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恰似一场骗局
昨天,我陷入了一种恶劣的心境。你一定要原谅我说过的那些要把你遗弃的话。那仅仅是说说而已,其实我不会那样做。我的选择仍然和当初一样,尽管我周围的人对此都很惊讶。
昨晚,我和你的父亲谈话。我把你的情况告诉了他。我是在电话中对他讲起这件事的,因为他在很远的地方。从他在电话里的反应来判断,这对他并不是什么好消息。首先,电话里半天没有声音,我得到的是一种死寂的沉默。而在我们通话时,电话并没有断线。接着,电话那头发出一种嘶哑、结巴的声音:“需要多少?”我没有弄懂他的意思,回答说:“我猜要九个月,至少也差不多要八个月。”
当时,他停止了含糊的低语,声音变得刺耳起来:“我说的是钱。”“什么钱?”我问。“当然是指用来拿掉它的钱。”是的,他确实说的就是“拿掉”,就好像你是个包袱似的。在我尽可能冷静地向他解释,我有与此截然相反的打算时,他作了一番长长的争辩。争辩中,他反复不停地恳求,恳求中夹杂着某种劝告,劝告中掺和着恐吓,恐吓中又掺杂着谄媚。“想想你的事业,考虑一下你要负的责任,总有一天你会后悔莫及,别人将会怎么说。”
无疑,他在那次电话上破费了许多。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那位接线员总是用一种迷惑不解的口气问道:“你们还在谈吗?”我只是笑笑,几乎有一种被逗乐了的快感。但当他——由于我倾听时的沉默而受到某种鼓励——最后说我们各付一半堕胎的费用时,我实在是难以再高兴起来。他说毕竟我们双方都有罪过。我蓦然感到一种恶心,为他感到耻辱。挂断电话时,我心里在想我居然曾经爱过他。
我爱过他吗?看来有一天,我和你将必须就这件被人们称为爱的事作一番短短的交谈了。我仍然不理解爱究竟是什么。我在想,它恰似一场巨大的骗局,它之所以被创造出来,仅仅是为了让人们保持安静和转移注意力。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谈论爱——教士、宣传海报、文人学士、政客,是他们创造了“爱”这个东西。他们常把爱情当作平息人们生活悲剧的灵丹妙药,但它又无时无刻不在伤害、背叛和扼杀着他们的肉体和灵魂。
我恨“爱”这个字眼,因为我在每一个地方、每一种语言中都能轻易找到它。比如:我—爱—行走,我—爱—吸烟,我—爱—自由,我—爱—我亲爱的,我—爱—我的孩子。我试图在我的生活中绝不使用这个字眼。我甚至不想问自己,是否那种正困扰着我心灵和思想的东西就是被他们称为爱情的东西。我的确不知道我是否爱你。我不是通过爱来看待你,我是从生命的角度来看待你。
至于说到你的父亲,我越想越觉得我恐怕从来没有爱过他。也许,我欣赏过他,渴望过他,但没爱过他。对那些曾经在他之前来到我生活中的人来说,情况也是一样,他们仿佛都是些探索失败的沮丧鬼影。
失败,还不完全是,毕竟它还具有某种意义:可以由此理解,没有什么比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生出那种神秘的狂喜对我们的自由威胁更大,比如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或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世界上并没有什么皮鞭、锁链和围栏能把你困在一种盲目的奴役中,这些东西并不能使你陷入一种更加孤独无望的意识里。
要避免以那种沉迷的方式把自己托付给某个人——这只能意味着你丢失了自己,遗忘了自己,遗忘了你的权利、你的尊严,也遗忘了你的自由。如一条落入水中的狗,你徒劳地试着要去抵达一道并不存在的岸,一道被人们称为“爱”和“被爱”的岸。
你只能在挫折、嘲弄和幻灭中了结你的一生。顶多你最后会去思索是什么驱使你把自己抛进水里:是对自身的不满,是在别人身上找到你自己所没有的某种东西的希望?是那种对孤独的恐惧,对无聊的恐惧,对沉默的恐惧?是那种想去占有或被别人占有的欲望?按照某些人的说法,这就是爱情。我认为远非如此,它更像一种饥饿感,一旦得到满足,却让你消化不良,让你想吐。
孩子,尽管如此,这世界仍旧存在一种可以助我理解这个可恨之词的方式。对我来说,这世界仍然存在着一种让我可以找到这个词所是和所在的途径。我心中充满了这种饥渴和需要。正是这种饥渴和需要,才使我想到:也许,我母亲所说的那些话是真实的。
她常说,爱是这么一种东西,当一个女人把她的孩子抱在怀里,感受到孩子是那么孤单、无助、缺少保护时所体验到的那种情感。至少当孩子还处于无助、无法自我保护时,他不会给你带来伤害,不会让你失望。要是你就是那个能够使我找到这个由四个字母拼成的荒谬的词的意义的人,那会怎样呢?你这个正在窃取我,吮吸我的血,呼吸我的呼吸的小贼!
我能够看到一种征兆。恋人们忍受着分离,用照片来安慰他们自己。我也总是把你的照片捏在手中。如今,这种体验已成为一种沉迷。只要一回到家,我就立即抓起那本杂志,我计算着你的日子、你有多大,我试图找出你的样子。