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静娜:村东,那条河 | 就读这篇

村东,那条河

王静娜

有水,称其为河;没水,就是沙滩。

故乡,河北白塔,冀中平原的一个普通村庄,名不见经传。倒是村外那条潴龙河,在当地还算小有名气,河面也没有多宽。一段长长的河堤从南向东环绕了半个村子,是拦河的大坝。河的源头在哪?儿时的我不曾关心过,只知道河水流入白洋淀,一个有芦花飘荡的水乡,正是如今被叫做雄安新区的那个地方。河的名字来源于一个传说,古时候,有一头猪精为非作歹,祸害村民,上天为惩罚它,命其拱地千里,后来这头猪精被一条龙降伏,它拱过的地变成一条河,就是这条潴龙河。所有关于对潴龙河的这些了解,直到现在也都依然停留在小时候爷爷的讲述。年龄的增长并没有增长我对它更多的兴趣。

说是一条河,其实我早就把它定义为沙滩。有关水的记忆是依稀飘渺的,如梦如幻,甚至觉得那不是真实的存在,而是一种错觉。那种只有在美丽的江南水乡才会出现的画面,存在于记忆深处的一角,偶尔会勾摄我的魂魄,牵拉我的思绪,让我随之飘摇游荡。回到那个遥不可及的童年,冥冥之中总觉得有种暗示,暗示我的童年应该是在一个河水秀美的江南渔村。曾经有一度,我怀疑自己真的是一个从江南水乡抱养来的孩子。

记忆中的潴龙河总是清波漾漾,芦花飘香,一条明显高出村庄的拦河大堤,两岸绿草茵茵,杨柳依依。河的两岸架起一座桥,桥栏上雕刻着精美的龙的图案,在小学学了《赵州桥》后,我曾坚信,它就是传说中的赵州桥,这个想法支撑过我好多年的自信和自豪。

儿时的潴龙河就是全村男女老少的一个水上乐园。

傍晚的夕阳醉成新娘的脸,恹恹欲睡了一个下午的柳条开始卖弄风骚,勾摄着下地归来的村民和放学顽童那颗躁动的心,河边热闹起来,庄稼人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聊起家常,半大不小的俊男秀女们在水里撩动着水花,相互泼洒,引来对方更为猛烈地还击和一阵笑骂。扎着冲天辫,留着蝎子尾的那些学龄儿童则在大人们的看护下脱光了衣服冲个澡,疯跑了一天沾惹的泥汗一扫而空 ,孩子们那浑身的痒痒肉被调拨起来,喊声,哭声,笑声,骂声, 混乱成一片,形成一道独特的风景。记得那时,我是害羞的,既不肯脱光衣服洗(其实只穿了小裤头),也不肯离开水,就抱着河里的一颗细柳看热闹,正呆呆地傻笑,突然被人从后面猛的一下就褪去了仅有的遮羞布,把我拉入水深处洗澡,我被气得哭了,而她们笑的一脸灿烂,为此我记恨了她们很多天。她们就是我家对门的那对小姐妹,是我童年形影不离的玩伴。等到年龄再稍大点的时候,女人们就不在傍晚洗澡了,而是改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当河滩由喧嚣变为寂静,母亲们便相约带上自己的女娃到芦苇丛深处去洗澡。神神秘秘的,不让出声,不让说笑,悄悄地,快速地洗。经常会偶遇另外一帮洗澡的队伍。大人们便压低声音问问是那村的,然后边洗边拉起家常,也是轻声细语的,搞得像是地下工作者接头。

每年春天,沿河的大堤上杨柳吐绿,翠嫩的枝条清新如洗,没有车马的喧嚣,没有尘土飞扬,倒垂的柳条拂动淡蓝的河水,蓝天绿水交相映衬。每个周末,我们几个玩伴相约到岸边,美其名曰去学习,其实每人拿一本语文书坐在河边的碎石上也就是装腔作势,目的只是为逃避劳动,儿时的我是这些人中年龄最小的,不懂为什么也总会有三三两两的本村男孩也恰逢其时的到来,于是男女双方就干起了嘴仗,甚至折个柳条相互攻击,玩得不亦乐乎。我是喜欢在清新的早晨来到河边的树下晃悠的, 说是来背书,还不是为了享受清晨的凉爽和惬意,每当清风拂过发髻,我的心随之飘逸,偶尔路过的班主任张老师看到我,在班里大肆表扬我的爱学习,这让我既心虚又得意。如今这位老师也早已不在人世了,我也就没有机会说明真相了。

河水水势较深处,是捕鱼的好位置,傍晚,累了一天的爷爷把捕鱼当作一种消遣,爷爷放下农具,背起自己心爱的渔网,拎个盆儿就去捕鱼,开始不让我和弟弟跟着去,只记得在无数个明月当空的深夜,我们早就吃过晚饭沉沉睡去,当爷爷熟悉的脚步声从胡同口走到院里,警觉的我便一翻身爬起来扒着盆要看鱼,爷爷便凑过来炫耀他的战利品,有时我沉睡不能醒,第二天发现水缸里突然就多了几条或大或小的鱼虾,泥鳅。我便兴奋地围着水缸转个不停,然后赶紧叫来对门的那对小姐妹来我家看鱼,鱼虾就这样养着,以供我们观赏。直到它们死了,母亲才舍得做成美食。那在物资匮乏的儿时 简直就是一顿大餐,稍大点的时候我被允许跟着去捕鱼,其实就是照料那些捕上来的鱼虾,活蹦乱跳的鱼虾成为我的掌上玩物,开心到尖叫。记得有一次有一条大鱼被我把玩在手里,突然就滑到了地上,它打着挺,扭扭捏捏地逃向水里,我就一直用小手抓啊抓,就是抓不着,眼看着鱼一下子钻到了水里,我还是紧抓不舍。眼看也就跟着进入河里了,正专心捕鱼的爷爷听到我的哭声,扔下渔网一把拉住我把我抱住。

河里的水越来越浅,已经撒不下网了,爷爷便把大网收起来,改用小的捕鱼工具。后来,河水更浅了,浅得没不过我的膝盖了,爷爷的网更没有用武之地了,他便把网收起来,时不时的拿出来晾晒,缝补,后来补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他还是一直留着。

河水更浅了,浅得刚能没过脚丫,其实已是一片泥滩了,依然是我们的乐园。我和对门姐妹,再约上几个玩伴去捉鱼,捉泥鳅,每次都有小小的收获,没有盆罐,我们便把背心脱下来兜鱼,甚至有一次,我连背心也没有,便把鞋子脱下来装鱼,招得大人一顿笑骂。我不管,反正装在鞋子里的鱼依然很香。

泥滩变成了沙滩,湿爽松软,我们光着脚丫捡拾美丽的河贝,穿成一串戴在脖子上。沙滩上逐渐长出了各种低矮的植被,有甜根,也有荆棘。我们就掘甜根,嚼它的甜水,也是一种乐趣。

后来,由于连年干旱,各种植被也逐渐消失,干热的黄沙开始变得寸草不生。儿时的玩伴们也逐渐长大了,各自远离了家乡,爷爷渐渐老去,也再也没有捕鱼的机会,直到他07年去世。

多少年后,当我面对黄沙漫漫,无论如何也再找不到儿时的那种温暖,那种被水波漾动过的心再也找不到归属感。

如今,我每年多次回故乡,车颠簸在不足三里的堤岸上,左侧映入眼帘的是黄沙漫漫,右侧是坟茔一片,那里埋着我的爷爷和我那刚三十而立的弟弟,我的心瞬间就疼痛了,泪奔涌而出......我忘不了,在离乡十几年后,对门的那对姐妹回乡祭祖,哭得是何等的撕心裂肺。

去年,也就是2017年7月,沉寂了二十多年的潴泷河突然有了转机,因为雄安新区的规划,需要为白洋淀注水,干旱的荒滩迎来了久违的水源,人们奔走相告,这一消息瞬间刷屏博野老乡们的朋友圈,成为博野历史上的一件大事,浩浩泱泱的河水还远在几十里地之外异县,急不可耐的人们早已驱车去迎接。年长的老乡们整理渔具,准备收获惊喜,听说水到白塔村的那天,河岸上站满了欢呼雀跃的人群,本村的,外村的,本县的,外县的……每个回到博野的远在外地的游子都趁回乡之际去一睹河水的风采。驻足远望,收入眼底的何止是水,而是复苏的童年。我在七月份回到故乡,并不急着回家,先在村口停下看水,水势并没有想象中的壮观,我依然颇有兴趣。母亲告诉我,水刚来的那些日子,每天来看水的车都排到二十里外的博野县城,我对儿子说,潴龙河对于博野人来说,不亚于唐县的唐河,儿子只笑笑,我知道他不理解。潴龙河于我,不亚于大江大河,它承载者儿时的记忆和快乐。我拍了些照片,寄给远在西安的发小。潴龙河,是我们共同的记忆。

雄安新区的成立,真不愧为千年大计。潴龙河,因它而复活,同时复活的还有童年的记忆。

注:潴龙河流经好几个县,安平,安国,博野,高阳,蠡县,注入白洋淀。

作者简介

王静娜,女,1973年出生,籍贯:河北省博野县人,现任河北唐县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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