今齐国长期被攻伐而韩国必定该灭亡了。攻破齐国,大王您和六国共分其利。灭亡了韩国,秦国就单独占有它。占领二周,往西可以得到天子祭祀用的礼器,秦国独吞私占。授给田地要计算功利,大王您得到的利益同秦国比谁多?
游说之士议论说:“韩国失去三川,魏国失去晋地,市朝还没有什么变化灾祸就要来到了。”燕国全部占领齐国北部土地之后,离沙丘、钜鹿就少了三百里,韩国的上党离邯郸一百里,燕国、秦国共谋夺取赵国的河山,经小路三百里就可串通。秦国的上郡靠近挺关,到达榆中有一千五百里,秦国如果依托三郡进攻赵国的上党,羊肠坂以西,句(gōu,勾)注山以南就不再为大王您所有了。越过句注山,截断常山并驻守在那里,仅三百里路就可直达燕国,代马胡犬从此不再东入赵国,昆山之玉也不能运至赵国,这三种宝物也就不再为大王所有了。大王长期攻代齐国,跟随强秦进攻韩国,祸患必定会达到这种地步。希望您多加考虑。
况且齐国所以被攻伐,就是由于它侍奉了大王;各国军队集结在一起,就是为了加祸于大王。燕、秦两国的盟约一订立,出兵的日子就不远了。五国想把赵国土地一分为三,齐国背弃了五国盟约而为解除赵国之祸牺牲自己,向西进兵抑制强秦,使秦国废除帝号请求屈服,把高平、根柔还给魏国,把(xíng,刑)分、先俞还给赵国。齐国侍奉大王,应该说是最上等的交情了,如今却让齐国服罪,我担心以后侍奉大王的国家不敢那么坚决了。希望大王仔细考虑。
如今大王不与各国进攻齐国,天下各国必定认为大王主持正义,齐国将捧着江山社稷更尽心的侍奉大王,天下各国一定都会敬重大王的正义。大王可以带领各国同秦国友好,如果秦国强暴,大王就带领各国抑制它,这样,一世的名誉荣耀都被大王掌握了。
于是赵国就停止进兵,谢绝秦国,不再进攻齐国。
惠文王与燕王相会。廉颇领兵,进攻齐国的昔阳,把它攻下了。
惠文王十七年,乐毅率领赵国军队攻打魏国的伯阳。秦国怨恨赵国不同它一起进攻齐国,就征伐赵国,攻下赵国的两座城。十八年,秦国攻下赵国的石城。赵王再次到卫地的东阳,决黄河水,征伐魏国。大水成灾,漳水泛滥。魏冉来赵国任宰相。十九年,秦军夺取了赵国的两座城。赵国把伯阳还给魏国。赵奢领兵,攻打齐国的麦丘,把它攻取了。
二十年,廉颇领兵,进攻齐国。赵王与秦昭王在西河之外相会。
二十一年,赵国把漳水的水道改在武平的西边。二十二年,瘟疫大规模流行。立公子丹为太子。
二十三年,楼昌领兵,进攻魏国的几邑,未能夺取。十二月,廉颇领兵,再攻几邑,占领了它。二十四年,廉颇领兵,进攻魏国的房子,攻克了,就筑起城墙才回去。又进攻安阳,把它夺取了。二十五年,燕周领兵,进攻昌城、高唐,都攻克了。赵国和魏国一起攻秦,秦国大将白起在华阳打败赵军,俘虏一名赵将。二十六年,夺回被东胡胁迫叛离的代地。
二十七年,又把漳水改道在武平以南。封赵豹为平阳君。黄河泛滥,大水成灾。
二十八年,蔺相如征代齐国,打到平邑。停止修建北边九门县的大城。燕国将领成安君和公孙操杀死了他们的国王。二十九年,秦与韩相助攻赵,包围了阏与。赵国派赵奢领兵,袭击秦军,在阏与城下大败秦军,赵王赐给他马服君的封号。
三十三年,惠文王去世,太子丹即位,这就是孝成王。
孝成王元年(前265),秦国进攻赵国,攻下了三座城。赵王刚刚即位,太后掌权,秦国加紧进攻。赵国向齐国求救,齐王说:“一定要让长安君来作人质,才能出兵。”太后不肯,大臣极力进谏。太后明确地对左右说:“有再来谈让长安君去作人质的,老妇一定要唾他的脸。”左师触龙说希望拜见太后,太后怒气冲冲地等着他。触龙进宫后,慢慢地走着小碎步坐下,自己告罪说:“老臣我脚有毛病,简直不能快跑,没来拜见您有很久了。我私下里宽恕自己,可是又恐怕太后的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所以很想看望太后。”太后说:“老妇我依仗车辇行动。”触龙说:“您的饮食没有减少吧?”太后说:“就靠喝粥罢了。”触龙说:“老臣我近来很不想吃饭,就勉强散散步,每天走上三四里,多少增加了点食欲,身体也舒适一些了。”太后说:“老妇我办不到。”太后不平和的脸色稍有缓和。左师公触龙说:“我的儿子舒祺年龄最小,没什么出息,可是我已经衰老,心里很疼爱他,希望他能补上黑衣卫士的空缺来保卫王宫,我冒着死罪向您禀告。”太后说:“好吧!年纪多大了?”回答说:“十五岁了。虽然还不大,但愿在我还没入土的时候把他托付给您。”太后说:“你们男人也疼爱小儿子吗?”回答说:“超过妇人。”太后笑着说:“妇人爱得更厉害。”触龙说:“老臣私下里认为您老疼爱燕后胜过爱长安君。”太后说:“您错了,比爱长安君差得多了。”左师公说:“父母疼爱子女,就应该为他们考虑得周到长远。您老送燕后远嫁的时候,握着她的脚后跟,为她哭泣,想到她要去那么远,也是很可怜她呀。走了以后,并非不想念她,可是祭祀的时候却祷告说'千万不要让她回来’,难道不是为她的长远打算,希望她子子孙孙都能继承王位吗?”太后说:“是啊。”左师公说:“从现在上推到三代以前,直到赵国每位君主的子孙被封侯的,他们的继承人还有在位的吗?”太后说:“没有了。”触龙说:“不只是赵国,各国诸侯子孙后代的继承人还有在位的吗?”太后说:“老妇没听说过。”触龙说:“这是由于离得近的灾祸落到自己身上,离得远的灾祸就落到子孙头上。难道君主的子孙被封侯的就全不好吗?是由于他们的地位尊贵但没有功勋,俸禄优厚但没有劳绩,而拥有的贵重的宝物又太多了。如今您老让长安君的地位尊贵了,又封给他肥沃的土地,给他许多贵重的宝物,可是不趁现在让他为国立功,一旦您辞别了人世,长安君凭借什么在赵国立身?老臣以为您为长安君打算得短浅,所以认为疼爱他不如疼爱燕后。”太后说:“好吧,任凭您派他到哪里去吧!”于是为长安君准备了一百辆车,到齐去做人质,齐国这才出兵。
子义听到这件事,说:“君主的儿子,也是骨肉这亲,尚且不能依仗没有功勋的尊位,没有劳绩的奉禄,来保住金玉之类的重宝,何况是我们的这样的人呢?”
齐国的安平君田单率领赵国军队进攻燕国的中阳,把它攻克了。又进攻韩国的注人,也攻克了。二年,惠文后去世。田单任宰相。
四年,孝成王做梦穿着左右两色的衣服,乘飞龙上天,没到天上就坠落下来,看见金玉堆积如山。第二天,孝成王召见名叫敢的筮史官来占卜,他说:“梦见穿左右两色衣服,象征残缺。乘飞龙上天没有到天上就坠落下来,象征有气势但没有实力。看见金玉堆积如山,象征忧患。”
过了三天,韩国上党的守将冯亭派使者到赵国,他说:“韩国不能守住上党,就要并入秦国。那里的官吏百姓都愿意归属赵国,不愿归属秦国。上党有城邑十七个,愿再拜归入赵国,大王怎样向官吏百姓施恩,请您裁决。”孝成王大喜,召见平阳君赵豹告诉他说:“冯亭进献十七城吗,接受它怎么样?”赵豹回答说:“圣人把无缘无故的利益看做是大祸害。”孝成王说:“人们都被我的恩德感召,怎么说是无故呢?”赵豹回答说:“秦国蚕食韩国的土地,从当中断绝,不让两边相通,本来自以为会安安稳稳地得到上党的土地了。韩国所以不归顺秦国,是想要嫁祸于赵国。秦国付出了辛劳而赵国却白白得利,即使强国大国也不能随意从小国弱国那里得利,小国弱国反倒能从强国大国那里得利吗?这怎能说不是无故之利呢!况且秦国利用牛田的水道运粮蚕食韩国,用最好的战车奋力作战,分割韩国的土地,它的政令已经施行,不能和它为敌,一定不要接受。”孝成王说:“如今出动百万大军进攻,一年半载也得不到一座城。现在人家把十七座城邑当礼物送给我国,这可是大利呀!”
赵豹出去后,孝成王召见平原君和赵禹告诉他们这件事。他们回答说:“出动百万大军进攻,过一年也得不到一座城,如今白白地得到十七座城邑,这么大的便宜,不能丢掉。”孝成王说:“好。”于是派赵胜去接受土地。赵胜告诉冯亭说:“我是敝国使者赵胜,敝国君主派我传达命令,封赐太守万户的城邑三座,封赐各县县令千户的城邑三座,全都世代为侯,官吏百姓全部晋爵三级,官吏百姓能平安相处,都赏赐黄金六斤。”冯亭流下眼泪不见使者,他说:“我不能处于三不义的境地:为君主守卫国土,不能拼死固守,这是一不义;韩王把上党归属秦国,我不听君主的命令,这是二不义;出卖君主的土地而得到封赏,这是三不义。”赵国于是发兵占领上党。廉颇领兵进驻长平。
七月,廉颇被免职,赵括接替他领兵。秦军包围赵括,赵括率军投降,四十多万士兵都被坑杀。孝成王后悔不听赵豹的意见,因此才有少长平之祸。
孝成王回到王都,不答应秦国的要求,秦军围困邯郸。武垣令傅豹和王容、苏射率领燕国民众反归燕地。赵国把灵丘封给楚国宰相春申君。
八年,平原君到楚国请救兵。回国后,楚军前来救援,魏国公子无忌也来救援,秦国才解除了对邯郸的包围。
十年,燕军进攻昌壮,五月攻克了。赵国将军乐乘、庆舍进攻秦国信梁的军队,把他打败了。赵国太子去世。秦国进攻西周国,把它攻下了。徒父祺领兵出境。十一年,建元氏城,设上原县。武阳君郑安平去世,收回他的封地。十二年,邯郸的草料库被烧毁。十四年,平原君赵胜去世。
十五年,把尉文封给相国廉颇,封号信平君。燕王派丞相栗腹同赵国交好,送五百斤黄金为赵王祝酒。栗腹回国后向燕王报告说:“赵国的壮丁都死在长平,他们的遗孤还没长大,可以进攻它。”燕王召见昌国君乐闲问他。乐闲回答说:“赵国是四百受敌的国家,它的百姓都受过军事训练,不能进攻它。”燕王说:“我们以多攻少,两个打一个,可以吗?”回答道:“不可以。”燕王说:“那我就用五个去打一个,可以吗?”回道道:“不可以。”燕王大怒。群臣都认为可以。燕国终于出动两支军队,两千辆战车,栗腹率军进攻鄗城,卿秦率军进攻代地。廉颇为赵国大将,打败并杀死栗腹,俘虏了卿秦、乐闲。
十六年,廉颇围困燕国都城。把乐乘封为武襄君。十七年,代理宰相大将武襄君进攻燕国,包围了它的国都。十八年,延陵钧率领军队跟随相国信平君廉颇帮助魏国进攻燕国。秦军攻下了赵国榆次地区的三十七座城。十九年,赵国和燕国交换国土:赵国把龙兑、汾门、临乐给燕国;燕国把葛城、武阳、平舒给赵国。
二十年(前246),秦王政开始即位。秦军攻下赵国的晋阳。
二十一年,孝成王去世。廉颇领兵,进攻繁阳,把它占领了。赵王派乐乘接替廉颇,廉颇攻打乐乘,乐乘逃跑,廉颇逃亡到魏国。孝成王之子赵偃即位,这就是悼襄王。
悼襄王元年(前244),盛礼交好魏国。想修通到魏国平邑和中牟的道路,没有成功。
二年,李牧领兵,进攻燕国,攻下了武遂、方城。秦国召见春平君,借故把他扣留了。泄钧为他对文信侯说:“春平君这个人,赵王特别喜爱他而郎中们却忌妒他,所以他们互相商议说:'春平君到秦国,秦国一定扣留他。’于是他们一起商量把春平君送到秦国。如今您扣留他,就断绝和赵国的关系,中了那些郎中的奸计。您不如送回春平君扣留平都。春平君的言行受赵王的信任,赵王一定会割让许多土地赎回平都。”文信侯说:“好。”于是送走了春平君。赵国在韩皋筑城。
三年,庞煖领兵,进攻燕国,俘虏了燕将剧辛。四年,庞煖统率赵、楚、魏、燕四国的精兵,进攻秦国的蕞,没有攻克。移兵进攻齐国,夺取了饶安。五年,傅抵领兵,驻扎平邑;庆舍率领东阳及河外的军队,守卫黄河的桥梁。六年,把饶阳封给长安君。魏国把邺送给赵国。
九年,赵国进攻燕国,夺取了貍阳城。还没有收兵,秦国就来攻邺,攻下了。悼襄王去世,他的儿子幽缪王赵迁即位。
幽缪王赵迁元年(前235),在柏人筑城。二年,秦军进攻武城,扈辄(zhé,哲)率领军队救援,军队被打败,扈辄战死。
三年,秦军进攻赤丽、宜安,李牧领兵与秦军在肥城之下交战,打退了秦军。赵王封李牧为武安君。四年,秦军进攻番吾,李牧同秦军作战,把它打退了。
五年,代地发生大地震,从乐徐以西,北至平阴,楼台、房屋、墙垣大半毁坏,地面裂开东西宽一百三十步的裂沟。六年,发生大饥荒,百姓中传出民谣说:“赵人大哭,秦人大笑。如果不相信,请看田里长不长苗。”
七年,秦军进攻赵国,赵国大将李牧和将军司马尚领兵,反击秦军。李牧被杀,司马尚被免职,赵怱和齐国将军颜聚接替他们的职务。赵怱兵败,颜聚逃跑。因此赵王迁投降。
八年十月,邯郸归属秦国。
太史公说:我听冯王孙说:“赵王迁,他的母亲是歌女,受悼襄王宠爱。悼襄王废了嫡子赵嘉而立赵迁为太子。赵迁平素行为不正,听信谗言,所以诛杀了赵国良将李牧,重用郭开。”难道不是很荒唐的吗!秦国俘虏赵迁之后,赵国逃亡的大夫们共同扶立赵嘉为王,在代地称王六年。秦国进兵打败了赵嘉,终于灭了赵国,把它改为郡。
赵氏之先,与秦共祖。至中衍,为帝大戊御①。其后蜚廉有子二人,而命其一子曰恶来,事纣②,为周所杀,其后为秦。恶来弟曰季胜,其后为赵。
季胜生孟增。孟增幸于周成王③。是为宅皋狼④。皋狼生衡父,衡父生造父。造父幸于周缪王⑤。造父取骥之乘匹⑥,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⑦,献之缪王。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⑧,见西王母⑨,乐之忘归。而徐偃王反,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⑩乃赐造父以赵城,由此为赵氏。
自造父以下六世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时代戎(11),为御。及千亩战,奄父脱宣王(12)。奄父生叔带。叔带之时,周幽王无道,去周如晋(13),事晋文侯,始建赵氏于晋国。
①御:驾驭车马,或驾驭车马的人。 ②事:侍奉。 ③幸:宠爱,受宠爱。 ④宅皋狼:据《索隐》,皋狼是地名,孟增得宠,周成王让他住在皋狼,孟增就以宅皋狼为号。 ⑤周缪王:即周穆王。缪,通“穆”。 ⑥骥:良马。 乘匹:八匹。周代,四马拉一车为乘,因而乘常做四的代称;匹,成双。乘匹就是四的双倍。 ⑦资骊、骅骝、绿耳:都是良马的名字,是所谓穆王八骏中的三骏。 ⑧巡狩:古代帝王外出视察称为巡狩。 ⑨西王母:古代神话人物。 ⑩缪王使造父御……大破之:这几句中记载的周穆王西巡见西王母事,是带有神话色彩的传说,出于《穆天子传》。穆王乘千里马败徐偃王事,据《韩非子》等书记载,败徐偃王灭徐国的是楚文王。而楚文王上距周穆王三百年左右,所以此事也带有传说的性质。这两年事卷四《周本纪》中都不载,卷五《秦本纪》所记与本篇略同。 (11)戎:古代泛指西部的少数民族。这里指晋国南部的姜戎。 (12)脱:逃脱,脱险。 (13)如:到……去。
自叔带以下,赵宗益兴,五世而(生)〔至〕赵夙。
赵夙,晋献公之十六年代霍.魏、耿①,而赵夙为将伐霍。霍公求奔齐。晋大旱,卜元,曰“霍太山为崇②”。使赵夙召霍君于齐,复之,以奉霍太山之祀,晋复穰③。晋献公赐赵夙耿。
夙生共孟,当鲁闵公之元年也。共孟生赵衰,字子余。
赵衰卜事晋献公及诸公子,莫吉;卜事公子重耳,吉,即事重耳。重耳以骊姬之乱亡奔翟④,赵衰从。翟伐廧咎如⑤,得二女,翟以其少女妻重耳,长女妻赵衰而生盾。初,重耳在晋时,赵衰妻亦生赵同、赵括、赵婴齐⑥。赵衰从重耳出亡,凡十九年,得反国。重耳为晋文公,赵衰为原大夫,居原,任国政。文公所以反国及霸,多赵衰计策,语在晋事中。
赵衰既反晋,晋之妻固要迎翟妻⑦,而以其子盾为適嗣⑧,晋妻三子皆下事之。晋襄公之六年,而赵衰卒,谥为成季。
①霍、魏、耿:都是诸侯国的国名。 ②崇:鬼神给人灾祸。 ③穰:丰收。 ④骊姬之乱:晋献公宠姬骊姬,为使自己亲生的儿子奚齐立为太子,用阴谋手段逼使太子申生自杀,并怂恿献公追杀公子重耳和夷吾。详见卷三十九《晋世家》。《左传·僖公四年》、《国语·晋语》也有详细记述。 翟:古代对北方少数民族的泛称。通“狄”。 ⑤廧咎如:春秋时赤狄的一个部落。 ⑥此处所记与《左传》不同。据《左传·僖公二十四年》记载,重耳反晋后,把女儿嫁给赵衰,生赵同等三子。 ⑦要:要求。 ⑧適(dí,敌):同“谪”。
赵盾代成季任国政二年而晋襄公卒,太子夷皋年少。盾为国多难,欲立襄公弟雍。雍时在秦,使使迎之。太子母日夜啼泣,顿首谓赵盾曰:“先君何罪,释其適子而更求君①?”赵盾患之,恐其宗与大夫袭诛之,逎遂立大子,是为灵公,发兵距所迎襄公弟于秦者②。灵公既立,赵盾益专国政。
灵公立十四年,益骄。赵盾骤谏,③,灵公弗听。及食熊蹯④,胹不熟⑤,杀宰人⑥,持其尸出,赵盾见之。灵公由此惧,欲杀盾。盾素仁爱人,尝所食桑下饿人反杆救盾⑦,盾以得亡。未出境,而赵穿弑灵公而立襄公弟墨臀⑧,是为成公。赵盾复反,任国政。君子讥盾“为正卿,亡不出境,反不讨贼”,故太史书曰:“赵盾弑其君。”晋景公时而赵盾卒,谥为宣孟,子朔嗣。
①释:放弃,抛弃。 ②距:通“拒”。阻拦。 ③骤:屡次。 ④熊蹯:熊掌。 ⑤胹(ér,而):煮。 ⑥宰人:掌管膳食的官。 ⑦扞:遮挡,保护。本句所记之事详见卷三十九《晋世家》。 ⑧弑:古代臣杀君或子杀父母称为弑。
赵朔,晋景公之三年,朔为晋将下军救郑①,与楚庄王战河上②。朔娶晋成公姊为夫人。
晋景公之三年,大夫屠岸贾欲诛赵氏。初,赵盾在时,梦见叔带持要而哭③,甚悲;已而笑,拊手且歌④。盾卜之,兆绝而后好⑤。赵史援占之⑥,曰:“此梦甚恶,非君之身,乃君之子,然亦君之咎。至孙,赵将世益衰。”屠岸贾者,始有宠于灵公,及至于景公而贾为司寇,将作难⑦,乃治灵公之贼以致赵盾⑧,遍告诸将曰:“盾虽不知,犹为贼首。以臣弑君,子孙在朝,何以惩罪?请诛之。”韩厥曰:“灵公遇贼,赵盾在外,吾先君以为无罪,故不诛。今诸君将诛其后,是非先君之意而今妄诛。妄诛谓之乱。臣有大事而君不闻,是无君也。”屠岸贾不听。韩厥告赵朔趣亡⑨。朔不肯,曰:“子必不绝赵祀,朔死不恨。”韩厥许诺,称疾不出。贾不请而擅与诸将攻赵氏于下宫⑩,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
①下军:春秋时,各大国都设三军,名称不一。晋国设上、中、下三军。 ②与楚庄王战河上:这是春秋时晋楚两国的一次大战,即著名的邲之战,楚胜,晋败。参见卷三十九《晋世家》《楚世家》。详见《左传·宣公十二年》。 ③要:同“腰”。 ④拊(fǔ,府):拍。 ⑤兆:古人占卜,先在龟甲或兽骨上钻孔,然后烧灼出裂纹以判断吉凶。这种裂纹称为兆。 ⑥史援:史官名援。 ⑦作难:发难,起事。 ⑧致:涉及,牵连。 ⑨趣:急速,赶快。通“促”。 ⑩下宫:祖庙,后宫。
赵朔妻,成公姊,有遗腹,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免身①,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夫人置儿绔中②,祝曰:“赵宗灭乎,若号③;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奈何?”公孙杵臼曰:“立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乃二人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④,匿山中。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吾告赵氏孤处。”诸将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儿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⑤,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
①免身:分娩。 ②绔:同“噣”。裤子。 ③若:你。下“若”字同。 ④文葆:绣花的襁褓。文:同“纹”;葆,通“褓”。 ⑤良:确实。
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之后不遂者为崇①。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乃曰:“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中衍人面鸟噣②,降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下及幽厉无道,而叔带去周适晋,事先君文侯,至于成公,世有立功,未尝绝祀。今吾君独灭赵宗,国人哀之,故见龟策③。唯君图之。”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韩厥具以实告。于是景公乃至韩厥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④。赵孤名曰武。诸将不得已,乃曰:“昔下宫之难,屠岸贾为之,矫以君命⑤,并命群臣。非然,孰敢作难!微君之疾⑥,群臣固且请立赵后。今君有命,群臣之愿也。”于是召赵武、程婴遍拜诸将,遂反与程婴、赵武攻屠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武田邑如故。
及赵武冠⑦,为成人,程婴乃辞诸大夫,谓赵武曰:“昔下宫之难,皆能死。我非不能死,我思立赵氏之后。今赵武既立,为成人,复故位,我将下报赵宣孟与公孙杵臼。”赵武啼泣顿首固请,曰:“武愿苦盘骨以报子至死,而子忍去我死乎!”程婴曰:“不可。彼以我为能成事,故先我死;今我不报,是以我事为不成。”遂自杀。赵武服齐衰三年⑧,为之祭邑,春秋祠之,世世勿绝。
①大业:赵氏的先祖,卷五《秦本纪》《正义》云,大业即皋陶。参见该篇。 ②噣(zhòu,宙):鸟嘴。赵氏始祖是以鸟为图腾的部落,所以传说祖先人面鸟嘴。 ③龟策:龟指占卜用的龟甲;策指另一种占卜方法所用的蓍(shī,失)草。 ④因:凭借,依靠。 ⑤矫:假讬,诈称。 ⑥微:如果不是。 ⑦冠:古代男子二十岁行成人礼,束发戴帽。 ⑧齐衰(cuī,崔):古丧服的一种,粗麻布缝制,下边缝齐,故称齐衰。仅次于最重的丧服斩衰。
赵氏复位十一年,而晋厉公杀其大夫三郤①。栾书畏及,乃遂弑君厉公,更立襄公曾孙周,是为悼公。晋由此大夫稍强。
赵武续赵宗二十七年,晋平公立。平公十二年,而赵武为正卿。十三年,吴延陵季子使于晋,曰:“晋国之政卒归于赵武子、韩宣子、魏献子之后矣。”赵武死,谥为文子。
文子生景叔。景叔之时,齐景公使晏婴于晋,晏婴与晋叔向语。婴曰:“齐之政后卒归田氏。”叔向亦曰:“晋国之政将归六卿②。六卿侈矣③,而吾君不能恤也④。
赵景叔卒,生赵鞅,是为简子。
①三郤(xì,戏):三位郤氏大夫。杀三郤事见卷三十九《晋世家》。 ②六卿:春秋时,晋国的范、中行、知、赵、魏、韩六大家族世代为卿,故称六卿。 ③侈:放纵,放肆。 ④恤:忧虑。
赵简子在位,晋顷公之九年,简子将合诸侯戍于周。其明年,入周敬王于周,辟弟子朝之故也①。
晋顷公之十二年,六卿以法诛公族祁氏、羊舌氏②,分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族为之大夫。晋公室由此益弱。
后十三年,鲁贼臣阳虎来奔③,赵简子受赂,厚遇之。
赵简子疾,五日不知人,大夫皆惧。医扁鹊视之,出,董安于问。扁鹊曰:“血脉治也④,而何怪⑤!在昔秦缪公尝如此⑥,七日而寤。寤之日,告公孙支与子舆曰:'我之帝所甚乐。吾所以久者,适有学也。帝告我:“晋国将大乱,五世不安;其后将霸,未老而死;霸者之子且令而国男女无别⑦。”公孙支书而藏之,秦谶于是出矣⑧。献公之乱⑨,文公之霸,而襄公败秦师于殽而归纵淫⑩,此子之所闻。今主君之疾与之同,不出三日必间(11),间必有言也。”
①辟:同“避”。 周敬王之弟子朝在都城自立为王,敬王不能入都,只好在外躲避。详见卷四《周本纪》。 ②公族:诸侯国国君的同族。 ③阳虎来奔:阳虎是鲁国季孙氏家臣,阴谋作乱失败,逃奔晋国。事见卷三十三《鲁周公世家》。阳虎,《论语》作阳货。 ④治:平和。 ⑤而:你。 ⑥秦缪公:即穆公。 ⑦男女无别:指男女之间不顾男女有别的礼教。 ⑧谶:古迷信认为将要应验的预言或图文。 ⑨献公之乱:即晋献公宠骊姬所引起的晋国的长期动乱。 ⑩秦晋殽之战是春秋时期的著名战役,见卷五《秦纪》、卷三十九《晋世家》。关于“归纵溪”事,《左传》、《晋世家》均不见记载。 (11)间:病愈或好转。
居二日半,简子寤。语大夫曰:“我之帝所甚乐,与百神游于钧天①,广乐九奏万舞②,不类三代之乐③,其声动人心。有一熊欲来援我④,帝命我射之,中熊,熊死。又有一罴来⑤,我又射之,中罴,罴死。帝甚喜,赐我二笥⑥,皆有副⑦。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⑧,曰:'及而子之壮也,以赐之。’帝告我:'晋国且世衰,七世而亡,嬴姓将大败周人于范魁之西⑨,而亦不能有也。今余思虞舜之勋,适余将以其胄女孟姚配而七世之孙⑩。’”董安于受言而书藏之。以扁鹊言告简子,简子赐扁鹊田四万亩。
①钧天:天之中央。 ②广乐:盛大宏伟的音乐。 九奏:多次演奏。 万舞:周代一种规模盛大的舞蹈的名称。 ③三代:指复、商、周。 ④援:抓。 ⑤罴:熊的一种,俗称人熊。 ⑥笥(sì,四):装衣物或饭食的竹器。 ⑦副:辅助的。王利器《风俗通义校注·皇霸篇》注认为,“副”指笥中之策的副本。 ⑧属:托付。 ⑨嬴姓:指赵氏,赵氏的祖先为嬴姓。 周人:指卫人,卫人的祖先康叔为周武王同母弟。 本句指的是后来赵成侯三年代卫,夺取七十三座乡邑之事。 ⑩胄女:指虞舜后代的女儿,即后文之姓嬴。胄,古代帝王或贵族的后代。 七世孙:即后文之武灵王。按,简子至武灵王共十世,这里说七世,有误。
他日,简子出,有人当道,辟之不去①,从者怒,将刃之。当道者曰:“吾欲有谒于主君。”从者以闻。简子召之,曰:“②,吾有所见子晰也③。”当道者曰:“屏左右④,愿有谒。”简子屏人。当道者曰:“主君之疾,臣在帝侧。”简子曰:“然,有之。子之见我,我何为?”当道者曰:“帝令主君射熊与罴,皆死。”简子曰:“是,且何也?”当道者曰:“晋国且有大难,主君首之。帝令主君灭二卿,夫熊与罴其皆祖也⑤。”简子曰:“帝赐我二笥皆有副,何也?”当道者曰:“主君之子将克二国于翟⑥,皆子姓也。”简子曰:“吾见儿在帝侧,帝属我一翟犬,曰'及而子之长以赐之’。夫儿何谓以赐翟犬?”当道者曰:“儿,主君之子也。翟犬者,代之先也⑦。主君之子且必有代。及主君之后嗣,且有革政而胡服⑧,并二国于翟⑨。”简子问其姓而延之以官⑩。当道者曰:“臣野人,致帝命耳。”遂不见。简子书藏之府。
①辟:排除,引申为驱赶。 ②:通“嘻”。表示惊喜的叹词。 ③子晣(zhé,折):《索隐》认为子晰是人名。晣。晣,或作“晰”。清梁玉绳《史记志疑》引《史诠》曰:“晰,明也,谓梦中明见子耳。《索隐》以子晰为当道人名,非。”王利器《风俗通义校注·皇霸》注云,顾炎武、钱大昕等对“子晰”的解释与《史诠》同。 ④屏:退避。 ⑤以上两句指的是简子灭范氏和中行氏二卿,熊与罴是二卿祖先部落的图腾。 ⑥这句指后来赵襄子灭代和知氏。 ⑦翟犬者,代之先也:代属北狄,其始祖以犬为国腾,所以说狄犬是代的祖先。 ⑧革政而胡服:指后来的武灵王推行胡服骑射的政策。 ⑨二国:指中山国和胡地。 ⑩延:聘请。
异日,姑布子卿见简子,简子遍召诸子相之。子卿曰:“无为将军者①。”简子曰:“赵氏其灭乎?”子卿曰:“吾尝见一子于路,殆君之子也。”简子召子毋恤②。毋恤至,则子卿起曰:“此真将军矣!”简子曰:“此其母贱,翟婢也,奚道贵哉?”子卿曰:“天所授,虽贱必贵。”自是之后,简子尽召诸子与语,毋恤最贤。简子乃告诸子曰:“吾藏宝符于常山上③,先得者赏。”诸子驰之常山上,求,无所得。毋恤还,曰:“已得符矣。”简子曰:“奏之。”毋恤曰:“从常山上临代,代可取也。”简子于是知毋恤果贤,乃废太子伯鲁,而以毋恤为太子。
①无为将军者:秦秋时诸侯国的军队都由正卿统率,所以卿也常被称为将军。“无为将军者”也就是没有能做正卿的人,即简子的地位无人继承,所以下面简子才说“赵氏其灭乎”。 ②毋恤:又作“无恤”。 ③宝符:古代朝廷用作信物的凭证,也指代表天命的符节。
后二年,晋定公之十四年,范、中行作乱。明年春,简子谓邯郸大夫午曰:“归我卫士五百家①,吾将置之晋阳。”午许诺,归而其父兄不听,倍言②。赵鞅捕午,囚之晋阳。乃告邯郸人曰:“我私有诛午也,诸君欲谁立?”遂杀午。赵稷、涉宾以邯郸反。晋君使籍秦围邯郸。荀寅、范吉射与午善③,不肯助秦而谋作乱,董安于知之。十月,范、中行氏代赵鞅④,鞅奔晋阳,晋人围之。范吉射、荀寅仇人魏襄等谋逐荀寅,以梁婴父代之;逐吉射,以范皋绎代之。荀栎言于晋侯曰:“君命大臣,始乱者死。今三臣始乱而独逐鞅,用刑不均,请皆逐之。”十一月,荀栎、韩不佞、魏哆奉公命以伐范、中行氏,不克。范、中行氏反伐公,公击之,范、中行败走。丁未,二子奔朝歌⑤。韩、魏以赵氏为请。十二月辛未,赵鞅入绛,盟于公宫。其明年,知伯文子谓赵鞅曰:“范、中行虽信为乱,安于发之⑥,是安于与谋也。晋国有法,始乱者死。夫二子已伏罪而安于独在。”赵鞅患之。安于曰:“臣死,赵氏定,晋国宁,吾死晚矣。”遂自杀。赵氏以告知伯,然后赵氏宁。
孔子闻赵简子不请晋君而执邯郸午,保晋阳,故书《春秋》曰:“赵鞅以晋阳畔⑦。”
①卫士五百家:赵鞅曾包围卫国,卫人进献给赵鞅五百户士民,原来被安置在邯郸。 ②倍:通“背”,违背。 ③荀寅、范吉射与午善:据《左传·定公十三年》载,荀寅、范吉射与赵午三人有姻亲关系。 ④中行氏:即荀氏。荀寅祖父荀偃任中军统帅,晋国中军后改称中行,荀氏因而又称中行氏。 ⑤二子:指范吉射和荀寅。 ⑥发:挑起。 ⑦畔:通“叛”。
赵简子有臣曰周舍,好直谏。周舍死,简子每听朝,常不悦,大夫请罪。简子曰:“大夫无罪。吾闻千羊之皮不如一孤之腋。请大夫朝,徒闻唯唯①,不闻周舍鄂鄂②,是以忧也。”简子由此能附赵邑而怀晋人③。
晋定公十八年,赵简子围范、中行于朝歌,中行文子奔邯郸。明年,卫灵公卒。简子与阳虎送卫太子蒯聩于卫,卫不内④,居戚。
晋定公二十一年,简子拔邯郸,中行文子奔柏人。简子又围柏人,中行文子、范昭子遂奔齐。赵竟有邯郸、柏人。范、中行余邑入于晋。赵名晋卿,实专晋权,奉邑侔于诸侯⑤。
①唯唯:恭顺的应答声。 ②鄂鄂:直言争辩的样子。鄂,通“谔”。 ③附:归附,顺从。怀:安抚。 ④内:同“纳”。收容,接纳。关于阳虎送卫太子,卫不纳事,详见卷三十七《卫康叔世家》。 ⑤奉邑:领地。 侔:等同。
晋定公三十年,定公与吴王夫差争长于黄池①,赵简子从晋定公,卒长吴②。定公三十七年卒,而简子除三年之丧③,期而已④。是岁,越王句践灭吴。
晋出公十一年,知伯伐郑。赵简子疾,使太子毋恤将而围郑。知伯醉,以酒灌击毋恤。毋恤群臣请死之。毋恤曰:“君所以置毋恤,为能忍訽⑤。”然亦愠知伯。知伯归,因谓简子,使废毋恤,简子不听。毋恤由此怨知伯。
晋出公十七年,简子卒⑥,太子毋恤代立,是为襄子。
①争长:争为诸侯之长,即盟主。 ②卒长吴:终于以吴王为长。按,此处所记与卷五《秦本纪》、卷三十九《晋世家》及《国语》等相同,但卷三十一《吴太伯世家》及《左传》所记是以晋定公为长。 ③三年之丧:守丧三年。古礼规定,君主去世,臣应守丧三年。 ④期(jī,机):一周年或一周月。这里指一周年。 ⑤訽(gòu,够)同“诟”。耻辱。 ⑥晋出公十七年,简子卒:据《左传·哀公二十年》记事,赵简子于此年已不在世,鲁哀公二十年当晋定公三十七年。本文所记简子卒年有误。
赵襄子元年,赵围吴①。襄子降丧食②,使楚隆问吴王。
襄子姊前为王夫人。简子既葬,未除服,北登夏屋,请代王。使厨人操铜枓以食代王及从者③,行斟,阴令宰人各以枓击代王及从宫,遂兴兵平代地。其姊闻之,泣而呼天,摩笄自杀④。代人怜之,所死地名之为摩笄之山。遂以代封伯鲁子周为代成君。伯鲁者,襄子兄,故太子。太子早死,故封其子。
襄子立四年,知伯与赵、韩、魏尽分其范、中行故地。晋出公怒,告齐、鲁,欲以伐四卿。四卿恐,遂共攻出公。出公奔齐,道死。知伯乃立昭公曾孙骄,是为晋懿公⑤。知伯益骄。请地韩、魏、韩、魏与之。请地赵、赵不与,以其围郑之辱。知伯怒,遂率韩、魏攻赵。赵襄子惧,乃奔保晋阳。
①越围吴:上文晋定公三十七年内已有越灭吴之记事,这里又说越围吴,有误。又,赵襄子元年为公元前457年,越灭吴为公元前473年,此处记年、记事均误。 ②丧食:古代礼制服丧期间规定的饮食。 ③枓(zhǔ,主):有长柄的勺子。 ④摩:通“磨”。 笄(jī,机):古人盘发或别帽子用的簪子。 ⑤懿公:或作哀公。
原过从,后,至于王泽,见三人,自带以上可见,自带以下不可见。与原过竹二节,莫通。曰:“为我以是遗赵毋恤①。”原过既至,以告襄子。襄子齐三日②,亲自剖竹,有朱书曰:“赵毋恤,余霍泰山山阳侯天使也。三月丙戌,余将使女反灭知氏。女亦立我百邑③,余将赐女林胡之地。至于后世,且有伉王④,赤黑,龙面而鸟噣,鬓麋髭髯⑤,大膺大胸,修下而冯⑥,左袵界乘⑦,奄有河宗⑧,至于休溷诸貉,南伐晋别,北灭黑姑。”襄子再拜,受三神之令。
三国攻晋阳,岁余,引汾水灌其城,城不浸者三版⑨。城中悬釜而炊⑩,易子而食。群臣皆有外心,礼益慢,唯高共不敢失礼。襄子惧,乃夜使相张孟同私于韩、魏。韩、魏与合谋,以三月丙戌,三国反灭知氏,共分其地。于是襄子行赏,高共为上。张孟同曰:“晋阳之难,唯共无功。”襄子曰:“方晋阳急,群臣皆懈,唯共不敢失人臣礼,是以先之。”于是赵北有代,南并知氏,强于韩、魏。遂祠三神于百邑,使原过主霍泰山祠祀。
其后娶空同氏,生五子。襄子为伯鲁之不立也,不肯立子,且必欲传位与伯鲁子代成君。成君先死,乃取代成君子浣立为太子。襄子立三十三年卒,浣立,是为献侯。
①遗:送给。 ②齐:同“斋”。斋戒。 ③百邑:王利器《风俗通义校注·皇霸》认为是地名。 ④伉:勇健。 ⑤麇(méi,眉):通“眉”。 ⑥修下而冯(píng,平):修,长;下,下体;冯,高大。《风俗通义·皇霸》作“修下而冯上”。 ⑦左袵:衣襟左开。袵,同“衽”。界乘:披甲骑马。界,同“介”,铠甲。 ⑧奄:覆盖,包括。 河宗:黄河中游一带。 ⑨三版:版,古代筑城用的夹板。一版高八尺,或云高二尺。三版即三块版那么高。 ⑩釜:锅。
献侯少即位,治中牟①。
襄子弟桓子逐献侯,自立于代,一年卒。国人曰桓子立非襄子意,乃共杀其子而复迎立献侯。
十年,中山武公初立。十三年,城平邑。十五年,献侯卒,子烈侯籍立。
①治:王都或地方官署所在地。
烈侯元年,魏文侯伐中山,使太子击守之。六年,魏、韩、赵皆相立为诸侯,追尊献子为献侯。
烈侯好音,谓相国公仲连曰:“寡人有爱,可以贵之乎?”公仲曰:“富之可,贵之则否。”烈侯曰:“然。夫郑歌者枪、石二人,吾赐之田,人万亩。”公仲曰:“诺。”不与。居一月,烈侯从代来,问歌者田。公仲曰:“求,未有可者。”有顷,烈侯复问。公仲终不与,乃称疾不朝。番吾君自代来,谓公仲曰:“君实好善,而未知所持①。今公仲相赵,于今四年,亦有进士乎②?”公仲曰:“未也。”番吾君曰:“牛畜、荀欣、徐越皆可。”公仲乃进三人。及朝,烈侯复问:“歌者田何如?”公仲曰:“方使择其善者。”牛畜侍烈侯以仁义,约以王道,烈侯逌然③。明日,荀欣侍,以选练举贤④,任官使能。明日,徐越侍,以节财俭用,察度功德。所与无不充⑤,君说⑥。烈侯使使谓相国曰:“歌者之田且止。”官牛畜为师,荀欣为中尉,徐越为内史,赐相国衣二袭⑦。
九年,烈侯卒,弟武公立。武公十三年卒,赵复立烈侯太子章,是为敬侯。是岁,魏文侯卒。
①持:执行,实行。 ②进:推荐。 ③逌(yóu,由)然:宽舒、悠闲的样子。 ④练:干练。 ⑤所与:指上面所提的建议。 ⑥说:同“悦”。 ⑦袭:古代称衣服一套为一袭。
敬侯元年,武公子朝作乱,不克,出奔魏。赵始都邯郸。魏败我兔台。筑刚平以侵卫。五年,齐、魏为卫攻赵,取我刚平。六年,借兵于楚伐魏,取棘薄。八年,拔魏黄城。九年,伐齐。齐伐燕,赵救燕①。十年,与中山战于房子。
十一年,魏、韩、赵共灭晋,分其地。伐中山,又战于中人。十二年,敬侯卒,子成侯种立。
①齐伐燕,赵救燕:请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应在侯七年。
成侯元年,公子胜与成侯争立,为乱。二年六月,雨雪①。三年,太戊午为相②。伐卫,取乡邑七十三。魏败我蔺。四年,与秦战高安,败之。五年,伐齐于鄄。魏败我怀。攻郑,败之,以与韩,韩与我长子③。六年,中山筑长城。伐魏,败湪泽,围魏惠王。七年,侵齐,至长城④。与韩攻周⑤。八年,与韩分周以为两⑥。九年,与齐战阿下。十年,攻卫,取甄。十一年,秦攻魏,赵救之石阿。十二年,秦攻魏少梁,赵救之。十三年,秦献公使庶长国伐魏少梁,虏其太子、痤。魏败我浍,取皮牢。成侯与韩昭侯遇上党。十四年,与韩攻秦。十五年,助魏攻齐。
十六年,与韩、魏分晋,封晋君以端氏。
十七年,成侯与魏惠王遇葛孽。十九年,与齐、宋会平陆,与燕会阿。二十年,魏献荣椽⑦,因以为檀台。二十一年,魏围我邯郸。二十二年,魏惠王拔我邯郸,齐亦败魏于桂陵⑧。二十四年,魏归我邯郸,与魏盟漳水上。秦攻我蔺。二十五年,成侯卒。公子緤与太子肃侯争立,緤败,亡奔韩。
①雨(yù,玉)雪:下雪。 ②戊:一作“成”。 ③长子:地名。 ④长城:战国时各国大都筑有长城。这里指的是齐长城。 ⑤周:这是春秋末周考王封其弟在洛阳以西建立的一个小诸侯国。 ⑥分周以为两:据卷四《周本纪》载,西周国(即周国)惠公即位后,封其少子于巩,称为东周惠公。与本篇所记不同。 ⑦荣椽:荣,古建筑中的飞檐。荣椽即可用作飞檐的木椽。 ⑧齐败魏于桂陵:孙膑用围魏救赵之计大败魏军于桂陵,是古代著名的战例。详见卷六十五《孙子吴起列传》。
肃侯元年,夺晋君端氏,徙处屯留。二年,与魏惠王遇于阴晋。三年,公子范袭邯郸,不胜而死。四年,朝天子。六年,攻齐,拔高唐。七年,公子刻攻魏首垣。十一年,秦孝公使商君伐魏①,虏其将公子卬。赵伐魏。十二年,秦孝公卒,商君死。十五年,起寿陵。魏惠王卒。
十六年,肃侯游大陵,出于鹿门,大戊午扣马曰②:“耕事方急,一日不作③,百日不食。”肃侯下车谢④。
十七年,围魏黄,不克。筑长城。
十八年,齐、魏伐我,我决河水灌之,兵去。二十二年,张仪相秦。赵疵与秦战,败,秦杀疵河西,取我蔺、离石。二十三年,韩举与齐、魏战,死于桑丘。
二十四年,肃侯卒。秦、楚、燕、齐、魏出锐师各万人来会葬。子武灵王立。
①商君:即商鞅。 ②扣马:牵马。 ③作:耕作。 ④谢:谢罪,认错。
武灵王元年,阳文君赵豹相。梁襄王与太子嗣,韩宣王与太子仓来朝信宫。武灵王少,未能听政,博闻师三人,左右司过三人。及听政,先问先王贵臣肥义,加其秩①;国三老年八十②,月致其礼。
三年,城鄗。四年,与韩会于区鼠。五年,娶韩女为夫人。
八年,韩击秦,不胜而去。五国相王③,赵独否,曰:“无其实,敢处名乎!”令国人谓己曰“君”。
九年,与韩、魏共击秦,秦败我,斩首八万级。秦败我观泽。十年,秦取我中都及西阳。齐破燕。燕相子之为君,君反为臣。十一年,王召公子职于韩,立以为燕王,使乐池送之④。十三年,秦拔我蔺,虏将军赵庄。楚、魏王来,过邯郸。十四年,赵何攻魏。
①秩:俸禄或品级。 ②三老:古三老朋多种不同的含义,这里似指曾任要职的退休老臣或指德高望重的老人。 ③五国相王:五国互尊为王。五国,似应指战国七强中除秦、楚之外的五国。 ④王召公子职……使乐池送之《集解》云:“按《燕世家》,子之死后,燕人共立太子平,是为燕昭王,无赵送公子职为燕王之事,当是赵闻燕乱,遥立职为燕王,虽使乐池送之,竟不能就。”
十六年,秦惠王卒。王游大陵。他日,王梦见处女鼓琴而歌诗曰:“美人荧荧兮①,颜若苕之荣②。命乎命乎,曾无我嬴!”异日,王饮酒乐,数言所梦,想见其太。吴广闻之,因夫人而内其女娃嬴。孟姚也。孟姚甚有宠于王,是为惠后。
十七年,王出九门,为野台,以望齐、中山之境。
十八年,秦武王与孟说举龙文赤鼎,绝膑而死③。赵王使伐相赵固迎公子稷于燕,送归,立为秦王,是为昭王。
①荧荧:光彩艳丽。 ②苕:落叶藤本植物,花色橙红。又名凌霄、紫葳。 ③膑:膝盖骨。
十九年春正月,大朝信宫。召肥义与议天下,五日而毕。王北略中山之地①,至于房子,遂之代,北至无穷,西至河,登黄华之上。召楼缓谋曰:“我先王因世之变,以长南藩之地②,属阻漳、滏之险③,立长城,又取蔺、郭狼,败林人于荏,而功未遂。今中山在我腹心,北有燕,东有胡④,西有林胡、楼烦、秦、韩之边,而无强之救,是亡社稷,奈何?夫有高世之名,必有遗俗之累⑤。吾欲胡服。”楼缓曰:“善。”群臣皆不欲。
①略:巡视。 ②藩:属国,属地。 ③属:连接。 ④胡:这里指东胡,后为鲜卑。 ⑤遗俗:背离习俗。 累:牵累,牵制。
于是肥义侍①,王曰:“简、襄主之烈②,计胡、翟之利。为人臣者,宠有孝弟长幼顺明之节,通有补民益主之业③,此两者臣之分也。今吾欲继襄主之迹④,开于胡、翟之乡,而卒世不见也⑤。为敌弱,用力少而功多,可以毋尽百姓之劳,而序往古之勋⑥。夫有高世之功者,负遗俗之累;有独智之虑者,任骜民之怨⑦。今吾将胡服骑射以教百姓,而世必议寡人,奈何?”肥义曰:“臣闻疑事无功,疑行无名。王既定负遗俗之虑,殆无顾天下之议矣。夫论至德者不和于俗,成大功者不谋于众。昔者舜舞有苗⑧,禹袒裸国⑨,非以养欲而乐志也,务以论德而约功也⑩。愚者成事(11),智者睹未形,则王何疑焉。”王曰:“吾不疑胡服也,吾恐天下笑我也。狂夫之乐(12),智者哀焉;愚者所笑,贤者察焉。世有顺我者,胡服之功未可知也。虽驱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于是遂胡服矣。
①于是:当时。 ②烈:功业。 ③通:显贵,得志。 ④迹:业迹,事迹。 ⑤卒世:尽世,全世上。 ⑥序:次序,引申为接续。 ⑦骜:通“傲”。 ⑧舜舞有苗:传说舜反对用武力征服三苗,经过三年德化,后来又拿着兵器跳舞,三苗终于归服。见《韩非子·五蠹》。有苗,即三苗,古代南方的部族。 ⑨禹袒裸国:传说夏禹曾脱光上衣进入裸国。见《吕氏春秋·贵因》、《淮南子·原道训》。裸国,古代传说中的一个小国,其人不穿衣服。 ⑩约功:即邀功,求取功业。 (11):同“暗”,不明白。 (12)狂夫:愚钝的人。
使王緤告公子成曰:“寡人胡服,将以朝也,亦欲叔服之。家听于亲而国听于君,古今之公行也。子不反亲,臣不逆君,兄弟之通义也①。今寡人作教服而叔不服②,吾恐天下议之也。制国有常,利民为本;从政有经③,令行为上。明德先论于贱,而行政先信于贵。今胡服之意,非以养欲而乐志也;事有所止而功有所出④,事成功立,然后善也。今寡人恐叔之逆从政之经,以辅叔之议。且寡人闻之,事利国者行无邪,因贵戚者名不累⑤,故愿慕公叔之义⑥,以成胡服之功。使緤谒之叔,请服焉。”公子成再拜稽首曰:“固闻王之胡服也。臣不佞⑦,寝疾,未能趋走以滋进也⑧。王命之,臣敢对,因竭其愚忠。曰:臣闻中国者,盖聪明徇智之所居也⑨,万物财用之所聚也,贤圣之所教也,仁义之所施也,《诗》《书》礼乐之所用也,异敏技能之所试也⑩,远方之所观赴也,蛮夷之所义行也(11)。今王舍此而袭远方之服,变古之教,易古之道,逆人之心,而怫学者(12),离中国,故臣愿王图之也。”使者以报。王曰:“吾固闻叔之疾也,我将自往请之。”
①兄弟:清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应依《战国策》作为“先王”。 ②教:教令,命令。 ③经:常用的方法、原则。 ④此:至,即达到目的。 ⑤因:凭借。 ⑥慕:仰仗。 ⑦不佞:不才。古人自谦之词。 ⑧滋进:滋,多;进,进言。 ⑨徇智:聪敏。 ⑩异敏:奇巧。 (11)蛮夷:古代泛指中原以外的各少数民族。 义行:即“仪型”(仪刑、仪形),效法,楷模。 (12)怫(bèi,倍):通“悖”。背离,违背。
王遂往之公子成家,因自请之,曰:“夫服者,所以便用也;礼者,所以便事也。圣人观乡而顺宜,因事而制礼,所以利其民而厚国也。夫翦发文身①,错臂左衽②,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③,却冠秫绌④,大吴之国也。故礼服同,其便一也。乡异而用变,事异而礼易。是以圣人果可以利其国,不一其用;果可以便其事,不同其礼。儒者一师而俗异,中国同礼而教离,况于山谷之便乎⑤?故去就之变,智者不能一;远近之服,贤圣不能同。穷乡多异,曲学多辩⑥。不知而不疑,异于己而不非者,公焉而众求尽善也。今叔之所言者俗也,吾所言者所以制俗也。吾国东有河、薄洛之水,与齐、中山同之,无舟楫之用⑦。自常山以至代、上党,东有燕、东胡之境,而西有楼烦、秦、韩之边,今无骑射之备。故寡人无舟楫之用,夹水居之民,将何以守河、薄洛之水;变服骑射,以备燕、三胡、秦、韩之边⑧。且昔者简主不塞晋阳以及上党⑨,而襄主并戎取代以攘诸胡,此愚智所明也。先时中山负齐之强兵⑩,侵暴吾地,系累吾民(11),引水围鄗,微社稷之神灵,则鄗几于不守也。先王丑之(12),而怨未能报也。今骑射之备,近可以便上党之形(13),而远可以报中山之怨。而叔顺中国之俗以逆简、襄之意,恶变服之名以忘鄗事之丑,非寡人之所望地。”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愚,不达于王之义,敢道世俗之闻,臣之罪也。今王将继简、襄之意以顺先王之志,臣敢不听命乎!”再拜稽首。乃赐胡服。明日,服而朝。于是始出胡服令也。
①翦:同“剪”。 文身:在身上刺花纹。文,同“纹”。 ②错:涂饰。 ③雕题:在额头上刺花纹。题,额。 ④却冠:鱼皮帽。《集解》引徐广曰,一本作“鲑冠”;《战国策·赵策二》作“鳀冠”。鲑和鳀都是鱼名。 秫:同“鈢”,长针。 绌:缝制。 ⑤山谷:指山野偏僻之地。 ⑥曲学:偏颇浅陋的学说。 ⑦楫:船浆。 ⑧三胡:指林胡、楼烦、东胡。 ⑨塞:设置要塞。 ⑩负:依仗。 (11)系累:拘捕。 (12)丑:耻辱。 (13)形:地势。
赵文、赵造、周袑、赵俊皆谏止王毋胡服,如故法便。王曰:“先王不同俗,何古之法?帝王不相袭,何礼之循?虙戏、神农教而不诛①,黄帝、尧、舜诛而不怒。及至三王②,随时制法,因事制礼。法度制令各顺其宜,衣服器械各便其用。故礼也不必一道,而便国不必古。圣人之兴也不相袭而王,夏、殷之衰也不易礼而灭。然则反古未可非,而循礼未足多也③。且服奇者志淫④,则是邹、鲁无奇行也。俗辟者民易⑤,则是吴、越无秀士也⑥。且圣人利身谓之服,便事谓之礼。夫进退之节,衣服之制者,所以齐常民也⑦,非所以论贤者也。故齐民与俗流⑧,贤者与变俱。故谚曰:'以书御者不尽马之情,以古制今者不达事之变。’循法之功,不足以高世;法古之学,不足以制今。子不及也⑨。”遂胡服招骑射。
①虙戏:即伏羲。 ②三王:说法不一,一般指夏禹、商汤、周文王。 ③多:赞许。 ④淫:浮荡,放纵。 ⑤辟:同“僻”。不正,偏邪,引申为奇异。 剔:轻率,简慢。 ⑥秀士:出众之士。 ⑦齐:齐一,整齐。 ⑧齐民:平民。 ⑨及:到达,这里引申为达理。明理。
二十年,三略中山地,至宁葭;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献马。归,使楼缓之秦,仇液之韩,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赵爵之齐。代相赵固主胡,致其兵①。
二十一年,攻中山。赵袑为右军,许钧为左军,公子章为中军,王并将之。牛翦将车骑,赵希并将胡、代。赵与之陉②,合军曲阳,攻取丹丘、华阳、鸱之塞。王军取鄗、石邑、封龙,东垣。中山献四邑和,王许之,罢兵。二十三年,攻中山。十二五年,惠后卒。使周袑胡服傅王子何③。二十六年,复攻中山,攘地北至燕、代,西至云中、九原。
二十七年五月戊申,大朝于东宫,传国④,立王子何以为王。王庙见礼毕⑤,出临朝。大夫悉为臣,肥义为相国,并傅王。是为惠文王。惠文王,惠后吴娃子也,武灵王自号为主父。
①致:招募。 ②陉:山脉中断的地方,山隘。 ③傅:教导、辅佐帝王或王子。 ④传国:帝王传王位。 ⑤庙见:古代新君即位首先要参拜祖庙,称为“庙见”。
主父欲令子主治国,而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而欲从云中、九原直南袭秦,于是诈自为使者入秦。秦昭王不知,已而怪状甚伟,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而主父驰已脱关矣。审问之①,乃主父也。秦人大惊。主父所以入秦者,欲自略地形,因观秦王之为人也。
惠文王二年,主父行新地②,遂出代,西遇楼烦王于西河而致其兵。
三年,灭中山,迁其王于肤施。起灵寿,北地方从,代道大通。还归,行赏,大赦,置酒酺五日③,封长子章为代安阳君。章素侈④,心不服其弟所立。主父又使田不礼相章也。
①审问:仔细查问。 ②行:巡行。 ③酺:(pú,仆):聚会饮酒。 ④侈(chǐ,尺):放纵。
李兑谓肥义曰:“公子章强壮而志骄①,党众而欲大,殆有私乎?田不礼之为人也,忍杀而骄②。二人相得③,必有谋阴贼起,一出身侥幸④。夫小人有欲,轻虑浅谋,徒见利而不顾其害,同类相推⑤,俱入祸门。以吾观之,必不久矣。子任重而势大,乱之所始,祸之所集也,子必先患。仁者爱万物而智者备祸于未形,不仁不智,何以为国?子奚不称疾毋出,传政于公子成?毋为怨府,毋为祸梯。”肥义曰:“不可。昔者主父以王属义也,曰:'毋变而度,毋异而虑,坚守一心,以殁而世。’义再拜受命而籍之⑥。今畏不礼之难而忘吾籍,变孰大焉⑦。进受严命,退而不全,负孰甚焉⑧。变负之臣,不容于刑。谚曰'死者复生,生者不愧’。吾言已在前矣,吾欲全吾言,安得全吾身!且夫贞臣也难至而节见,忠臣也累至而行明⑨。子则有赐而忠我矣,虽然,吾有语在前者也,终不敢失。”李兑曰:“诺,子勉之矣!吾见子已今年耳。”涕泣而出。李兑数见公子成,以备田不礼之事。
①强壮:这里指壮年。 ②忍杀:残忍。 ③相得:互相投合。 ④出身:起而做某种事情。这里指挺身做乱。 ⑤相推:互相怂恿。 ⑥籍:记录在册。 ⑦变:变节。 ⑧负:负心。 ⑨累:牵累,牵连。
异日肥义谓信期曰:“公子与田不礼甚可忧也。其于义也声善而实恶,此为人也不子不臣①。吾闻之也,奸臣在朝,国之残也②;谗臣在中,主之蠹也③。此人贪而欲大,内得主而外为暴。矫令为慢④,以擅一旦之命,不难为也,祸且逮国⑤。今吾忧之,夜而忘寐,饥而忘食。盗贼出入不可不备。自今以来,若有召王者必见吾面,我将先以身当之⑥,无故而王乃入。”信期曰:“善哉,吾得闻此也!”
四年,朝君臣,安阳君亦来朝。主父令王听朝,而自从旁观窥群臣宗室之礼。见其长子章傫然也⑦,反北面为臣,诎于其弟⑧,心怜之,于是乃欲分赵而王章于代,未决而辍。
①不子不臣:不孝不忠。 ②残:祸害。 ③蠹:蛀虫。 ④矫令:假讬君令。 慢:无礼。 ⑤逮:及。 ⑥当:抵挡。 ⑦傫(lěi,垒)然:颓丧的样子。 ⑧诎(qū,屈):屈服。
主父及王游沙丘,异宫,公子章即以其徒与田不礼作乱,诈以主父令召王。肥义先入,杀之。高信即与王战。公子成与李兑自国①至,乃起四邑之兵入距难②,杀公子章及田不礼,灭其党贼而定王室。公子成为相,号安平君,李兑为司寇。公子章之败,往走主父,主父开之③,成、兑因围主父宫。公子章死,公子成、李兑谋曰:“以章故围主父,即解兵,吾属夷矣④。”乃遂围主父。令宫中人“后出者夷”,宫中人悉出。主父欲出不得,又不得食,探爵鷇而食之⑤,三月余而饿死沙丘宫。主父定死,乃发丧赴诸侯⑥。
是时王少,成、兑专政,畏诛,故围主父,主父初以长子章为太子,后得吴娃,爱之,为不出者数岁,生子何,乃废太子章而立何为王。吴娃死,爱弛,怜故太子,欲两王之,犹豫未决,故乱起,以至父子俱死,为天下笑,岂不痛乎!
①国:指国都。 ②距难:抵御变乱。距:通“拒”。 ③开之:开门接纳他。 ④夷:灭族。 ⑤爵:同“雀”。 鷇:(kòu,叩):待哺的幼雀。 ⑥赴:报丧。同“讣”。
(主父死惠文王立立)五年,与燕鄚、易。八年,城南行唐。九年,赵梁将,与齐合军攻韩,至鲁关下。及十年,秦自置为西帝①。十一年,董叔与魏氏伐宋,得河阳于魏。秦取梗阳。十二年,赵梁将攻齐。十三年,韩徐为将,攻齐。公主死。十四年,相国乐毅将赵、秦、韩、魏、燕攻齐②,取灵丘。与秦会中阳,十五年,燕昭王来见。赵与韩、魏、秦共击齐,齐王败走,燕独深入,取监菑③。
①自置:自立,自称。 ②乐毅率五国军队代齐事,见卷三十四《燕召公世家》、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及卷八十《乐毅列传》。 ③临菑:即临淄。
十六年,秦复与赵数击齐,齐人患之,苏厉为齐遗赵王书曰①:
臣闻古之贤君,其德行非布于海内也,教顺非洽于民人也②,祭祀时享非数常于鬼神也③。甘露降④,时雨至,年谷丰孰⑤,民不疾疫,众人善之,然而贤主图之。
令足下之贤行功力,非数加于秦也;怨毒积怒⑥,非素深于齐也。秦赵与国⑦,以强征兵于韩,秦诚爱赵乎?其实憎齐乎?物之甚者,贤主察之。秦非爱赵而憎齐也,欲亡韩而吞二周,故以齐餤天下⑧。恐事之不合,故出兵以劫魏、赵⑨。恐天下畏己也,故出质以为信。恐天下亟反也⑩,故征兵于韩以威之。声以德与国,实而伐空韩,臣以秦计为必出于此。夫物固有势异而患同者,楚久伐而中山亡(11),今齐久伐而韩必亡。破齐,王与六国分其利也。亡韩,秦独擅之。收二周,西取祭器(12),秦独私之。赋田计功(13),王之获利孰与秦多?
①苏厉这封书信,《战国策·赵策一》作“苏秦为齐上书说赵王”,内容及文字互有同异。 ②教顺:教训,教化。顺,通“训”。 洽:普遍。 ③时享:四时的供品。 常:通“尝”,品尝。 ④甘露:甘美的雨露。古代迷信认为,天降甘露是一种太平景象。 ⑤孰:同“熟”。 ⑥怨毒:怨恨。 ⑦与国:盟国。 ⑧餤:同“啖”。吃。引申为诱饵。 ⑨劫:胁迫。 ⑩亟:急速。 (11)楚久伐而中山亡:中山国原来依仗齐、魏与赵抗衡,齐、魏连年兴兵伐楚,无力顾及中山,中山终于被赵灭亡。 (12)祭器:指周王朝宗庙的祭器。取周之祭器即灭亡周朝。 (13)赋田:授给田地。
说土之计曰①:“韩亡三川,魏亡晋国②,市朝未变而祸已及矣③。”燕尽齐之北地,去沙丘、钜鹿敛三百里④,韩之上党邯郸百里,燕、秦谋王之河山,间三百里而通矣⑤。秦之上郡近挺关,至于榆中者千五百里,秦以三郡攻王之上党,羊肠之西,句注之南,非王有已⑥。逾句注,斩常山而守之⑦,三百里而通于燕,代马胡犬不东下⑧,昆山之玉不出⑨,此三宝者亦非王有已。王久伐齐,从强秦攻韩,其祸必至于此。愿王孰虑之。
①说:游说。 ②晋国:指原属晋国的土地。 ③市朝:市,集市;朝,朝廷,或指官吏聚集之处。市朝未变,喻时间很短。 ④敛:减少。 ⑤间:小路。 ⑥已:语气词,用法同“矣”。 ⑦斩:截断。 ⑧代马:代地多良马。 胡犬:《正义》引郭璞云:“胡地野犬似狐而小。”东下:指东至赵国。代、胡都在赵的西北。 ⑨昆山:昆仑山的简称。
且齐之所以伐者,以事王也;天下属行①,以谋王也。燕秦之约成而兵出有日矣。五国三分王之地②,齐倍五国之约而殉王之患③,西兵以禁强秦,秦废帝请服,反高平、根柔于魏,反分、先俞于赵,齐之事王,宜为上佼④,而今乃抵罪,臣恐天下后事王者之不敢自必也。愿王孰计之也。
今王毋与天下攻齐,天下必以王为义。齐抱社稷而厚事王,天下必尽重王义。王以天下善秦,秦暴,王以天下禁之,是一世之名制于王也⑤。
于是赵乃辍,谢秦不击齐。
王与燕王遇。廉颇将,攻齐昔阳,取之。
①属行:集结军队。 ②五国:指秦、燕、韩、魏、齐。 ③殉:为某种目的而牺牲自身。 ④上佼:上等交情。佼,通“交”。 ⑤宠:荣耀。
十七年,乐毅将赵师攻魏伯阳。而秦怨赵下与己击齐,伐赵,拔我两城。十八年,秦拔我石城。王再之卫东阳,决河水,伐魏氏。大潦①,漳水出。魏冉来相赵。十九年,秦(败)〔取〕我二城。赵与魏伯阳。赵奢将,攻齐麦丘,取之。
二十年,廉颇将,攻齐。王与秦昭王遇西河外。
二十一年,赵徙漳水武平西②。二十二年,大疫。置公子丹为太子。
二十三年,楼昌将,攻魏儿,不能取。十二月,廉颇将,攻几,取之。二十四年,廉颇将,攻魏房子,拔之,因城而还。又攻安阳,取之。二十五年,燕周将,攻昌城、高唐,取之。与魏共击秦。秦将白起破我华阳,得一将军。二十六年,取东胡欧代地③。
二十七年,徙漳水武平南。封赵豹为平阳君。河水出,大潦。
二十八年,蔺相如伐齐,至平邑。罢城北九门大城。燕将成安君公孙操弑其王。二十九年,秦、韩相攻④,而围阏与。赵使赵奢将,击秦,大破秦军阏与下,赐号为马服君。
三十三年,惠文王卒,太子丹立,是为孝成王。
①潦(lào,涝):通“涝”。雨大成灾。 ②徙漳水:使漳水改道。 ③东胡欧(qū,屈)代地:指东胡强制、驱使代地百姓叛离赵国而领的土地。欧,通“驱”。 ④相攻:相助进攻。
孝成王元年,秦伐我,拔三城。赵王新立,太后用事①,秦急攻之。赵氏求救于齐,齐曰:“必以长安君为质,兵乃出。”太后不肯,大臣强谏。太后明谓左右曰:“复言长安君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左师触龙言愿见太后,太后盛气而胥之②。入,徐趋而坐,自谢曰:“老病病足,曾不能疾走,不得见久矣。窃自恕,而恐太后体之有所苦也,故愿望见太后。”太后曰:“老妇恃辇而行耳。”曰:“食得毋哀乎?”曰:“恃粥耳。”曰:“老臣间者殊不欲食,乃强步,日三四里,少益嗜食③,和于身也。”太后曰:“老妇不能。”太后不和之色少解。左师公曰:“老臣贱息舒祺最少④,不肖,而臣衰,窃怜爱之,愿得补黑衣之缺以卫王宫⑤,昧死以闻⑥。”太后曰:“敬诺。年几何矣?”对曰:“十五岁矣。虽少,愿未及填沟壑而讬之⑦。”太后曰:“丈夫亦爱怜少子乎?”对曰:“甚于妇人。”太后笑曰:“妇人异甚。”对曰:“老臣窃以为媪之爱燕后贤于长安君⑧。”太后曰:“君过矣,不若长安君之甚。”左师公曰:“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媪之送燕后也,持其踵,为之泣,念其远也,亦哀之矣。已行,非不思也,祭祀则祝之曰:'必勿使反’,岂非计长久,为子孙相继为王也哉?”太后曰:“然。”左师公曰:“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主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曰:“无有。”曰:“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⑨?”曰:“老妇不闻也。”曰:“此其近者祸及身,远者及其子孙。岂人主之子侯则不善哉?位尊而无功,奉厚而无劳,而挟重器多也⑩。今媪尊长安君之位,而封之以膏腴之地(11),多与之重器,而不及今令有功于国,一旦山陵崩(12)。长安君何以自讬于赵?老臣以媪长安君之计短也,故以为爱之不若燕后。”太后曰:“诺,恣君之所使之(13)。”于是为长安君约东百乘(14),质于齐,齐兵乃出。
子义闻之,曰:“人主之子,骨肉之亲也,犹不能持无功之尊,无劳之奉,而守金玉之重也,而况于予乎?”
①用事:掌权。因孝成王年幼,故由太后执政。 ②胥:通“须”。等待。 ③嗜食:食欲。 ④息:子孙,儿子。 ⑤黑衣:指王宫卫士。当时王宫卫士穿黑衣,故称。 ⑥昧死:冒死。 ⑦填沟壑:指死后尸体埋入地下。 ⑧燕后:赵太后之女,嫁给燕王为后。 贤于:胜过。 ⑨诸侯有在者乎:这句是承上省略,原应为“诸侯之子孙为侯者,其继有在者乎”。 ⑩重器:贵重的宝物。 (11)膏腴:肥沃。 (12)山陵崩:古喻天子或国君死亡的委婉语。 (13)恣:放纵,任凭。 (14)约:准备,备办。
齐安平君田单将赵师而攻燕中阳,拔之。又攻韩注人,拔之。二年,惠文后卒。田单为相。
四年,王梦衣偏裻之衣①,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见金玉之积如山。明日,王召筮史敢占之②,曰:“梦衣偏裻之衣者,残也。乘飞龙上天不至而坠者,有气而无实也。见金玉之积如山者,忧也。”
后三日,韩氏上党守冯亭使者至,曰:“韩不能守上党,入之于秦。其吏民皆安为赵,不欲为秦。有城市邑十七,愿再拜入之赵,财王所以赐吏民③。”王大喜,召平阳君豹告之曰:“冯亭入城市邑十七,受之何如?”对曰:“圣人甚祸无故之利。”王曰:“人怀吾德,何谓无故乎?”对曰:“夫秦蚕食韩氏地,中绝不令相通,固自以为坐而受上党之地也。韩氏所以不入于秦者,欲嫁其祸于赵也。秦服其劳而赵受其利,虽强大不能得之于小弱,小弱顾能得之于强大乎?岂可谓非无故之利哉!且夫秦以牛田之水通粮蚕食④,上乘倍战者⑤,裂上国之地,其政行,不可与为难,必勿受也。”王曰:“今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年历岁未得一城也。今以城市邑十七币吾国⑥,此大利也。”
①偏裻(dū,督)之衣:以后背中缝为界,左右两色合成的衣服。裻,衣服的后背缝。 ②筮史:负责占卜的史官。 敢:筮史之名。 ③财:通“裁”。裁决。 ④这一句有不同的解释。一种解释是:秦国靠牛田的水道运粮来蚕食韩国。“牛田”解为地名。另一种解释是:秦国用牛耕田,从水道粮去蚕食韩国。此解认为,据《集解》,句中无“之”字,《战国策·赵策一》此句正无“之”字。 ⑤上乘:上等战车。 倍战:奋力作战。 ⑥币:礼物。此处用为动词。
赵豹出,王召平原君与赵禹而告之。对曰:“发百万之军而攻,逾岁未得一城,今坐受城市邑十七,此大利,不可失也。”王曰:“善。”乃令赵胜受地,告冯亭曰:“敝国使者臣胜,敝国君使胜致命,以万户都三封太守①。千户都三封县令,皆世世为侯,吏民皆益爵三级,吏民能相安,皆赐之六金。”冯亭垂涕不见使者,曰:“吾不处三不义也:为主守地,不能死固②,不义一矣;入之秦,不听主令,不二矣;卖主地而食之,不义三矣。”赵遂发兵取上党。廉颇将军军长平③。
七(年)〔月〕,廉颇免而赵括代将。秦人围赵括,赵括以军降,卒四十余皆坑之④。王悔不听赵豹之计,故有长平之祸焉。
王还,不听秦,秦围邯鄣。武垣令傅豹、王容、苏射率燕众反燕地。赵以灵丘封楚相春申君。
八年,平原君如楚请救。还,楚来救,及魏公子无忌亦来救⑤,秦围邯郸乃解。
①万户都三:万户人口的城邑三座。 ②死固:拼死固守。 ③清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此句之上应有“六年”二字。 ④坑:坑杀,活理。据卷八十一《廉颇蔺相如列传》记载,长平之战中,赵括被秦军射死,之后赵军投降被坑杀。详见该传。 ⑤魏公子无忌:即信陵君,其救赵事详见卷七十七《魏公子列传》。
十年,燕攻昌壮,五月拔之。赵将乐乘、庆舍攻秦信梁军,破之。太子死。而秦攻西周,拔之。徒父祺出①。十一年,城元氏,县上原。武阳君郑安平死,收其地。十二年,邯郸烧②。十四年,平原君赵胜死。
十五年,以尉文封相国廉颇为信平君。燕王令丞相栗腹约③,以五百金为赵王酒,还归,报燕王曰:“赵氏壮者皆死长平,其孤未壮,可伐也。”王召昌国君乐閒而问之。对曰:“赵,四战之国也④,其民习兵,伐之不可。”王曰:“吾以众代寡,二而伐一,可乎?”对曰:“不可。”王曰:“吾即以五而伐一,可乎?”对曰:“不可。”燕王大怒。群臣皆以为可。燕卒起二军,车二千乘,栗腹将而攻鄗,卿秦将而攻代,廉颇为赵将,破杀栗腹,虏卿秦、乐閒。
①出:指出兵国境之外。《正义》“赵见秦拔西周,故令徙父祺将兵出境也。” ②:积存草料的地方。 ③约(huān,欢):交好。,通“欢”。 ④四战:四面受敌。
十六年,廉颇围燕。以乐乘为武襄君。十七年,假相大将武襄君攻燕①,围国。十八年,延陵钧率师从相国信平君助魏攻燕。秦拔我榆次三十七城。十九年,赵与燕易土②。以龙兑、汾门、临乐与燕;燕以葛、武阳、平舒与赵。
二十年,秦王政初立。秦拔我晋阳。
二十一年,孝成王卒。廉颇将,攻繁阳,取之。使乐乘代之,廉颇攻乐乘,乐乘走,廉颇亡入魏。子偃立,是为悼襄王。
①假相:代理相国。 ②易土:交换领土。
悼襄王元年,大备魏①。欲通平邑、中牟之道,不成。
二年,李牧将,攻燕,拔武遂、方城。秦召春平君,因而留之。泄钧为之谓文信侯曰②:“春平君者,赵王甚爱之而郎中妒之,故相与谋曰:'春平君入秦,秦必留之。’故相与谋而内之秦也。今君留之,是绝赵而郎中之计中也。君不知遣春平君而留平都③。春平君者言行信于王,王必厚割赵而赎平都。”文信侯曰:“善。”因遣之。城韩皋。
三年,宠煖将,攻燕,禽兵将剧辛④。四年,庞煖将赵、楚、魏、燕之锐师,攻秦蕞,不拔;移攻齐,取饶安。五年,傅抵将,居平邑;庆舍将东阳河外师,守河梁。六年,封长安君以饶。魏与赵邺。
九年,赵攻燕,取貍阳城。兵未罢,秦攻邺,拔之。悼襄王卒,子幽缪王迁立。
①大备魏:举行隆重的礼仪与魏国修好。 ②文信侯:即秦相吕不韦。 ③平都:《战国策·赵策四》作“平都侯”。 ④禽:同“擒”。
幽缪王迁元年,城柏人。二年,秦攻武城,扈辄率师救之,军败。死焉。
三年,秦攻赤丽、宜安,李牧率师与战肥下,却之。封牧为武安君。四年,秦攻番吾,李牧与之战,却之。
五年,代地大动,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太半坏,地坼东西百三十步①。六年,大饥,民讹言曰②。:“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③。”
七年,秦人攻赵,赵大将李牧、将军司马尚将,击之。李牧诛,司马尚免④,赵怱及齐将颜聚代之。赵怱军破,颜聚亡去。以王迁降。
八年十月,邯郸为秦。
①坼(chè,彻):裂开。 ②讹言:谣言。这里所说的“谣言”,指古代民间流传的评议时事的民谣。 ③毛:指地上的草或田中的禾苗。 ④李牧诛,司马尚免:秦国用反间计,赵王迁听信谗言,致使李牧被杀,司马尚被免职。见卷八十一《廉颇蔺相如传》。
太史公曰:吾闻冯王孙曰:“赵王迁,其母倡也①,嬖于悼襄王②。悼襄王废適嘉而立迁③。迁素无行,信谗,故诛其良将李牧,用郭开。”屈不缪哉!秦既虏迁,赵之亡大夫共立嘉为王,王代六岁,秦进兵破嘉,遂灭赵以为郡。
①倡:歌女。 ②嬖:宠爱。 ③適:通“嫡”。
魏世家原文、注释与翻译
魏之先,毕公高之後也。毕公高与周同姓。武王之伐纣,而高封於毕,於是为毕姓。其後绝封,为庶人,或在中国,或在夷狄。其苗裔曰毕万,事晋献公。
献公之十六年,赵夙为御,毕万为右,以伐霍、耿、魏,灭之。以耿封赵夙,以魏封毕万,为大夫。卜偃曰:“毕万之後必大矣,万,满数也;魏,大名也。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万民。今命之大,以从满数,其必有众。”初,毕万卜事晋,遇屯之比。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吉孰大焉,其必蕃昌。”
毕万封十一年,晋献公卒,四子争更立,晋乱。而毕万之世弥大,从其国名为魏氏。生武子。魏武子以魏诸子事晋公子重耳。晋献公之二十一年,武子从重耳出亡。十九年反,重耳立为晋文公,而令魏武子袭魏氏之後封,列为大夫,治於魏。生悼子。
魏悼子徙治霍。生魏绛。
魏绛事晋悼公。悼公三年,会诸侯。悼公弟杨干乱行,魏绛僇辱杨干。悼公怒曰:“合诸侯以为荣,今辱吾弟!”将诛魏绛。或说悼公,悼公止。卒任魏绛政,使和戎、翟,戎、翟亲附。悼公之十一年,曰:“自吾用魏绛,八年之中,九合诸侯,戎、翟和,子之力也。”赐之乐,三让,然後受之。徙治安邑。魏绛卒,谥为昭子。生魏嬴。嬴生魏献子。
献子事晋昭公。昭公卒而六卿彊,公室卑。
晋顷公之十二年,韩宣子老,魏献子为国政。晋宗室祁氏、羊舌氏相恶,六卿诛之,尽取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子为之大夫。献子与赵简子、中行文子、范献子并为晋卿。
其後十四岁而孔子相鲁。後四岁,赵简子以晋阳之乱也,而与韩、魏共攻范、中行氏。魏献子生魏侈。魏侈与赵鞅共攻范、中行氏。
魏侈之孙曰魏桓子,与韩康子、赵襄子共伐灭知伯,分其地。
桓子之孙曰文侯都。魏文侯元年,秦灵公之元年也。与韩武子、赵桓子、周威王同时。
六年,城少梁。十三年,使子击围繁、庞,出其民。十六年,伐秦,筑临晋元里。
十七年,伐中山,使子击守之,赵仓唐傅之。子击逢文侯之师田子方於朝歌,引车避,下谒。田子方不为礼。子击因问曰:“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鵕然,柰何其同之哉!”子击不怿而去。西攻秦,至郑而还,筑雒阴、合阳。 二十二年,魏、赵、韩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秦伐我,至阳狐。 二十五年,子击生子
。
文侯受子夏经艺,客段干木,过其闾,未尝不轼也。秦尝欲伐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文侯由此得誉於诸侯。
任西门豹守鄴,而河内称治。
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教寡人曰'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二子何如?”李克对曰:“臣闻之,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李克曰:“君不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李克趋而出,过翟璜之家。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果谁为之?”李克曰:“魏成子为相矣。”翟璜忿然作色曰:“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於魏成子?西河之守,臣之所进也。君内以鄴为忧,臣进西门豹。君谋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以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臣何以负於魏成子!”李克曰:“且子之言克於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君问而置相'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克对曰:'君不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是以知魏成子之为相也。且子安得与魏成子比乎?魏成子以食禄千锺,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之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子比也?”翟璜逡巡再拜曰:“璜,鄙人也,失对,原卒为弟子。”
二十六年,虢山崩,壅河。
三十二年,伐郑。城酸枣。败秦于注。三十五年,齐伐取我襄陵。三十六年,秦侵我阴晋。
三十八年,伐秦,败我武下,得其将识。是岁,文侯卒,子击立,是为武侯。
魏武侯元年,赵敬侯初立,公子朔为乱,不胜,奔魏,与魏袭邯郸,魏败而去。
二年,城安邑、王垣。
七年,伐齐,至桑丘。九年,翟败我于澮。使吴起伐齐,至灵丘。齐威王初立。
十一年,与韩、赵三分晋地,灭其後。
十三年,秦献公县栎阳。十五年,败赵北蔺。
十六年,伐楚,取鲁阳。武侯卒,子
立,是为惠王。
惠王元年,初,武侯卒也,子
与公中缓争为太子。公孙颀自宋入赵,自赵入韩,谓韩懿侯曰:“魏
与公中缓争为太子,君亦闻之乎?今魏
得王错,挟上党,固半国也。因而除之,破魏必矣,不可失也。”懿侯说,乃与赵成侯合军并兵以伐魏,战于浊泽,魏氏大败,魏君围。赵谓韩曰:“除魏君,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且利。”韩曰:“不可。杀魏君,人必曰暴;割地而退,人必曰贪。不如两分之。魏分为两,不彊於宋、卫,则我终无魏之患矣。”赵不听。韩不说,以其少卒夜去。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家谋不和也。若从一家之谋,则魏必分矣。故曰“君终无適子,其国可破也”。
二年,魏败韩于马陵,败赵于怀。三年,齐败我观。五年,与韩会宅阳。城武堵。为秦所败。六年,伐取宋仪台。九年,伐败韩于澮。与秦战少梁,虏我将公孙痤,取庞。秦献公卒,子孝公立。 十年,伐取赵皮牢。彗星见。十二年,星昼坠,有声。
十四年,与赵会鄗。十五年,鲁、卫、宋、郑君来朝。十六年,与秦孝公会杜平。侵宋黄池,宋复取之。 十七年,与秦战元里,秦取我少梁。围赵邯郸。十八年,拔邯郸。赵请救于齐,齐使田忌、孙膑救赵,败魏桂陵。
十九年,诸侯围我襄陵。筑长城,塞固阳。
二十年,归赵邯郸,与盟漳水上。二十一年,与秦会彤。赵成侯卒。二十八年,齐威王卒。中山君相魏。
三十年,魏伐赵,赵告急齐。齐宣王用孙子计,救赵击魏。魏遂大兴师,使庞涓将,而令太子申为上将军。过外黄,外黄徐子谓太子曰:“臣有百战百胜之术。”太子曰:“可得闻乎?”客曰:“固原效之。”曰:“太子自将攻齐,大胜并莒,则富不过有魏,贵不益为王。若战不胜齐,则万世无魏矣。此臣之百战百胜之术也。”太子曰:“诺,请必从公之言而还矣。”客曰:“太子虽欲还,不得矣。彼劝太子战攻,欲啜汁者众。太子虽欲还,恐不得矣。”太子因欲还,其御曰:“将出而还,与北同。”太子果与齐人战,败於马陵。齐虏魏太子申,杀将军涓,军遂大破。 三十一年,秦、赵、齐共伐我,秦将商君诈我将军公子卬而袭夺其军,破之。秦用商君,东地至河,而齐、赵数破我,安邑近秦,於是徙治大梁。以公子赫为太子。 三十三年,秦孝公卒,商君亡秦归魏,魏怒,不入。三十五年,与齐宣王会平阿南。
惠王数被於军旅,卑礼厚币以招贤者。邹衍、淳于髡、孟轲皆至梁。梁惠王曰:“寡人不佞,兵三折於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空虚,以羞先君宗庙社稷,寡人甚丑之,叟不远千里,辱幸至弊邑之廷,将何利吾国?”孟轲曰:“君不可以言利若是。夫君欲利则大夫欲利,大夫欲利则庶人欲利,上下争利,国则危矣。为人君,仁义而已矣,何以利为!”
三十六年,复与齐王会甄。是岁,惠王卒,子襄王立。
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相王也。追尊父惠王为王。 五年,秦败我龙贾军四万五千于雕阴,围我焦、曲沃。予秦河西之地。
六年,与秦会应。秦取我汾阴、皮氏、焦。魏伐楚,败之陉山。七年,魏尽入上郡于秦。秦降我蒲阳。八年,秦归我焦、曲沃。
十二年,楚败我襄陵。诸侯执政与秦相张仪会齧桑。十三年,张仪相魏。魏有女子化为丈夫。秦取我曲沃、平周。 十六年,襄王卒,子哀王立。张仪复归秦。
哀王元年,五国共攻秦,不胜而去。
二年,齐败我观津。五年,秦使樗里子伐取我曲沃,走犀首岸门。六年,秦来立公子政为太子。与秦会临晋。七年,攻齐。与秦伐燕。 八年,伐卫,拔列城二。见卫君曰:“请罢魏兵,免成陵君可乎?”卫君曰:“先生果能,孤请世世以卫事先生。”如耳见成陵君曰:“昔者魏伐赵,断羊肠,拔阏与,约斩赵,赵分而为二,所以不亡者,魏为从主也。今卫已迫亡,将西请事於秦。与其以秦醳卫,不如以魏醳卫,卫之德魏必终无穷。”成陵君曰:“诺。”如耳见魏王曰:“臣有谒於卫。卫故周室之别也,其称小国,多宝器。今国迫於难而宝器不出者,其心以为攻卫醳卫不以王为主,故宝器虽出必不入於王也。臣窃料之,先言醳卫者必受卫者也。”如耳出,成陵君入,以其言见魏王。魏王听其说,罢其兵,免成陵君,终身不见。
九年,与秦王会临晋。张仪、魏章皆归于魏。魏相田需死,楚害张仪、犀首、薛公。楚相昭鱼谓苏代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代曰:“然相者欲谁而君便之?”昭鱼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代曰:“请为君北,必相之。”昭鱼曰:“柰何?”对曰:“君其为梁王,代请说君。”昭鱼曰:“柰何?”对曰:“代也从楚来,昭鱼甚忧,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代曰:'梁王,长主也,必不相张仪。张仪相,必右秦而左魏。犀首相,必右韩而左魏。薛公相,必右齐而左魏。梁王,长主也,必不便也。’王曰:'然则寡人孰相?’代曰:'莫若太子之自相。太子之自相,是三人者皆以太子为非常相也,皆将务以其国事魏,欲得丞相玺也。以魏之彊,而三万乘之国辅之,魏必安矣。故曰莫若太子之自相也。’”遂北见梁王,以此告之。太子果相魏。
十年,张仪死。十一年,与秦武王会应。十二年,太子朝於秦。秦来伐我皮氏,未拔而解。十四年,秦来归武王后。十六年,秦拔我蒲反、阳晋、封陵。十七年,与秦会临晋。秦予我蒲反。十八年,与秦伐楚。`二十一年,与齐、韩共败秦军函谷。
二十三年,秦复予我河外及封陵为和。哀王卒,子昭王立。
昭王元年,秦拔我襄城。二年,与秦战,我不利。三年,佐韩攻秦,秦将白起败我军伊阙二十四万。六年,予秦河东地方四百里。芒卯以诈重。七年,秦拔我城大小六十一。八年,秦昭王为西帝,齐湣王为东帝,月馀,皆复称王归帝。九年,秦拔我新垣、曲阳之城。
十年,齐灭宋,宋王死我温。十二年,与秦、赵、韩、燕共伐齐,败之济西,湣王出亡。燕独入临菑。与秦王会西周。
十三年,秦拔我安城。兵到大梁,去。十八年,秦拔郢,楚王徙陈。
十九年,昭王卒,子安釐王立。
安釐王元年,秦拔我两城。二年,又拔我二城,军大梁下,韩来救,予秦温以和。三年,秦拔我四城,斩首四万。四年,秦破我及韩、赵,杀十五万人,走我将芒卯。魏将段干子请予秦南阳以和。苏代谓魏王曰:“欲玺者段干子也,欲地者秦也。今王使欲地者制玺,使欲玺者制地,魏氏地不尽则不知已。且夫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王曰:“是则然也。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对曰:“王独不见夫博之所以贵枭者,便则食,不便则止矣。今王曰'事始已行,不可更’,是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
九年,秦拔我怀。十年,秦太子外质於魏死。十一年,秦拔我郪丘。
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时韩、魏与始孰彊?”对曰:“不如始彊。”王曰:“今时如耳、魏齐与孟尝、芒卯孰贤?”对曰:“不如。”王曰:“以孟尝、芒卯之贤,率彊韩、魏以攻秦,犹无柰寡人何也。今以无能之如耳、魏齐而率弱韩、魏以伐秦,其无柰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中旗冯琴而对曰:“王之料天下过矣。当晋六卿之时,知氏最彊,灭范、中行,又率韩、魏之兵以围赵襄子於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之城,不湛者三版。知伯行水,魏桓子御,韩康子为参乘。知伯曰:'吾始不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魏桓子肘韩康子,韩康子履魏桓子,肘足接於车上,而知氏地分,身死国亡,为天下笑。今秦兵虽彊,不能过知氏;韩、魏虽弱,尚贤其在晋阳之下也。此方其用肘足之时也,原王之勿易也!”於是秦王恐。
齐、楚相约而攻魏,魏使人求救於秦,冠盖相望也,而秦救不至。魏人有唐雎者,年九十馀矣,谓魏王曰:“老臣请西说秦王,令兵先臣出。”魏王再拜,遂约车而遣之。唐雎到,入见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乃远至此,甚苦矣!夫魏之来求救数矣,寡人知魏之急已。”唐雎对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发者,臣窃以为用策之臣无任矣。夫魏,一万乘之国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称东籓,受冠带,祠春秋者,以秦之彊足以为与也。今齐、楚之兵已合於魏郊矣,而秦救不发,亦将赖其未急也。使之大急,彼且割地而约从,王尚何救焉?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东籓之魏而彊二敌之齐、楚,则王何利焉?”於是秦昭王遽为发兵救魏。魏氏复定。
赵使人谓魏王曰:“为我杀范痤,吾请献七十里之地。”魏王曰:“诺。”使吏捕之,围而未杀。痤因上屋骑危,谓使者曰:“与其以死痤市,不如以生痤市。有如痤死,赵不予王地,则王将柰何?故不若与先定割地,然後杀痤。”魏王曰:“善。”痤因上书信陵君曰:“痤,故魏之免相也,赵以地杀痤而魏王听之,有如彊秦亦将袭赵之欲,则君且柰何?”信陵君言於王而出之。
魏王以秦救之故,欲亲秦而伐韩,以求故地。无忌谓魏王曰:
秦与戎翟同俗,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无信,不识礼义德行。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识也,非有所施厚积德也。故太后母也,而以忧死;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两弟无罪,而再夺之国。此於亲戚若此,而况於仇雠之国乎?今王与秦共伐韩而益近秦患,臣甚惑之。而王不识则不明,群臣莫以闻则不忠。
今韩氏以一女子奉一弱主,内有大乱,外交彊秦魏之兵,王以为不亡乎?韩亡,秦有郑地,与大梁鄴,王以为安乎?王欲得故地,今负彊秦之亲,王以为利乎?
秦非无事之国也,韩亡之後必将更事,更事必就易与利,就易与利必不伐楚与赵矣。是何也?夫越山逾河,绝韩上党而攻彊赵,是复阏与之事,秦必不为也。若道河内,倍鄴、朝歌,绝漳滏水,与赵兵决於邯郸之郊,是知伯之祸也,秦又不敢。伐楚,道涉谷,行三千里。而攻冥戹之塞,所行甚远,所攻甚难,秦又不为也。若道河外,倍大梁,右上蔡、召陵,与楚兵决於陈郊,秦又不敢。故曰秦必不伐楚与赵矣,又不攻卫与齐矣。
夫韩亡之後,兵出之日,非魏无攻已。秦固有怀、茅、邢丘,城垝津以临河内,河内共、汲。必危;有郑地,得垣雍,决荧泽水灌大梁,大梁必亡。王之使者出过而恶安陵氏於秦,秦之欲诛之久矣。秦叶阳、昆阳与舞阳邻,听使者之恶之,随安陵氏而亡之,绕舞阳之北,以东临许,南国必危,国无害乎?
夫憎韩不爱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爱南国非也。异日者,秦在河西晋,国去梁千里,有河山以阑之,有周韩以间之。从林乡军以至于今,秦七攻魏,五入囿中,边城尽拔,文台堕,垂都焚,林木伐,麋鹿尽,而国继以围。又长驱梁北,东至陶卫之郊,北至平监。所亡於秦者,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县数十,名都数百。秦乃在河西晋,去梁千里,而祸若是矣,又况於使秦无韩,有郑地,无河山而阑之,无周韩而间之,去大梁百里,祸必由此矣。 异日者,从之不成也,楚、魏疑而韩不可得也。今韩受兵三年,秦桡之以讲,识亡不听,投质於赵,请为天下雁行顿刃,楚、赵必集兵,皆识秦之欲无穷也,非尽亡天下之国而臣海内,必不休矣。是故臣原以从事王,王速受楚赵之约,而挟韩之质以存韩,而求故地,韩必效之。
夫存韩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天时已。通韩上党於共、甯,使道安成,出入赋之,是魏重质韩以其上党也。今有其赋,足以富国。韩必德魏爱魏重魏畏魏,韩必不敢反魏,是韩则魏之县也。魏得韩以为县,卫、大梁、河外必安矣。今不存韩,二周、安陵必危,楚、赵大破,卫、齐甚畏,天下西乡而驰秦入朝而为臣不久矣。
二十年,秦围邯郸,信陵君无忌矫夺将军晋鄙兵以救赵,赵得全。无忌因留赵。二十六年,秦昭王卒。 三十年,无忌归魏,率五国兵攻秦,败之河外,走蒙骜。魏太子增质於秦,秦怒,欲囚魏太子增。或为增谓秦王曰:“公孙喜固谓魏相曰'请以魏疾击秦,秦王怒,必囚增。魏王又怒,击秦,秦必伤’。今王囚增,是喜之计中也。故不若贵增而合魏,以疑之於齐、韩。”秦乃止增。
三十一年,秦王政初立。
三十四年,安釐王卒,太子增立,是为景湣王。信陵君无忌卒。 景湣王元年,秦拔我二十城,以为秦东郡。二年,秦拔我朝歌。
徙野王。三年,秦拔我汲。五年,秦拔我垣、蒲阳、衍。十五年,景湣王卒,子王假立。
王假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
三年,秦灌大梁,虏王假,遂灭魏以为郡县。
太史公曰:吾適故大梁之墟,墟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沟而灌大梁,三月城坏,王请降,遂灭魏。”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於亡,余以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曷益乎?
毕公之苗,因国为姓。大名始赏,盈数自正。胤裔繁昌,系载忠正。杨干就戮,智氏奔命。文始建侯,武实彊盛。大梁东徙,长安北侦。卯既无功,卬亦外聘。王假削弱,虏於秦政。
【说明与解析】
本篇记述战国时期魏国的世系及其兴衰。文中多简短记事,但在魏文侯、魏惠王和安釐(xī,西)王三代记事颇详。因为魏之兴在文侯之世,魏之衰从惠王开始,而安釐王的失策加速了魏的灭亡。由于作者紧紧抓住了魏国历史转折的关键,所以全文篇幅虽长,但纲目清晰,有条不紊,平而不淡,时有波澜。
魏文侯是战国初期颇有声望的国君。他礼敬贤人,以子夏、段干木、田子方为师;重用贤士,文臣有李克、西门豹,武将有军事家吴起。文侯支持李克实行政治改革,使魏国成为战国初期最强的国家。作者没有具体记述文侯的政绩,但引述了秦国人对魏文侯的看法:“魏君贤人是礼,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借敌国的看法来评价人物,这种评价更有客观性,胜过作者的主观评价。对李克的改革也没有具体记述,而是记载了他的两段谈话,中心是选相的五条标准。这两段谈话已充分显示了这位政治家品格与才干。通过记言来表现人物是司马迁写人的主要手法之一。
魏惠王,又称梁惠王,文中主要通过记事表现其为人。他在位三十六年,前十八年靠文侯打下的基础,与诸侯交战互有胜负;后十八年则连连败绩。一次是伐赵,被齐国派田忌、孙膑用计大败于桂陵;再一次是伐韩,又被田忌、孙膑大败于马陵;另一次是被商鞅率秦军打败,尽失河西之地。这几次大败使魏国兵力耗尽,国力空虚。惠王到晚年似乎有所觉悟,想广招贤士以挽回败局,但为时已晚。孟子的一席话给惠王作了总结:“为人君,仁义而已矣,何以利为!”尖锐地指出魏惠王的失败是只顾争利,不施仁义的结果。引用名人的话来评价人物,比作者直接评价更具有权威性。
对安釐王的记述篇幅较长,将近全文的三分之一。主要内容不在记事,而是用不同的方式,从不同的角度揭示了安釐王的严重失策。首先是通过苏代对安釐王的批评指出了“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的道理。其次是通过秦国大臣中旗对形势的分析指出,魏如能与韩联合起来,其力量是不可轻视的。最后记述了无忌反对魏王伐韩的谈话,这段谈话长约千言,对亲秦之害、存韩之利的分析极为精辟。三段谈话虽然出自不同人之口,但连系起来恰似一篇完整的谈话,层层深入地揭示了问题的要害。作者对这些史料的选择与安排是颇具匠心的。
篇末的论赞,后人多所指摘,也有人把它看作是太史公愤激之极的反语。如果我们把这里所说的“天”理解为大势所趋,形势发展的必然,是否更贴近太史公的本意呢!
魏氏的祖先是毕公高的后代。毕公高和周天子同姓。武王伐纣之后,高被封在毕,于是就以毕为姓。他的后代中断了封爵,变成了平民,有的在中原,有的流落到夷狄。他的后代子孙有个叫毕万的,侍奉晋献公。
晋献公十六年(前661),赵夙驾车,毕万为车右护卫,去征讨霍、耿、魏,把它们都灭了。献公把耿封给赵夙,把魏封给毕万,二人都成了大夫。主管占卜的卜偃说:“毕万的后代一定很兴旺。'万’是满数;'魏’是高大的名称。用这样的名称开始封赏,这是上天对他的赞助。天子所统治的叫做兆民,诸侯所统治的叫做万民。如今封他的名称是大,后边又跟着满数,他一定会拥有民众。”当初,毕万占卜侍奉晋君的吉凶,得到屯(zhūn,阴平“准”)卦变为比卦。辛廖推断说:“吉利。屯卦象征坚固,比卦象征进入,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吉利的呢?将来必定繁盛兴旺。”
毕万受封后十一年,晋献公去世,他的四个儿子互相争夺君位,晋国内乱。而毕万的子孙越来越多,随他们的国名称为魏氏。毕万生了武子。魏武子以魏氏诸子的身份侍奉晋公子重耳。晋献公二十一年的时候,魏武子跟随重耳外出流亡,十九年之后回国,重耳即位为晋文公,让魏武子承袭魏氏后代的封爵,升到了大夫的地位,他的官府设在魏邑。魏武子生了悼子。
魏悼子把官府迁到了霍邑。他生了魏绛。
魏绛侍奉晋悼公。悼公三年(前570),同诸侯盟会。悼公的弟弟杨干搞乱队列,魏绛杀了杨干的仆人羞辱他。悼公怒冲冲地说:“会合诸侯是以此为荣的,如今却侮辱我的弟弟!”将要诛杀魏绛。有人劝说悼公,悼公才作罢。后来终于任用魏绛执政,派他去同戎、狄修好,戎、狄从此亲近依附晋国。悼公十一年,悼公说:“自从我任用了魏绛,八年之中,九次会合诸侯,戎、狄同我们合睦,这全靠您的努力呀!”赐给魏绛乐器和乐队,魏降三次辞让,然后才接受了。魏绛把官府迁到安邑。魏绛去世后,谥号是昭子。他生了魏赢,魏赢生了魏献子。
魏献子侍奉晋昭公。昭公去世后,晋国的六卿强盛起来,公室衰微下去。
晋顷公十二年(前514),韩宣子告老,魏献子主持国政。晋国宗族祁氏和羊舌氏互相诽谤,六卿把他们诛杀了,收回他们的全部封地分为十个县,六卿分别派他们的儿子去十县为大夫。魏献子与赵简子、中行文子、范献子同任晋国的卿。
此后十四年,孔子在鲁国代理宰相。再过四年,赵简子由于晋阳之乱,同韩氏、魏氏一起攻打范氏和中行氏。魏献子生了魏侈,魏侈同赵鞅一起攻打范氏和中行氏。
魏侈的孙子是魏桓子,他和韩康子、赵襄子一起讨伐除灭了知伯,并瓜分了他的领地。
桓子的孙子是文侯魏斯。魏文侯元年(前424),正是秦灵公元年。魏文侯和韩武子、赵桓子、周威烈王同时。
文侯六年,在少梁筑城。十三年,派子击去围攻繁和庞两地,迁出那里的百姓。十六年,进攻秦国,在临晋、元里筑城。
文侯十七年,攻灭中山国,派子击在那里驻守,让赵仓唐辅佐他。子击在朝歌遇到了文侯的老师田子方,他退车让路,下车拜见。田子方却不还礼。子击就问他说:“是富贵的人对人傲慢呢还是贫贱的人对人傲慢呢?”田子方说:“也就是贫贱的人对人傲慢罢了。诸侯如果对人傲慢就会失去他的封国,大夫如果对人傲慢就会失去他的家。贫贱的人,如果行为不相投合,意见不被采纳,就离开这里到楚、越去,好像脱掉草鞋一样,怎么能和富贵者相同呢!”子击很不高兴地离开了。向西进攻秦国,到郑国就回来了,在雒阴、合阳筑城。
文侯二十二年(前403),魏国、赵国、韩国被承认为诸侯。
文侯二十四年,秦军攻伐魏国,打到了阳狐。
文侯二十五年,子击生子(ymg,英)。
文侯师从子夏学经书,以客礼对待段干木,经过他的乡里,没有一次不凭轼敬礼的。秦国曾想进攻魏国。有人说:“魏君对贤人特别敬重,魏国人都称赞他的仁德,上下和谐同心,不能对他有什么企图。”文侯因此得到诸侯的赞誊。
任命西门豹为邺郡郡守,因而河内号称清平安定。
魏文侯对李克说:“先生曾经教导寡人说:'家贫就想得贤妻,国乱就想得贤相’。如今要安排宰相,不是成子就是翟璜,这两个人您看怎么样?”李克回答说:“我听说,卑贱的人不替尊贵的人谋划,疏远的人不替亲近的人谋划。我的职责在宫门以外,不敢承担这个使命。”文侯说:“先生面对此事就不要推辞了。”李克说:“这是您不注意考察的缘故。平时看他亲近哪些人,富有时看他结交哪些人,显贵时看他推举哪些人,不得志时看他不做哪些事,贫苦时看他不要哪些东西,有这五条就足能决定谁当宰相了,何需等我李克呢!”文侯说:“先生回家吧,我的宰相已经决定了。”李克快步走出去,到翟璜家中拜访。翟璜说:“今天听说君主召见先生去选择宰相,结果是谁当宰相呢?”李克说:“魏成子当宰相了。”翟璜气得变了脸色,他说:“就凭耳目的所见所闻,我哪一点比魏成子差?西河的守将是我推荐的。君主对内陆最忧虑的是邺郡,我推荐了西门豹。君主计划要攻伐中山国,我推荐了乐羊。中山攻灭以后,派不出人去镇守,我推荐了先生。君主的儿子没有师傅,我推荐了屈侯鲋(fù,付)。我哪一点比魏成子差!”李克说:“您向您的君主推荐我的目的,难道是为了结党营私来谋求做大官吗?君主询问安排宰相'不是成子就是翟璜,两个人怎么样?’我回答说:'这是您不注意考察的缘故。平时看他亲近哪些人,显贵时看他推举哪些人,不得志时看他不做哪些事,贫苦时看他不要哪些东西。有这五条就足能决定了,何需我李克呢?’因此就知道魏成子要做宰相了。您怎么能跟魏成子相比呢?魏成子有千钟俸禄,十分之九用在外边,十分之一用在家里,因此从东方聘来了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这三个人,君主把他们都奉为老师。您所推荐的那五个人,君主都任他们为臣。您怎么能跟魏成子相比呢?”翟璜迟疑徘徊后再拜说:“我翟璜是个浅薄的人,说话很不得当,我愿终身做您的弟子。”
文侯二十六年,虢山崩塌,堵塞了黄河。
文侯三十二年,魏军攻伐郑国。在酸枣筑城。在注城打败秦军。三十五年,齐军攻占了魏国的襄陵。三十六年,秦军侵入魏国的阴晋。
文侯三十八年,魏军攻秦,在武下被打败,魏俘虏了秦将识。这一年,文侯去世,子击即位,这就是武侯。
魏武侯元年(前386),赵敬侯刚刚即位,公子朔作乱,没有成功,逃到了魏国,与魏军一起袭击邯郸,魏军失败后撤离。
武侯二年,在安邑、王垣筑城。
武侯七年,魏军进攻齐国,打到了桑丘。九年,狄人在浍水打败魏军。魏侯派吴起进攻齐国,打到了灵丘。齐威王刚刚即位。
武侯十一年(前376),魏与韩、赵三国瓜分了晋国领土,消灭了它的后代。
武侯十三年,秦献公迁都栎阳。十五年,魏军在北蔺打败赵军。
武侯十六年,魏军进攻楚国,占领了鲁阳,武侯去世,子即位,这就是惠王。
惠王元年(前370)。当初,武侯去世的时候,子和公中缓争做太子。公孙颀(jí,齐)从宋国到赵国,又从赵国到韩国,对韩懿侯说:“魏与公中缓争做太子,您也听说这件事了吧?如今魏得到了王错的辅佐,拥有上党,来就算半个国家了。趁这个机会除掉他,打败魏国是一定的,不可失去这个机会。”懿侯很高兴,就跟赵成侯合兵一起攻魏国,在浊泽交战,魏国大败,魏君被围困。赵侯对韩侯说:“除掉魏君,让公中缓即位,割地后我们退兵,对我们有利。”韩侯说:“不能这样。杀死魏君,人们必定指责我们残暴,割地退兵,人们必定指责我们贪婪。不如把魏国分成两半,魏国分为两国,不会比宋国、卫国还强,我们就永远也不会有魏国的祸患了。”赵侯不听。韩侯不高兴,带领部分军队连夜离去。魏惠王所以没有死,魏国没有被分裂的原因,就在于韩、赵两家的意见不和,如果听从一家的意见,魏国就一定被分裂了。所以说“君主死了没有嫡子继承,这个国家就可能被攻破”。
惠王二年,魏军在马陵打败韩军,在怀邑打败赵军。三年,齐军在观城打败魏军。五年,魏王与韩侯在宅阳相会。筑武堵城。魏军被秦军打败。六年攻占了宋国的仪台。九年,在浍水进攻并打败了韩军。魏军在少梁与秦军交战,秦军俘虏了魏将公孙痤,并夺取了庞城。秦献公去世,他的儿子孝公即位。
惠王十年,魏军攻占了赵国的皮牢。彗星出现。十二年,白天陨星坠落,有声响。
惠王十四年,魏王与赵侯在鄗邑相会。十五年,鲁国、卫国、宋国和郑国的君主来朝见魏惠王。十六年,魏惠王与秦孝公在杜平相会。侵占了宋国的黄池,宋国又把它夺回去了。
惠王十七年,魏军与秦军在元里交战,秦军攻占魏国的少梁。魏军包围赵国的邯郸。十八年,魏军攻下邯郸。赵国向齐国请救兵,齐国派田忌、孙膑救赵,在桂陵打败了魏军。
惠王十九年,诸侯联合包围魏国的襄陵。修筑长城,固阳成为要塞。
惠王二十年,魏国把邯郸归还赵国,魏王与赵侯在漳水之滨会盟。二十一年,与秦君在彤相会。赵成侯去世。二十八年,齐威王去世。中山君任魏国宰相。
惠王三十年,魏军进攻赵国,赵国向齐国告急。齐宣王用孙子的计策,进击魏国援救赵国。魏国于是大量发兵,派庞涓率领,让太子申做上将军。魏军经过外黄的时候,外黄徐子对太子申说:“我有百战百胜的方法。”太子说:“可以让我听听吗?”徐子说:“本来就想要呈献给您的。”他接着说:“太子亲自领兵攻齐,即使大胜并占领莒地,富也不过就是拥有魏国,贵也不过就是做魏王。如果不能战胜齐国,那就会万世子孙也不能得到魏国了。这就是我的百战百胜的方法。”太子申说:“好吧,我一定听从您的意见回国去。”徐子说:“太子虽然想回去,已经不可能了。那些劝太子打仗,想从中得利的人太多了。太子虽然想回去,恐怕不可能了。”太子于是想回去,他的驾车人却说:“将军领兵刚出来就回去,和打败仗是一样的。”太子申果然同齐军作战,在马陵战败。齐军俘虏了魏太子申,杀死了将军庞涓,魏军终于大败。
惠王三十一年,秦、赵、齐一起进攻魏国,秦将商鞅诈骗并俘虏了魏国将军公子卬,然后又袭击夺取了他的军队,打败了魏军。秦国任用商鞅,东边的领土到了黄河,而齐国、赵国又屡次打败魏国,安邑又靠近秦国,于是魏国就把都城迁到大梁。公子赫被立为太子。
惠王三十三年,秦孝公去世,商鞅从秦国逃出来投奔魏国,魏人恼怒,不收留他。三十五年,魏王与齐宣王在平阳南边相会。
惠王屡次遭受军事上的失败,就用谦恭的礼节和优厚的礼物来招纳贤人,邹衍、淳于髡(kūn,昆)、孟轲都来到魏国。梁(魏)惠王说:“寡人没有才能,军队三次在国外受挫折,太子被俘,上将战死,国内因而空虚,以致使祖先的宗庙社稷受到羞辱,寡人非常惭愧。老先生屈尊亲临敝国朝廷,将用什么方法使我国得利呢?”孟轲说:“君主不可以像这样谈论利益。君主想得利,那么大夫也想得利;大夫想得利,那么百姓也想得利,上上下下都来争利,国家就危险了。作为一国君主,讲仁义就行了,为什么要讲利呢?”
惠王三十六年,再次与齐王在甄邑相会。这一年,惠王去世,他的儿子襄王即位。
襄王元年(前334),魏王与诸侯在徐州相会,是为了互相称王。襄王追尊他的父亲惠王为王。
襄王五年,秦军在雕阴打败魏国龙贾率领的军队四万五千人,并围困魏国的焦城和曲沃。魏国把河西之地割给秦国。
襄王六年,魏王与秦王在应城相会。秦军夺取魏国的汾阴、皮氏和焦城。魏军征讨楚国,在陉山打败了楚军。七年,魏国把上郡全部给了秦国。秦军占领了魏国的蒲阳。八年,秦国把焦城、曲沃归还魏国。
襄王十二年,楚军在襄陵打败魏军。各诸侯国的执政大臣与秦相张仪在啮(niè,聂)桑相会。十三年,张仪任魏国宰相。魏国有女子变成男子。秦军攻取了魏国的曲沃、平周。
襄王十六,襄王去世,他的儿子哀王即位。张仪又回到秦国。
哀王元年(前318),五国联合攻秦,没有胜利就撤兵了。
哀王二年,齐军在观津打败魏军。五年,秦国派樗(chū,出)里子攻取魏国的曲沃,并在岸门赶跑了犀首公孙衍。六年,秦国派人来魏国立魏公子政为太子。魏王与秦王在临晋相会。七年,魏军进攻齐国。同秦军一起征讨燕国。
哀王八年,魏军进攻卫国,攻克两座城邑。卫国国君非常忧虑,魏大夫如耳去见卫君,他说:“让我去使魏国收兵,并免去成陵君,可以吗?”卫君说:“先生果真能做到,我愿意世世代代以卫国侍奉先生。”如耳见了成陵君说道:“从前魏军攻赵,断绝羊肠坂,攻克阏与,准备割裂赵国,把它分为两半,可是赵国所以没有灭亡,是因为魏国是合纵的盟主。如今卫国已濒临灭亡,将向西方请求侍奉秦国。与其由秦国来解救卫国,不如由魏国来宽释卫国,这样,卫国一定会永远感激魏国的恩德。”成陵君说:“是的。”如耳又去见魏王说:“臣曾去进见卫君。卫国本来是周王室的分支,它虽号称小国,但宝器非常多。如今国家濒临危难,可是宝器还不献出来,原因是他们心里认为进攻卫国或宽释卫国都不由大王做主,所以宝器即使献出来也一定不会到大王手里。臣私下里猜测,最先建议宽释卫国的人,一定是接受了卫国贿赂的人。”如耳出去后,成陵君进来,照如耳所说的话拜见魏王。魏王听了他的意见,撤回了魏军,同时也免去了成陵君的职位,终身不再见他。
哀王九年,魏王与秦王在临晋相会。张仪、魏章都归附魏国。魏国宰相田需去世,楚国唯恐张仪、犀首或薛公做魏相。楚国宰相昭鱼对苏代说:“田需死了,我恐怕张仪、犀首、薛公三人中有一人要做魏相了。”苏代说:“那么做宰相的是谁对您才有利呢?”昭鱼说:“我想让魏国太子亲自做宰相。”苏代说:“请允许我为您北上,一定会让他做宰相。”昭鱼说:“怎么办?”苏代回答说:“您来做梁王,请让我向梁王游说。”昭鱼说:“你怎么说?”苏代回答说:“我从楚国来,昭鱼非常担忧,他说:'田需去世了,我恐怕张仪、犀首、薛公三人中有一人要做魏相了。’我说:'梁王是一位贤君,一定不会让张仪做宰相。张仪做了宰相,一定会偏向秦国,不助魏国。犀首做了宰相,也一定偏向韩国,不助魏国。薛公做了宰相,也一定偏向齐国,不助魏国。梁王是一位贤君,一定会知道这样对魏国不利。’魏王会说:'那么寡人应该让谁做宰相呢?’我说:'不如让太子亲自做宰相。太子亲自做宰相,这三个人都会认为太子不是长期任宰相,都将尽力让他们原来的国家侍奉魏国,想借此得到丞相的地位。以魏国的强大,再加上三个大国的辅助,魏国一定会安定的。所以说不如让太子亲自做宰相。’”于是北上见到魏王,把这些话告诉他。魏国太子果然做了宰相。
哀王十年,张仪去世。十一年,魏王与秦武王在应城相会。十二年,魏太子到秦国朝拜。秦军来进攻魏国的皮氏,没有攻克就撤兵了。十四年,秦国把秦武王王后送回魏国。十六年,秦军攻下魏国的蒲反、阳晋和封陵。十七年,魏王与秦王在临晋相会。秦国把蒲反还给魏国。十八年,魏国与秦国联合攻楚。二十一年,魏军与齐军、韩军联合在函谷关打败秦军。
哀王二十三年,秦国又把河外之地以及封陵还给魏国,同魏国讲和。哀王去世,他的儿子昭王即位。
昭王元年(前295),秦军攻占魏国襄城。二年,魏军与秦军交战,魏军失利。三年,魏国帮助韩国进攻秦国,秦将白起在伊阙打败二十四万韩魏军。六年,魏国把河东四百里土地让给秦国。芒卯因善用诡诈之计被魏国重用。七年,秦军攻下魏国大小城邑六十一处。八年,秦昭王亲自称西帝,齐湣王自称东帝,过了一个多月,都重新称王收回了帝号。九年,秦军攻克魏国新垣、曲阳两城。
昭王十年,齐国灭了宋国,宋王死在魏国的温邑。十二年,魏国与秦、赵、韩、燕共同攻伐齐国,在济西把齐军打败,齐湣王出外逃亡。燕军单独进入临淄。魏王与秦王在西周国相会。
昭王十三年,秦军攻下魏国的安城。军队到了大梁,又撤离了。十八年,秦军攻陷楚国的郢都,楚王迁都到陈城。
昭王十九年,昭王去世,他的儿子安釐(xī,西)王即位。
安釐王元年(前276),秦军攻下魏国两座城。二年,又攻下魏国两座城,陈兵大梁城下,韩国派兵来援救,把温邑让给秦国求和。三年,秦军攻下魏国四座城,斩杀四万人。四年,秦军打败魏军和韩军、赵军、杀死十五万人,赶跑了魏将芒卯。魏将段干子请求把南阳让给秦国求和。苏代对魏王说:“想升官的是段干子,想得到土地的是秦国。如今大王让想得土地的人控制官印,让想升官的人控制土地,魏国的土地不送光了就不会终结。况且用土地侍奉秦国,就好像抱着干柴去救火,柴不烧完,火是不会灭的。”魏王说:“那是当然了,尽管如此,可是事情已经开始实行,不能更改了。”苏代回答说:“大王没见过玩博戏的人所以特别看重枭子的缘故,是由于有利就可以吃掉对方的子,无利就停下来。如今大王说'事情已经开始实行,不能更改了’,大王使用智谋怎么还不如博戏时的用枭呢?”
安釐王九年,秦军攻下魏国怀邑,十年,在魏国作人质的秦国太子死了。十一年,秦军攻下魏国的郪丘。
秦昭王对左右侍臣说:“现在的韩、魏和他们初起时比,哪个阶段强?”回答说:“不如初起时强。”秦王说:“现在的如耳、魏齐和从前的孟尝君、芒卯相比,谁更贤能?”回答说:“如耳、魏齐不如孟尝君和芒卯。”秦王说:“靠孟尝君和芒卯的贤能,率领韩、魏的强兵来进攻秦国,还未能把寡人怎么样呢。如今由无能的如耳、魏齐率领疲弱的韩、魏军队来攻打秦国,他们不可能把寡人怎么样也是很明显的了。”左右侍臣都说:“太对了。”中旗倚着琴却回答说:“大王对天下形势的估计错了。当初晋国六卿掌权的时候,智氏最强,灭了范氏和中行氏,又率领韩、魏的军队在晋阳围攻赵襄子,决开晋水淹灌晋阳城,只剩下三版高没有淹没。知伯巡察水势,魏桓子驾车,韩康子在车右陪侍。知伯说:'我起初不知道水也可以灭亡别人的国家,如今才知道了。’既然晋水可以淹灌晋阳,汾水自然也可以淹灌魏都安邑,绛水也可以淹灌韩都平阳。于是魏桓子用臂肘碰一碰韩康子,韩康子也用脚碰一碰魏桓子,两人在车上用肘和脚暗中示意,结果知氏的领土被瓜分,知伯身死国亡,被天下人嘲笑。如今秦兵虽然较强,但不会超过知氏;韩、魏虽然较弱,但还是要胜过当初在晋阳城下的时候。现在正是他们用肘和脚暗中互相联合的时候,希望大王不要把形势看得太简单了!”于是秦王有些惊恐。
齐、楚两国联合起来攻魏,魏国派人到秦国求救,使臣络绎不绝,可是秦国的救兵却不来。魏国有个叫唐睢(jū,居)的人,九十多岁了,对魏王说:“老臣请求到西方去游说秦王,一定让秦国的军队在我离秦之前出发。”魏王再拜,就准备好车辆派他前去。唐睢到秦国,入宫拜见秦王。秦王说:“老人家疲惫不堪地远路来到秦国,太辛苦了!魏国来求救已是多次了,寡人知道魏国的危急了。”唐睢回答说:“大王既然已经知道魏国的危急却不发救兵,我私下以为是出谋划策之臣无能。魏国是有万辆战车的大国,之所以向西侍奉秦国,称为东方藩属,接受秦国赐给的衣冠,春秋两季都向秦国送祭品,是由于秦国的强大足以成为盟国。如今齐、楚的军队已经在魏都的郊外会合,可是秦国还不发救兵,也就是依仗魏国还不太危急吧。假如到了特别危急的时候,它就要割地来加入合纵集团,大王您还去救什么呢?一定要等到危急了才去救它,这是失去东边一个作为藩属的魏围,而增强了齐和楚两个敌国,那么大王您有什么利益呢?”于是秦昭王马上就发兵援救魏国,魏国才恢复了安定。
赵国派人对魏王说:“为我杀了范痤,我们愿意献出七十里土地。”魏王说:“好。”于是派官吏去逮捕范痤,包围了他的家但还没有杀他。范痤因而上了屋顶骑在屋脊上,对使臣说:“与其用死范痤去作交易,不如用活范痤去作交易。如果把我范痤杀死了,赵国却不给大王土地,那么大王将怎么办呢?所以不如与赵国先把割让的土地划定了,然后再杀我。”魏王说:“很好。”范痤于是给信陵君上书说:“范痤是过去魏国免职的宰相,赵国用割地为条件要求杀我,而魏王竟听从了,如果强秦沿用赵国的办法对待您,那么您将怎么办?”信陵君向赵王进谏之后范痤被释放了。
魏王因为秦国曾经援救的缘故,想要亲近秦国,攻伐韩国,以便收回原来的土地。信陵君无忌对魏王说:
秦人和狄戎的习俗相同,有虎狼一样的心肠,贪婪凶狠,好利而不讲信用,不懂得礼义德行。如果有利,连亲戚兄弟也不顾,好像禽兽一样,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他们不曾施厚恩,积大德。所以太后本是秦王的母亲,却由于忧愁而死去,穰(ráng,阳平“让”)侯是秦王的舅父,功劳没有比他大的,可是竟然把他驱逐了;秦王两个弟弟没有罪过,却一再被削夺封地。这是对亲戚尚且如此,何况对仇敌之国呢?如今大王与秦国共同攻伐韩国就会更加接近秦国的祸害,臣特别感到迷惑不解。大王不懂此理就是不明,君臣没有来向您奏闻此理就是不忠。
如今韩国靠一个女人辅佐一个幼弱的君主,国内有大乱,外边要与秦魏的强兵交战,大王以为它还会不亡吗?韩国灭亡后,秦国将要占有原来郑国的土地,与大梁相邻,大王以为能安宁吗?大王想得到原来的土地,就要依靠和强秦的亲近,大王以为这会有利吗?
秦国不是一个安分的国家,韩国灭亡后必将另起事端,另起事端必定要找容易的和有利的目标,找容易的和有利的目标必定不去找楚国和赵国。这是为什么呢?如果越大山跨黄河,穿过韩国的上党去进攻强大的赵国,这是重复阏与那一仗的失败,秦国一定不会这样的。如果取道河内,背向邺城和朝歌,横渡漳水、滏水,与赵军决战于邯郸郊外,这就会遇到知伯那样的灾祸,秦国又不敢这样做。进攻楚国,要取道涉谷,行军三千里,去攻打冥阨关塞,走的路太远,攻打的地方太难,秦国也不会这样做的。如果取道河外,背向大梁,右边是上蔡、召陵,与楚军在陈城郊外决战,秦国又不敢。所以说秦国一定不会进攻楚国和赵国,更不会进攻卫国和齐国了。
韩国灭亡之后,秦国出兵的时候,除去魏国就没有可进攻的了。秦国本来已占有怀邑、茅邑、邢丘,如在垝津筑城逼近河内,河内的共城、汲邑必定危险;秦国据有郑国故地,得到垣雍城,决开荧泽,水淹大梁,大梁必定失陷。大王的使臣去秦已成过失,而又在秦国毁谤安陵氏,秦国早就想诛灭它了。秦国的叶阳、昆阳与魏国的舞阳相邻,听任使臣毁谤安陵氏,听任安陵氏被灭亡,秦军就会绕过舞阳北边,从东边逼近许国故地,这样南方一定危急,这对魏国无害吗?
憎恶韩国、不喜爱安陵氏是可以的,可是不担心秦国不爱南方那就错了。从前,秦国在河西晋国故地,离大梁有千里之远,有黄河及高山阻挡,有周与韩把它隔开。自从林乡一战到现在,秦国七次进攻魏国,五次攻入囿中,边境城邑都被攻陷,文台被毁,垂都被烧,林木被砍伐,麋鹿被猎尽,国都接着被围。秦军又长驱到大梁以北,东边打到陶、卫两城的郊外,北边打到平监。丧失给秦国的,有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县几十个,名都几百个。秦国还在河西晋国故地,离大梁一千里的时候,祸患就已经如此了。又何况让秦国灭了韩国,据有郑国故地,没有黄河大山阻拦它,没有周和韩间隔它,离大梁只有一百里,大祸必定由此开始的。
从前,合纵汉有成功,是由于楚、魏互相猜疑,而韩国又不可能参加盟约。如今韩国遭受战祸已有三年,秦国使它屈从同它媾和,韩国知道要亡了可是不肯听从,反而送人质到赵国,表示愿做天下诸侯的先锋与秦国死战。楚国、赵国必定集结军队,他们都知道秦国的贪欲是无穷的,除非把天下各诸侯国完全灭亡,使海内之民都臣服于秦国,它是绝不会罢休的。因此臣愿意用合纵的主张报效大王,大王应尽快接受楚国和赵国的盟约,挟持韩国的人质来保全韩国,然后再索取个地,韩国一定会送还。这样做军民不受劳苦就可得回旧地,其功效要超过与秦国一起去进攻韩国,而且没有与强秦为邻的祸害。
保存韩国、安定魏国而有利于天下,这也是上天赐给大王的良机。开通共城、宁邑到韩国上党的道路,让这条路经过安成,进出的商贾都要纳税,这就等于魏国又把韩国的上党做为抵押。如果有了这些税收就足能使国家富足。韩国必定要感激魏国、爱戴魏国、尊崇魏国、尊崇魏国、惧怕魏国,韩国一定不敢反叛魏国,这样,韩国就成为魏国的郡县了。魏国得到韩国作为郡县,卫、大梁、河外必然能安定。如果不保存韩国,东西二周、安陵必定危险,楚国、赵国大败之后,卫国、齐国就很害怕,天下诸侯都向西奔赴秦国去朝拜称臣的日子没多久了。
安釐王二十年,秦军围困邯郸,信陵君无忌假传王命夺得将军晋鄙的军队去救援赵国,赵国得到保全,无忌也因此留在赵国。二十六年,秦昭王去世。
安釐王三十年,无忌返回魏国,率领五国军队进攻秦国,在河外打败秦军,赶跑了秦将蒙骜。那时魏国太子增在秦国作人质,秦王发怒,要囚禁魏太子增。有人替太子增对秦王说:“公孙喜本来对魏相说过:'请用魏军快速攻秦,秦王一怒,必定要囚禁太子增。这又会使魏王发怒,再攻打秦国,秦国必定要伤害太子增。’现在大王要囚禁太子增,这是公孙喜的计谋得逞了。所以不如厚待太子增而与魏国交好,让齐国、韩国去猜疑魏国。”秦王这才取消了囚禁太子增的打算。
安釐王三十一年(前246),秦王政开始即位。
安釐王三十四年,安釐王去世,太子增即位,这就是景湣王。信陵君无忌去世。
景湣王元年(前242),秦军攻下魏国二十座城,设置为秦国的东郡。二年,秦军攻下魏国的朝歌。卫国迁到野王。三年,秦军攻下魏国的汲邑。五年,秦军攻下魏国的垣地、蒲阳、衍邑。十五年,景湣王去世,他的儿子魏王假即位。
魏王假元年(前227),燕国太子丹派荆轲刺杀秦王,被秦王发觉了。
魏王假三年(前225),秦军水淹大梁,俘虏了魏王假,终于灭了魏国,设置为郡县。
太史公说:我曾到过大梁的旧城址,那里的人说:“秦军攻破大梁,是引鸿沟之水淹灌大梁,经过三个月城被毁坏,魏王请求投降,于是灭亡了魏国。”议论的人都说,由于魏王不重用信陵君的缘故,国家削弱以至于灭亡。我认为不是这样。天意正是让秦国平定海内,它的功业尚未成,魏国即使得到像阿衡一样的贤臣辅佐,又有什么用呢?
魏之先,毕公高之后,毕公高与周同隆①。武王之伐纣,而高封于毕,于是为毕姓。其后绝封②,为庶人,或在中国③,或在夷狄④。其苗裔曰毕万⑤,事晋献公。
献公之十六年,赵夙为御,毕万为右⑥,以伐霍、耿、魏,灭之。以耿封赵夙,以魏封毕万,为大夫。卜偃曰:“毕万之后必大矣。万,满数也⑦;魏,大名也⑧。以是始赏,天开之矣。天子曰兆民,诸侯曰民。今命之大,以从满数,其必有众。”初,毕万卜事晋,遇《屯》之《比》⑨。辛廖占之,曰:“吉。屯固比入⑩,吉孰大焉,其必蕃昌。”
①这句是指毕公高与周天子同出一祖,故同姓。《索隐》认为,按《左传》的说法,毕公是周文王之子。 ②绝封: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封爵被中断。 ③中国:指中原地区的各诸侯国。 ④夷狄:古代称东部的少数民族为夷,称北部的少数民族为狄。这里是泛指外族所居之地。 ⑤苗裔:后代,子孙。 ⑥右:指车右。古代战车上乘三人,御者在中,尊者在左,护卫者在右。 ⑦满数:古代计数以万为满数。 ⑧魏:通“巍”,所以下文云“大名地”。名,名称,名词。 ⑨《屯》之《比》:《屯》封变为《比》卦。古代的占筮方法中的一种方式,先求出本卦,然后改变其中一爻,即变为另一卦,称为“变卦”,或称“之卦”。《屯》卦的卦画是,把最下面的阳爻(—)变为阴爻(--),即变为《比》卦。 ⑩屯固比入:“屯”的义是草木萌生之艰难。草木长成后则坚实牢固,所以说“屯固”;“比”有顺从、亲近、依附等义,所以说“比入”。
毕万封十一年,晋献公卒,四子争更立①,晋乱。而毕万之世弥大②,从其国名为魏氏。生武子。魏武子以魏诸子事晋公子重耳③。晋献公之二十一年,武子从重耳出亡④。十九年反,重耳立为晋文公,而令魏武子袭魏氏之后封,列为大夫,治于魏。生悼子。
魏悼子徙治霍。生魏绛。
魏绛事晋悼公。悼公三年,会诸侯。悼公弟杨干乱行⑤。魏绛僇辱杨干⑥。悼公怒曰:“合诸侯以为荣,今辱吾弟!”将诛魏绛。或说悼公,悼公止。卒任魏绛政,使和戎、翟⑦,戎、翟亲附。悼公之十一年,曰:“自吾用魏绛,八年之中,九合诸侯,戎、翟和,子之力也。”赐之乐,三让⑧,然后受之。徙治安邑⑨。魏绛卒,谥为昭子。生魏赢。赢生魏献子。
①四子:指晋献公的四个儿子奚齐、悼子(或称卓子)、夷吾和重耳。四子争立事详见卷三十九《晋世家》。 ②世:后代。弥:更加。 ③诸子:儿子们,子弟们。 ④重耳出亡事详见卷三十九《晋世家》,或《左传·僖公二十三年、二十四年》。 ⑤乱行:搞乱了军队的行列。 ⑥僇辱:侮辱,羞辱。“僇”通“戮”。这一句《左传·襄公三年》和《晋世家》的记载都是“魏绛戮其仆”。当时魏绛任军司马,杀杨干的仆从等于羞辱杨于。 ⑦翟:通“狄”。 ⑧三让:古代帝王登位、大臣受封赏都要行三让之礼以示谦逊。 ⑨治:王都、诸侯府第或地方官署所在地。
献子事晋昭公。昭公卒而六卿强,公室卑①。
晋顷公之十二年,韩宣子老②,魏献子为国政。晋宗室祁氏、羊舌氏相恶,六卿诛之,尽取其邑为十县,六卿各令其子为之大夫。献子与赵简子、中行文子、范献子并为晋卿。
其后十四岁而孔子相鲁。后四岁,赵简子以晋阳之乱也③,而与韩、魏共攻范、中行氏。魏献子生魏侈。魏侈与赵鞅共攻范、中行氏④。
魏侈之孙曰魏桓子,与韩康子、赵襄子共伐灭知伯,分其地。
①公室:春秋战国时诸侯家族或诸侯国的政权称为“公室”。 ②老:告老,退休。 ③晋阳之乱:晋定公十五年(前497),中行寅、范吉射攻赵鞅,赵鞅退保晋阳,晋军包围晋阳。后来晋定公又派人攻中行氏和范氏,最后中行寅、范吉射败逃。其事详见卷四十三《赵世家》和卷三十九《晋世家》。 ④赵鞅:即赵简子。
桓子之孙曰文侯者①。魏文侯元年,秦灵公之元年也。与韩武子、赵桓子、周威王同时。
六年,城少梁。十三年,使子击围繁,庞,出其民②。十六年,伐秦,筑临晋、元里。
十七年,伐中山,使子击守之,赵仓唐傅之③。子击逢文侯之师田子方于朝歌,引车避,下谒④。田子方不为礼。子击因问曰:“富贵者骄人乎?且贫贱者骄人乎?”子方曰:“亦贫贱者骄人耳。夫诸侯而骄人则失其国,大夫而骄人则失其家。贫贱者,行不合,言不用,则去之楚、越,若脱然⑤,奈何其同之哉!”子击不怿而去⑥。西攻秦,至郑而还,筑雒阴、合阳。
二十二年,魏、赵、韩列为诸侯。
二十四年,秦伐我,至阳狐。
二十五年,子击生子。
①文侯都:《集解》《索隐》据《世本》认为“都”应为“斯”。卷十五《六国表》亦作“斯”。 ②出:迁出。 ③傅:辅佐。 ④拜见。 ⑤:同“屣”,鞋。 ⑥怿:高兴。
文侯受子夏经艺①,客段干木,过其闾②,未尝不轼也③。秦尝欲伐魏,或曰:“魏君贤人是礼④,国人称仁,上下和合,未可图也。”文侯由此得誉于诸侯。
任西门豹守邺,而河内称治⑤。
①经艺:六经又称六艺,“经艺”即指经书。又,解说经书之学也称“经艺”。 ②闾:里巷的大门,也指里巷。 ③轼:这里是指在车上扶轼表示敬意。轼,车前的横木。 ④贤人是礼:礼敬贤人。 ⑤河内:春秋战国时期称黄河以北地区为河内。
魏文侯谓李克曰:“先生尝孝寡人曰'家贫则思良妻,国乱则思良相’。今所置非成则璜①,二子何如?”李克对曰:“臣闻之,卑不谋尊,疏不谋戚。臣在阙门之外②,不敢当命。”文侯曰:“先生临事勿让。”李克曰:“君不察故也。居视其所亲③,富视其所与④,达视其所举⑤,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文侯曰:“先生就舍,寡人之相定矣。”李克趋而出,过翟璜之家。翟璜曰:“今者闻君召先生而卜相⑥,果谁为之?”李克曰:“魏成子为相矣。”翟璜忿然作色曰:“以耳目之所睹记,臣何负于魏成子?西河之守⑦,臣之所进也。君内以邺为忧,臣进西门豹。君谋欲伐中山,臣进乐羊。中山以拔,无使守之,臣进先生。君之子无傅,臣进屈侯鲋。臣何以负于魏成子!”李克曰:“且子之言克于子之君者,岂将比周以求大官哉⑧?君问而置相'非成则璜,二子何如?’克对曰:'君不察故也。居视其所亲,富视其所与,达视其所举,穷视其所不为,贫视其所不取,五者足以定之矣,何待克哉!’是以知魏成子之为相也。且子安得与魏成子比乎?魏成子以食禄千钟⑨,什九在外,什一在内,是以东得卜子夏、田子方、段干木。此三人者,君皆师之。子之所进五人者,君皆臣之。子恶得与魏成子比也⑩?”翟璜逡巡再拜曰(11):“璜,鄙人也,失对,愿卒为弟子。”
①成,即魏成子;璜,即翟璜。 ②阙门:古代宫殿前两边建有楼观,两楼观之间即为阙,或称阙门。也代指宫殿。 ③居:平时。 ④与:交往。 ⑤达:得志,显贵。 ⑥卜:选择。 ⑦西河:指黄河以西的地区,相当于今陕西省东部。 ⑧比周:结党营私。比,勾结;周,亲密。 ⑨千钟:指俸禄很多。钟,古容量单位,十釜为一钟,一釜为六斗四升。 ⑩恶:怎么,哪里。 (11)逡巡:犹疑徘徊。
二十六年,虢山崩,壅河①。
三十二年,伐郑。城酸枣。败秦于注。三十五年,齐伐取我襄陵。三十六年,秦侵我阴晋。
三十八年,伐秦,败我武下,得其将识。是岁,文侯卒,子击立,是为武侯。
魏武侯元年,赵敬侯初立,公子朔为乱②,不胜,奔魏,与魏袭邯郸,魏败而去。
二年,城安邑、王垣。
七年,伐齐,至桑丘。九年,翟败我于浍。使吴起伐齐,至灵丘,齐威王初立。
十一年,与韩、赵三分晋地,灭其后。
十三年,秦献公县栎阳。十五年,败赵北蔺。
十六年,伐楚,取鲁阳。武侯卒,子立,是为惠王。
①壅:堵塞。 ②公子朔:卷十五《六国年表》、卷四十三《赵世家》均作“公子朝”。
惠王元年,初,武侯卒也,子与公中缓争为太子。公孙颀自宋入赵,自赵入韩,谓韩懿侯曰:“魏与公中缓争为太子,君亦闻之乎?今魏得王错,挟上党①,固半国也。因而除之,破魏必矣,不可失也。”懿侯说②,乃与赵成侯合军并兵以伐魏,战于浊泽,魏氏大败,魏君围③。赵谓韩曰:“除魏君,立公中缓,割地而退,我且利。”韩曰:“不可。杀魏君,人必曰暴;割地而退,人必曰贪。不如两分之。魏分为两,不强于宋、卫,则我终无魏之患矣。”赵不听。韩不说,以其少卒夜去。惠王之所以身不死,国不分者,二家谋不和也。若从一家之谋,则魏必分矣。故曰“君终无適子④,其国可破也”。
①挟:拥有。 ②说:同“悦”。 ③围:这里是被围的意思。 ④適:同“嫡”。
二年,魏败韩于马陵,败赵于怀。三年,齐败我观。五年,与韩会宅阳。城武堵。为秦所败。六年,伐取宋仪台。九年,伐败韩于浍。与秦战少梁,虏我将公孙痤,取庞。秦献公卒,子孝公立。
十年,伐取赵皮牢。彗星见①。十二年,星昼坠,有声。
十四年,与赵会鄗。十五年,鲁、卫、宋、郑君来朝②。十六年,与秦孝公会(社)[杜]平。侵宋黄池,宋复取之。
十七年,与秦战元里,秦取我少梁。围赵邯郸。十八年,拔邯郸。赵请救于齐,齐使田忌、孙膑救赵,败魏桂陵③。
十九年,诸侯围我襄陵。筑长城,塞固阳。
二十年,归赵邯郸,与盟漳水上。二十一年,与秦会彤。赵成侯卒。二十八年,齐威王卒。中山君相魏④。
①见:同“现”。 ②郑:即韩。韩哀侯灭郑后,迁都于新郑,所以韩也称郑。 ③田忌、孙膑用围魏救赵之计解救了赵国,并在桂陵大败魏军,这是古代著名战例之一。详见卷六十五《孙子吴起列传》和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 ④中山君:魏文侯攻灭中山国,命其子为中山君。《索隐》又说其弟为中山君。本句所说的中山君为何人,不详。
三十年,魏伐赵,赵告急齐①。齐宣王用孙子计,救赵击魏。魏遂大兴师,使庞涓将,而令太子申为上将军。过外黄,外黄徐子谓太子曰:“臣有百战百胜之术。”太子曰:“可得闻乎?”客曰:“固愿效之②。”曰:“太子自将攻齐,大胜并莒,则富不过有魏,贵不益为王③。若战不胜齐,则万世无魏矣。此臣之百战百胜之术也。”太子曰:“诺,请必从公之言而还矣。”客曰:“太子虽欲还,不得矣。彼劝太子战攻,欲啜汁者众④。太子虽欲还,恐不得矣。”太子因欲还,其御曰⑤:“将出而还,与北同⑥。”太子果与齐人战,败于马陵⑦。齐虏魏太子申,杀将军涓,军遂大破。
①魏伐赵,赵告急齐:这两句卷六十五《孙子吴起列传》作“魏与赵攻韩,韩告急于齐。”《正义》认为《世家》之文有误。 ②效:呈献,进献。 ③益:增加,超过。 ④啜汁:饮残汤剩饭,比喻趁机得利。啜,尝,饮;汁,汤。 ⑤御:驾驭车马的人。 ⑥北:败,败逃。 ⑦败于马陵:孙膑用计大败魏军于马陵,魏将庞涓自杀。其事详见卷六十五《孙子吴起列传》,参见《田敬仲完世家》。
三十一年,秦、赵、齐共伐我,秦将商君诈我将军公子卬而袭夺其军①,破之。秦用商君,东地至河,而齐、赵数破我,安邑近秦,于是徙治大梁,以公子赫为太子。
三十三年,秦孝公卒,商君亡秦归魏②,魏怒,不入③。三十五年,与齐宣王会平阿南。
惠王数被于军旅④,卑礼厚币以招贤者⑤。邹衍、淳于髡、孟轲皆至梁⑥。梁惠王曰:“寡人不佞⑦,兵三折于外,太子虏,上将死,国以空虚,以羞先君宗庙社稷⑧,寡人甚丑之⑨。叟不远千里,辱幸至敝邑之廷⑩,将何以利吾国?”孟轲曰:“君不可以言利若是。夫君欲利则大夫欲利,大夫欲利则庶人欲利(11),上下争利,国则危矣。为人君,仁义而已矣,何以利为(12)!”
三十六年,复与齐王会甄。是岁,惠王卒,子襄王立。
①商君:即商鞅。商鞅诈骗魏公子卬并袭夺魏军事,详见卷六十八《商君列传》。 ②亡秦:从秦国逃出。归:归顺,投靠。 ③入:接纳,收留。 ④被:遭受。 ⑤币:礼物。 ⑥梁:魏国迁都大梁后又称梁国。 ⑦不佞:无能,不才,古人自谦之词。佞,才能。 ⑧宗庙:古代帝王或诸侯祭祀祖先之处。社稷(jì,计):帝王祭祀土神和谷神的祭坛。社,土神;稷,谷神。宗庙社稷是国家政权的象征,因而常代指国家。 ⑨丑:惭愧,羞耻。 ⑩辱:屈尊。幸:亲临。“辱幸”是对人表示尊敬之词。 (11)庶人:平民。 (12)为:表疑问的语气助词。以上梁惠王与孟子的谈话与《孟子》书中所记略有出入,参见《孟子·梁惠王上》。
襄王元年,与诸侯会徐州,相王也,追尊父惠王为王①。
五年,秦败我龙贾军四万五千于雕阴,围我焦、曲沃。予秦河西之地。
六年,与秦会应。秦取我汾阴、皮氏、焦。魏伐楚,败之陉山。七年,魏尽入上郡于秦。秦降我蒲阳。八年,秦归我焦、曲沃。
十二年,楚败我襄陵。诸侯执政与秦相张仪会啮桑。十三年,张仪相魏。魏有女子化为丈夫。秦取我曲沃、平周。
十六年,襄王卒,子哀王立②。张仪复归秦。
①清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惠王生前已自称王,死后无需追尊。 ②关于惠王、襄王、哀王世系,《集解》引荀勖(xù,旭)据《竹书纪年》认为,惠王三十六年改元,改元后(按:史书通称后元)十七年年惠王卒。又据《世本》说惠王生襄王而无哀王。《索隐》也引《世本》说襄王生昭王,无哀王。但《索隐》又认为《魏世家》本文“纪事甚明,盖无足疑”。而是《世本》和《竹书纪年》都把哀王一代遗漏了。
哀王元年,五国共攻秦①,不胜而去。
二年,齐败我观津。五年,秦使樗里子伐取我曲沃,走犀首岸门②。六年,秦(求)[来]立公子政为太子。与秦会临晋。七年,攻齐。与秦伐燕。
八年,伐卫,拔列城二。卫君患之。如耳见卫君曰:“请罢魏兵,免成陵君可乎③?”卫君曰:“先生果能,孤请世世以卫事先生。”如耳见成陵君曰:“昔者魏伐赵,断羊肠④,拔阏与,约斩赵⑤,赵分而为二,所以不亡者,魏为从主也⑥。今卫已迫亡,将西请事于秦。与其以秦卫⑦不如以魏卫,卫之德魏必终无穷。”成陵君曰:“诺。”如耳见魏王曰:“臣有谒于卫。卫故周室之别也⑧,其称小国,多宝器。今国迫于难而宝器不出者,其心以为攻卫卫不以王为主,故宝器虽出必不入于王也。臣窃料之,先言卫者必受卫者也⑨。”如耳出,成陵君入,以其言见魏王。魏王听其说,罢其兵,免成陵君,终身不见。
①五国:指韩、魏、楚、赵、燕。五国攻秦事,参见卷五《秦本纪》。 ②走:赶走。犀首:官名。当时公孙衍任此官。 ③成陵君:魏国大臣。 ④羊肠:地名,指太行山之羊肠坂。 ⑤约:准备。斩:分割。 ⑥从主:合纵盟约的盟主。从,同“纵”。旧读阴平。 ⑦(shì,式):通“释”,解救。 ⑧别:分支。 ⑨受卫:指接受卫国的贿赂。
九年,与秦王会临晋。张仪、魏章皆归于魏。魏相田需死,楚害张仪、犀首、薛公①。楚相昭鱼谓苏代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代曰:“然相者欲谁而君便之?”昭鱼曰:“吾欲太子之自相也。”代曰:“请为君北,必相之。”昭鱼曰:“奈何?”对曰:“君其为梁王,代请说君②。”昭鱼曰:“奈何?”对曰:“代也从楚来,昭鱼甚忧,曰:'田需死,吾恐张仪、犀首、薛公有一人相魏者也。’代曰:'梁王,长主也③,必不相张仪。张仪相,必右秦而左魏④。犀首相,必右韩而左魏。薛公相,必右齐而左魏。梁王,长主也,必不便也。’王曰:'然则寡人孰相?’代曰:'莫若太子之自相。太子之自相,是三人者皆以太子为非常相也,皆将务以其国事魏,欲得丞相玺也⑤。以魏之强,而三万乘之国辅之⑥,魏必安矣。故曰莫若太子之自相也。’”遂北见梁王,以此告之。太子果相魏。
①害:怕。薛公:即孟尝君田文。清梁玉绳《史记志疑》认为,魏武侯时的宰相也叫田文,魏襄王时魏文子为相,二人都与孟尝君同名。《战国策》就误把文子当作了薛公,并把孟尝君奔魏说成相魏。《史记》沿袭了《战国策》的错误。当时孟尝君正任齐相,他奔魏的事发生在魏昭王十一、二年间。 ②说:游说。 ③长主:贤君。 ④右秦左魏:偏向秦国,看轻魏国。古人以右为尊、为上,左则反之。故称所重者为右,所轻者为左。 ⑤得丞相玺:即得到丞相的职位。玺:印章。 ⑥三万乘之国:三个大国。春秋战国时期,拥有一万辆战车的诸侯国为大国。乘,辆。
十年,张仪死。十一年,与秦武王会应。十二年,太子朝于秦。秦来伐我皮氏,未拔而解。十四年,秦来归武王后①。十六年,秦拔我蒲反、阳晋、封陵。十七年,与秦会临晋。秦予我蒲反。十八年,与秦伐楚。二十一年,与齐、韩共败秦军函谷。
二十三年,秦复予我河外及封陵为和②。哀王卒,子昭王立。
①秦武王娶魏女为后,武王在位四年死,武王后无子,所以秦国把她送回魏国。 ②河外:战国时各国所称河外,因其所在位置不同而不尽相同。魏国所称河外是指黄河以西和以南地区。
昭王元年,秦拔我襄城。二年,与秦战,我不利。三年,佐韩攻秦,秦将白起败我军伊阙二十四万①。六年,予秦河东地方四百里。芒卯以诈重②。七年,秦拔我城大小六十一。八年,秦昭王为西帝,齐湣王为东帝,月余,皆复称王归帝③。九年,秦拔我新垣、曲阳之城。
十年,齐灭宋,宋王死我温④。十二年,与秦、赵、韩、燕共伐齐,败之济西,湣王出亡⑤。燕独入临菑。与秦王会西周⑥。
十三年,秦拔我安城,兵到大梁,去。十八年,秦拔郢,楚王徙陈⑦。
十九年,昭王卒,子安釐王立。
①我军:指韩、魏两国军队。 ②诈:智诈,即善用诡诈之计。重:被重用。 ③归帝:收回帝号。秦、齐称帝,不久又收回帝号事,详见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 ④宋王:名偃,为暴君,人称“桀宋”,齐国因而征讨他。详见卷三十八《宋微子世家》及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 ⑤齐湣王曾趁燕国内乱侵伐燕国,燕昭王即位后立志复仇。二十余年后,燕国力渐强,遂以乐毅为统帅,与秦、楚、韩、赵、魏联合伐齐,齐国几乎灭亡。是战国史上的著名事件。文中遗漏了楚国。详见卷三十四《燕召公世家》、卷四十六《田敬仲完世家》及卷八十《乐毅列传》。 ⑥西周:战国时的一个小诸侯国,在洛阳以西。 ⑦前278年,秦将白起率军攻破楚国都郢,楚顷襄王逃至陈城,楚国从此一蹶不振。详见卷四十《楚世家》。
安釐王元年,秦拔我两城。二年,又拔我二城。军大梁下,韩来救,予秦温以和。三年,秦拔我四城,斩首四。四年,秦破我及韩、赵,杀十五万人,走我将芒卯。魏将段干子请予秦南阳以和。苏代谓魏王曰①:“欲玺者段干子也,欲地者秦也。今王使欲地者制玺②,使欲玺者制地,魏氏地不尽则不知已。且夫以地事秦,譬犹抱薪救火③,薪不尽,火不灭。”王曰:“是则然也。虽然,事始已行,不可更矣。”对曰:“王独不见夫博之所以贵枭者④,便则食⑤,不便则止矣。今王曰'事始已行,不可更’是何王之用智不如用枭也?”
九年,秦拔我怀。十年,秦太子外质于魏死。十一年,秦拔我郪丘。
①苏代:《战国策·魏策三》作孙臣。 ②制:控制。 ③薪:柴。 ④博:博戏,古代一种下棋的游戏。枭:博戏时掷骰子得上采为枭。或云骰子上刻有枭形。博戏的方法已失传,大约是用五个骰子和若干棋子,掷一次骰子,走一棋子,掷得枭采就可以吃对方的棋子。 ⑤食:指吃对方的棋子。
秦昭王谓左右曰:“今时韩、魏与始孰强?”对曰:“不如始强。”王曰:“今时如耳、魏齐与孟尝、芒卯孰贤?”对曰:“不如。”王曰:“以孟尝、芒卯之贤,率强韩、魏以攻秦,犹无奈寡人何也。今以无能之如耳、魏齐而率弱韩、魏以伐秦,其无奈寡人何亦明矣。”左右皆曰:“甚然。”中旗冯琴而对曰①:“王之料天下过矣②。当晋六卿之时,知氏最强,灭范、中行,又率韩、魏之兵以围赵襄子于晋阳,决晋水以灌晋阳之城,不湛者三版③。知伯行水④,魏桓子御,韩康子为参乘⑤。知伯曰:'吾始不知水之可以亡人之国也,乃今知之。’汾水可以灌安邑,绛水可以灌平阳。魏桓子肘韩康子⑥,韩康子履魏桓子⑦,肘足接于车上⑧,而知氏地分,身死国亡,为天下笑。今秦兵虽强,不能过知氏;韩、魏虽弱,尚贤其在晋阳之下也⑨。此方其用肘足之时也,愿王之勿易也!”于是秦王恐。
①中旗:或曰官名,或曰人名。冯:同“凭”。 ②过:错。 ③湛(jiān,坚):浸,淹没。版:古代筑墙用的木版,一版高八尺,或曰高二尺。 ④行水:巡视水情。行,巡察。 ⑤参乘:车上陪乘的人。古代乘车尊者在左,御者在中,参乘在右。 ⑥肘:用肘碰。 ⑦履:用脚踩。 ⑧这一句表示韩康子和魏桓子通过肘足相碰已是心照不宣。 ⑨贤:胜过。
齐、楚相约而攻魏,魏使人求救于秦,冠盖相望也①,而秦救不至。魏人有唐睢者,年九十余矣,谓魏王曰:“老臣请西说秦王,令兵先臣出。”魏王再拜,遂约车而遣之②。唐睢到,入见秦王。秦王曰:“丈人芒然乃远至此③,甚苦矣!夫魏之来求救数矣,寡人知魏之急已④。”唐睢对曰:“大王已知魏之急而救不发者,臣窃以为用策之臣无任矣⑤。夫魏,一万乘之国也,然所以西面而事秦,称东藩⑥,受冠带⑦,祠春秋者⑧,以秦之强足以为与也⑨。今齐、楚之兵已合于魏郊矣,而秦救不发,亦将赖其未急也。使之大急,彼且割地是约从,王尚何救焉?必待其急而救之,是失一东藩之魏而强二敌之齐、楚,则王何利焉?”于是秦昭王遽为发兵救魏⑩。魏氏复定。
①冠盖相望:指使者或官吏在路上往来不断。冠,这里专指官吏的礼帽;盖,古代车上伞状的车篷。 ②约:备办。 ③丈人:对老人的尊称。芒然:疲倦的样子。 ④已:同“矣”。 ⑤无任:不胜任,无能。 ⑥藩:属国。 ⑦冠带:衣帽。带,衣带,代指衣服。 ⑧祠春秋:指春秋两季向秦国致送祭祀用品。祠,祭祀。 ⑨与:盟国。 ⑩遽:急速。
赵使人谓魏王曰:“为我杀范痤,吾请献七十里之地。”魏王曰:“诺。”使吏捕之,围而未杀。痤因上屋骑危①,谓使者曰:“与其以死痤市②,不如以生痤市。有如痤死③,赵不予王地,则王将奈何?故不若与先定割地,然后杀痤。”魏王曰:“善。”痤因上书信陵君:“痤,故魏之免相也,赵以地杀痤而魏王听之,有如强秦亦将袭赵之欲④,则君且奈何?”信陵君言于王而出之⑤。
①危:屋脊。 ②市:买卖,交易。 ③有如:假如。 ④袭:因袭,沿用。 ⑤出:释放。
魏王以秦救之故,欲亲秦而伐韩,以求故地。无忌谓魏王曰①:
秦与戎翟同欲,有虎狼之心,贪戾好利无信②,不识礼义德行。苟有利焉,不顾亲戚兄弟,若禽兽耳,此天下之所识也,非有所施厚积德也③。故太后母也,而以忧死④;穰侯舅也,功莫大焉,而竟逐之⑤;两弟无罪⑥,而再夺之国⑦。此于亲戚若此,而况于仇雠之国乎⑧?今王与秦共伐韩而益近秦患,臣甚惑之。而王不识则不明,群臣莫以闻则不忠。
今韩氏以一女子奉一弱主⑨,内有大乱,外交强秦魏之兵,王以为不亡乎?韩亡,秦有郑地,与大梁邺⑩,王以为安乎?王欲得故地,今负强秦之亲(11),王以为利乎?
①无忌:即信陵君。按:无忌,《战国策·魏策三》作朱己,《荀子·强国篇》杨倞注引《史记》作朱忌,马王堆汉墓帛书《战国纵横家书》整理小组注云:“疑当以朱己为是。”以下大段文字与《战国策》所载基本相同,可参阅。 ②戾:(lì,力):凶狠,残暴。 ③施厚:厚施恩惠。 ④这两句指的是,秦昭王生母宣太后,因昭王听从范睢建议而被废黜,不久就忧伤而死。见卷七十九《范睢蔡泽列传》 ⑤以上三句指的是,穰侯魏冉曾为秦国屡立战功,因他是宣太后之弟,所以昭王听从范睢建议,把他逐出秦国。 ⑥两弟:指秦昭王同母弟泾阳君和高陵君。 ⑦夺:削去。 ⑧仇雠:仇敌。 ⑨这句指的是,当时韩桓惠王年幼,其母后代行执政。 ⑩邺:在此句中不可解。《战国策·魏策三》、马王堆汉墓帛书《战国纵横家书》均作“邻”,《索隐》也认为作“邻”字为宜。 (11)负:依仗。
秦非无事之国也①,韩亡之后必将更事②,更事必就易与利,就易与利必不伐楚与赵矣。是何也?夫越山踰河,绝韩上党而攻强赵③,是复阏与之事④,秦必不为也。若道河内⑤,倍邺、朝歌⑥,绝漳、滏水,与赵兵决于邯郸之郊,是知伯之祸也,秦又不敢。伐楚,道涉谷,行三千里,而攻冥阨之塞,所行甚远,所攻甚难,秦又不为也。若道河外,倍大梁,右(蔡左)[上蔡]、召陵,与楚兵决于陈郊,秦又不敢。故曰秦必不伐楚与赵矣,又不攻卫与齐矣。
夫韩亡之后,兵出之日,非魏无攻已。秦固有怀、茅、邢丘,城垝津以临河内⑦,河内共、汲必危;有郑地,得垣雍,决荧泽水灌大梁,大梁必亡。王之使者出过而恶安陵氏于秦⑧,秦之欲诛之人矣。秦叶阳、昆阳与舞阳邻⑨,听使者之恶之,随安陵氏而亡之,绕舞阳之北,以东临许⑩,南国必危(11),国无害(已)[乎]?
①无事:不生事端。 ②更事:再生事端。 ③绝:越过,穿过。 ④阏与之事:前270年,秦攻韩,包围阏与,赵国派赵奢率军救韩,大败秦军。见卷四十三《赵世家》。 ⑤道:取道。 ⑥倍:通“背”。 ⑦城:筑城。或认为“城”上缺“安”字,应为地名“安城”。 ⑧出:指出访秦国。过:过失。恶:诽谤,中伤。 ⑨舞阳:当时为魏地。 ⑩许:指春秋时许国故地。 (11)南国:许在魏国之南,故称南国。
夫憎韩不爱安陵氏可也,夫不患秦之不爱南国非也。异日者,秦在河西晋,国去梁千里,有河山以阑之①,有周、韩以间之②。从林乡军以至于今,秦七攻魏,五入囿中③,边城尽拔,文台堕④,垂都焚,林木伐,麋鹿尽,而国继以围⑤。又长驱梁北,东至陶卫之郊,北至平监⑥。所亡于秦者,山南山北,河外河内,大县数十,名都数百⑦。秦乃在河西晋,去梁千里,而祸若是矣。又况于使秦无韩,有郑地,无河山而阑之,无周、韩而间之,去大梁百里,祸必由此矣。
①阑:阻挡。 ②间:隔开。 ③囿中:《索隐》和《正义》都解作地名,即圃田泽。 ④堕(huī,灰):同“隳”,毁坏。 ⑤国:国者。 ⑥平:或作“乎”。 ⑦以上两句《战国策》作“大县数百,名都数十。”
异日者,从之不成也,楚、魏疑而韩不可得也。今韩受兵三年,秦桡之以讲①,识亡不听②,投质于赵③,请为天下雁行顿刃④,楚赵必集兵,皆识秦之欲无穷也,非尽亡天下之国而臣海内,必不休矣。是故臣愿以从事王,王速受楚赵之约,(赵)[而]挟韩之质以存韩,而求故地,韩必效之⑤。此士民不劳而故地得,其功多于与秦共伐韩,而又与强秦邻之祸也。
夫存韩安魏而利天下,此亦王之天时已。通韩上党于共、宁,使道安成,出入赋之⑥,是魏重质韩以其上党也⑦。今有其赋,足以富国。韩必德魏爱魏重魏畏魏,韩必不敢反魏,是韩则魏之县也。魏得韩以为县,卫、大梁、河外必安矣。今不存韩,二周、安陵必危,楚、赵大破,卫、齐甚畏,天下西乡而驰秦入朝而为臣不久矣⑧。
①桡:屈从。讲,讲和,媾和。 ②这句是说韩国知道要灭亡了可是不肯听从秦国。 ③投质:送人质。 ④雁行:像大雁那样成行成列地前进。顿刃:把兵器用坏,比喻死战。“顿”通“钝”。 ⑤效:致送。 ⑥出入:指商贾的出入。赋:收税。 ⑦质:抵押。 ⑧乡:同“向”。
二十年,秦围邯郸,信陵君无忌矫夺将军晋鄙兵以救赵①,赵得全。无忌因留赵。二十六年,秦昭王卒。
三十年,无忌归魏,率五国兵攻秦,败之河外,走蒙骜。魏太子增质于秦,秦怒,欲囚魏太子增。或为增谓秦王曰:“公孙喜固谓魏相曰'请以魏疾击秦,秦王怒,必囚增。魏王又怒,击秦,秦必伤’。今王囚增,是喜之计中也。故不若贵增而合魏,以疑之于齐、韩。”秦乃止增。
三十一年,秦王政初立。
三十四年,安釐王卒,太子增立,是为景湣王。信陵君无忌卒。
①矫:假托,诈称。这里指假传王命。信陵君救赵事详见卷七十七《魏公子列传》。
景湣王元年,秦拔我二十城,以为秦东郡。二年,秦拔我朝歌。卫徙野王。三年,秦拔我汲。五年,秦拔我垣、蒲阳、衍。十五年,景湣王卒,子王假立。
王假元年,燕太子丹使荆轲刺秦王,秦王觉之①。
三年,秦灌大梁,虏王假,遂灭魏以为郡县。
①荆轲刺秦王事详见卷八十六《刺客列传》。
太史公史:吾适故大梁之墟①,墟中人曰:“秦之破梁,引河沟而灌大梁,三月城坏,王请降,遂灭魏。”说者皆曰魏以不用信陵君故,国削弱至于亡,余以为不然。天方令秦平海内,其业未成,魏虽得阿衡之佐②,曷益乎③?
①墟:故城,废址。 ②阿衡:即伊尹,商代的贤臣。 ③曷:何。
韩世家原文、注释与翻译
韩之先与周同姓,姓姬氏。其後苗裔事晋,得封於韩原,曰韩武子。武子後三世有韩厥,从封姓为韩氏。
韩厥,晋景公之三年,晋司寇屠岸贾将作乱,诛灵公之贼赵盾。赵盾已死矣,欲诛其子赵朔。韩厥止贾,贾不听。厥告赵朔令亡。朔曰:“子必能不绝赵祀,死不恨矣。”韩厥许之。及贾诛赵氏,厥称疾不出。程婴、公孙杵臼之藏赵孤赵武也,厥知之。
景公十一年,厥与郤克将兵八百乘伐齐,败齐顷公于鞍,获逢丑父。於是晋作六卿,而韩厥在一卿之位,号为献子。
晋景公十七年,病,卜大业之不遂者为祟。韩厥称赵成季之功,今後无祀,以感景公。景公问曰:“尚有世乎?”厥於是言赵武,而复与故赵氏田邑,续赵氏祀。
晋悼公之七年,韩献子老。献子卒,子宣子代。宣字徙居州。
晋平公十四年,吴季札使晋,曰:“晋国之政卒归於韩、魏、赵矣。”晋顷公十二年,韩宣子与赵、魏共分祁氏、羊舌氏十县。晋定公十五年,宣子与赵简子侵伐范、中行氏。宣子卒,子贞子代立。贞子徙居平阳。
贞子卒,子简子代。简子卒,子庄子代。庄子卒,子康子代。康子与赵襄子、魏桓子共败知伯,分其地,地益大,大於诸侯。
康子卒,子武子代。武子二年,伐郑,杀其君幽公。十六年,武子卒,子景侯立。
景侯虔元年,伐郑,取雍丘。二年,郑败我负黍。
六年,与赵、魏俱得列为诸侯。
九年,郑围我阳翟。景侯卒,子列侯取立。
列侯三年,聂政杀韩相侠累。九年,秦伐我宜阳,取六邑。十三年,列侯卒,子文侯立。是岁魏文侯卒。 文侯二年,伐郑,取阳城。伐宋,到彭城,执宋君。七年,伐齐,至桑丘。郑反晋。九年,伐齐,至灵丘。十年,文侯卒,子哀侯立。
哀侯元年,与赵、魏分晋国。二年,灭郑,因徙都郑。 六年,韩严弑其君哀侯。而子懿侯立。
懿侯二年,魏败我马陵。五年,与魏惠王会宅阳。九年,魏败我澮。十二年,懿侯卒,子昭侯立。
昭侯元年,秦败我西山。二年,宋取我黄池。魏取硃。六年,伐东周,取陵观、邢丘。
八年,申不害相韩,脩术行道,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
十年,韩姬弑其君悼公。十一年,昭侯如秦。二十二年,申不害死。二十四年,秦来拔我宜阳。
二十五年,旱,作高门。屈宜臼曰:“昭侯不出此门。何也?不时。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时。昭侯尝利矣,不作高门。往年秦拔宜阳,今年旱,昭侯不以此时恤民之急,而顾益奢,此谓'时绌举赢’。”二十六年,高门成,昭侯卒,果不出此门。子宣惠王立。
宣惠王五年,张仪相秦。八年,魏败我将韩举。十一年,君号为王。与赵会区鼠。十四,秦伐败我鄢。
十六年,秦败我脩鱼,虏得韩将宧、申差於浊泽。韩氏急,公仲谓韩王曰:“与国非可恃也。今秦之欲伐楚久矣,王不如因张仪为和於秦,赂以一名都,具甲,与之南伐楚,此以一易二之计也。”韩王曰:“善。”乃警公仲之行,将西购於秦。楚王闻之大恐,召陈轸告之。陈轸曰:“秦之欲伐楚久矣,今又得韩之名都一而具甲,秦韩并兵而伐楚,此秦所祷祀而求也。今已得之矣,楚国必伐矣。王听臣为之警四境之内,起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使信王之救己也。纵韩不能听我,韩必德王也,必不为雁行以来,是秦韩不和也,兵虽至,楚不大病也。为能听我绝和於秦,秦必大怒,以厚怨韩。韩之南交楚,必轻秦;轻秦,其应秦必不敬:是因秦、韩之兵而免楚国之患也。”楚王曰:“善。”乃警四境之内,兴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谓韩王曰:“不穀国虽小,已悉发之矣。原大国遂肆志於秦,不穀将以楚殉韩。”韩王闻之大说,乃止公仲之行。公仲曰:“不可。夫以实伐我者秦也,以虚名救我者楚也。王恃楚之虚名,而轻绝彊秦之敌,王必为天下大笑。且楚韩非兄弟之国也,又非素约而谋伐秦也。已有伐形,因发兵言救韩,此必陈轸之谋也。且王已使人报於秦矣,今不行,是欺秦也。夫轻欺彊秦而信楚之谋臣,恐王必悔之。”韩王不听,遂绝於秦。秦因大怒,益甲伐韩,大战,楚救不至韩。十九年,大破我岸门。太子仓质於秦以和。
二十一年,与秦共攻楚,败楚将屈丐,斩首八万於丹阳。”是岁,宣惠王卒,太子仓立,是为襄王。
襄王四年,与秦武王会临晋。其秋,秦使甘茂攻我宜阳。五年,秦拔我宜阳,斩首六万。秦武王卒。六年,秦复与我武遂。九年,秦复取我武遂。十年,太子婴朝秦而归。十一年,秦伐我,取穰。与秦伐楚,败楚将唐眛。
十二年,太子婴死。公子咎、公子虮虱争为太子。时虮虱质於楚。苏代谓韩咎曰:“虮虱亡在楚,楚王欲内之甚。今楚兵十馀万在方城之外,公何不令楚王筑万室之都雍氏之旁,韩必起兵以救之,公必将矣。公因以韩楚之兵奉虮虱而内之,其听公必矣,必以楚韩封公也。”韩咎从其计。
楚围雍氏,韩求救於秦。秦未为发,使公孙昧入韩。公仲曰:“子以秦为且救韩乎?”对曰:“秦王之言曰'请道南郑、蓝田,出兵於楚以待公’,殆不合矣。”公仲曰:“子以为果乎?”对曰:“秦王必祖张仪之故智。”楚威王攻梁也,张仪谓秦王曰:'与楚攻魏,魏折而入於楚,韩固其与国也,是秦孤也。不如出兵以到之,魏楚大战,秦取西河之外以归。’今其状阳言与韩,其实阴善楚。公待秦而到,必轻与楚战。楚阴得秦之不用也,必易与公相支也。公战而胜楚,遂与公乘楚,施三川而归。公战不胜楚,楚塞三川守之,公不能救也。窃为公患之。司马庚三反於郢,甘茂与昭鱼遇於商於,其言收玺,实类有约也。”公仲恐,曰:“然则柰何?”曰:“公必先韩而後秦,先身而後张仪。公不如亟以国合於齐楚,齐楚必委国於公。公之所恶者张仪也,其实犹不无秦也。”於是楚解雍氏围。
苏代又谓秦太后弟琇戎曰:“公叔伯婴恐秦楚之内虮虱也,公何不为韩求质子於楚?楚王听入质子於韩,则公叔伯婴知秦楚之不以虮虱为事,必以韩合於秦楚。秦楚挟韩以窘魏,魏氏不敢合於齐,是齐孤也。公又为秦求质子於楚,楚不听,怨结於韩。韩挟齐魏以围楚,楚必重公。公挟秦楚之重以积德於韩,公叔伯婴必以国待公。”於是虮虱竟不得归韩。韩立咎为太子。齐、魏王来。
十四年,与齐、魏王共击秦,至函谷而军焉。十六年,秦与我河外及武遂。襄王卒,太子咎立,是为釐王。
釐王三年,使公孙喜率周、魏攻秦。秦败我二十四万,虏喜伊阙。五年,秦拔我宛。六年,与秦武遂地二百里。十年,秦败我师于夏山。十二年,与秦昭王会西周而佐秦攻齐。齐败,湣王出亡。十四年,与秦会两周间。二十一年,使暴烝救魏,为秦所败,烝走开封。 二十三年,赵、魏攻我华阳。韩告急於秦,秦不救。韩相国谓陈筮曰:“事急,原公虽病,为一宿之行。”陈筮见穰侯。穰侯曰:“事急乎?故使公来。”陈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是可以为公之主使乎?夫冠盖相望,告敝邑甚急,公来言未急,何也?”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佗从,以未急,故复来耳。”穰侯曰:“公无见王,请今发兵救韩。”八日而至,败赵、魏於华阳之下。是岁,釐王卒,子桓惠王立。
桓惠王元年,伐燕。九年,秦拔我陉,城汾旁。十年,秦击我於太行,我上党郡守以上党郡降赵。十四年,秦拔赵上党,杀马服子卒四十馀万於长平。十七年,秦拔我阳城、负黍。二十二年,秦昭王卒。二十四年,秦拔我城皋、荥阳。二十六年,秦悉拔我上党。二十九年,秦拔我十三城。 三十四年,桓惠王卒,子王安立。
王安五年,秦攻韩,韩急,使韩非使秦,秦留非,因杀之。
九年,秦虏王安,尽入其地,为颍州郡。韩遂亡。
太史公曰:韩厥之感晋景公,绍赵孤之子武,以成程婴、公孙杵臼之义,此天下之阴德也。韩氏之功,於晋未睹其大者也。然与赵、魏终为诸侯十馀世,宜乎哉! 韩氏之先,实宗周武。事微国小,春秋无语。後裔事晋,韩原是处。赵孤克立,智伯可取。既徙平阳,又侵负黍。景赵俱侯,惠又僭主。秦败脩鱼,魏会区鼠。韩非虽使,不禁狼虎。
【说明与解析】
韩国是战国时期力量最弱的国家。它东邻魏国,西邻秦国,两个邻国都比它强大得多。韩国两面受敌,常被侵伐,一篇《韩世家》,最常见的字句是“秦拔我××”、“秦伐我”、“魏败我”、“魏攻我”等等。加以韩国的经济条件较差,人口较少,因而国力难于兴盛。客观条件固然是韩国弱小的重要原因,但主观因素也是不可忽视的。从三家分晋直到韩国灭亡,将近二百年间,韩国基本上未曾出现过一位较有作为的国君。就这一点来说,韩国的历史比起其他六国来就有些逊色了。不过,韩国却曾出现过两位杰出的思想家、政治家。其一是申不害,他在昭侯时为相,实行政治改革,结果使韩国“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前后达十五年之久。这可以算是韩国历史上最有光彩的一页了。可惜的是本篇中关于申不害的记载比较简略,在卷六十三《老子韩非列传》中所附的申不害传中也同样简略,致使我们无从了解申不害政绩的详情。尽管如此,司马迁还是对这位政治家给以明确的肯定。
韩国的另一位杰出的人物是韩非,本篇中仅有几句话的记载。从《老子韩非列传》中我们知道,这位韩国公子曾向当权者提出不少改革建议,但都未被采纳。韩国如果能重用韩非,历史也可能是另外一种面貌吧!
在篇末的论赞中,作者把韩国所以能“终为诸侯十余世”,归功于当被韩厥能使赵氏香火不灭,积下了“阴德”。这种说法表明这位伟大史学家的唯物史观是不彻底的。
韩国的祖先和周天子同姓,姓姬氏。以后他的后代待奉晋国,被封在韩原,称为韩武子。韩武子之后再传三代有了韩厥,他随封地的名称为韩为氏。
韩厥在晋景公三年(前597)的时候,晋国司寇屠岸贾将要作乱,说是诛杀灵公的贼臣赵盾。赵盾早已经死了,就要杀他的儿子赵朔。韩厥阻止屠岸贾,屠岸贾不听。韩厥就去告诉赵朔,让他逃走。赵朔说:“您一定能不使赵氏的后代断绝,我死后也就没有遗恨了。”韩厥答应了他。等到屠岸贾诛灭赵氏的时候,韩厥称病不出家门。程婴、公孙臼把赵氏孤儿赵武藏了起来,韩厥是知道这件事的。
晋景公十一年(前589),韩厥和郤克率领八百辆战车的兵力征讨齐国,在鞍打败了齐顷公,俘虏了逢丑父。从这时候起,晋国设置了六卿,韩厥位居一卿,号为献子。
晋景公十七年,景公生病,占卜的结果说是大业的后代子孙不顺心的人在作怪。韩厥就赞扬赵衰(cuī,崔)的功劳,并说他如今已没有人接续香火,以此来感动景公。景公问道:“他还有后代吗?”韩厥当时就谈到了赵武,景公因而把赵氏原有的田邑重新给他,让他接续赵氏的香火。
晋悼公七年(前566),韩献子告老。献子去世后,他的儿子宣子继承爵位。宣子迁徙到州邑。
晋平公十四年(前544),吴国的季札到晋国出使,他说:“晋国的政权最终要属于韩、魏、赵三家。”晋顷公十二年(前514)韩宣子和赵、魏两家一起瓜分子祁氏、羊舌氏的十个县。晋定公十五年(前497)韩宣子和赵简子攻打范氏、中行氏。宣子去世,他的儿子贞子继承爵位。贞子迁居到平阳。
韩贞子去世,他的儿子简子继位。韩简子去世,他的儿子庄子继位。韩庄子去世,他的儿子康子继位。韩康子和赵襄子、魏桓子一起打败了知伯,瓜分了他的领地,他们三家的领地更大了,超过了诸侯。
韩康子去世后,他的儿子武子继位。武子二年,进攻郑国,杀死了他们的国君郑幽会。十六年,韩武子去世,他的儿子景侯即位。
韩景侯虔元年(前408),进攻郑国,占领雍丘。二年,郑军在负黍打败了赵军。
景侯六年(前403)韩与赵、魏一起被承认为诸侯国。
景侯九年,郑国包围韩国的阳翟。景侯去世。他的儿子列侯韩取即位。
列侯三年(前397),聂政刺杀了韩国宰相侠累。九年,秦国进攻韩国的宜阳,占领了六邑。十三年,列侯去世,他的儿子文侯即位。这一年魏文侯去世。
韩文侯二年(前385),韩国进攻郑国,占领阳城。进攻宋国,打到彭城,俘虏了宋国国君。七年,进攻齐国,打到桑丘。郑国反叛晋国。九年,韩国进攻齐国,打到了灵丘。十年,韩文侯去世,他的儿子哀侯即位。
韩哀侯元年(前376),韩与赵、魏三家瓜分了晋国。二年,韩国灭了郑国,于是把都城迁到了新郑。
哀侯六年,韩严杀死了他的国君哀侯,哀侯的儿子懿侯即位。
懿侯二年(前369),魏军在马陵打败韩军。五年,韩侯与魏惠王在宅阳相会。九年,魏军在浍水打败了韩军。十二年,懿侯去世,他的儿子昭侯即位。
韩昭侯元年(前358),秦军在西山打败韩军。二年,宋国夺取了韩国的黄池。魏国夺取了朱邑。六年,韩军征讨东周国,攻占了陵观、邢丘。
昭侯八年,申不害任韩国宰相,运用君主驾驭群臣的权术,实行法家的治国之道,国内得到安定,各诸侯国不敢前来侵犯。
昭侯十年,韩姬杀死了他的国君悼公。十一年,昭侯到秦国去。二十二年,申不害去世。二十四年,秦军攻下了韩国的宜阳。
昭侯二十五年,发生旱灾,修建高大的城门。屈宜臼说:“昭侯出不了这座门。为什么呢?因为不合时宜。我所说的时,不是指的时间,人本来就有顺利或不顺利的时候。昭侯曾经顺利过,可是并没有修建高门。去年秦国攻下了他们的宜阳,今年发生旱灾,昭修不在这个时候救济民众的急难,反而是更加奢侈,这就叫做衰败的时候却做奢侈的事情。”二十六年,高门修成了,昭侯也去世了,果然没能出这座门。他的儿子宣惠王即位。
宣惠王五年(前328),张仪任秦国宰相。八年,魏军打败了韩国将军韩举。十一年,把君号改称为王。与赵王在区鼠相会。十四年,秦军进攻并在鄢陵打败韩军。
宣惠王十六年,秦军在脩鱼打败韩军,在浊泽俘虏了韩国将领和申差。韩国着急了,相国公仲对韩王说:“盟国是不可靠的。如今秦国想征伐楚国已经很久了,大王不如通过张仪向秦王求和,送给它一座名城,并准备好盔甲武器,和秦军一起向南征伐楚国,这是用一失换二得的计策。”韩王说:“好。”于是为公仲的行动作好警戒,他要西行与秦国讲和。楚王听说后非常惊恐,召见陈轸(zhēn,枕)把情况告诉他。陈轸说:“秦国想攻伐楚国已经很久了,现在又得到韩国的一座名城,并且还准备好了盔甲武器,秦韩合兵攻伐楚国,这是秦国祈祷祭祀梦寐以求的,如今已经得到了,楚国一定要受到侵伐。大王听我的意见,先在全国加强警戒,发兵声言援救韩国,让战车布满道路,然后派出使臣,多给他配备车辆,带上厚礼,让韩国相信大王是在救他们。即使韩王不听我们的意见,韩国也一定会感激大王的恩德,一定不会列队前来攻楚,这样秦韩就不和了,即使军队到了,也不会成为楚国的大患。如果韩国听从我们的意见,停止向秦求和,秦国必定大怒,因而对韩国的怨恨加深;韩国到南方结交楚国,必定慢待秦国,慢待秦国,应酬秦国时必定下很尊重:这就是利用秦韩军队之间的矛盾来免除楚国的祸患。”楚王说:“很好!”于是在全国加强警戒,发兵声言去救援韩国,让战车布满道路,然后派出使臣,给他配备很多车辆,让他带着厚礼到韩国。楚使对韩王说:“敝国虽小,已经把军队全派出来了。希望贵国能随心所欲地同秦国作战,敝国君将让楚军为韩国死战。”韩王听了之后非常高兴,就停止了公仲到秦国议和的行动。公仲说:“不能这样,以实力侵犯我们的是秦国,用虚名来救我们的是楚国。大王想依靠楚国的虚名,而轻易和强敌秦国绝交,大王必定要被天下大加嘲笑。况且楚韩并非兄弟之国,又不是早有盟约共谋伐秦的。我们已有了联秦攻楚的迹象,楚国才声言发兵救韩,这一定是陈轸的计谋。况且大王已经派人把我们的打算通报秦国了,现在又决定不去,这是欺编秦国。轻易欺骗强秦,而听信楚国的谋臣,恐怕大王必定要后悔的。”韩王不听劝告,终于和秦国断交。秦国因而大怒,增加兵力进攻韩国,两国大战,而楚国救兵一直没到韩国来。十九年,秦军大败韩军于岸门。韩国只好派太子仓去作人质来向秦国求和。
宣惠五二十一年,韩国同秦国一起攻楚,打败了楚将屈丐,在丹阳斩杀了八楚军。这一年,宣惠王去世,太子仓即位,这就是襄王。
襄王四年(前308),和秦武王在临晋会见。这年秋天,秦国派甘茂进攻韩国的宜阳。五年,秦攻下宜阳,斩杀韩军六万。秦武王去世。六年,秦国又把武遂还给韩国。九年,秦国再度攻取了韩国的武遂。十年,韩国太子婴朝见秦王后回国。十一年,秦军攻韩,占领了穰(ráng,阳平“让”)邑。韩国和秦国进攻楚国,打败了楚将唐昧。
襄王十二年,太子婴去世。公子咎和公子虮虱争做太子。当时虮虱在楚国做人质。苏对韩咎说:“虮虱流记在楚国,楚王特别想把他送回国。现在十几万楚军驻在方城山北边,您为什么不让楚国在雍氏城的旁边建起一座万户的城邑,这样,韩王必定派兵去救雍氏,您一定做统帅。您就可以利用韩楚两国的军队拥戴虮虱,把他接回韩国,将来他完全听从您是一定的,他一定会把楚韩边境封给您的。”韩咎听从了他的计谋。
楚军包围雍氏,韩国向秦国求救。秦国没有发兵,派公孙昧来到韩国。公仲对公孙昧说:“您认为秦国将会援救韩国吗?”公孙昧回答说:“秦王是这样说的:'我们要取道南郑、蓝田,出兵到楚国等待您的军队。’恐怕是不能会合了。”公仲说:“您以为真会是这样吗?”公孙昧回答说:“秦王一定仿效张仪原来的计谋。当初楚威王进攻魏国的时候,张仪对秦王说:'秦国和楚国进攻魏国,魏国失败就会倒向楚国,韩国本来就是它的盟国,这样,秦国就孤立了。我们不如出兵来迷惑他们,让魏国和楚国大战,秦军就可以占领西河以外的土地后再回来。’现在看秦王的样子表面上是同韩国结盟,其实是暗中同楚国交好。您等待秦军的到来,必定会轻率地同楚军打仗。楚国暗中已经得知秦军不会为韩国效力,一定很容易同您相对抗。您这一仗如果胜了楚国,秦国就会和您共同凌驾楚国之上,然后到三川一带扬威而回。您这一仗如果不能战胜楚国,楚国阻塞三川据守,您就不能得救了。我私下里为您担忧。秦人司马庚三度往返于郢(yǐng,影)都,秦相甘茂和楚相昭鱼在商於(wū,巫)相会,表面上扬言说要收回攻韩楚军的印信,其实双方好像是有什么密约。”公仲惊恐地说:“那么该怎么办呢?”公孙昧说:“您一定要先从韩国自身考虑,然后考虑秦国是否来救援,先想好自救的方法,然后再考虑怎样应付张仪那种计谋。您不如尽快让韩国同齐楚两国联合,齐楚必定会把国事托付给您。您所厌恶的只是张仪那种欺诈的计谋,其实还是不能无视秦国呀!”于是楚国解除了对雍氏的围困。
苏代又对秦太后的弟弟芈(mǐ,米)戎说:“公叔伯婴唯恐秦国把虮虱送回韩国,您为什么不为韩国到楚国去请求放回质子虮虱呢?楚国如果不答应把质子放回韩国,那么公叔伯婴就知道秦楚两国并不重视虮虱的事,一定会使韩国与秦楚联合。秦楚就能依靠韩国使魏国受窘,魏国不敢同齐国联合,这样,齐国就孤立了。然后您再替秦国请求楚国把质子虮虱送到秦国,楚国不答应,就会同韩国结怨。韩国就要依靠齐国和魏国的力量去围困楚国,楚国必家会尊重您。您依靠秦国和楚国的尊重向韩国施以恩德,公叔伯婴一定会拿整个国家来侍奉您。”于是虮虱终于未能回到韩国。韩国立公子咎为太子。齐王、魏王到韩国来。
襄王十四年,韩国与齐、魏两国一起进攻秦国,到了函谷关就在那里驻军。十六年,秦国把河外之地和武遂还给韩国。襄王去世,太子咎即位,这就是釐(xī,西)王。
釐王三年(前293),派公孙喜率领周和魏的军队攻秦。秦国大败韩军二十四万,在伊阙俘虏了公孙喜。五年,秦军攻下韩国的宛城。六年,韩国把武遂地带的二百里土地给了秦国。十年,秦军在夏山打败韩军。十二年,韩釐王与秦昭王在西周国相会,并帮助秦国进攻齐国。齐国战败,齐湣(mǐ,敏)王外出逃亡。十四年,韩王与秦王在两周国之间相会。二十一年,派暴(yuān,冤)救援魏国,被秦军打败,暴逃到开封。
釐王二十三年,赵、魏两国进攻韩国的华阳。韩国向秦国告急,秦国不来援救。韩国相国对陈筮(shì,士)说:“事态急迫,您虽有病,还是希望您连夜到秦国去。”陈筮到秦先会见穰侯魏冉。穰侯说:“事情紧迫了吧?所以才派你来。”陈筮说:“还不很急呀。”穰侯发怒道:“如果这样,你的君主还能派你做使臣吗?你们的使臣来来往往,都是来向我们告急的,你来了却说不急,为什么?”陈筮说:“韩国如果真的危急,就要改变政策去追随其他国家,因为还没到危急的时候,所以我又来了。”穰侯说:“你不必去见秦王了,现在我立即发兵救援韩国。”过了八天,秦军赶到,在华阳山下打败赵军和魏军。这一年,釐王去世,他的儿子桓惠王即位。
桓惠王元年(前272),韩军进攻燕国。九年,秦军攻占了韩国的陉城,并在汾水旁筑城。十年,秦军在太行山进击韩军,韩国的上党郡守献出上党郡投降赵国。十四年,秦国守取赵国的上党。在长平杀死了马服君之子赵括率领的军卒四十万人。十七年,秦军攻占韩国的阳城、负黍。二十二年,秦昭王去世。二十四年,秦军攻占韩国的城皋、荥阳。二十六年,秦军全部攻占了韩国的上党地区。二十九年,秦军攻下韩国的十三座城。
三十四年,桓惠王去世,他的儿子韩王安即位。
韩王安五年(前234),秦国进攻韩国,韩国形势危急,派韩非出使秦国,秦国把韩非留下,后来就把他杀了。
九年,秦军俘虏了韩王安,韩国领土全部归属秦国,设置为颍川郡。韩国终于灭亡。
太史公说:韩厥感动了晋景公,让赵氏孤儿赵武继承了赵氏的爵位,因而成全了程婴和公孙杵臼的大义,这是天下少有的阴德。韩氏在晋国,并没看到有什么大功,然而,终于能和赵氏、魏氏一样,做诸侯十几代之久,这是很应该的呀!
韩之先与周同姓①,姓姬氏。其后苗裔事晋②,得封于韩原,曰韩武子。武子后三世有韩厥,从封姓为韩氏。
韩厥,晋景公之三年,晋司寇屠岸贾将作乱,诛灵公之贼赵盾③。赵盾已死矣,欲诛其子赵朔。韩厥止贾,贾不听。厥告赵朔令亡④。朔曰:“子必能不绝赵祀⑤,死不恨矣。”韩厥许之。及贾诛赵氏,厥称疾不出。程婴、公孙杵臼之藏赵孤赵武也,厥知之⑥。
①韩之先:据《索隐》,周武王分封其子之一为韩侯,后来国被灭,下面说的韩武子就是他的后代。 ②苗裔:后代子孙。 ③灵公子贼赵盾:晋灵公暴虐,被赵穿杀死。因赵盾身为正卿,没有声讨弑君之贼,所以史官记载说:“赵盾弑其君”。事祥见卷四十三《赵世家》。 ④亡:逃走。 ⑤绝赵祀:断绝赵氏祖先的祭祀,也就是断绝后代。 ⑥关于屠岸贾诛灭赵氏以及公孙杵臼和程婴救出并藏匿赵氏孤儿事,详见卷四十三《赵世家》。
景公十一年,厥与郤克将兵八百乘伐齐①,败齐顷公于鞍②,获逢丑父。于是晋作六卿,而韩厥在一卿之位,号为献子。
晋景公十七年,病,卜大业之不遂者为祟③。韩厥称赵成季之功④,今后无祀,以感景公。景公问曰:“尚有世乎⑤?”厥于是言赵武,而复与故赵氏田邑⑥,续赵氏祀。
晋悼公(十)[七]年,韩献子老⑦。献子卒,子宣子代。宣子徙居州⑧。
①乘:古代一车四马为一乘。春秋时,一乘战车的兵力是,车上甲士三人,车下步卒七十二人。 ②败齐顷公于鞍:这是春秋时期的著名战役之一,《左传·成公二年》对此有生动详细的记述。“鞍”,《左传》作“鞌”。 ③大业:赵人和秦人的远祖。 ④赵成季:即赵衰(cuī,崔),晋文公的大臣。“成季”是其谥号。 ⑤世:后代。 ⑥田邑:封地。 ⑦老:告老,退休。 ⑧徙居:这里指其官邸驻地迁徒。 州:地名,即州邑。
晋平公十四年,吴季札使晋,曰:“晋国之政卒归于韩、魏、赵矣。”晋顷公十二年,韩宣子与赵、魏共分祁氏、羊舌氏十县①。晋定公十五年,宣子与赵简子侵伐范、中行氏②。宣子卒,子贞子代立。贞子徙居平阳。
贞子卒,子简子代。简子卒,子庄子代。庄子卒,子康子代。康子与赵襄子、魏桓子共败知伯③,分其他,地益大,大于诸侯。
康子卒,子武子代。武子二年,伐郑,杀其君幽公。十六年,武子卒,子景侯立。
景侯虔元年,伐郑,取雍丘。二年,郑败我负黍。
①祁氏、羊舌氏:都是晋君的宗族。 ②范、中行氏:晋国六卿中的两家。 ③知伯:晋国六卿之一。
六年,与赵、魏俱得列为诸侯①。
九年,郑围我阳翟。景侯卒,子列侯取立。
列侯三年,聂政杀韩相侠累②。九年,秦伐我宜阳,取六邑。十三年,列侯卒,子文侯立。是岁魏文侯卒。
文侯二年,伐郑,取阳城。伐宋,到彭城,执宋君。七年,伐齐,至桑丘。郑反晋。九年,伐齐,至灵丘。十年,文侯卒,子哀侯立。
哀侯元年,与赵、魏分晋国。二年,灭郑,因徙都郑。
①公元前403年,周天子正式承认韩、赵、魏为诸侯,史学家多以此为战国时代之始。 ②聂政杀侠累:其事详见卷八十六《刺客列传》。
六年,韩严弑其君哀侯,而子懿侯立。
懿侯二年,魏败我马陵。五年,与魏惠王会宅阳。九年,魏败我浍。十二年,懿侯卒,子昭侯立。
昭侯元年,秦败我西山。二年,宋取我黄池。魏取朱。六年,伐东周①,取陵观、邢丘。
八年,申不害相韩,修术行道②,国内以治,诸侯不来侵伐。
十年,韩姬弑君悼公③。十一年,昭侯如秦④。二十二年,申不害死。二十四年,秦来拔我宜阳。
①东周:此指战国时的一个小诸侯国,其地在今河南巩县,因位于周王都洛阳以东,故名。 ②修术行道:申不害是法家政治家,这里的“术”是指他倡导的君主驾驭群臣的手段和方法,“道”即法家的治国之道。 ③悼公:韩国世系中没有悼公,这里不知所指。 ④如:到……去。
二十五年,旱,作高门。屈宜臼曰:“昭侯不出此门。何也?不时。吾所谓时者,非时日也,人固有利不利时。昭侯尝利矣,不作高门。往年秦拔宜阳,今年旱,昭侯不以此时恤民之急①,而顾益奢②,此谓'时绌举赢’③。”二十六年,高门成,昭侯卒,果不出此门。子宣惠王立。
①恤:怜悯,救济。 ②顾:反而,却。 ③时绌举赢:衰敝不足的时候做奢侈的事情。绌,不足;赢,有余。
宣惠王五年,张仪相秦。八年,魏败我韩举。十一年,君号为王。与赵会区鼠。十四年,秦伐败我鄢。
十六年,秦败我脩鱼,虏得韩将、申差于浊泽。韩氏急,公仲谓韩王曰:“与国非可恃也①。今秦之欲伐楚矣,王不如因张仪为和于秦,赂以一名都,具甲②,与之南伐楚,此以一易二之计也③。”韩王曰:“善。”乃警公仲之行④,将西购于秦⑤。楚王闻之大恐,召陈轸告之。陈轸曰:“秦之欲伐楚久矣,今又得韩之名都一而具甲,秦韩并兵而伐楚,此秦所祷祀而求也。今已得之矣,楚国必伐矣。王听臣为之警四境之内⑥,起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路,发信臣⑦,多其车,重其币⑧,使信王之救已也。纵韩不能听我,韩必满王也,必不为雁行以来⑨,是秦韩不和也,兵虽至,楚不大病也。为能听我绝和于秦,秦必大怒,以厚怨韩。韩之南交楚,必轻秦;轻秦,其应秦必不敬:是因秦、韩之兵而免楚国之患也。”楚王曰:“善。”乃警四境之内,兴师言救韩。命战车满道 路,发信臣,多其车,重其币。谓韩王曰:“不穀国虽小⑩,已悉发之矣。愿大国遂肆志于秦(11),不穀将以楚殉韩。”韩王闻之大说(12),乃止公仲之行。公仲曰:“不可。夫以实伐我者秦也,以虚名救我者楚也。王恃楚之虚名,而轻绝强秦之敌,王必为天下大笑。且楚韩非兄弟之国也,又非素约而谋伐秦也。已有伐形(13),因发兵言救韩,此必陈轸之谋也。且王已使人报于秦矣,今不行,是欺秦也。夫轻欺强秦而信楚之谋臣,恐王必悔之。”韩王不听,遂绝于秦。秦因大怒,益甲伐韩(14)。大战,楚救不至韩。十九年,大破我岸门。太子仓质于秦以和。
二十一年,与秦共攻楚,败楚将屈丐,斩首八万于丹阳。是岁,宣惠王卒,太子仓立,是为襄王。
①与国:友好国家,盟国。 ②具甲:准备盔甲武器。 ③以一易二:一,指送给秦国一座名城;二,指秦国不再伐韩并且又与韩国联合伐楚。 ④警:警戒,戒备。 ⑤购:通“媾”,讲和。 ⑥四境之内:即国内。四境,四方边境。 ⑦发:派出。信臣:使臣。 ⑧币:礼物。 ⑨雁行:像大雁那样排列成行。比喻军队列队进行。 ⑩不穀:古代王侯自称的谦词。穀,善。 (11)肆志:随心所欲。肆,放纵。 (12)说:同“悦”。 (13)已有伐形:指韩国已有了联秦伐楚的迹象。 (14)益甲:增加兵力。甲,这里代指军队。
襄王四年,与秦武王会临晋。其秋,秦使甘茂攻我宜阳,五年,秦拔我宜阳,斩首六万。秦武五卒。六年,秦复与我武遂。九年,秦复取我武遂。十年,太子婴朝秦而归。十一年,秦伐我,取穰。与秦伐楚,败楚将唐昧。
十二年,太子婴死。公子咎、公子虮虱争为太子。时虮虱质于楚。苏代谓韩咎曰:“虮虱亡在楚,楚王欲内之甚①。今楚兵十余万在方城之外,公何不令楚王筑万室之都雍氏之旁,韩必起兵以救之,公必将矣②。公因以韩楚之兵奉虮虱而内之,其听公必矣,必以楚韩封公也。”韩咎从其计。
①内(nà,纳):同“纳”。这里是使进入的意思。 ②将:领兵。
楚国雍氏,韩求救于秦。秦未为发,使公孙昧入韩。公仲曰:“子以秦为且救韩乎?”对曰:“秦王之言曰'请道南郑、蓝田①,出兵于楚以待公’,殆不合矣。“公仲曰:“子以为果乎?”对曰:“秦王必祖张仪之故智②。楚威王攻梁也,张仪谓秦王曰:“与楚攻魏,魏折而入于楚③,韩固其与国也,是秦孤也。不如出兵以到之④,魏楚大战,秦取西河之外以归。’今其状阳言与韩⑤,其实阴善楚。公待秦而到,必轻与楚战。楚阴得秦之不用也⑥,必易与公相支也⑦。公战而胜楚,遂与公乘楚⑧,施三川而归⑨。公战不胜楚,楚塞三川守之⑩,公不能救也。窃为公患之。司马康三反于郢,甘茂与昭鱼遇于商于,其言收玺(11),实类有约也。”公仲恐,曰:”然则奈何?”曰:“公必先韩而后秦,先身而后张仪(12)。公不如亟以国合于齐楚,齐楚必委国于公。公之所恶者张仪也,其实犹不无秦也(13)。”于是楚解雍氏围。
①道:经过,取道。 ②祖:效。故智:过去用过的计谋。 ③折:挫折,失败。 ④到:欺骗,迷惑。 ⑤阳言:表面上假说。 ⑥不用:不为所用,即不为其效力。 ⑦相支:相持,相对抗。 ⑧乘:凌驾。 ⑨施:显示。这里指显示威风。 ⑩塞:阻塞。 (11)玺:印信,秦以前尊卑通用。这里指将军带兵的印信。 (12)张仪:这里指的是张仪之“故智”,不是指张仪人。下文“公之所恶者张仪也”,同。 (13)无秦:无视秦国。
苏代又谓秦太后弟芈戎曰:“公叔伯婴恐秦楚之内虮虱也,公何不为韩求质子于楚①?楚王听人质子于韩②,则公叔伯婴知秦楚之不以虮虱为事,必以韩合于秦楚。秦楚挟韩以窘魏,魏氏不敢合于齐,是齐孤也。公又为秦求质子于楚,楚不听,怨结于韩。韩挟齐魏以围楚,楚必重公。公挟秦楚之重以积德于韩,公叔伯婴必以国持公。”于是虮虱竟不得归韩。韩立咎为太子。齐、魏王来。
十四年,与齐、魏王共击秦,至函谷而军焉③。十六年,秦与我河外及武遂。襄王卒,太子咎立,是为釐王。
①芈(mǐ,米)戎原是楚国贵族,所以苏代建议他“为韩求质子于楚”。 ②这一句《正义》认为应是“楚王不听人质子于韩”,原文脱“不”字。据上下文意,《正义》的意见是有道理的。 ③军:驻军,驻扎。
釐王三年,使公孙喜率周、魏攻秦①。秦败我二十四万,虏喜伊阙。五年,秦拔我宛。六年,与秦武遂地二百里。十年,秦败我师于夏山。十二年,与秦昭王会西周而佐秦攻齐②,齐败,湣王出亡。十四年,与秦会两周间③。二十一年,使暴救魏,为秦所败,走开封。
二十三年,赵、魏攻我华阳。韩告急于秦,秦不救。韩相国谓陈筮曰:“事急,愿公虽病,为一宿之行。”陈筮见穰侯。穰侯曰:“事急乎?故使公来。”陈筮曰:“未急也。”穰侯怒曰:“是可以为公之主使乎?夫冠盖相望④,告敝邑甚急,公来言未急,何也?”陈筮曰:“彼韩急则将变而佗从⑤,以未急,故复来耳。”穰侯曰:“公无见王,请今发兵救韩。”八日而至,败赵、魏于华阳之下。是岁,釐王卒,子桓惠王立。
①周:卷五《秦本纪》和卷十五《六国年表》作“韩”。 ②西周:战国时的一个小诸侯国,在洛阳的西边。 ③两周:指小诸侯国西周和东周。 ④冠盖相望:指使者或官吏在路上往来不断。冠,这里专指官吏的礼帽;盖,古代车上伞状的车篷。 ⑤佗:通“他”。
桓惠王元年,伐燕。九年,秦拔我陉,城汾旁①。十年,秦击我于太行,我上党郡守以上党郡降赵②。十四年,秦拔赵上党,杀马服子卒四十余万于长平③。十七年,秦拔我阳城,负黍。二十二年,秦昭王卒。二十四年,秦拔我城皋、荥阳。二十六年,秦悉拔我上党。二十九年,秦拔我十三城。
三十四年,桓惠王卒,子王安立。
①城:筑城。 ②韩国上党郡守降赵事,详见卷四十三《赵世家》。 ③秦杀赵卒四十万事,详见卷八十一《廉颇蔺相如列传》。马服子,即赵括。
王安五年,秦攻韩,韩急,使韩非使秦,秦留非,因杀之①。
九年,秦虏王安,尽入其地,为颍川郡。韩遂亡。
①韩非使秦及被杀事,详见卷六十三《老子韩非列传》。
太使公曰:韩厥之感晋景公,绍赵孤之子武①,以成程婴、公孙杵臼之义,此天下之阴德也②。韩氏之功,于晋未睹其大者也。然也赵、魏终为绪侯十余世,宜乎哉!
①绍:承继,接续。 ②阴德:暗中施德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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