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根:单身社会所趋背后,个人主义正盛行
文/陈根
单身,正在成为现代人的“主义”。有数据显示,英国结婚人数已跌至近150年来最低;日本30-34岁男青年未婚率为47.1%,女青年为32%;在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这一比例则高达60%。16岁以上的美国人当中,约有50.2%的保持单身,即1.246亿。而60年前的上世纪50年代,美国成年人的结婚率高达70%。
在“单身社会”成为世界范围内的一种趋势下,中国也没能例外。作为一个人口大国,单身的中国人口则更显庞大。不久前才公布的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中,中国单身成年人口已高达2.4亿人,而在这2.4亿人之中,又有超过7700万人目前处于既单身又独居的状态。
在单身生活越来越被现代人们接受的同时,他们对婚姻也越来越缺乏憧憬。是什么塑造了现代的单身社会?从对爱情向往之到对爱情想避之,现代人们又经历了什么?
单身时代是进步的产物
单身社会没那么悲观。某种角度上来说,单身时代的到来也是社会进步的产物。美国纽约大学社会学教授艾里克·克里南伯格就在其作《单身社会》指出,“除了经济发展创造的财富和现代国家福利提供的社会保障外,更关键的是自由、适应性、个人选择,在现代道德准则中最受人们珍视”。
当代对个体的推崇已经远远超越了想象。年轻人在婚姻方面拥有更大的自主权,他们可以自由地追求他们想要的生活方式。这些主动选择单身的年轻人,大多生活在大中城市。他们接受过高等教育,从事相对体面的工作,经济独立,精神独立,并享受一个人的生活状态。
在社会学家李银河看来,这首先意味着个人主义迅速上升,婚姻从一种普世的价值已经变成了纯粹个体的选择,“家”的概念、家族主义在下降。综观历史,人类的生活和生计通常涉及三个基本架构,由内向外推展分别是核心家庭、扩展家庭,以及由家庭组成的地方社群。家庭身为社会的基本单位,其地位不容挑战。新家庭的起始点——婚姻,更是焦点所在。
但现在,由地方政府及机关提供的服务,则替代了过去家庭肩负的责任:家庭照料个人的温饱、健康、教育及住屋。传统家庭在照顾个人方面扮演的不可或缺的角色,正在逐渐被蓬勃发展的国家及市场力量所取代。由于家庭不再是个人生存所必需,一连串影响家庭及婚姻的变化开始出现。
其中,经济的发展又是最重要的因素之一。经济发展带来了价值观的转变:消费主义的兴起,使社会更推崇在自由市场中从事买卖的个体,对家庭承担义务则较少。收入的提高又让人们有能力依循自己的价值观生活。并且,分工及劳动市场的变化创造出新的弹性与机会,并进一步推动经济再发展。
经济的发展也带来了教育水平的提高。教育水平的提高对单身社会的直接影响,就是仍在求学的人群结婚的概率较低,因为受教育程度越高,进入婚姻市场的时间越短;间接影响,则与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人群可能更具有个人主义价值,以及更重视职业生涯相关。
受教育程度较高的个人往往拥有独立与个人主义等价值观。曾有一份研究显示,教育及成熟认知有助培养包容的心态,提高社会扩展公民权利的意愿,保障不循常规的人群。另一份跨国研究主张,教育在各个国家及文化中皆对推广开明态度有所帮助。
而教育程度提升,事业与婚姻冲突的可能性也会提高;这在双薪家庭中尤其明显。之所以产生冲突,是因为个人得兼顾各方需求,一面要在职场中寻求发展,一面要建立长期关系,维持事业及私人生活的平衡。根据某项研究,拥有至少一个学士学位的人群,独居的比例最高,且多数受过一些大学教育。
当结婚被现实劝退
经济发展固然带来了观念的进步,但伴随着经济发展,也滋生出了一系列社会问题,这些问题的存在极大降低了年轻人的结婚意愿。这一方面,韩国社会是一个负面的典型。
韩国年轻人普遍不敢结婚。韩国统计厅数据显示,目前20至29岁的韩国人中,未婚率达91.3%,30至39岁韩国人中,未婚率为36.3%,两个数据都远超日本,使得韩国成为“单身大国”。韩国人口保健福祉协会曾发布的一项调查结果显示,44.4%的大学生认为结婚“可有可无”,回答“还是要结婚”的只有33.2%。
2011年,韩国《京乡新闻》在一篇报道中,将青年一代命名为“三抛世代”。报道称:“当今的青年一代饱受临时岗位、学费偿还、就业准备以及房价高涨之苦,因而不得不无限期延缓甚至放弃恋爱、结婚及生育,即所谓的'三抛’。'三抛世代’的形成势必会加剧低出生率、老龄化等社会问题。”
后来更有“五抛世代”之说,连住房、人际关系都抛弃;更有甚者自称“七抛世代”,连梦想和希望都要抛弃。需要提醒的是,“X抛世代”,并非年轻人主动抛弃,更近乎欲望不可得之后的“自我阉割”,是在经济发展萎靡、阶层固化的局势下,年轻人只能切割掉不切实际的欲望,试着选择一种随遇而安的生活。
在中国,结婚生育,更是意味着或将开启高房价、高物价、高生育成本的阶段。在这样的情况下,单身反而成为了更好的选择。就房价而言,在过去十多年里,中国的房价经历了一个让人心跳的上涨,尤其在一线城市。以年轻人的收入,要么望房兴叹,要么背负着沉重的房贷。
就生育成本来看,无论是立业在先还是成家在后,或者相反,只要结婚就必然面对生儿育女的问题,除非不要孩子。但是,丁克族在年轻人中毕竟不多,大部分丁克家庭也是因为生育成本高而不想生小孩。高生育成本虽然和高房价也有关系,但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其他成本特别是教育也是一笔不少的负担。
在竞争激烈的时代,每个人都想给小孩提供最优质的教育,而优质教育是需要财力来支撑的。养育孩子也有时间成本,更是会影响职业发展。如果没有老人帮忙照看孩子,只能请保姆或者夫妻有一人在家带小孩,这些都是生育成本。特别是后者,有时甚至意味着要放弃职业发展。
与此同时,社会对90后和00后所能提供的改变命运的机会越来越少。类似过去一代曾经借助高考从而改变自身处境的状况早已一去不返,虽然社会的开放看似给了年轻人无数机会,但每种机会都是有门槛的,真正留给年轻人的选择寥寥。从这个角度看,不断走低的结婚率其实也是社会问题的一种体现。
罗曼蒂克的消亡
事实上,单身社会,也并不意味着不想恋爱。然而,时下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仅仅是不想结婚,他们甚至对恋爱也毫无兴趣。许多人对爱情感到犹疑、恐惧、不再相信。稍有不满,一段关系很轻易就垮掉。无疑,如今已经是一个高度“个人主义”的时代。正因如此,亲密关系也才成了知识的重灾区。
个人主义的兴起,让亲密关系不再像父辈一样与众多因素相关,而变得只与个人有关。虽然有例外情况,但绝大多数情况下,它已经是一种纯粹的、个体与个体之间的关系。这是现代人感情的新常态,在这种新常态下,亲密关系对于今天个人主义下的自我,产生了最强的关联。
这种关联反应在亲密关系里,就很自然地成为了既要恋爱的甜蜜,也不放弃单身式的“独立”和“开放”,“自我”并不为任何人臣服。然而,只遵循“快乐法则”和“个人主义”的爱情可能正在反噬爱情,当人们拒绝为爱心痛、为爱牺牲、为爱承诺,爱情也在消亡。
过去,人们唱《为爱痴狂》,是因为相信爱情确然有如此的力量,祝英台为爱殉情、罗密欧为爱自杀、《泰坦尼克号》里的杰克为爱牺牲……就连童话故事里的小美人鱼都要为爱化为泡沫。现在,《为爱痴狂》却成了沉重,成了不可能,成了过去。比起疯狂的爱恋,人们更在意的是个人自由和自我价值。
过去,人们认为占有欲、排他性是爱情的基本属性,嫉妒感是爱情的天然衍生品。在莎士比亚的悲剧《奥赛罗》中,奥赛罗误以为妻子爱上了别的男人,在痛苦和妒忌中,他杀死了自己的妻子,随后自刎。爱情里强烈的独占欲使人善妒、狂暴,让恋爱关系成为一个闭环,容不下其他人。
然而,传统爱情观念里的悲情内核——沉重、壮烈,抑或是迷狂,越来越不符合年轻人对爱情的期待。约定、承诺不再是恋爱关系的必需品,婚姻可有可无,情绪控制变得更为重要,为爱受苦则是无稽之谈。人们如同扫雷般地排除着亲密关系中可以预估的束缚和对个人利益产生的威胁。
正如法国社会学家伊娃·易洛思 (Eva Illouz)在《爱,为什么痛》一书中提出的“承诺恐惧症”,相比于捆绑式的恋爱关系,现代人常常害怕承诺,逃避规划,这是因为现代人强调个体自由和主体意识。
此外,市场经济的逻辑正在全方位入侵人们的生活, “利己”“等价交换”等准则让人们的恋爱关系趋于经济化、理性化。人们学会了用经济模型去指导我们的恋爱关系,大脑中的评估机制时时刻刻计算着“关系平衡”。这种“交换机制”的逻辑已经取代了爱情里不可言说的、超越式的信念。
于是,在爱情经济学、个人主义盛行的今天,爱情早已不是年轻人的信仰,实用主义才是。这种过度理性,让人们非常敏感地去想如何能够在爱情里全身而退,所以也就很容易轻言放弃,这就造成了感情的脆弱。当这种脆弱成为现代人选择爱情所必然要承担的一部分时,爱情又似乎不那么必要了。
不论是客观的时代进步,社会重压,还是主观的放弃选择,单身生活都已经成为时代的潮流。但无论单身与否,爱都是任何时代的需要,也是任何人的需要。正如柏拉图在《理想国》所言:“爱即是对永远拥有好的事物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