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是深恩亦须别,更感江湖浮萍多

故友家门前的芦汀与碧潭

沙洋白日看逶迤,霜雪心情对掌呵。

野径枯禾飞旧雀,故家山水起苍波。

垂髫豁齿怜春早,路冻天寒惊跌蹉。

莫道此行私语少,平生相见唯君多。

——《赴荆门三日又别》

余与林听为异性好友,自丙戌至己亥,相去十三载矣。其人清丽,尤有文才,一时众皆慕之,余则怯不能攀。林听闻之,曰:「余亦不醉居中人,君独不喜我乎?」颇无矫情,后遂引为知己,每有诗文往来。不醉居,少年伴侣所结社也。癸巳夏,初见于武汉城中,自此不费辛劳,每年相见。一月,言其故家山水将夷,恐不复见,余遂往之。苍苇寒潭,触目萧瑟,信步原上,时有飞雀。初六日,相约共赴汉口,路皆冰雪。余二人携其幼女与父母,缓行冰上数十里,偶有跌蹉,终未能同行。昔我辞鄂入川,尝作「纵是深恩亦须别,更感江湖浮萍多」句,此中离情憾事,可为今日一剖。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会去林听的老家,荆门这个地方听过很多次,可我到底不知道它到底是怎样的。

年前的时候在商量着怎么见罐罐一面,林听和我说:「我们早早回荆门了,见不着了。」我又说:「那我去荆门。」但查了下车程,往来转车甚是麻烦。她不应允,我仍然是想去。过了一会儿,她说:「那就来吧,因我这里马上就要被拆了。」

也就是说,她自小生长的地方,很快便要消失了。我虽未去过,但是在她以前的文字中见过一些影子。

汉池水多,一湖接着一湖。立在碧澄澄的河湾上的乌蓬船头,等船家长篙一点,破了水纹,就一路水一路水地荡出去了。水上看过去的景色极漂亮,远处飞檐屋角,房屋参差,若浮湖上,近处沿堤绿柳,河畔边常常几个穿粉着黄的少女洗衣而歌。只有这里,仿佛从未被外面的乱世所扰,来汉池的人往往就看住了眼。艄公便笑呵呵提醒到了地方,问一句公子是否还要继续游玩。连老人家都一口的咬文嚼字,声声清楚。

靠船的地方总是在石桥边。这里的石桥一律的白石头,讨人喜欢。尤其是春天的时候,桥上的粉衣姑娘撑伞过,桥下青衫公子慢下船头,这清风细雨湿桃花间,最是风景。

最热闹的那条河道中间横着的亦是最大的那座石桥。这桥有个名字,人人叫它五湖桥,并没有更多的来历。只是有一位公子要退出江湖,手抚这石桥,说了一句“江湖飘渺,不若五湖泛舟。”这位公子大隐隐于市,在这桥边起了高楼,开了一间酒馆,叫做不醉居。

她又不无怅惘地写道:

我小时候惯喜欢吃野味,必要龙虾泥鳅鳝鱼之物上桌的。父母也喜欢吃,况且又是江汉之地,这样的东西并不少。并不用去买,到处都是池塘,一根棍子一根线,上面缀一点的腥物就够了。一分钟下去,再提起来,一条线上都是龙虾。或者自己做个小网,往河里舀一次,就是一网子的米虾。我不喜欢吃米虾,觉得没什么味。只要吃龙虾,炸的鲜红白亮,上了桌子十分好看。

还有泥鳅,在盛夏的时候,往池塘里一纵,既是解暑也从草从里可以抓出许多又肥又胖的泥鳅。有一次我看着好玩去捏,滑腻非常,明明在眼前怎么也捉不住了。恨不得合身去扑。合身去扑的时候也有,都十七八岁了,钓了大大的鱼,取不下鱼钩,穿着连衣裙就扑上去了,脸上都是水渍泥泞,把爷爷弄的哭笑不得。

岂知过了几年,就没有了。

当年连路边爬的都是的龙虾,哪里能看到呢。一直涨价,连我们这样产地都吃不起了。当然当年也吃青蛙。不要说是益虫便不该吃……我表弟也这样说,等上了桌,他端着整盘子就跑了。青蛙都是抓的,也是盛夏,穿着长腿泥鞋,提一根棒子,一手电,棍子用来惊动虫蛇,以免被咬,手电用来探路,而青蛙你晃住它它就不动了。没有人敢带我去,所以我并没有亲见,只听他们讲。这青蛙并不是什么样的都能吃的,尖嘴的方能够入食,所以长安与骆阳抓了扁平的就扔掉。现在很难听到蛙声了,在农药愈重机器化愈重的今天,用不着青蛙了。害虫死了,益虫也相应少了。

从前我无知,问父母,怎么见不到萤火虫了。我们那到处都是池塘,池塘满是花草,每株草上都结满了灯笼,绿莹莹白亮亮,如是幻境。或者飞到道场来,纳凉的孩子总是要扑的,一面唱着儿歌。家长没有许的,恐出了汗。

岂料我大了,只得偶尔几只,忍不住就要发问。

父母就说,着农药打死了。再没有了。

又有一年,她说梦见我,梦里的场景大概也是她家附近。

那一年我还没和她见面,还只是「神交已久」的朋友,但她已先在梦中见过我了。九年后,我和她一边烤火,一边问,你还记不记得这个梦境,还记不记得这条河岸?

因着这种种,我想着那我一定要去看看。就去了。我和甘蓝说,每次说是为了见罐罐,但到底还是为了见她吧?

纵是深恩亦须别,更感江湖浮萍多。

谁没有这样一个有岁月恩情的人呢?谁没有遇到过一些江湖浮萍。人生中如何记取,则都在于各人了。

摄影:李倦容

诗文:李倦容 林听  音乐:音阙诗听

2019年2月11日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