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慧凝：高考掠过，也许是我们最后的寒暄 | 品读
薛慧凝
（一）
对小愿说起自己想要成为旅行作家的梦想时，我们正坐在公车站牌旁边的长椅上晃荡着双腿聊天。那一天我刚刚开始了高考之后的漫漫暑期里第一份短暂的旅行，看望正在天津学习日语的小愿。我们是高中三年的挚友，像任何一个普通女生那样，有属于我们自己生活的小圈子和朋友群，几个女生在一起没心没肺的过着我们的小日子，聊最近隔壁班刚刚转学过来的面容还算清秀的男生，幻想着自己所憧憬的色彩斑斓的未来。
小愿是在艺考结束后离开的学校，只身去了天津。那时的我们刚刚回到校园，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自己向往的艺术学院收不回来，每个人的眼里都多了一份忧虑和担心，小圈子也不再活跃，各自忙着沉默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走的时候未曾对任何人说起过，走前也没有丝毫要离开的征兆，等到我们发现时，已是她离开的三四天后。身边忽然少了早已习惯的声音和身影，电话也是一直关机的状态，联系不到而且不知去向，这才渐渐变得惶恐不安起来。在一周过去后的一个橘色的黄昏，她终于给和她走得最近的芭比打来了第一个电话，说刚刚安顿下来，已经开始了日语方面的学习，最近两天才换了本地的新手机号码。我们一群女生围在芭比周围，七嘴八舌的询问着小愿最近的状况和默无声息就走掉了的缘由，一个个恨不得提着刀拿着棍子从她的手机屏里面鲜血淋漓的爬出去，当面的质问她。轮了一圈后芭比的手机终于递到了我这里，听到第一次相隔了那么长时间才听到的小愿的声音，我再也止不住地哭了起来。电话里小愿的声音有些模糊，她安慰着我，说了一些思念的话语，也说了不想在高考前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才会默默走掉。我边哭说大家都很想你，可还是我最想你之类的废话，她轻笑着说就知道我会一定会往死里哭闹不愿分开，才特别要瞒着我们。
后来马上到了高考来临之前的备战状态，小愿不定期的打来电话激励和刺激着我们，说着“你们也有今天恶有恶报老天有眼”之类的风凉话。那段时间，我们学校的艺术生群体里逐渐形成两个截然不同的趋势：第一种是有出路的或者是选择游戏人生的，不想再陪学校玩儿了的考生越来越放纵；一种是虽然没有明确目标，却依然跟着老师的计划与脚步，起早贪黑准备全力一搏的考生越来越拼命。我们的小圈子是趋于后种的，我也终于在高三结束的那个夏天里尝到了勤奋刻苦努力学习的好学生的滋味，每天晚上拿着试卷或书本在被窝里打着小手电抓着头发开夜车，早上还要早早起床到教室晨读，就连奚落对方的言语也从“你涂的是睫毛膏还是胶水啊”变成了“你昨天几点睡得啊你，第三层眼袋都垂到腮帮子上了”这样无聊的吐槽，更甚至在吃饭时会忽然夹起一块青椒问起周围的人：“你们看这个轮廓像不像南美洲？”
高考真的是生命里的一道坎儿。还好，我们越过去了。
高考完之后我们就收拾东西各自回家了，一分钟也不想在学校多呆。在家里上网和朋友聊天打电话时我们一致认为，这几十天把以前十几年来的偷懒不用功全部的并且翻了好几倍的补了回来。天天在知识浩瀚的海洋里泡盐水，这一个巨浪袭来，结果就跟阿婆的著作名字一样——《无人生还》。真是应了那句话，欠的债，迟早都是要还的。
沉淀了一段时间后，我们每个人都对迷茫的未来以及自己的人生展开了一定程度的思索。与其说是思索，不如说是乱想更符合实际。具体来讲在我身上的表现是严重的失眠症。每天整晚整晚睡不着觉，干巴巴的睁着眼直到天渐渐亮起困意才会袭来，倒头睡到第二天下午，过着看不见午间新闻却能看见深夜法制在线节目的夜猫子生活。
这样的状况我们每个人都有，在了解了大家的情况以后我觉得我还算是比较正常的，像青青一听到新闻联播的起始音乐就会莫名其妙地想哭，而春柳在每一天画画的时候都会尖叫着折断她的其中一枝画笔。不过胡思乱想的时间地点与方式最匪夷所思的还是芭比。有一次她无比落寞的给我打来电话，用虚无缥缈的声音说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个巨大的空洞，之后就开始小声的抽泣。我安慰着她，说什么未来还没开始前途一片光明之类用自己都不相信不确定的话。聊了十几分钟，她的心情渐渐好转，放弃了空洞的话题越扯越远。在她铿锵的说完“老娘今天下午一定要去买一双非常漂亮的凉鞋”准备挂电话的时候，我听到电话里传来了一阵清晰的抽水马桶的声音……
在还不确定自己的人生应该以什么样的节奏前进的时候，我放弃了无聊的空想，准备去另一个城市开始一段小小的旅行换换心情。在电话里把这个想法告诉小愿，发现她的声音不胜落寞，才惊觉这段时间忙着郁闷，几乎忽略了她的存在，在陌生的环境里她一定非常寂寞，于是便决定了目的地定为天津，马不停蹄的赶了过去。
到达天津的那一天，天气非常的燥热。我背着背包站在车站门口的大太阳下，足足等了坐地铁坐过站的小愿一个多小时。在去她和别人合租的房子的路上，我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不停的说着话，说最讨厌炎热的天气，说你怎么不晚上再来呀我都烤焦了，说我真的很想你，这么长时间不见你怎么又胖了，都说女人是水做的你怎么就像是水桶做的……小愿出乎意料的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着。面对着这样安静沉默的小愿，让我觉得好像是在一个沉睡的梦境里，一切都似乎有点不太真实，渐渐地有了睡意。这时小愿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她说：“你终于不说话了？我以为我要等到世界末日慧星撞地球的那一天，才能看见你这张嘴不出声。我说‘小靴子’（她给我起的外号），这么久没见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呢这么啰嗦，要不是你比我还小，我还就真想认你当干妈了……要不你考虑考虑，当我干妈？”
听完后我看了看小愿挂着温柔微笑的白皙脸庞，身上腾起阵阵寒意，顿时认清了这是现世，从她的肩膀上把头抬了起来，睡意全无。
（二）
吃过晚饭为了看夜景，我和小愿坐在公车站牌旁边的长椅上寒暄着彼此的近况。时不时地走过三三俩俩的人，大多都是下班晚了忙着赶回家。偶尔走过来的高中学生，打着手机大声地笑着，和对方商量着明天去哪里玩，或者是不是去对方的家里小坐。虽然已算是初秋的夜晚，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凉意，时不时地有一小阵温暖柔软的风，贴着我们的皮肤，缓缓地擦过去。
我望着对面路边居民区里逐渐亮起的柔和的灯光，和人们偶尔出现在窗前的昏暗的剪影，心里腾起了一团小小的温暖。是什么时候起呢？我们很久都没有这样，两个人在喧闹的街角聊聊彼此的心事和想法，替对方分担痛苦和忧愁。
小愿揉着自己乱乱的短发，说自己在天津过得并不快乐，虽然逐渐认识和融入了周围人的生活，却更怀念我们曾经的岁月和校园生活，因为自己从小没有去过离家太远的地方，来到天津以后就已经很不适应，对于明年四月去东京上学更有着一定的恐惧感。我坐在一旁一边捶着有些酸痛的腿，一边安静的听着她讲话。她漂亮的眼睛里微弱的映射出路灯忽明忽暗的光亮，她的眼神，仿佛把我也带入了一种悸动不安的情绪里。
有时候事情真的是这样，你付出了全部心血与努力，得到的东西却不是自己最想要的。像小愿，喜欢过普通人的稳定的生活，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安安静静地生活，可是她的家人为她的未来着想，希望她像哥哥一样去国外深造学习，有更加光明的未来和发展；像芭比，一心想去日本学习动漫，但她的家庭环境并不允许，父母也并不支持。更何况自己上面还有一个处处管事的姐姐，出国的事简直像是天方夜谭，即使是自己的梦想也只能搁浅；而我，想要过着自由不被束缚的生活，背上旅行包走走世界的各个角落，记下一些刻录自己心情与情感的文字，作一些轻快柔和的旋律。可是爸爸更想我像他一样当一个大学老师，工作并不是很累，也有着稳定的生活收入。
也许我们之间复杂的关系融合或者调换一下，事情就会顺顺利利的解决了呢？成长的过程中，就不会有这么多的烦恼和犹豫，能够继续向着自己的梦想前进。只可惜每个人所走的路只有一条，很多时候，我们必须对那些曾经依依不舍的事物说再见。
（三）
第二天我因为一些原因必须急急得离开天津赶回家，过了一个匆匆忙忙的上午，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了回家的客车上。我用头抵着车窗，看着窗外倒退的杨树，觉得这次的相聚似乎是个十分凄美的梦境，梦里悲凉的风景，隐喻着今天的我们都不忍开口说再见的分离。
昨晚有着非常漂亮的夜空，我和小愿以及小愿的室友一起挤在出租屋里一张不大的双人床上。关上灯以后小愿小声地和室友说着当天的日语课上发生的事情，我躺在旁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感到格外的安心。仿佛一切一切都回到了从前我们的小小圈子，身边有着熟悉的人熟悉的声音，晚上明明是一个人一张床，却偏偏喜欢两个人两个人的挤在一起聊天，聊累了就握着对方的手安安稳稳的进入梦乡。
渐渐的，小愿的声音变得模糊，开始被轻轻的呼吸声所代替，周围安静的只听得见窗外昆虫淅簌的声响。一天的颠簸劳累亦让我筋疲力尽。我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到小愿的手，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轻轻地握住。伴着这份亲切的安全感和涌上来的巨大的疲惫感，我闭上了眼沉沉地睡了去。
梦里面好像有谁在轻声地哼着熟悉的旋律，呢喃着一些话语，好像能够感觉到有人在帮我轻轻的盖上凉被，这一切的一切，都曾经美好的高中生活还在一个宿舍一般让我不想醒来。
在回家的旅途里，我的眼前不断回放着在车窗里看到的，赶回去上日语课的小愿落寞的背影。心里肿胀起的酸楚情绪填满了我的整个胸腔。路途中萧瑟空旷的风景，忽然阴暗下来的灰暗的天空，都像是在描绘我心中凄凉的景致。
这次分开后，我们什么时候能够再相遇呢？以前说的朋友间没有天涯海角的说法，为什么现在我们都不敢再提起了？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了一种哀愁的预感，今天这些美好的相聚与短暂的快乐，就像悲哀的隐喻着我们从此将各自走上自己的人生轨迹，那些过往在她们的记忆里，逐渐变成微茫渺小的存在，直至有一天消失不见。
我被这种悲伤的想法吃了一惊，并吓出了眼泪，我立马强迫着自己不去想这些，不去想我们的以后，绝望的快要透不过气来。
我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天津一夜的夜色那么的美丽动人，因为有你们——我高三同学的存在，我才会感到安心和愉快。匆忙的离别，你落寞的背影，这些预示着友谊仿佛终结的画面，我是多么希望自己没有看到，我真的希望离别也不曾发生。
包括遗忘掉夜色里，你寂寞的微笑。
我们聊起的那些模糊的未来，我想，高考掠过，这也许已经是最后的寒暄。
回到家中的夜里，我所在的小城下起了一场秋雨。我穿着睡衣站在窗前安静地听着雨声，也感受着我一直排除不掉的孤独感。
我们的生命，谁也不知道还有多少年会终结，一直一直，我们都在努力地生活。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这么一天，我们闭上眼睛沉沉的睡去，就再也无法醒来。我们拼了命记住的那些生命中的美好，终将不再被人忆起。一生就是这样，匆匆过着，匆匆活着，像是袖口轻微的褶皱，太容易爬上被岁月侵染的额头。
也许之后的十年，二十年，我们依然能够像现在这样，插科打诨、打着电话没心没肺地聊着天，体会着对方的小心思，约着下午三点狐朋狗友的茶会。
真的会这样矫情地认为，我们的存在使彼此都不再感到孤单。在这个炎热的夏天，既是我们要面对离别，依然能够从对方环过来的手臂中分享到勇气。就像夜晚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会是先把光明带给世间的承诺，我们的分别也会过去，相聚依然会到来。
我们有太多太多的美好的情感，坚强，容忍，快乐，忧伤，失落，哀愁……我们执著于这些情感所带来的欢乐，也为了追求和承担他们而累得筋疲力尽。
或者多年之后，我们都已很难相聚，我们的步伐被逐渐到来的现实所控制，我们零散地生活在不同城市的角落里。当彼此忙着在整理办公桌上凌乱的杂物或者在野外轻轻挥动着画笔、静静地描绘着周围秀丽的景致时，偶尔抬起头望见天上浮游着的沉默的白云，会突然牵挂起对方的生活过得怎么样，开不开心？
这样似乎也不错呢。我们之间温暖的牵挂与惦念，就像是闪闪发光的亮点，缓慢的汇聚起生命绵长的光线。
你们知道吗？拥有着你们的我，此时此刻是这么的幸福。
这一点，我深信不疑……
作者简介
薛慧凝，廊坊广播电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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