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秦汉:看碗菜
看碗菜
作者:秦汉
“看碗菜”,在闽西北地区是一种相沿很久的习俗;但是,现在,它已经不存在了。
说是习俗,其实是艰难困顿的日子留下的痕迹。这习俗源于当年物质的极度匮乏,沉淀着人们许多的无奈与希望。所谓的“看碗菜”,就是春节里亲戚间相互走动拜年,主人家有一二碗菜,是客人只能够看而不可下箸的;主客彼此会心照不宣,保持高度的默契。这“看碗菜”,一般为过年时宰杀的鸡鸭的干鸡胗、鸭胗一类;仅此浅浅的一小蝶,制作得干、咸、辣,摆放在餐桌上以表示丰盛,可以保留到正月的尾巴,故曰“看碗菜”。
在儿时饥馑的记忆里,有一年跟叔叔到三十几公里外的表叔家拜年,表叔家的“看碗菜”给自己留下的印象至今依然历历在目。临行的前夜,母亲一再叮嘱:表叔家的“看碗菜”,不可贪嘴,其中有一碟木雕小鱼,更是千万不可以去夹吃的,别让亲戚们笑话。三十几公里蜿蜒崎岖的山路,原本对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来说是颇为踌躇的。但饥馑的我,远方亲戚家拜年时可能可以享用到的食物的诱惑,远远大于山路的崎岖蜿蜒。
到达表叔家已是傍晚了。昏黄的油灯下,餐桌上有浅浅的一小碟红辣椒粉煮的菜,自己的目光聚焦其上,只见在红稠的辣椒水里有影影绰绰的小鱼。它们在强烈地诱惑着自己的辘辘饥肠。是看碗菜吗?是所谓的木雕小鱼“看碗菜”吗?母亲的叮嘱虽然言犹在耳。但强烈的诱惑和好奇心驱使少年的我不顾一切地下箸。随之,尴尬和失望彻底地击碎了诱惑和好奇:自己夹起的竟然真的不是一只小鱼,而是用细线串在一起的一小串用木头雕刻的“鱼”。时间在一瞬间凝固了,自己放不下箸,为自己的尴尬,为自己的失礼,更为自己的鲁莽。叔叔干咳了一声,表叔轻轻地“嘿嘿”一笑,表嫂则赶忙打圆场说:“乖,吃点其它菜,吃点其它菜。”尴尬的氛围笼罩着彼此。
如今,每每当我把这一个故事讲给年轻的朋友们听时,朋友们大多面面相觑,多言:“今天是不是愚人节”?
夜深时分,轻轻地推开“饮食”这扇窗,会有杂陈的五味扑面而来。
“民以食为天”是一句家喻户晓、妇孺皆知的话,把“食”上升到“天”,足以见“食”之不可小觑,知“耕读传家”古训之不谬,因为唯有“耕”,方可养家糊口、安身立命。说什么“君子远庖厨”,总怀疑它在“为赋新词强说愁”。“君子”于“庖厨”远则“远”矣,可“君子”却总是喜欢亲近餐桌上的山珍海味、满汉全席,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牺牲”一词原本是指古人在祭祀天地鬼神先人时用到的猪牛羊等,动物用身首的奉献让人获得了某种安慰,曰“牺牲” ,很传神、贴切,言简意赅;可见不独有佛家“玄门一粒米,胜于须弥山”的训戒。“何不食肉糜”当然是晋惠帝不食人间烟火的疑问,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会是空谷之音。
“缘木求鱼”,总有讥讽之意在。表叔家的木雕小鱼有些冷暖兼具的幽默。那浅浅的碟里的“鱼”只具形式,然而却有行而上的内核:在困顿、艰辛的日子里,用形式种上一株“年年有鱼”的绿苗,葆存着期盼。
然而,自己却用少年的幼稚与无知,揭下了那形式的面纱,把表叔与乡邻们的困顿、艰辛与无奈,连同他们的希望与期盼,打碎了。
今天,表叔以及他的邻里们的“看碗菜”肯定已经不复存在了。“看碗菜”这种独特的待客方式也不会被“非遗”记忆,因为它仅仅只见于物质极度匮乏年代的闽西北的一些乡村,丰富多彩的餐桌早就把它遗忘了。
有时,少年的幼稚与无知,不总是可以用幼稚与无知来搪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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