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佩鸿：长篇小说连载《黑精灵》【十七】

     洪枫达从医院出来后让儿子先回家去，他一个人去找九宫先生。九宫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他曾经为自己起了个中国名字叫李志廷，和洪枫达很有交情。在九宫眼里，洪枫达是个很有素养的中国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喜欢研究中国的古文化。具体说就是古玩。

      九宫的客厅里有一个博古架，但没有太多实在的内容，除了寥寥几件不是很名贵的古董外，其他全是赝品，不过都十分精致逼真，另外还有一些根雕之类的东西。尽管是一介武夫，他总想保持一些儒雅风范。这样做的目的并非装模作样，而是真正出于兴趣。中国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国家，古代文明比现代文明更诱人，更值得研究。他对中国的历史了解甚多，特别对每个朝代出何珍品，有何发明最为关注。他有个小本本，上面记载着许多古物的名字、来历、下落。搞了许多有关文物收藏之类的资料，时不时地拿出来翻翻。

      香港沦陷后，他作为第一批入港日军进驻香港，但他没有像其他侵略者一样毫无品位地强取豪夺，而是有选择、有目的地搜寻。一个偶然的机会，早已与他熟知的日本商人村田 把他介绍给了洪枫达。村田知道洪枫达有许多古玩，并且了解九宫也有此爱好。他当着九宫的面把洪枫达的古玩夸赞一番，为了各自的目的，他们竟然成为了朋友。洪枫达领九宫参观了自己的珍藏室，临走时又赠送给九宫一只清早期的青花龙文卷筒和一对精美的骨雕鹤形鼻烟壶，据说这对鼻烟壶是从宫里流出来的，都是颇有收藏价值的古董。如此一来，洪枫达一下子赢得了九宫的欢心，从此以后他们经常来往。不过，与其说九宫与洪枫达交朋友不如说是跟洪枫达的古董交朋友。他时不时地可以从那丰富的珍藏室里带走一两件值得研究的东西。对洪枫达来说这不算什么，但对九宫来说却是一种不小的诱惑。可以这么说，两个人的友谊是建立在双方互利的基础上的，稍有变故便会丧失。现在，洪枫达还算有价值，他还可以利用自己的价值左右一下九宫，因为九宫对他有所图，所以论交情显得虚伪，说相互利用才是根本。为了搭救李飞他只得去求九宫，否则，如果不管不问，洪山山出院后必定生事，到时候还不知会闹出什么乱子呢！洪老先生还想多活两天，不想早早的就给折腾死。本来一个洪山山就足以让他忧心了，现在又加上一个棒打不散的李飞，一对惹事精把一贯处事泰然的洪枫达吊得心都悬到嗓子眼了，这样的年月遇上这样的孩子真令人难以宽心。

      到九宫的住处不用按门铃两只大狼狗自会报信。此时，九宫正与老友村田下围棋，听到狗叫便起身去看个究竟，一开门见是洪枫达深感意外，因为从认识到现在，一般都是他到洪家作客，洪枫达很少到他这里来。像他们这样的人相聚通常是提前约定，这种突然而至的情况很少。这么晚了独自来访一定是有什么急事，不然按洪老先生的性格是不会这么唐突的。

      “哎呀，洪老先生。真是稀客呀，请请……”九宫把洪枫达迎进屋内，村田见是洪枫达也起身相迎，同样为他的不期而至感到惊讶。

      “二位先生，打扰了。”洪枫达与他们二人寒暄之后开门见山地说：“九宫先生，今天来我是有事相求。”

      “洪先生有事尽管说，如能帮上忙一定尽力。”九宫显得很仗义。

      “如此说来洪某就直言不讳了。”洪枫达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实不相瞒，我是为说情而来。”

      “为谁说情？”九宫和村田都感到意外。

      “李飞。”

      “李飞？是不是那个与爆炸案有关的李飞？”九宫忙问。

      “不错，正是他。”

      “请问洪先生和他什么关系？”九宫显出关切的神情。

      “要说关系还算密切，他等于是我的孙子。”洪枫达有意拉近李飞与自己的关系。

      “你不是只有一个孙子叫山山吗？”村田插话。

      “不错，我孙子是叫山山，但这个李飞与山山是生死之交，两个人情同手足，现在他被抓了，山山也因受了枪伤住进医院，这个不听话的孩子诚心要难为我这个老头子，说如果不把他的好朋友救出来他就拒绝治疗。二位先生都知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孙子，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对得起列祖列宗，再说李飞被牵扯进爆炸案也只是被怀疑对象，并没有真凭实据，我相信这孩子不会去干那傻事，还望九宫先生从中周旋，救李飞一条命就等于救了山山，洪某感激不尽。”洪枫达说得很恳切且入情入理。

      听说洪山山受了伤，九宫和村田都很担心，村田问道：“被谁打伤的，伤在哪？”

      “唉！在街上打架被几个流氓打伤的，伤在肩膀。”洪枫达有意避开了日本士兵。

      “怎么如此不小心，你该好好管管他才是。”村田显得比洪枫达还心切。他经常出入洪家，对洪山山挺喜欢，而且近来从女儿哪里略微探知一些心事，惠子的病多半因山山而起。为了女儿他也要凭添几分担心：“山山现在住在哪个医院，医疗条件怎么样？”

      “在圣保禄医院，条件还可以，只是他自己不配合治疗，谁也没办法。”

      “九宫先生，你看这事怎么办？”村田也希望九宫能帮上忙。

      “这件事有点麻烦，关于那次爆炸案的事上边查得很紧，凡是与此事有关的人都抓起来审查了，这个李飞是最大嫌疑人，因为有人做证在爆炸发生之前他亲口告诉别人晚会可能遭受歹徒袭击，并让人家赶快离开。”九宫面带难色地说。

      “是谁作的证？”洪枫达问。

      “是一位姓柳的小姐。”

      “姓柳。难道是柳海坤的女儿柳媚媚？”村田意外地问。

      “我想是的。”九宫回答。

      听了九宫的话，洪枫达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假如真有人作证的话，事情就不好办了，他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九宫说：“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那要看对李飞的审讯结束了，根据他的口供再想办法。”九宫显得很没把握。

      “你能不能安排我见李飞一次？有些话我需要当面问问他。”洪枫达听了九宫的话觉得有必要见李飞一下。他想，只要李飞什么都不承认，他就有办法，洪枫达最担心的是李飞经不住严刑逼供牵扯到山山。可以说他并不了解李飞，无论如何李飞是不会连累山山的，在紧急情况下，他甚至会承担一切责任为山山开脱。

      九宫面带难色说：“李飞作为重点嫌疑犯，规定不能随便与人相见，这样吧，我先探探消息，如果方便的话，我会安排你们见面的，不过上方有令，凡是抗日分子，一律格杀勿论，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所以我只能尽力，结果怎么还很难说。”

      听了九宫的话，洪枫达和村田对望一眼，目光中都透出焦急与无奈。他们都知道此事的分量，搞不好还会受到株连，但事已至此，只好冒险了。洪枫达微锁眉头，恳切地说：“就烦劳九宫先生多费心了。”

      “我相信，只要有办法，九宫君定然不会推脱，洪先生放心就是。”村田插话：“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山山配合治疗，其他的事情耽搁一下问题不大，这枪伤可不是闹着玩的。”村田提醒洪枫达。

      “谁说不是呢？可这孩子的脾气你也知道，劝他是不解决问题的，所以我才这么急匆匆赶来求助于九宫先生。”

      “咱们是不是先到医院看看山山？”村田说。

      “我刚从医院出来，那儿有人照顾，现在回去不合适，假如他问起李飞的事咱们怎么答复？恐怕会凭空给他增加心理上压力，影响治疗。”洪枫达忧虑重重。

      “洪先生和村田兄都不必如此担忧，既然这件事关系着令孙的生命安危，我只能尽力而为，请二位放心，这件事我同你们一样着急。”九宫的话令洪枫达好一阵感动，他走上前去无声地握住九宫的手，九宫当然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正事说完之后，洪枫达并没有马上离开，他环视了一下室内，由衷地说：“九宫先生对古董看来很有研究，这个紫檀的博古架真是太精致了。”

      “洪先生真是好眼力啊！”九宫言语之间露出得意，他转而又说：“架子虽好却没有几样真品，让洪先生见笑了。”

      “哪里的话，东西不在多而在精，好坏不在外观而在内容，九宫先生对古董的精诚挚爱足以令人感动，洪某怎敢见笑，赞叹还来不及呢！”洪枫达此刻好象已经忘了此来的事由，仿佛只为看九宫那几件不景气的古董而来。

      “这样好的古董架不配几件上好的东西确实不协调，这样吧，九宫先生有时间可到寒舍取几样东西来装饰一下，方可对得起这精美的架子哦。”

      “如此说来多谢洪先生美意，真是知我者枫达也。”九宫正巴不得洪枫达说出这句话，九宫是真的开心，洪枫达却笑得很勉强。村田在一旁看着这两个人不觉有些好笑，但又觉得洪枫达实在是太有心计了，遇事急而不乱，作事很是圆通，这两个人真是有意思，危急关头又作成一笔交易。三个人又闲聊了一会儿，村田和洪枫达一起告辞而去。临走时九宫拍着洪枫达的肩膀说：“明天听我消息。”洪枫达点点头也同样拍了拍他的肩膀。

      黑色的夜暮下灯火闪亮，不知什么时候天竟然下起了雨，风伴着雨斜密密地往下垂落，在灯光的映射下像一幅大大的挂帘，变幻的霓虹灯像怪兽的眼睛，迷离的灯光像跳动的鬼火，跳在地上，跳在头顶，跳在半空。不时还有刺耳的警笛长鸣，给人一种惊悸窒息的压抑感，整个世界都好象在雨中倾斜。

      夜，真是太漫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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