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 | 陈恒礼:狸子
石板街系列
陈恒礼
石板街人家养了许多的狗,全都是土狗,一条狗叫,一条街的狗都在叫。逢集日狗和人一起赶集,在人缝里钻,一不小心,感觉你好像撞了个人,急忙想道个歉,抬头张望,发现没有人注意你,低头看,一条黑狗或黄狗,早从你身边跑到前面去了。
这所有的狗都不是名狗,狗和狗在一起,没有贵贱之分,狗和狗说狗话,一律平等。狗在这方面比人公允。但有时也不尽然,狗多的时候,也有大小贵贱之别。小狗见到大狗,或摇尾伏地作朝拜状,或主动靠上前去送媚态。
石板街出现了一条名狗,这条狗叫黑子,似乎和哪部小说里的狗有点关系。黑子出身不是很名贵,虽说家庭成份不是铁杆的贫下中农,但它是公家的狗,是供销社喂的一条狗,这就不一样了。食堂里有足够的油水填它的肚子,也有足够的笑眯眯的男人女人抚摸它的毛页,他们穿的都很干净得体,尤其是食堂办饭的黄小狗,和收购门市的老胖,对这条狗情有独钟,珍爱有加,把黑子当成了自己的儿子养,他们认为什么是好吃的东西,也就是黑子以为好吃的东西。黑子每天不是在食堂门口趴着,就是在收购门市前站着,或者,在供销社大院的门口很领导样地转溜。
黑子长得油黑锃亮,毛页格外的长,几乎从脊背上披下来的,像匹马,英气逼人,有大半人那么高,这在石板街所有的狗中,是无可匹敌的,仿佛就是羊群中的骆驼。但它不凶恶,不狰狞,不惹事,淡泊狗生,不求名利。谁都可以摸它一下,它并不抗议,很受用的享受着。这个黑子只所以这么温顺,是因为它从小就被骟了,像骟猪骟羊骟牛那样给骟了,把蛋蛋削了。它还在很小的时候,抱在黄小狗怀里的时候,就按照供销社任主任的意思,把它给骟了,骟它的目的就是要让它长个大个又不咬人,安全得多。这黑子被骟之后,飞速的膨胀,见风似的窜,乃至很快就有半人那么高。人大愣,狗大呆,包子大韭菜揣,不咬人可以吓唬人,也的确长得虎虎生威。后来街上老百姓的狗,也像黑子那样给骟了,但长不了像黑子那样高大,估计原因是老百姓大多生活条件没有供销社食堂的油水足,供不起来自己的狗长得那么高大威严。所以,那些被骟了的贫下中农的狗,见了供销社的黑子,两只前爪放低,依然会鞠躬致敬,依然只能远观不敢近瞧,除非黑子同意它们靠近,同意它们嗅嗅它的气味。
行动迟缓的黑子无法格斗,也无法疾驰,它肯定撵不了兔子。而小五庄上黄老枪养的那条白花狗,虽然矮小,却异常的灵活。黄老枪带它去打兔子,它会按照黄老枪的意思,以最科学聪明的策略对兔子围追堵截,兔子见了白花狗比老鼠见猫要惊恐得多,像一道闪电那样逃离,但这没有用,聪明的白花狗会让兔子们前功尽弃。枪响处白花狗停住了脚步,看到兔子再起跑时,它像利箭一样射了出去,消失在黄老枪的视线里,不久,就会发现它口刁兔子回来了,在黄老枪面前又舞又蹈,邀功请赏。
李德礼从小是爱狗的,这两条狗都与他印象深刻。黑子因为户籍在供销社,辛姨就在供销社工作,她的儿子大仙二仙喜欢狗,常把黑子带到家里来,一个院子住着,李德礼当然认识了黑子,黑子也认识他。致于黄老枪的白花狗,就叫花子的,因为黄老枪是老爷的莫逆老交,他来送兔子,或者老爷带他去黄老枪家挑兔子,就与花子结下了友谊。但李德礼不是黑子和花子的主人,他想拥有一条既有黑子的威势沉稳又有花子的灵性解人的狗。它是这两条狗所有优点的集成体。
李德礼对二山叔说,我想找一条狗。也对合营说,我想找一条狗。一定要牙狗。石板街管公狗叫牙狗,管公猫叫男猫。二山叔说,我给你找,合营说,我问亲戚那里可有。大约过了不长时间,二山叔在一个晚上,给李德礼送来了一条牙狗,灰黑色的,小小的一身毛蜷缩着,不入眼也不干净。二山叔送来了,李德礼自然高兴。这条狗交到他怀里时,似乎很害怕,又似乎很懂事,在李德礼手掌里,除了一双眼,身子动也不动,挺可怜的样子。
李德礼发誓要把它养成让所有的狗都羡慕的狗。
白天上学时,他把它交给奶奶。放学回家吃饭,他就把它放在腿上,他吃什么就给狗吃什么,似乎它是另一个李德礼。老爷就生气,瞪着他说,那是一条狗,你不能这么喂。他说他的,李德礼听李德礼的。夜晚,他把它抱在怀里睡,用偷来炒花生,配着白芋煎饼,在嘴里嚼碎了喂它,有时还会一时兴起,嘴对嘴喂它。李德礼把它放在树干上教它爬树,把食物抛起来教他跳跃,还会把好东西放在它鼻子上闻一下又藏起来,逼着它去找回来。小狗渐渐长大了,李德礼给他起个名字,叫狸子,有点女性化,但符合它长的特点。它极为伶俐自信,等它长成大狗时,虽比黑子小多了,但比花子又大多了。除去黑子,在石板街所有的狗中,它是最优秀的,这也是狗们公认的,因为那些狗见了狸子,差不多都是讨好的情形。但黑子例外。黑子不讨好狸子,狸子也不讨好黑子,但它们是一对好朋友。狸子很小就认识了黑子,虽然还没有黑子个头那么大,但它们玩起来也很开心,当然黑子总是任由狸子的率性,对它的恶作剧不睬不顾。当长大了之后,这一对好朋友就有了互补性。狸子参与的所有与狗们的战争,即使黑子不在场,也没有输掉过一次,所以,它见到其它狗们,似见若无。当然,见到狗们,它也会去亲近它们。总之,在所有的人的目光里,狸子是让人夸赞的,是条有人缘也有狗缘的狗。大人说,李德礼家竟然养了这么一条好狗。
李德礼因狸子自豪的,终于有了赢人之处。
狸子会跟奶奶去割草。
狸子会陪老爷去挑兔子。
狸子从不偷吃东西,也不吃别人给它的东西,再好也不吃,看也不看。
狸子居然在某一天给老爷刁来了一只兔子,这让老爷大喜过望!
每天放学,狸子会在学校门口等李德礼,然后一同回家。它与李德礼形影不离。狸子和李德礼一样,很少去李德礼父亲的家,可与李德礼的弟弟们关系处的不错,对他们格外亲热,也愿意和他们出去玩耍,因为李德礼和辛姨家的大仙二仙是极为要好的伙伴,这两家的人与狗是通性同道的。
李德礼不愿意让狸子有一点的伤害,所以曾有一段时间,特别关注黑子对狸子的态度。但发现黑子在对待狸子上还是有优越感。他们的区别在于,黑子总认为自己是公家的狗,尽管被骟了,也是被骟了的公家狗,户口是非农业的。而李德礼家的狸子,表现再优秀,也是普通人家的狗,尽管没被骟,也是出身不是它自我选择的狗,狸子对这点似乎不太清楚,它依然那么快乐地生活着。它不知道它来到这个家庭,便注定了它的不幸和悲惨。
狸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惧怕的。他怕杀狗的,杀狗的气味一传来,里把路之外,狸子会夹着尾巴哀嚎着向屋里跑。是啊,杀狗的是狗不共戴天的仇人。杀狗的人一身油渍闪亮,气味熏天,肩上扛一扁担,手里拿一叉狗脖子的剪子一样的狗叉子。杀狗的乘狗不备,就用这叉子叉住狗脖子,一扭劲,就把一条狗扭翻了,把狗的前腿反绑在狗背后,像人绑犯人一样,再把后腿捆好,插进挑在肩上。而实际上狗的真正的敌人是狗的主人,狗主人不卖狗,不帮杀狗的逮狗,杀狗人是很难逮到狗的。杀狗人逮不到狗,狗主人会过来,拿来好食物和温情,把狗骗到怀里搂着,这时,杀狗人就把狗叉子伸过来了。狗主人站在狗面前,看着杀狗的绑他的狗,听狗悲绝地对主人惨叫,近似于嚎啕求命,但狗主人和杀狗的似乎听不见,无动于衷。
小德礼刚放学还没有回到家,二山叔说,你快回去看看,你大把狸子卖了!他疯也似地往家跑,口里不断地呼唤狸子,但狸子没有出现,老爷奶奶说,被你大卖了。李德礼撒开腿向供销社的饭店跑,因为他知道,杀狗的买了狗或卖完狗肉后,会到供销社的饭店喝一壶。果然,他看见他的狸子和其他几条狗,被牢牢的捆在那里,扔在大堂的地面上。狸子看见李德礼了,拼了命的在地上一边哀叫,一边扭动身子,企图向李德礼身边靠拢,企图让他救它一命。可是李德礼做不到啊!李德礼心在痛,眼睛不由得滚出泪水,他知道他救不了它。他父亲剥夺了他对狸子的保护权,尽管狸子是属于他的,是他养大的,现在却是由父亲来主宰狸子的命运,因为他是他大的儿子!只能看着他的大把狸子送向煮肉的热锅里去了。李德礼恨死了杀狗的,当然也恨他父亲。他不忍继续站在那里,猛然转身跑回家里,倒在床上蒙住了头,哭得整个软床都在颤抖!奶奶喊他吃饭,他怎么可以吃得下去。从那以后,李德礼的狸子一直活在他的心里,它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心灵。他后来想,他真不该把狸子养的这么好!一个无力保护狗的人是不应该去养狗的!
陈恒礼,男,江苏睢宁人,当过农民,做过工人,下过塞北,闯过关东,编过县报副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有散文、小说、报告文学、诗歌开始在江苏儿童、新华日报、美文、散文、散文天地、散文百家、雨花、青春、飞天、滇池、山东文学、当代小说、散文选刊、小说选刊、海外文摘公开发表,有《气象》、《湛蓝的泥音》、《好人九歌》、《中国淘宝第一村》等六种行世。曾获首市全国“当代农民”小说征文大赛入选奖第一名,全国报纸副刊、华东报纸副刊、江苏省报纸副刊好作品评奖二、三等奖和优秀奖、编辑奖;获《海外文摘》文学奖、都市晨报图书奖等奖次十余次,《中国淘宝第一村》列江苏人民出版2015年度十大好书之首,并获浩然文学奖。目前工作在睢宁县文化馆,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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