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念你，近似于怀念一种家禽的响动。

跋涉途中遇雪，2015年

到北京已是冬天。但眼中所见，和想象中冬天情形已大有不同。曾有人问我，“在你心目中，最适合冬天的诗是什么？”

我想到的是杨万里《雪后寄谢济翁村翁联骑来访》中的那句「隐几读书寒入骨，推门落雪皓平阶。」尤其喜欢这两句当中，清简却浩然的诗意。而在诗意之外，又能将冬天的冷与雪，写得尤为真实。

想象一个人在雪夜安静读书，物我两忘，只是隐隐觉得膝盖冷了，遂随手捞了件破旧袄子盖上。忽又听得有客来访，也不掩卷，将书翻转搁在案上，起身，将门慢慢打开，顷刻间屋内风雪翻涌，屋外却是一片温柔宁静，方知雪已经下了许久…如斯世界，我形容不来，尽在诗人一皓字之中。

在这样的日子怀念谁都不紧要

松鼠温柔而无辜地滑下树枝

叶子哗哗响

像是笨拙的幽灵踩过，或曰故人

喜鹊像鲤鱼婉转，游曳着

尾巴像极了伊的裙摆

我便实说了吧，我怀念的是你

近来无事可做，空等着湖水结冰

等一年到头

仿佛便有好事发生

你说，古人是如何消磨一整个寒冬的呢

花时一斛酒，雪夜千卷书

简陋而适时地活着

多美啊

但今天你我再不能如此幸福地过冬了

再没有人会冻死山谷，为粮食担忧

再没人挑灯夜游

廊庑下幽会，羞涩地呵手

你的瞳子清如水又如萤

身在萧飒的冬夜却令我移步长情的夏日

岁时如迷

才不过几百年，溪水才不过涨了一寸

铜杯瓷碟出土依旧如新

人世已地覆天翻不成样子

星星避席，山鬼寂寞，又哪有神秘可言呢

这是公元两千多年后的雪夜

我还是怀念每晚摸黑见你

打扰池边的宿鸟

怀念共读一册书的疲惫与温存，忍着不告白

不必到处灯火辉煌，不必到处赴会

今人又是为何而忙呢

我怀念尘世小如一座山村的雾气朦胧

我怀念你，近似于怀念一种家禽的响动

——《雪夜怀君》

小时候冬天最期待的事，便是下雪。每晚临睡前，都在痴望着明天的奇迹。一连失望过好几天以后，终于在某个空气清冽的清早，推开门，天地一片白雪茫茫映入眼帘，那份激动却又美妙的心情，至今难忘。

孩童时代，是真切地喜欢着雪这样事物，冰冷，纯净，如挲如摩。

而如今年岁愈长，对雪还有所感慨，也不过是因为雪这份意象背后的种种罢了。一个人的年岁如此，时代亦是如此。

摄影：李倦容

诗文：李倦容

二零一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